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盛宴

我的故乡是北方的一个小城，因重重大山贵为革命老区但是铁路线却极不发达，18岁时高考失败及年少的冲动意气我选择去西南的那座城市读书，地图上的距离在那时的我眼里只是充满了未知与新鲜。第一次回家，一群学生相约着坐硬座，K字头的火车走了两天两夜，我们吃东西嗑瓜子打牌然后睡着再醒来听着站台报站那清冷的声音，云南，贵州，湖南，湖北，河南。到了郑州这个中原第一大站没有经验的我们需要转另一趟火车，但时间也不够出站再进，所以我们随意找了个站台进去，所幸那时应是疏于管理吧，我和另外一个老乡就在铁道上穿来穿去找到了那个绿皮车。折腾了三天两夜的行程结束时也不觉得累，还兴奋的和家里人说沿途见闻，确实，从南到北单是风景也够说辞了。春节过后回程是和一个沉默的男生搭伴，启程的那天因大雾高速路封锁了两个小时，就是那两个小时我们耽搁了中午的那趟车，两张卧铺票泡汤了，三百多的票在我们这里那么珍贵和难过，我俩到了郑州火车站，不知道怎么办试着去找可以改签的主任，那个中年妇女在小窗户后说“你们耽搁了车是高速路的责任，不是我们铁道部的责任，火车拉着空车走了我们也有损失。“事隔多年我仍记得这句话记得当时的无助，也仔细品味了很多国人对分清责任的‘坚定’。无力辩驳的我们拿到两张凌晨三点另一辆车的站票。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不知道如何度过，吃了一碗腻呼呼的面条然后买了故事会和报纸坐在售票厅前的大广场。那时的火车站人多，候车室只有等车前几个小时才可以进，刚过正月十五的大广场上处处是要南下打工的人，后来看到电视上的难民收纳所我一直觉得熟悉，原来是那个寒冷的冬日下午留下的印象。我们试着去网吧，火车站周围选择少，且贵，我租了一个小时，记得登陆就耗去了半天，接着又回到广场，天黑下来铺着报纸坐着觉得冷，试图坐到售票大厅，一群穿制服模样的把我们赶出来，晚上十点时实在熬不住打给家里，说两句就哭，18岁出远门的艰辛才刚刚开始。三点上了火车，因为站票我和同学只有坐在连接处的行李箱上，等到天快亮好心的乘务员补了张卧铺给我，那位同学没办法承担两张卧铺，他笑笑说我是男生忍忍就过去了。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隔壁同是上铺位的一位瘦瘦的妇女在打量我，善意的似是想与我聊天，漫长的坐车时间她细细跟我说她的事：年轻时如何被拐卖到外省，起初不给回家直到生了孩子，婆家才肯放她回家看看，此次便是回家探亲，仅她一人’我傻傻还带着义愤填膺的问她‘那你还要回去吗’她羞涩的笑笑‘要的，孩子都上学了，不跑了’还补充了一句，‘他对我挺好，给我买卧铺’，我不理解她的经历，刚上大学的我似乎看到所有人都应是正直勇敢充满智慧要指点江山的，出站时她问我怎么去长途汽车站，原来她一字不识。
之后大学的四年每一放假我都第一个赶回家，加上去排队买票的时间，轮到现在我还在想为何那么积极的要回家那么不远万里的回去，那时的我心仪的男生在北方遥远的北方，只有假期有可能见面，我珍惜每一次与他见面的机会，从未在一起，只是几次聚餐几次游玩就够我支撑漫长的旅程。大三那年暑假，因他对我的忽冷忽热，我退了原本要去的考研辅导班买了回程的票，那时买到了T字头的票，32个小时，坐的那截车厢空调坏了，32个小时之后，我全身浮肿，脸肯定比当下任何粉底抹过都白，转汽车回到小城，第一件事就是打给他，他诚实丢下了不喜欢三个字，20岁的我恋情就那样结束在了那个车站。
21岁考研到了北方那座心仪已久的城市，但已没有曾经期待的人在等，施施然的回程车上我发短信给他，说‘距离没有多远啊’，车窗这一边泪流满面，对面的同志应该有些傻眼，但这样的列车上都是过客，谁都是满身故事也没人在意另一个的哀喜。
上了研究生坐火车的距离变成了十个小时，一夜的距离，轻松很多，但却没有了曾经的新鲜动力，开始成熟长大，不再约着老乡一起回家，也不和陌生人热络。碰见错道而过的列车也不会认真的招手了。
动车通了的时候坐去太原，干净整齐还有纯净水让我很感动，印象中一觉醒来车停在哪里，窗外变换的站台，拥挤的过道，来回的叫卖车不见了，随处的方便面味也没有了。后来，家里情况也好转，能坐飞机了。火车的印象随着年少时懵懂的爱恋丢在了脑海深处。
紧接着出国读博士，开始到处转机，无论任何交通工具都是疲惫的，脚还是会肿，等待的时候怔怔看窗外，不同变换的场景似乎在告诉自己到底在哪，但始终没有落脚地。无意中聊天，留学法国的朋友说巴黎是一个流动的盛宴，我笑了，第一反应告诉他，在我这里中国的火车才是流动的盛宴，犹记得某个清晨在硬座某个角落醒来。旁边站着一个光头的男士，相貌神情有些不同，邻座胆子大的男生问起，他也无所谓细细说着，原来他是半夜上车，要回东北。他感叹一句‘在牢里十年，家乡不知什么样子了，家里人也早断了联系’。看得出来他对周遭一切的新鲜与好奇，他笑笑说上公交车不知现在是自己投币，还被司机骂，他的恍如隔世也许真是恍如隔世吧。
现在在澳洲读书，这里的火车是旅游的贵的要死，但也很舒服。认识20岁出头的年轻人，图新鲜买了火车票去临市游玩，8个小时的车程他苦不堪言连连跟我抱怨，我笑并没有说话，又想到了那些火车时光，曾经大学同学为了省钱站了十几个小时，下了火车发现大腿某经脉严重扭曲需要动手术，清冽的男孩子在病床上笑笑说不该省那些钱啊；2008年春运大雪，同学在火车上困了5天，也是因为贫困，靠着一包方便面撑下来。看着对面可能未曾也永远不会经历那些的年轻人我什么都没有讲，因为没有体会过的永远都不会懂。
很多人不理解春运，因为没有牵挂吧，那长长的旅程是因为终点的期待与牵挂才值得折腾，所以当你不愿意去折腾时却不知是喜事还是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