也读杜诗：两个黄鹂鸣翠柳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杜甫此篇《绝句》文辞简朴而画面感十足，传唱久远。历来解此诗者，多从诗中文意所展现之色彩、动静、时空等等对比处入手，以此诗之“情景如见”或“蕴藏时空广大”为其佳处。余数年前与友闲聊之时，忽然悟得另一种解读之法，自觉颇可玩味，然似未见有雷同者，却也敝帚自珍，未尝记之以文。
      前日见素所景仰之方舟子先生发文解读此诗（链接见此：http://fangzhouzi.baijia.baidu.com/article/19024 ），谓此诗之精髓乃在“身处草堂，胸怀千秋，心系万里，由短暂春光而念天地之悠悠，见眼前美景而念天地之辽阔”，确比常人更深一层，然而余以心得较之，似只差一层窗纸未捅破，一时不免技痒，故作此美芹之献，以待方家指正。
      余以为，此诗非一时兴起之风光写照，亦非泛泛感慨之论，乃一激情澎湃之励志作也。解读之关窍，在于“黄鹂”、“白鹭”，一旦此节想通，则再读全诗即如庖丁入刀，批大郤，导大窾，“謋然已解，如土委地”矣。盖所谓“黄鹂”、“白鹭”者，“燕雀”与“鸿鹄”之变奏也。
      黄鹂者，小型鸣禽也，二鸟相对嘲哳于柳荫之内，其格局何其小也，一如家居妇人偶遇里巷之中而互诉柴米油盐之事。白鹭者，体格阔大，多为候鸟，一行而直上，其气势撼人，不令人念及齐威王“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之壮语哉？两句回环读之，则励志之意跃然纸上：欲效黄鹂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自得其乐庸庸碌碌老死柳枝之间乎？欲学白鹭奋翅搏击，抟扶摇直上九万里乎？
      后二句将此意再行挥发，而更为精彩，两句字字针锋相对，火光四溅：窗者，静物也，窗之所在不能动，则窗中所含之景亦位置不变。若窗对青山绿水，则尚能有四季之变换、舟车之流动可观，偏偏此窗所对何物？千秋不化之皑皑白雪也。门者，出室入室之所由也，入室为局促，出室便开阔，室外天地，曾不能暂时凝固于一瞬，更遑论千秋也。含字，静到底，千秋雪景被窗框含住，再不能移，人于室内每每抬头眺望此窗，皆此一雪景也；泊字，动之极，试想船泊于江中，无时无刻不随波上下也，更何况船之泊岸多为暂时，一夕之后，或便失却此船，空留码头一段缆绳耳。西岭，渺人迹之深山也，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似永驻于此一隅；东吴，形胜之地，兵家所必争也，吴宫花草，晋代衣冠，历历在眼。千秋、万里，时空相对，前人评论已多，无需赘言。雪与船，一极冷极静，一动荡难羁。是欲效此雪，于此西岭之中枯坐，将千年雪景再看一个甲子，如翠柳中之黄鹂耶？抑将乘此船，拔锚顺流而下，赴万里东吴成就一番功业，效奋飞之白鹭哉？
      解毕一轮，再读此诗一遍，但见黄鹂于彼，而白鹭在天，望窗中所映死气沉沉之千年积雪，宁不于胸中生一团猛火，直欲拔足抢出门外，即刻登船而作万里壮行哉！噫！古人云：“诗言志”，杜少陵曾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