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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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情绪是海洋,不可预知的延展,神秘而无法度量。每一个眼神流转的细小瞬间,竟可以这般舒展,沉入水中兀自开合,没有声音却也并不寂寞。
无声的柔软,时间静默在深海。
深夜的时候,找来很久以前的老片子来看。
看《廊桥遗梦》,看《茵梦湖》,看《蔚蓝深海》,一次次重温因年代久远而略有变形的朦胧的质感与每一次配音轻微的摩擦声音。只是单纯坐在地板上看,冷气不知疲倦的吹着,电影里那些质感泛黄的画面越发显得漂浮而不实,遥远得可以轻而易举的与之画一条明晰的不可逾越的界限,只能容许在另一端静静地观望。然而越是如此便越迫切,沉默着无数次倒带重放,强迫症一样逼自己看一遍又一遍那些怦然心动的瞬间与所有耳鬓厮磨间暧昧不清的细节。直至心里仿佛被某种东西填满,疼痛的无法说出话来。伸手默默的关掉屏幕。
“从前我跟睡莲认识,”莱因哈德说,“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一直是从一个高处的奇妙的地方的边缘跌落下来,时间很久了,比我已经度过的生命还要多许多年。而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向你跌落。”罗伯特说。
“从那时起,就在那一瞬间,我知道我无法抗拒他对我的吸引,”海斯特说,“没有任何力量去抗拒。”
也无可抗拒。
闭上眼,听得见海水的声音。
那一种潮湿的声响,从未知的某一处远方传来,耳膜因此敏感的颤动,沉郁之下的暗流,它流过我的耳畔,流进我的血液,可以那样不动声色的侵占所有的思想,然后,潜入深海。
蓝色的透明的包围使人觉得安全,海水安然的波动。海中的生物无声的游过,也许是一两只,也许是一群,眼神是只属于海水的安详。几千米深的海底,光线微弱而清晰,所有多余的思想都简化为零,只有,海水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是的,只有海水,柔软的海水,默默的包容着所有的执着与疼痛。
那是深海,永远透明的哀伤。
门推开的那一刻,那个抽烟的女子裹紧单薄的丝质睡袍转过身来,我便有深深的动容。那样的女子天生便该是有轮廓分明而痛楚的脸庞,每一次敛首低眉抑或浅颦轻笑都带有宿命一般的忧伤。黑色的眸子里仿佛有候鸟的影子掠过。台词极慢。每一个动作都挣扎出千回百转的一回心事任人咂摸。
我知道我一定是掉进了这些孽缘一般回环往复的痴缠的恋情不可自拔,即便熟知现实的苍白无力犹如白日病态的过于旺盛的日光,也要在此刻暗色的夜的笼罩下静静地看完最后一帧美到心碎的绝望。我知道彼此的生命之间阻隔的不止一条漫漫的长河,黑暗的质感厚重的哀伤绵长而韧——
但即使单薄的生命无法泅渡那黑暗的悲伤的河流,也依然要用永生的艰苦卓绝的尝试,去企及,哪怕是一秒的生死相依。
你问,真的有那样的海吗,忧伤的海,默然的海,宁静的海,一切归于安详的海。
我想有的,即使它只存在于我的心中。
就像是每一次街角的凝望,城市的万家灯火,霓虹灯的流光,车子射出刺眼的光芒呼啸而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行人经过时留下各自的气息,一切热闹喧嚣的如此不真实。而你是那个路灯下神情淡漠的女子,静静的注视这个暧昧夜色下的城市,居然开始恍惚的微笑。
就在这一刻,你终于确信,你已坠入深海,无可救药。
是不是,只有在无声的世界,才听得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是不是,只有忘掉过去,才能得到最为完好的回忆。
是不是,只有放下所有渴望,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也是不是只有在深海,一切才会如此明晰。
也许我们都曾是一条鱼,在遥远的亘古,亿万次轮回之前,我们都曾是,海洋中最微小的组成。生命的最初,简单的生存,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嫉妒和仇恨,也没有强烈的爱和痛,生命只是一条鱼,一颗小小的蓝色心脏。
所以在深海,会回到生命起源时的纯净,和血液里简单的欢欣或者忧伤。
所以在深海,默默的开放,淡然的注视生与死,梦与醒的交替,学会习惯海水的温度。
深海是孤独的,但是我不寂寞。
那些在岁月中经年美丽的影像,他们爱了,爱得那么艰苦卓绝困难重重;然而他们也不可避免的痛了,痛得那么荡气回肠楚楚美丽。是的,爱的对面不是恨,而是痛,痛至每一根神经末梢都颤抖痉挛,痛至最终明白爱的终始以及其价值。
然而我知道那样深的爱不会有了,那样深的痛也不会有了。
这样近乎绝望的梦呓。
往后不会有同样绝望的心情神态决然地看第二次。
终于能够明白,一切不过是海,无际的深海。
终于能够明白,也许每一个人都需要一片深海,能够闭上眼沉溺其中,放纵透明包裹下所有的脆弱。忧伤有着如水的质感,轻轻地聚拢又散开。呼吸不再支离破碎,一切都趋于平缓。海的眼神该是怎样的清澈淡然。
这是深海。深海。
永远静默的地方。
一片因为极深,所以极柔软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