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鲍太太

我时而感到困顿，时而感到绝望。这时，就算牢牢地盯紧一卷书也无法入读。这时我就会想起鲍太太。 在塔楼下，我仿佛再一次看见她，看见她年轻时的样子，看见她穿着长长的旗袍，手捧一束花，缓缓的向我走来。路，是由复古的彩色石子儿铺成，塔楼上的钟敲出当当当的声音，太阳光照不到这里，被茂密的高楼遮挡。阴湿的街道却遮挡不住她的美丽。那时她年轻，笑的像雾一般忧伤，她的眼，像秋天里的一汪碧水，漫不经心地向你望来。她总是在人们面前摆出心不在焉的模样，好像过得无忧无虑似的。其实我知道，她在意任何人，她在认真地期待每一场邂逅。那时她年轻。 常有人说，鲍太太是组织里的特务，也有人说鲍太太是为保全国家的秘密而死的。我看见她时她却已经八十七岁，活得还好好的，正提着个菜篮子往阁楼里跑呢。只是她少了颗眼，少了两根手指。佝偻的身体活像个肉球。矮矮的肉球拎着个菜蓝别提有多滑稽了。 她缺少的那颗眼，倒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她用一条好看的小花布把它遮起来。 阁楼没搬，静静地躺在外滩塔楼后的一堆贫民屋里。外滩却已不成样子，人们早已忘了这片土地。满目苍痍的街道里时时能看见一两个痞子在向路人骗钱，连老太太走过时都不能幸免，这里没有人会帮她。 人们早已忘了这片土地。 我敲开了她的门，鲍太太初看到我时似乎有些吃惊。我谎称我是她的远房亲戚，是受父母之命来看她的。她就让我进了屋，反正她什么都无所谓。阁楼里倒不脏，发黄的墙壁一尘不染，白晃晃的一张大桌子摆在屋子中央，看得出是新买的。我刚想问她是怎么把它抬进来的，她的儿子就出现了。她的儿子五十多岁，后脑勺秃得发亮，一看就知道是个蠢蛋，但善良。生活在这里的男人理所当然地都要去硫酸厂工作。我叫他大伯。他招呼我坐下，请我喝了杯肮脏的白开水，味道就像他的手那么酸。 “这么说……你是来帮我们摆脱困境的？”他眼巴巴地问。 我嘿嘿笑着说：“你看，我哪有那么多钱……我爹妈都死了，我家的房子也给没收了。我现在连个自己的住处都没有……” “那，你……”他眼睛盯着我手上的戒指。 我把戒指脱下来，塞到他手里。 “假的，不值钱。送给你好了……我自己也正寻思着怎么发财呢。” 一旁的鲍太太眉开眼笑地附和着：“发财好！发财好！” 她的眼里透出皎洁的光芒，于是我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知道，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没地儿，可是我有人。反正你们这阁楼也没别的用，不如让我在这里开个赌局，当中再出个千，也能骗点钱。赚来的钱我分你们一半作佣金。阁楼你们继续住，不影响。” 鲍太太的嘴笑开了花：“那敢情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样私下里开赌局不会有事？”大伯紧张兮兮地问我。还是他想得比较周到。 “放心啦，不会有事。这年头还有谁会管？你还记得以前黄浦江边上，也就是那座塔楼边的金沙赌场不？” 大伯迷惘地看着我，鲍太太却抢着道：“怎么会不记得！老娘曾经还在里面风光过一阵子呢！” 对了，金沙赌场是旧时代的辉煌。 “金沙赌场倒闭了以后，愣是没开出个像样的赌场来。爷儿们都快忘了赌是什么了。我跟你说，开个赌场不但不会有人管，人们到时欢迎还来不及呢！到时警察都会来赌……” “那时，老娘往金沙里一走，谁个不想老娘坐在他身边？大把大把的钞票往老娘兜里塞，可谁稀罕呢？那些臭男人我一个都看不上……”鲍老太依旧沉湎在她的回忆里，大伯一句话都插不上来。 这样，赌局开了。我最好的朋友在那张白桌子上洗发着筹码，一大群人拥着他。赌博每天都翻新花样，今天二十一点，明天百家乐。由于人多，破旧的小阁楼被踩得摇摇欲坠的，钱滚滚而来。大伯也不用去硫酸厂上班了，硫酸厂拍了份电报来，询问他原因。电报他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废纸篓，他正赌到一半。那时他已迷上了赌。 鲍太太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并未见什么欢喜。她时时看着窗外，时时看着墙上的全家福，全家福早已发旧泛黄，一个伟岸的男人站在照片的正中央。他是鲍太太的丈夫吗？照片上的脸模糊的难以辨认，就像从未存在过这段历史。阳光永远照不到这里，这是被城市遗忘的一角，破落的贫民区。 某一天下午，鲍太太依旧靠在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她的儿子当时正赌得兴起，跟人搏杀到了关键的一局。鲍太太对人群是无动于衷的，她只顾看着窗外，尽管窗外是满目的萧瑟。来赌博的人都爱跟她开玩笑，总要拿她少掉的那只眼说事儿。她对他们不理不睬，仿佛她的身体不存在于当下。她只顾看着窗外——乌鸦都不耻于飞过的大地。一只蛛网在她头上静静地挂着，她的白发厚密而干爽。白发凌乱地散开着，被风吹的微微抖动。一抹鼻涕淌在她的嘴上。她的嘴，整个儿地成了不规则的锥菱三角形。遮眼布掉了下来，盖住她的半边脸，露出了一只眼窝，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天，我冲上前去一把把她推出了窗外。 鲍太太死得悄无声息。大地上堆满了尸体，再也不会有人知晓。她的儿子依旧在赌着，赌着，混入了人群，他从未发现这里少了个人。我占据了这间阁楼。 多年后，有一个赌客突然说起了鲍太太的故事。他嬉笑着说她是个特务，是个汉奸。我听了以后勃然大怒，狠狠地把他摁在地上揍，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恨不得把他给打死。 你是谁？你有资格这样去评判一个人么？她的一生你知道多少？你从未经历过别人的一生竟然就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她是个坏人？ Love, love, love Love, love, love Love, love, love There's nothing you can do that can't be done Nothing you can sing that can't be sung Nothing you can say but you can learn how to play the game It's easy Nothing you can make that can't be made No one you can save that can't be saved Nothing you can do but you can learn how to be you in time It's easy All you need is love All you need is love All you need is love, Love Love is all you need All you need is love All you need is love All you need is love Love Love is all you need There's nothing you can know that isn't known Nothing you can see that isn't shown There's nowhere you can be that isn't where you're meant to be It's easy All you need is love All you need is love All you need is love Love Love is all you need All you need is love All you need is love All you need is love Love Love is all you need Love is all you need Love is all you need Love is all you need Love is all you need Love is all you need Love is all you need Love is all you ne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