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养狗，给球球

前几天收到妈妈的qq，说她终于看到球球了，浑身脏兮兮的变成了野狗，竟然已经跑到范泾那么远。我说我们能再抱回来接着养么？让他晚上再陪你散步去。一按下Enter键就发现自己问多了。妈妈说，它是认得她的。妈妈远远听到狗叫好像是球球的声音，就唤它的名字，球球听到以后盯着妈妈看了好久，最后也还是跑开了。
　　　球球并不是那种特通人性的狗，不愿在人前表现得多热情，食物永远比端给它食物的人重要，比起与人相处更爱与同类呆在一起，对于它来说，脏一点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它无法看清自己毛发的颜色，脖子上套的项圈却能真真实实得感受到。
　　　
　　　回想起来，我养过的狗清一色全是家养狗中最便宜的哈巴，一只像儿子，一只是女儿，球球呢？只能算是个怪脾气的朋友。可惜，没有那一次能善始善终得陪伴它们走完全程。
　　　
　　　第一次养的狗名叫星星，同时期的小巷内三条狗里面就有两条叫星星的，唯独我们家的这条最热络可爱。准确得算起来星星压根不能算是“我家养的狗”，只是跟它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投入的感情太多，以至于以后跟别人说起来总是自我升级为它的主人。小学的暑假，每天中午去奶奶家蹭饭，顺便也把星星蹭回来。一路上还没长大傻里傻气的我抱着慢慢长大肥肥囔囔的它，满脸的神气和骄傲。小区前的花坛里，我和星星召集了小区里所有顽皮的小朋友耍完了一大把一大把下午的时光。
　　　
　　　星星和念小学时的我一样，有“人来疯”的毛病。逢年过节客人一多，星星就跟发了疯似的兴奋得满屋子乱窜，从前院到后院，从屋里到屋外，以惊人的速度兜着圈飞奔，直到体力透支瘫坐在地上，舔着舌头哈着气，乖乖得趴到我脚边来。
　　　
　　　它的奇闻异事是那会儿家庭聚会的重头戏。今早起床没有及时开门放它进内院，它竟会站起身来用两只前爪啪嗒着敲门；爷爷每天早晨自己喝粥也要出门给它买小笼包；奶奶每次泡比阳牦牛骨髓壮骨粉都会分它半碗......星星躺在一边默默得听着，偶尔听到说到它的坏话就嗷嗷叫两声表示反驳。这狗崽子可死要面子了，有一回又发人来疯满院乱跑时，不知踩到什么给滑了一跤，立马换了个优美得姿势，劈叉坐定，装得气定神闲。
　　　
　　　除了人来疯，死要面子外，这家伙的占有欲还极强，总之是我该有的病它都有了。奶奶家隔壁有一间小型的杂货店，店铺后面的空院子里养了条大狼狗，那时的我对这体型庞大的狼狗充满了好奇心和征服欲。店铺的老板被我这探头探脑的样子给逗乐了，跟我打趣说：只要给它吃肉就认得你不会咬你啦。我也真当潜回奶奶家偷渡了吃剩下一块鸭肉回来，小心翼翼得扔给它。看着它啃完后好像看我的眼神变得温柔了些才敢伸出手来，轻轻得往它身上了挠了几把，立马鼠窜回奶奶的小巷。以往见我回来，星星总是死皮赖脸得迎上来扒我裤腿，也就这一回，只靠前来嗅了几鼻就耷拉着脸没趣儿得走开了。
　　　
　　　星星一生命途坎坷，遇到过好些苦难事。一次哥哥带着星星进城，把它高兴坏了，过马路的时候没留神，给车撞坏了一条腿。哥哥说，当时他看着躺在血堆里的星星，急得茫然无措，只是抱着他傻愣愣得站着。自那以后，星星每天都拖着半截折断了的腿行走，断面缺少支撑颓颓得挂着擦到地面，日久天长竟磨出了好大一个圆形的伤面。刚开始担心伤口感染，我们总会为他清理边上的泥沙再用纱布包裹住，或许是咯得慌，没过一会纱布就被它自己给扯掉了。每个认识他的人路过它身边总要啧啧感叹：多么乖巧的一条狗，竟然给残废了。他自己呢，完全像个没事人似的，照样每天啃着爷爷的小笼包，喝着奶奶的比阳牦牛骨髓壮骨粉，即便对着那些向他摇头的人依旧哈舌头晃尾巴。
　　　
　　　等大伙都渐渐看不见星星的断腿，又发生了一档子大事，这次足足提心吊胆了半个月。它失踪的第一天，全家出动挨家挨户得找。第二天，第三天，爷爷奶奶也绝望了，说肯定是被人拐走了，估计就是楼上住的那个单身男人。那个男人平常日子不大出门，我们都不大认得它，偶然有一回从外面回来，星星好歹也肩负着那么一点看家的责任，就朝着它吼了两声。过了半个月，我们都不再心存希望的时候，它竟然自己闯了进来，脖子上还挂着咬断了的半截电线，依旧一副缺心眼没事人的样子。拴着他呢，就整日没精打采得跟你闹脾气，不拴着也不知道收敛，不怕再被人拐去，是我们太宠溺它了呀，他大概以为所有人都是好的，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爱他。再一次失踪的时候，我们又悔恨又侥幸，就盼着他能像先前的一次那样，自己跑回来，可终究还是没盼到。
　　　
　　　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面都还剩着点希冀，于是也没有再想过养狗。直到念初中的某天，放学回家，看到厕所的水箱后面，哆哆嗦嗦得藏着个小东西，我轻轻抱起它来，这么小的个头竟然也那么沉，是种久违了的带着生命温度的沉。它躺在我怀里，安静地看着我，带点胆怯和羞涩，我一下子就看上了！
　　　
　　　比起热闹的星星，它文静秀气的多，除了与底楼人家院子里养的两只哈巴狗应和就很少能听见它叫唤，陪伴我时所带给我的温暖与感动也是不吵不闹的，好像只属于我俩的隐秘幽会。所以我们给它取名叫做文文。
　　　
　　　文文刚来到我们家时还没有断奶，我买了奶粉和奶瓶，每天按时按量得给她喂奶，是个敬职敬业的母亲的样子。我把她的小窝按在我的大窝前头，每晚到点准时钻进小窝里的它第二天总是脸色红润有光泽，被她自带的生物钟驯服，我也成了按时上床睡觉的乖娃娃。只是熄了灯我也不能立马安分，探出半个身子去裸露着白白胖胖的手臂去挑逗她。刚开始她傻愣在小窝里，稚气得看着我，犹豫着要不要探出爪来。到底还是年幼无知经不住诱惑，最后，所幸整个爬出来，温柔得啃一会儿我小肥食指。后来，这成为我俩睡前的仪式，是对白日里幽会的总结陈词，对明日更好幽会的期许展望。
　　　
          端庄贤淑的文文却有个致命的缺点，不管我们如何耳提命面尊尊教导软硬兼施她总是改不掉随地大小便的毛病，也就是这个缺点，注定了我与文文没法长久。父母下班回来总抱怨家里一股够骚味，说我们家这么个狭小封闭的空间实在不适合养过，几次寻求我意见，看能不能把它给送走。起初，对他们勉强算得上含蓄平和的言辞我还能拼尽力气誓死抵抗，最终还是败给了对唠叨的腻烦，现在真是后悔。
　　　从那以后，文文开始了它碾转的命途。起初，爸爸央求底楼拥有好大一个露天阳台的人家收留她，好让我离她近些，还是能每天看到她。过了几日后，那人家又把它送还回来，说他们家原来已经有两条狗了，再加一条真时顾不过来。而且文文跟他们家原来的两条狗相处得并不融洽。接着，她又流落到了住在农村的阿姨家。我们那儿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但养的不是狼狗就是中华田园犬，不是为了看家，就是为了年末宰了加菜。刚把文文送去的那会儿，大伙都跑来啧啧赞叹，东摸一把西挠一爪的。阿姨就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高高兴兴得把文文抱回家里。养了几天后，大伙的新鲜劲都过去了，平日的精明就回来了。百无一用是好看，又不能看家，身上也没几两好肉。文文只好再一次打包上路，索性最后找到了好人家，好狗当有好报哇。
　　　
　　　经过奶奶的推荐介绍，文文最后碾转到了一位独居的老太太家里。她的老伴去世多年了，唯一的儿子在上海工作繁忙，没法常回家陪她。她平时也不爱出门，不像当地的很多老人常聚在一起打打麻将什么的，也是宅女一枚。闲家里过于冷清，就想养条狗添点生气。因为之前全没有见过她，小时候比较认生，不大乐意去别人家做客（现在依旧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去看过文文一次。老奶奶慈眉善目，有年月聚拢后笼罩于身的安心感。文文依然认得我，用她惯有的安静柔软的方式欢迎我，没有不舍也没有怨恨。她的毛发长了许多，老太太在她头顶的老侧绑了麻花辫，顺着老侧的毛垂在脸庞，更加淑女了，我也没好意问，这随地乱小便的习惯是改掉了没有。只呆了一会就离开了，心里头少了很多遗憾，它能在这儿过得更好。
　　　
　　　初中是在当地念的，但住在学校里，高中就更没机会了。把球球带回家是在高考结束后三个月的长假期。当时的QQ签名是：好想养条狗，不想一个人，矫情的很。改完签名的第二天，我就揣着自己打工赚来的钱去县城里的花鸟市场买狗了。没敢跟妈妈提，我知道有过文文的前车之鉴，妈妈一定不会再同意放条狗在家。打算胆大包天，先斩后奏。
　　　
　　　这是我第一次去花鸟市场，买狗！看着那么些大夏天被关在笼子里，个个没精打采的家伙，不知道怎么下手。看到一只小巧活跃的贵宾犬，喜欢地不得了，可惜实在太贵，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摸着口袋想：还是继续哈巴吧！就是哈巴狗我也不懂得如何去挑，暗自懊恼之前没有做足功课带着空白作业本竟也敢来交作业。老板把几只体型差不多大的白色哈巴放在地上，任它们自己在地上蠕动。过来凑热闹的号称店里常客的快嘴大叔告诉我，买狗要挑鼻梁短的，长大了才可爱。我于是直盯着它们的鼻梁研究，好像真还是那么回事。
　　　
　　　最后，我用三个毛爷爷换回了“短鼻梁”，拎着它一路走出花鸟市场，每走一步就缩小一点，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抱着星星在来往人群里傲得傻气的下午，这大概就所谓的得意忘形了，当一辆公交车在我面前龟速驶过时，立马就给打回原形，膨胀系数有下限无上限。挑狗的问题是解决了，运狗又是个大麻烦。我只好又拎着它灰溜溜得跑回去像老板求救了。
　　　
　　　老板在店里翻腾了半天总算是翻出了只纸箱子，两旁随意得戳了个洞免得“短鼻梁”给闷坏了，我就带着这么个走私货物蒙混着上了公交。这一路上没给少折腾，小脑袋探出来又给我按进去，开始还在箱子里挣扎着叫唤，后来估计实在是憋得不行，透不过气，总算是安分下来，我又提心吊胆得害怕它给憋坏了。真是我虐在它身，它虐在我心啊！
　　　
　　　回到家立马放它出来透气，见到矮矮胖胖的四肢小脚还能灵活的移动，左看看右撞撞，对新环境充满了好奇的样子，总算能舒坦地喘口气。心里还有点愧疚，想着给它吃顿好的，作为弥补。下了小半包迷你水饺，还蒸了个肉包，一家伙竟然一口气吃完了，结果肚子鼓成了个球，都掉到了地面，这会儿它是真蔫了，走两步就跌趴在倒地上，最后索性就死赖在地上不动，怎么刺激它都不肯再挪一步。（球球由此而得名）这回我又得担心这短鼻梁会不会被我给撑死，这一下午为了这小家伙心都给操碎了！
　　　
　　　要操心的当然还不止我一个。得知我买狗的消息后，妈妈哭笑不得只好骂我。连平日只会夸我的外婆这回小心翼翼得指责了我几句，感到很委屈还偷偷抹了几滴泪，但无论如何，那几个月的空窗期我有球球陪伴。
　　　
　　　后来的大量事实表明，笨狗球球的确给妈妈和外婆带去了诸多烦恼。球球和文文一个毛病，这个毛病也是妈妈的雷区。买下它前，我信心满满：这回要从小抓起，打牢基础，该拿扫帚棍时绝不心慈手软，定能训练处一条好狗。结果，在连续几次惨遭毒手后，球球再也不随地拉屎撒尿啦，而是把解决之处固定到床底下。真是要命，弄的我和妈妈只好肩扛床板为它打扫厕所。
　　　
　　　外婆家隔壁屋前有块空水泥地，屋主一年前搬去外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上学去后，球球的家就搬到了那里，一日三顿由外婆照顾着。外公尤爱猫，连去上个厕都由猫陪着，所幸外婆还能为球球的徒有其表蒙骗一阵，可惜，外婆本来就是个忙人，每日在三顿饭和地里头兜转，球球对她到底只成了个负责喂食的任务。
　　　
　　　乡下人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狗，随处可见比它高大健壮的，看见它却都要夹着尾巴逃跑。乡下狗儿就是没见过世面！只有前面人家的阿黑吃了雄心豹子胆，常跑来下战书，于是只见两人每天满地打滚。晚饭后，妈妈带着球球绕着村子散步，听外婆说，一解开这头的结，球球立马就咬住耷拉在脖颈前碍事的绳子，打了鸡血似的一个劲向前跑，风鼓起耳朵，远远看着就像只长尾肥兔。
　　　
　　　外婆念不准“球球”两个字，常常把它叫成“秋秋”，它身上竟也渐渐透出一股秋天般沉静的气质。这必定不是球球生命中最好的季节，在这并不算好的季节里，球球找到了唯一的伙伴，代替我陪着妈妈绕着村子，一圈又一圈。
           现在，我们终放开了绳子，任它向前跑。一路跑吧，跑进本该属于你的季节，脏一点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