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兰香
月影兰香
楔子
“千语兰香月湖静，鹤动云白冰雪凝。”
江湖上曾经流传上述诗句，诗中说的是兰月山庄的庄主言千鹤。
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集智慧、美貌、财富、名望、最一流的武功于一身。
江湖子弟对之倾慕不已，人们只消看她一眼，便终生难忘。
人们说，言千鹤是人间的仙子，冰冷，睥睨众生。
但，见过言千鹤的人会说，
“非也，她眼中根本什么都没有，何以睥睨。”
说这话的人还会低首沉吟的接上一句，“她眼中只有恨意，发着狠的恨意。”说完仿佛被那股狠戾的恨意击中，止不住的脊背发凉。
第一章
年过不惑的江中月在厅堂里来回踱步，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怒气和烦躁几乎使他的脸扭曲了，他的骨骼关节仿佛都在发怒的叫嚣。
白龙帮的副帮主江中亭，左护法杨玉嗣、右护法陈潇，以及九位堂主王舒、张村全、刘岂、张汲、连世杰、梁清泽、李子木、李先和赵志腾分坐厅堂噤声不语。他们从未见帮主如此生气过，厅堂里的气氛已经紧张的有如即将崩断的琴弦，除了帮主江中月，余人连动一下都不敢。
“岂有此理，一个黄毛丫头，一个黄毛丫头。”江中月一出口更加怒不可遏，简直连话都不会说了，所有的怒气浓缩成一句“黄毛丫头”。
这时，一个年轻的帮中弟子走进厅堂来，向在座的各位前辈行过礼，递给江中月一封信纸。江中月示意弟子退下，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不耐烦的打开信封，看着信纸，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转白。
突然，他喷着火的眼睛盯住身为副帮主的弟弟江中亭，怒喝一声“废物”，把信纸狠狠的扔在中亭身上。
江中亭吓得浑身战栗不止，赶忙战战兢兢的看信。不看还好，看完信，江中亭吓得更厉害，双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厅中的气氛更加紧张了，几乎听到弦断的声音。
良久，江中月忽然大笑起来，“好，好，我倒要看看一个黄毛丫头能折腾到什么地步。就算你有绝世的武功，敌国的财富，一呼百应的名望又能奈我何？报仇？哼哼，我可不怕。说起来，江湖也太平好多年了，无风无浪的日子实在索然无味。”
江中月的表情狠辣诡谲，他的全身萦绕着危险的气息，厅中的空气骤然变冷了。
左护法杨玉嗣兴奋起来，他知道，他既崇拜又想超越的这个人即将展开手脚大显身手，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他要好好展示自己，用自己出色的表现向这个人发起挑战。他要与他平起平坐，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觊觎帮主之位，相反，他对帮主这个职位根本不屑一顾，简直鄙视它。他唯一感兴趣的是江中月这个人，这个偶像，这个神一样的存在，他要超越他。不过，现在，他首先要做到的是，与他平起平坐。
右护法陈潇一脸严肃，他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恶斗，即便对方是一个“黄毛丫头”，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黄毛丫头”。是动真格的时候了，好长时间，白龙帮独步武林，一统江湖，未遇劲敌。如今，被消磨的斗志应该斗长，被掩埋的血性应该爆发，为了白龙帮为了帮主他要尽本分，尽全力，谋划，然后出击。
九位堂主的斗志被帮主点燃了，先前的不安一扫而空，他们已经看到一场战斗，一场即将开始的战斗。敌人无疑是强大的，这从他们屡次受挫就可以看出。但是他们相信只要和帮主及两位护法一起，什么困难都是可以战胜的，多年前的那些血战、恶斗、剑拔弩张的对峙，激烈、生死悬于一线、危机四伏，这些他们都经历过见识过。此时，他们唯一相信的一点就是，帮主和护法是不容质疑的。
第二章
白龙帮口中的黄毛丫头，正是言千鹤。
五年前，言千鹤斥巨资买下赫赫有名的兰月山庄，召开武友会。江湖中人对这个买下兰月山庄的十八岁妙龄女子甚是好奇，几乎每一位被邀请的武林人士都参加了武友会。言千鹤惊人的美貌和更加惊人的武学造诣一时间众人皆知，凤鸣麟出，世人惊睹。
兰月山庄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居所，适合隐居也适合作为据点。因为这里几乎是绝对安全的，机关密布，攻不可破。而且舒适，这里有丛生的兰花，静谧的月湖，富丽的屋宇，繁复的池台亭阁。
百年前，天下第一匠胡括偶然行经兰月山，发现这里地势得天独厚，山谷环绕，密林遍布。于是他利用自己巧夺天工的机关术和早年积累的巨额财富建造了天下最安全的山庄。他本希望自己的后代可以在此繁衍生息，即便遭逢乱世也能安处一隅。可惜，人的危机有一些是防不胜防的。胡括的后代人丁单薄，多数死于病患，兼之他们耽于山庄的安全舒适，不懂出山入世，坐守空山又不善经营，终于贫困不支。两年前仅存于世的胡腾不得已变卖山庄。
胡氏的山庄就这么易主了，胡括当年肯定没想到自己明明建造了这么安全的山庄，竟然非但没有作为后代的屏障，简直成了他们的牢笼。如今延续的血脉只余一支，应该说幸好还有一支，那一支出了牢笼，一切皆看造化。
武友会让言千鹤名震江湖，她惊艳四方，几乎成了千古传奇的人物。
之后，她的一系列动作更是让人震惊不已。
首先她广收弟子，以十八岁女子的身份为人师。这里虽然用了一个“广”字，却并不代表兰月山庄门户大开，她对弟子的要求是极其严格的，忠诚、毅力和能力，三点缺一不可。她建立了严密的体系，确保能及时向每一个弟子传达她的旨意。她手下有八名使者，为她处理山庄事务，管理弟子，执行外出任务。据说在她这支体系的暗处还布置了不明数目的暗使，他们直接效力于她，不受除她之外的任何人的管辖，他们没有下属，独自行动或与其他暗使结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面目，或许他们真的只是一个传说。
其次她广交天下，与江湖中许多门派建立联系。其时，白龙帮对武林的统治已招致许多反感和不耐。有人说，言千鹤暗地与那些蠢蠢欲动的帮派达成了反白龙的共谋。到底是传言还是真有其事，无人知晓。可以确信的是，她以自己的个人魅力招徕四方之士，很多人拜倒在她脚下愿意为她肝脑涂地。
在她做出上述两个动作后，她似乎蓄谋已久的真实目的逐渐浮出水面，半年前她公然向白龙帮挑衅。兰月山庄紫云使者兰紫对白龙帮囚牛堂大弟子大打出手，天香使者兰香偷走白龙帮负屃堂镇堂之宝松云图，追风使者兰风率弟子捣毁白龙帮蒲牢堂的六个分坛。诸如此类的行动不做赘述。其中最惹人瞩目的是，近日青铜使者兰铜和水梦使者兰波抢走了白龙帮刚入手的百华集。
百华集是姚融水穷极一生经验智慧所著的一本集武学、密谋、毒术、阵图、机关于一体的秘笈。姚融水是一个古今独一的江湖奇才，鬼才。据说人们只消学会他书中的十分之一便可独步武林，天下无敌。这本书从来只是个传说，没有人确信它的存在。直到江中亭偶然在炎虫谷一座坟墓里发现它。
本来这也是无人知晓的秘密，谁料在江中亭回江府的途中兰铜和兰波把百华集劫走。
从此江湖大动。
百华集的出现、兰月山庄与白龙帮的对峙、江中月的愤怒、言千鹤的决心，这一切通通燃烧着武林。人们观望或者参与，前提是自保。
一触即发的恶斗，不，恶斗已经开始。
第三章
江府的连云亭中，江中月负手而立，眼睛望着远方，若有所思。他的脸总是诡秘莫测的。
江中亭站在帮主身畔，噤声不语。他身边发生的一切，他既明白又糊涂。他感到糊涂的是六年前他负责灭口的余家如今冒出一个活着的女儿，还是一个顶厉害的角色。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六年前的任务本来完成的很好，可以说滴水不漏，现在发现岂止漏了滴水，简直都决堤了。前几日发现江湖中人人觊觎却无人有缘看上一眼的百华集，那真是莫大的功劳。谁料，秘笈被抢，反倒给对手提供了方便。如此一来，还不如让那本破破烂烂的百华集永远沉眠地下。
二人各自想着心事。远处走来一个二十五六岁上下的青年。
青年面目俊朗，气质优雅洒脱。他向江中月江中亭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立。
江中月道，“我希望你去兰月山庄。”
青年道，“是要我去拿回百华集吗？”
青年的声音珠圆玉润，他一出口，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升华了，先前给人的印象还只是长得好看而已，如今那神性的声音令人陶醉，他身上散着光环，圣洁高大带着梦幻，遥远却又触手可碰。
江中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比这更重要。”
青年道，“比这更重要？”
江中月道，“是的。”
青年沉思了一下，“是要我去做卧底吗？”
江中月道，“是的，我希望你取得言千鹤的信任，令她把你视为心腹。”
青年道，“可是，言千鹤看人的眼光很犀利，要取得她的信任恐怕很难。”
江中月道，“的确，不过，你忘了一点。”
青年道，“哪一点？”
江中月道，“她是个女人。”
青年不言语了。
江中月道，“让女人爱慕你，不是你最拿手的本事吗？”语气几乎是轻蔑的。
青年当然感受到江中月语气中的轻蔑，他只是沉着首，道，“不过，听说言千鹤是一个很冰冷无情的人，我没把握能迷住她。人们说，她眼里只有恨。”最后那句话，青年是直视着江中月说的。他在挑衅。
江中月觉得很有意思，对自己的决定更加确信无疑，道，“我对你有信心。”
青年苦涩的笑了笑，眼睛不经意的瞟了江中亭一下。
青年道，“我一定不负帮主所托。”
江中月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眼里满是算计。
江中亭似乎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哥。。。帮主，如果他迷恋上言千鹤怎么办？”
江中月鄙薄又怜悯的看着江中亭这个一无所知的蠢弟弟，道，“你还真是愚钝啊。”
第四章
昔时神秘的兰月山庄，如今已有好多人见识过。兰月庄主言千鹤对友好来访的江湖人士都会予以盛情款待，兰月山庄的神秘性表面看来似乎荡然无存了，但，实际如何，无人知晓。人们说，言千鹤之所以愿意接待甚至邀请到兰月山庄做客的江湖人，一方面是她对友人的信任，一方面是她对自己识人之识的自负，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她对山庄防御能力的绝对自信。
虽然不明原因，但是到过兰月山庄的人都意识到，尽管身处庄内，但庄外人依旧是庄外人，他们对山庄几乎仍然一无所知。
遗世独立的言千鹤，即便站在众人之间，与众人做一样的事，说一样的话，仍然像一个世外之人。
“她的眼睛永远盯着别处。”一个见过言千鹤的年轻人神往的回忆道，“她像一个不存在的人，即便你碰到她的衣角碰到她的肌肤，也会感觉不真实。”年轻人说完，慌忙解释，“当然，我没有碰到过她的肌肤，我只是比喻，比喻。那种念头，我在她面前是想也不敢想的，若想了，那就是亵渎。”
年轻人的朋友中也见过言千鹤的，纷纷同意的点着头。而那些没见过的，像看一群怪物似的，对他们又是哂笑又是挖苦。
岳之尧初见言千鹤时，简直不敢正视她。那夺人的风华和冰冷的气质所营造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氛围使他浑身不自在。他站在师叔身侧低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他有点羡慕师兄夏之滨。在他所知道的人们当中，师兄是唯一的即便面对言千鹤也像平常一样落落大方的人。
好在他和言千鹤见面不多，因为一有机会，他就会从师叔身边溜走。尽管师叔特意把他带在身边，是为了指点他，为他接任掌门之位做准备。但是，他自己无论如何对这些提不起兴致，他宁愿一个人四处游荡也不愿意成为一个门派的傀儡，没错，在他看来掌门就是门派的傀儡。虽然不愿承认，但他非常清楚，一个门派无论多么标榜自己是正派的是清白的，只要容身江湖，就绝对难免鲜血、阴谋、背叛，诸如此类。他可以做一个清白的人，但绝对不可能做一个清白的掌门人。
在兰月山庄的第五天，他遇到了言灵。言灵是一个盲女，比他年长一岁，长得不漂亮但是爱说爱笑，像一只百灵鸟。他们很容易就成了好朋友。
他从言灵那里得知，言灵的父亲言符宽曾经是言千鹤家的管家。千鹤父母双亡后被言符宽收留，为了避开仇家，千鹤改姓言。言符宽死后，千鹤带着言灵来到兰月山庄，像对待亲妹妹一样照顾她保护她。
“千鹤姐姐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
“她不是还有对你的亲情吗？毕竟你们就像亲姐妹一样。”岳之尧觉得“言千鹤什么都没有”这种说法很新奇，笑着反问道。
言灵轻轻摇着头，道，“不，根本不够，为了仇恨这种‘亲情’她随时可以舍弃。她可以牺牲生命来挽救我们之间的亲情，但她无论如何抵挡不了报仇的诱惑，她已经被仇恨吞噬了。如果被她抛弃，我不会有一点怨言。但是我会伤心，你看，她把最后的都舍弃了，多痛苦。”
言灵的话让岳之尧心情沉重起来。那时候，言灵的眼睛清澈的仿佛把全世界都看清了，那明镜似的仿佛什么都被说中的预言一样的话语使人哀伤。
有一天，岳之尧看见言千鹤站在兰月山庄的月湖边，静静地看着微微波动的湖水，风拂着她的衣摆和发丝。天空逐渐被乌云遮的暗了下来，岳之尧寻思要下雨了，果然不一会雨就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前额，打湿了她的衣裳和鞋子，可她似乎全无所知，仍旧一动不动的站着。那一刻，他突然想到，她美丽健康，拥有一切，可是实际上除了仇恨一无所有。
“千鹤姐姐是个很可怜的人。”言灵的话又回荡在耳边，岳之尧心里一片震动又像有东西在细细的绞。
他站在雨里默默看着她，心中无限悲悯。
直到看见师兄撑着伞走到她身边。师兄发现他的时候一脸惊讶，她也回过头看向他，似乎也困惑起来。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挂着一脸泪水，他发窘的跑开，感觉自己简直丢死人了。
在兰月山庄，只要不见到言千鹤不想她的事情，就可以过得非常开心。岳之尧把山庄的美景尽收眼底和心底。日子在师叔的严厉训斥、师兄的轻微调侃和言灵的欢声笑语中一溜再溜。
一个半月后，他们离开了兰月山庄。
第五章
尽管是饭时，同福楼生意依然冷清。
整个二楼只有一位客人。这位客人青衫短须，相貌清癯，双目深邃，表情沉稳，而且狠辣，年纪在四十岁上下。
他沉默的坐着，面前的桌上摆着几样菜一壶酒两只杯子，两碗饭，两双筷子。他在等人。
来人比他年轻几岁，一袭白袍，面白如玉，宽额头，丹凤眼。
两人打过招呼，来人在青衫对面坐定。
来人看着对面的人丝毫不客气的问道，“你找我来有何事？”
青衫道，“听说近日贵派和兰月山庄关系很密切？”
白袍道，“陈护法果然消息灵通。怎么？贵帮想予以阻挠？”
青衫道，“是的。”
白袍道，“陈护法真是，说话一点都不含糊。”
青衫道，“我说话向来不含糊。”
白袍嗤笑一声，道，“这倒不假。不过，贵帮做事却很含糊。”
青衫道，“哦？”
白袍自己斟了一杯酒，并且只斟了自己的一杯，玩弄着杯中酒，不言语。
青衫道，“或许吧。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们将要做的事情绝对不含糊。”
白袍道，“你保证？”
青衫道，“保证。”
白袍不语。
青衫也斟了一杯酒，像白袍一样玩弄起来。
青衫道，“你不好奇是什么事情吗？”
白袍道，“我好奇。”
青衫道，“你知道这件事和你有关？”
白袍道，“我知道，否则我不会好奇。我还知道，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找我来的。你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情了。”
青衫道，“别急，在说之前，我先断言一件事。”
白袍道，“什么事？”
青衫道，“你，和兰月山庄绝不可能达成合作。”
白袍表情更加严肃起来，语气里带着质问，“你刚才说的是‘我’？”
青衫道，“是的。”
白袍谨慎的问，“为什么？”
青衫道，“因为涉及一个你永远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我想你应该猜到了。”
白袍脸色阵青阵白，呼吸开始急促，他努力压制不安，故作镇定道，“我没有可以被你利用的秘密。”
青衫看着白袍的眼睛道，“你有。”
白袍脸上起了细密的汗珠，坚持道，“我没有。”
青衫道，“你有。比如说十二年前，岳枫远之死。”
哐当，白袍的手剧烈抖了一下，手中的杯子落地，清澈的酒液在碎裂的瓷片间流淌。因为没有店小二到楼上来，这是吩咐过的，所以即使酒杯打碎了，他们的对话也不会被打扰。
青衫道，“叶掌门，岳枫远的儿子是叫岳之尧吧？听说你打算培养他做下任掌门？”
白袍不语。
青衫继续道，“怎么办？即使被他知道你是他的杀父仇人也无所谓吗？”
白袍仍旧不语。
青衫道，“也罢，一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白袍抬起眼睛盯着青衫，双唇颤抖。
青衫道，“只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以言千鹤的个性，她肯定会把你一脚踢开，再把岳之尧扶上掌门之位。因为她只想利用贵派的势力，根本不管掌门是谁。而贵派一向以清白自诩，如果贵派弟子知道他们素来所尊敬的竟是个为了掌门之位杀害师兄的冷血之徒，他们一定会心生不满吧，尽管他们没有什么力量，构不成威胁，不过，遗憾的是，他们有言千鹤。言千鹤需要的是一个团结的有力量的门派，她一定不允许自己争取合作的门派成为一盘没用的散沙。这种情况下，她会怎么做？她只需借出自己的力量，扶岳之尧一把。力挽狂澜然后人心归顺，言千鹤简直期待这样的结局呢。”
白袍死心了一样，面无表情，喃喃道，“我一生最怕被人知道的，便是这件事。下手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当时我想，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什么掌门之位，我不要了，我统统不要了。前一刻我发着毒誓要师兄死，这一刻我咒骂苍天要师兄活。只怪我当时太愚蠢，我嫉妒又自以为是，这两点逐渐变成恨和贪婪，我想要比师兄更好，我要他承认我比他好。思想的不满逐渐变成行为的暴虐，我每犯事都被师兄教训，每被他教训，不满就更增加。终于到了极限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杀了师兄，我做掌门，一定比他好。可是，可是我下手的那一刻，他还没恨我就原谅了我。他说，‘以后你犯错没人管教你，那可怎么办？’他困惑着断了气。那时候，我也不想活了。我正要自杀，之尧闯了进来，他才八岁，根本没想到我就是杀他父亲的凶手。他哭着劝我不要死。他才八岁。我八岁的时候父亲很疼我，虽然他也打我，但是他大多数时候都很疼我。可是之尧才八岁，我放下剑，把他抱在怀里，我想，从今以后，我要尽一个父亲的职责。”
白袍说这段话时，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但是话里的苍凉泄露了所有悲伤。
表情大变的是青衫。
白袍忽然得意的向青衫笑着，道“所以，你尽管告诉世人吧，告诉我的弟子们，告诉言千鹤，告诉之尧。一个父亲首先想到的绝不是自己，我向自己许诺过，要给之尧一个清白干净的华枢门。与兰月山庄的合作是必不可少的。”
青衫道，“你确信兰月山庄可以打败我们？”
白袍摇摇头，道，“不，我几乎相信它斗不过你们。”
青衫道，“那么你。。。”
白袍道，“兰月山庄自己的话，当然斗不过，但是加上其他门派就有可能。”
青衫笑笑，道，“哦？多大可能？”
白袍道，“三成。”
青衫又笑了一下，道，“为这三成，你就选择兰月山庄？”
白袍也笑了一下，道，“是的。”
青衫道，“我不理解。”
白袍道，“选择你们，华枢门名存实亡。选择兰月山庄，华枢门有三成清白的活下去的机会。”
青衫嗤笑了一声，道，“清白。”
白袍道，“你或许觉得可笑，但事实就是这样的。之尧精神有洁癖，他绝不容许自己做不清白的事。”
青衫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世道，一个门派像那样根本活不下去。”
白袍道，“也许。”
青衫道，“你明明很清楚。”
白袍苦笑了一下，道，“可能只是我的自私，我想让之尧继承师兄的掌门之位，又不想看他痛苦为难，所以，我能做到的，就只是尽量交给他一个清白的华枢门。”
青衫讥讽的笑了一声，恶意的看着白袍，道，“岳枫远，他可不是清清白白的。”
白袍脸色变了变，马上又恢复镇定，道，“那不重要，师兄他，怎么经营门派的不重要。”
青衫无奈的摇摇头，道，“你还真是天真固执。”
白袍道，“是吗？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或许比你心里的感受要好很多。”
白袍说完，起身离开。
青衫对着白袍的背影，道，“你那个秘密，尽管不能使我们达到目的了，我还是会公诸天下的。因为至少还可以把你这个劲敌除掉。”
白袍没有回头，道，“我说过了，尽管告诉别人吧，既然躲不过，我也就不在乎了。能被你视为劲敌，我心里还挺得意呢。保重。”
白袍挥了挥手，走下楼去。
青衫看着白袍消失的方向轻轻道了声，“保重。”
第六章
接任掌门之位已有半年，这半年漫长而慌乱，岳之尧的心情有如翻江倒海。
最开始是震惊，等到真正明白是怎么回事，岳之尧被仇恨紧紧笼罩，他跑到师叔面前去质问他，带着无比的恨意。
可是质问着质问着，他不知道怎么就原谅了他。不，不可能原谅，杀人怎么能被原谅呢？岳之尧繁杂的心情乱成一团，等到他终于理清，他才明白，不存在所谓的原谅，一个人犯下的错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原谅，他只是给他机会，赎罪的机会。
岳之尧不认为这是大度，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惩罚师叔的权利。他发现自己仍然像爱亲生父亲一样爱着师叔。要他为报父仇杀掉自己的父亲，他做不到。
他可以放下一切，除了爱。
他不原谅，但是他可以放下仇恨。他不原谅，他可以让火焰燃烧，让愤怒蒸腾，让空气把他的咆哮带向九天，但是他不可以放下爱，眼看着愤怒的火焰毁灭一切。
师叔走了，岳之尧没有挽留，他为他祈祷，希望他赎清罪过重获安宁。
掌管华枢门，意外的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令人反感。师叔经营的华枢门，真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的门派，虽然很艰难，但是他希望自己可以把它维系下去。
遇到难以决策的事情，师兄会指点，一切都在遵照原则进行。
与兰月山庄的合作也很顺利，但是相应的，和言千鹤见面的机会也增多了。
在兰月山庄时，岳之尧喜欢站在丛丛的兰花前，嗅着幽玄的兰香。这里的兰花种类多到数不胜数。一年四季都有不同品种的兰花盛开。春天开的宋梅，晚春的解佩梅，还有夏兰、秋兰、报岁兰，名品里的小雪素、大雪素、余蝴蝶、小红梅、五彩蝶、莲瓣素、朱砂兰。。。
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兰花的时候简直惊呆了，陶醉在兰香中，他立刻喜欢上这里。
这天他在花前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坐下，不一会，他的大脑就放空了，仿佛山灵毓秀天地精华在花丛间化作跳动的实体，在缓缓流动的风里忽远忽近的盘旋。
他不知道言千鹤是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他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他想站起身，但是看着她的神情，忽然开始赌气，干脆就那么坐着。
言千鹤忽然道，“我不明白。”
岳之尧感到困惑，道，“什么？”
言千鹤道，“为什么你没为你父亲报仇。”
岳之尧道，“为什么一定要报仇？”
言千鹤道，“因为无法原谅。”
岳之尧道，“无法原谅就必须报仇吗？”
言千鹤道，“无法原谅就必须报仇。”
岳之尧道，“怎样报仇呢？”
言千鹤道，“毁灭他。”
岳之尧道，“然后呢？”
言千鹤感到困惑，道，“什么然后？”
岳之尧道，“毁灭你的仇人之后。”
言千鹤道，“之后怎样都好。”
岳之尧道，“可是，你要怎么毁灭他呢？”
言千鹤道，“我要让他消失，连渣都不剩。他的名望地位、他的财富家产、他的帮派、他的欲望、他努力得到的一切，他本身。”
岳之尧道，“那他的罪过呢？你毁了他，那他犯下的罪过也消失了吗？”
言千鹤愣了一下，道，“怎么可能消失。”
言千鹤突然对岳之尧感到烦躁，她以前坚定的信念，在他面前总会产生动摇，她就是为了消除这种动摇才来质问岳之尧的。她希望通过质问他可以得到这样的确认：他实际上只是因为弱小和怯懦才不敢报仇。
岳之尧道，“既然仇人的罪孽不会消失，为什么我们还要奉上自己的罪孽？”
言千鹤惊道，“你说报仇是罪孽？”
岳之尧道，“是的。如果一切行为都是基于愤怒的恨意。”
言千鹤道，“一派胡言，不报仇那不就是对仇人纵容吗？”
岳之尧摇摇头道，“纵容作恶的是江湖。你报仇的方式仅仅是一个强者发泄愤怒的出口。那些弱者当中没有一个人原谅对他们施诸暴行的人，可是他们能怎么办？以你的看法他们不报仇就是在纵容作恶？不是的，纵容作恶的仅仅是身在江湖的人共同创造的江湖。”
言千鹤道，“那要怎样才能不纵容？”
岳之尧道，“坚守正义。”
言千鹤道，“正义？”
岳之尧道，“是的，正义惩罚恶，正义保护善良。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江湖的道义。”
言千鹤道，“真是幼稚。这种东西谁信。”
岳之尧生气了，倔强的昂着头道，“我信。”
言千鹤鄙视的笑了，她感到满足。这个人不足以动摇她的信念，她在心里如此确定。
因为他是如此幼稚。
她找到了抵抗他的良方，只要认定他是幼稚的，那么他的一切言行都不能使她产生动摇。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如此武断的惶急的抓住这一良方，正是因为她的信念已经摇摇欲坠，她所坚定的想法面临崩溃的危机。这是她所不允许的，绝对不允许的。所以，她毅然抛弃了理智。
岳之尧昂着头，看着言千鹤，“你真可怜。”这句话脱口而出，岳之尧自己都没来得及阻止。
言千鹤大惊，面带愠色。
岳之尧慌忙道歉。他狼狈的站起身，低着头，不知所措。
言千鹤根本不理睬他，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岳之尧被请去月照厅议事。
言千鹤和师兄夏之滨都在，此外还有玉剑门的掌门霍鹰，天星派的大弟子柳煦川，大刀门的飓风刀吴继新。
各人叙礼毕，当即进入正题。
最近，白龙帮率领玉屏庄、青斧门、白煞教、流云同源教围剿三笑堂。三笑堂寡不敌众，情势危急。
作为三笑堂的同盟，兰月山庄不可能见死不救。
言千鹤很清楚，白龙帮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围剿三笑堂是向兰月山庄发起的进攻。兰月山庄若想利用与其交好的盟友的力量，就必须证明自己的力量，必须对他们做出保障。
白龙帮如此兴师动众的对付一个小小的三笑堂，就是要引起白兰双方的对抗。
这是一个考验，很严峻，也很迫切。
言千鹤冰冷的眼神毫不畏惧，她知道，这场较量在所难免，她甚至期待着。
月照厅里的人中，最年长的是霍掌门。他身形高大，须发全白，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显然内功精湛。
他看到厅中除了四十五岁的吴继新，余人皆不逾三十，不由得盛气凌人起来，说话的腔势倚老卖老。
吴继新是一个精壮的大汉，性子暴烈直爽，即便平时也挂着一副横眉怒目的相貌。
柳煦川二十三岁，几乎与夏之滨一样俊朗，气质也有些与夏之滨相似。不过或许因为他比夏之滨年幼三岁，他缺少了夏的沉稳。
言千鹤向霍鹰道，“霍前辈，请您负责抵退白煞教。”
霍鹰道，“白煞教的白铁毒煞掌不容小觑。”
言千鹤道，“玉剑门的剑法精妙绝伦，足以克制毒煞掌。”
霍鹰道，“非也，能够克制毒煞掌的只有一种剑法。”
言千鹤道，“什么剑法？”
霍鹰道，“若水剑法。”
言千鹤面无表情的看着霍鹰，一字一顿道，“好，我给你若水剑谱。”
霍鹰喜上眉梢，道，“多谢言庄主。”
言千鹤平心静气的道了声不谢。
厅上的气氛微妙的紧张起来，名为贪婪的心在蠢蠢欲动。
吴继新嚷着打破沉默，“我们大刀门，倒是可以抵挡青斧门。不过。。。”
言千鹤冲他点点头，吴继新被她锐利的眼光一扫，后面的话竟然咽回了肚子。
言千鹤道，“加上合刀七势。”
吴继新大喜过望，连声介道谢。
言千鹤向柳煦川道，“天星派对付流云同源教，如何？”
柳煦川道，“好。”
言千鹤道，“加上姚氏八云图？”
柳煦川道，“加上八云图。”
言千鹤又向岳之尧道，“华枢门对玉屏庄？”
岳之尧点点头。
他此时已经很生气了。
言千鹤又道，“加上九转神功？”
岳之尧怒火中烧，语气生硬道，“不需要。”
夏之滨给了他个眼色，他视若无睹。
言千鹤眉头微蹙了一下。
夏之滨道，“加上九转神功。”
岳之尧转头怒视师兄，正要说话，夏之滨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明所以的把话咽了下去。
回到与夏之滨同住的七松馆，岳之尧怒气未消。
他灌下一大口茶，道，“这些人，一个个自私贪婪。师兄，你为什么收下九转神功。”
夏之滨目光温和，道，“这些都是言千鹤计算好的。她本就知道这些人会向她索要百华集中的武功。而她本就打算送给这些人。”
岳之尧睁大眼睛道，“可是那不一样啊，赠送和被勒索根本是不同性质的。”
夏之滨道，“她必须被勒索而不是赠送。”
岳之尧更加不解，道，“为什么？”
夏之滨道，“因为这些人很贪婪，他们的血液里从来没有流淌过感恩这种东西。”
岳之尧沉默的低着头，脸色难看。
夏之滨继续道，“如果言千鹤大方的送给他们百华集中的武功谋术，他们只会得寸进尺，所以她一定要表现的不情不愿。”
沉默了会，岳之尧道，“她没有独擅其美。”
夏之滨道，“是的，她没有独擅其美。”
岳之尧道，“为什么？”
夏之滨道，“因为她懂得独食难肥。”
岳之尧又沉默了。
夏之滨继续道，“百华集可以带来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人们惯常的思维是努力将最好的东西据为己有，殊不知，这种思维招致祸患，最终可能人与物俱毁。言千鹤深谙此理，她知道，独占，便成众矢之的。”
岳之尧道，“所以她选择与众同享。”
夏之滨道，“是的。”
岳之尧道，“可我不喜欢这样，把对盟友的援救变成赤裸的交易，我不喜欢。”
夏之滨笑笑，道，“没有人在乎你喜不喜欢。”
岳之尧又沉默了，一副失落的神情。
夏之滨道，“开玩笑的。不在乎的是他们而已，天下多数人都是在意的。”
岳之尧抬起头，一双黯淡的眼睛又明亮起来，道，“真的吗？多数人还是和我一样的？”
夏之滨一阵心软，柔声道，“是的。”
岳之尧感到心情喜悦，但不一会，他的脸色又暗下来，道，“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收下九转神功？”
夏之滨面色变得凝重，道，“因为言千鹤不希望我们拒绝。”
岳之尧不解的看着夏之滨。
夏之滨道，“鸡群里的鹤是站不稳的。它要么飞走，要么被打倒。”
岳之尧黯然看着夏之滨，道，“九转神功怎么办？”
夏之滨扬眉道，“你是掌门，你说了算。”
岳之尧道，“我不想练，又不是我们的。”
夏之滨道，“你不想练，自然有别人想练。”
岳之尧道，“你想练吗？”
夏之滨道，“当然。”
岳之尧道，“我不喜欢这样。”
夏之滨道，“我知道。”
岳之尧道，“不过，我还是会把它交给你。”
夏之滨道，“我知道。”
岳之尧笑了，道，“你一点也不掩饰？”
夏之滨也笑了，道，“何必掩饰。”
第七章
兰风在言千鹤书房外徘徊了很久。他将要说的话在心里演练了好多遍，但是仍然不敢扣门而入。他知道自己的请求是不合理的，逾越的。但他没办法放任不管。
随着一声“吱呀”，门开了，言千鹤的声音从房内传来，“进来吧。”
兰风受到惊吓的同时下定决心，他毅然走了进去，他要把心里的话统统说出来。
书房的空间很大，壁悬红木挂屏，檀木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屏风上绘着山水，写意洒脱。临窗有一架瑶琴，窗外翠竹挺立，青藤漫绕。
言千鹤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
她转过身，冰冷的眼睛看向兰风，道，“什么事？”
兰风低着头，道，“我听说庄主您派兰紫去葫泽岛。”
言千鹤道，“是。”
兰风抬起头道，“可是，您知道，葫泽岛岛主只见有白龙符的人。没有白龙符的人去了葫泽岛不可能活着回来。”
言千鹤道，“没错。”
兰风道，“兰紫没有白龙符。”
言千鹤道，“是的，她没有。”
兰风道，“她也不可能弄到白龙符。”
言千鹤道，“对，她不可能弄到，连我也不可能。”
兰风几乎要哭出来，道，“可您仍然派她去。”
言千鹤眼睛直盯着兰风，道，“对，我仍然派她去。”
兰风道，“为什么？”
言千鹤道，“她本可以不去，如果她没有中杨玉嗣的圈套。”
兰风不语，他的拳头在细细的颤抖着。
言千鹤继续道，“因为她中了杨玉嗣的圈套，我失去了三个最重要的暗使。这是很严重的损失。”
兰风低声道，“所以她必须将功补过。”
言千鹤道，“不是。”
兰风不解，“不是？”
言千鹤道，“这是局势所迫。现在，我不得不派她去。”
兰风道，“可是，派兰紫去葫泽岛也许根本无济于事。”
言千鹤道，“是的，根本无济于事。”
兰风又不解了，道，“我不明白。”
言千鹤道，“你不必明白。虽然她不会成功，但这是必要的。”
兰风道，“她不会成功？您确定？”
言千鹤道，“我确定。”
兰风急切道，“连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吗？”
言千鹤道，“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兰风泫然欲泣，道，“那为什么还要。。。”
言千鹤道，“我说过了，你不必明白。我也很难过，但这是没办法的。”
兰风道，“没办法吗？这是为了什么啊。”
言千鹤皱了下眉，不悦的道，“为了毁灭白龙帮。”
兰风黯然道，“为了毁灭白龙帮，兰紫就一定要死吗？”
言千鹤烦躁的转过身，看着窗外沉默良久，然后背对着兰风道，“在进入兰月山庄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兰风道，“是啊，做好觉悟了。那时候的决心就像泰山般不可动摇。如果要死的人是我，我绝无二话。但是，这个人是兰紫啊，她那么崇拜您。或许她都不知道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甚至为此自豪。但我无法忍受，我可以忍受自己死，却不能眼看着她死。”
言千鹤一动不动，不发一言的听着。
兰风调整了一下呼吸，仿佛把胸中郁积的阻塞物清扫空了。
他昂起头，语气坚定的道，“请庄主允许我替她去。”
言千鹤猛然转过身，厉声道，“不行，我需要你帮我灭掉狴犴堂。这是当务之急。”
兰风苦涩的笑了笑，道，“庄主，您真是。。。我们对您来说，就只是棋子吗？”
言千鹤表情严肃，道，“我回答不是，你信吗？”
兰风沉默了一会，然后苦涩道，“我信。”
说完，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站定，道，“兰紫她，真的是心甘情愿为您去死。”他顿了一顿，“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因为她心甘情愿，就可以看着她去死吗？”
第八章
华服加身的杨玉嗣，三十四岁，身形高大，举止潇洒不羁。他的眼睛很危险，形状微弯，透着隐约的笑意，捉摸不定的目光里似乎藏着密谋。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保持着散漫的态度，甚至大多数时候在江中月面前也如此。
江中月对他的这种态度向来不制止，他甚至欣赏他这一点。
杨玉嗣懒散的坐在连云亭的石凳上，玩弄着一柄飞刀。江中月负手而立，仰首看着天上的云朵。
江中月道，“言千鹤的暗使大概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吧。”
杨玉嗣道，“是的，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江中月回过身俯视杨玉嗣，笑着道，“你走的一步好棋。”
杨玉嗣目中不无得意，道，“还不只于此呢。”
江中月眯起眼睛，“哦？”
杨玉嗣道，“帮主尽管拭目以待吧。我会让兰月山庄溃不成军。”
江中月道，“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话音甫毕，右护法陈潇也来到连云亭，他向江中月恭敬的行过礼。
然后，他皱着眉打量左护法杨玉嗣。他比杨玉嗣年长五岁，为人沉稳。他看不惯杨玉嗣的散漫无礼，杨玉嗣也不喜欢他的死板。好在多年来，两人一直相安无事，有时甚至堪称默契。
陈潇清癯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短须打理的干净漂亮。
杨玉嗣摸摸自己的下巴，寻思着要不要也留一把漂亮的胡须。
江中月对迟来的陈潇宽厚的笑了笑，示意他就座。
陈潇在杨玉嗣对面坐下，目光落在那柄飞刀上。
江中月向陈潇开口道，“近日很忙碌吧？”
陈潇道，“还好。”
江中月道，“瓦解兰月山庄的同盟，似乎颇为不易？”
陈潇点点头道，“是的，那些门派一个个都很精明。”
杨玉嗣道，“哼，一群吃屎的苍蝇。”
陈潇微蹙眉，道，“不过，若是对这些苍蝇掉以轻心，吃亏的只能是咱们。”
江中月颔首道，“的确。”
陈潇道，“三笑堂的事，兰月山庄应对迅速而准确。这次围剿，我们虽然没讨到什么好处，倒也损失不大。”
江中月道，“好处还是有的。”
陈潇微笑，道，“是的，好处还是有的。至少，我们了解了他们联盟中最脆弱的环节。”
江中月道，“对，这一点可以大大利用。”
陈潇苦笑一下，道，“不过，我们也给他们暴漏了一个豁口。”
杨玉嗣道，“你是说狴犴堂？”
陈潇道，“正是。”
杨玉嗣轻笑了一声，道，“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说完，他诡秘的眨了下眼睛，显得高深莫测。
陈潇皱皱眉，杨玉嗣这副轻佻的德行，他始终无法接受。
杨玉嗣自然察觉到陈潇的不悦，脸色倏地一下也板了起来。
江中月作壁上观，乐得看两位护法斗气。
依循惯例，陈潇先打破僵局。
陈潇道，“听说，言千鹤打算求助于葫泽岛岛主。”
江中月神色凝重起来，道，“对此我也有所耳闻。”
杨玉嗣道，“她的确如此打算，我可以确定。她用了将近四年时间找到去往葫泽岛的航线，而且居然做到如此不为人察觉的地步，真是不简单。”
陈潇看一眼江中月，道，“那可不妙了。”
江中月表情沉重。
杨玉嗣不解道，“葫泽岛岛主真是很厉害的人物？况且，不是说葫泽岛和白龙帮自古交好吗？言千鹤为什么会向葫泽岛求助呢？”
江中月沉默不语。
陈潇道，“这当中的曲折原委你不知道。葫泽岛的确曾经与白龙帮交好，但是九年前双方就已决裂。因为葫泽岛遵照旧规，未持白龙符擅入葫泽岛者一律格杀勿论。所以，江湖人都以为葫泽岛与白龙帮依然故好。”
杨玉嗣终于严肃起来，道，“那么，葫泽岛会应言千鹤的请求吗？”
陈潇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很难说。葫泽岛岛主曾经发誓不离岛不入江湖。但是，如果言千鹤说出那件事。。。”
杨玉嗣截口道，“那件事？”
陈潇看看江中月，发现对方脸上并无愠色，没有阻止他说出的意思。
陈潇缓缓道，“九年前，白龙帮的帮主叫张彻。”
杨玉嗣截口道，“我知道，张帮主出身书香世家，他的一生就像一段传奇。”
陈潇道，“没错，就像一段传奇。张彻生平有两位挚友，一位是青梅竹马的余再冰。”
杨玉嗣又截口道，“我知道，余再冰也是一位抛弃官职步入江湖的奇人。”
陈潇道，“是的，他受到张彻影响也步入了江湖。张彻另一位挚友就是葫泽岛的岛主，廖通天。”
杨玉嗣又截口道，“原来叫廖通天，不知道是否真有通天的本事。”
陈潇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以保证，他的确有通天的本事。只不过关于他，人们所知不多，听到的都是传闻。不要插嘴，等我说完。廖通天和余再冰关系不和，张彻加在二人之间很为难。廖通天多数时间都住在岛上，他在中原只有一个朋友，那便是张彻。九年前廖通天和余再冰再次闹翻，二人约定蛟桥之战，张彻对他们苦苦相劝，那时他们心坚如铁，仿佛不能被任何事物打动。那一战的结果，余再冰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张彻与廖通天绝交。从那天起，廖通天发誓终生留在葫泽岛再不踏足江湖。”
陈潇顿了一顿，赶在杨玉嗣说话前，继续道，“廖通天至今不知张彻已死。人们说，葫泽岛只肯让持有白龙符的人登岛。他们不知道，葫泽岛认可的白龙符只是印有张彻印章的白龙符。”
陈潇停下来，似乎要说的都说完了。
但杨玉嗣没有满足，他弯着眼睛问道，“那件事呢？”
陈潇看看江中月，忽然感觉空气沉重，他双唇紧闭，再不言语。
江中月负手站着，眼睛追随天上的云朵。
良久，他转过身，俯视杨玉嗣道，“你想知道。”
杨玉嗣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但他调整下呼吸，仍然沉着声音道，“想。”
江中月嘴角上挑道，“讲给他吧。”
陈潇得到许可，将那件事娓娓道来。
第九章
月湖中央的亭子要坐小船才能到达。
岳之尧觉得这种设计美则美矣，只是太不方便。他极少到亭子里来，今晚他兴致陡生，坐在亭子里，赏着天上的月和水里的月。
今夜的月光明晃晃，月湖盛了一轮圆月丢了一池星。好在轻风拂过时，水波微微荡漾，增加了水光交错的别致美感。
在他赏月的时候，言千鹤也到亭中来了。
岳之尧坐在石凳上，她依然俯视他。
言千鹤道，“岳掌门好兴致。”
岳之尧尴尬的绞了绞袖子，虽然他做掌门将近一年，可他有时仍会对这个称呼感到无所适从，比如说现在。
气氛有些僵硬，他不喜欢这样，于是喃喃道，“月色很美。”
言千鹤什么也没说，在左侧的石凳上坐下。
两人又沉默了。
岳之尧感觉很不舒服，他看到言千鹤，心又被揪了起来。他知道原因。
岳之尧道，“听师兄说，你派兰紫去葫泽岛了？”
言千鹤眉头皱了起来，语气生硬道，“是的。”
岳之尧道，“我听说，没有白龙符的人去葫泽岛无法生还。”
言千鹤不悦的看着他，道，“我不想谈这件事。”
岳之尧执意道，“兰紫是你的弟子。”
言千鹤蹭的站了起来。
岳之尧道，“报仇那么重要吗？”
言千鹤语气坚定道，“是的。”
岳之尧道，“重要到，可以让你送自己的弟子去死。”
言千鹤冰冷的眼睛看着岳之尧，道，“就是这样，对我来说不存在所谓的师徒之情。除了恨，什么都不存在。”
岳之尧道，“所以说，你真可怜。”
这次他是下定决心这样说的。他说的又严肃又认真。
言千鹤脸色黯淡，道，“你觉得我可怜？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第十章
言千鹤本名余千鹤，她的父亲是白龙帮前帮主张彻的挚友余再冰。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开明，母亲温柔，哥哥余展台才华横溢，妹妹余千叶可爱乖顺。
母亲出身官宦世家，贤淑聪慧，她虽然不喜欢家人舞刀弄剑却也不反对。言千鹤幼时便和哥哥一边学武，一边读书。母亲也会传授他们音律绘画。
余展台天资聪颖，又酷爱读书，对舞刀弄剑的一套逐渐失去兴趣。余再冰虽然略感惋惜，倒也并不强求。十七岁的余展台才学过人，成为远近知名的才子。他年少轻狂，恃才傲物，经常被父亲训斥，不过心地很善良。
不同于哥哥，余千鹤在武学方面独具慧根，所学招式往往过目不忘触类旁通。相较于少年才俊意气风发的余展台，余千鹤个性沉稳不苟言笑。
这个幸福家庭唯一的缺憾是，小妹余千叶只有四五岁的心智。千叶到了十二岁仍然只能背诵三字经和百家姓。稍微复杂的事物无论怎么跟她解释她都无法理解，那时候，她总会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给她解释的人。
不管是展台还是千鹤都非常疼爱妹妹。他们觉得那双像小狗一样湿润的眼睛可以治愈心灵。
那一年言千鹤十四岁，哥哥余展台十七岁，妹妹余千叶十二岁。余再冰重伤初愈忽闻白龙帮发生内乱。他心急火燎的前去探望好友。一个月后，余再冰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他说张彻一家人都被江中月杀死了，江中月还要来杀他们灭口。他强打着精神吩咐家人收拾东西避难。他们离开了居住十几年的府邸。那时余展台已经在进京赶考的路上。余再冰只得让一个忠实的仆人去京城送信。
他们没走多远，就被敌人追上。余再冰奋力顽抗，他嘱咐言千鹤保护母亲和妹妹先行。言千鹤流着泪听从父亲的嘱托。母女三人一路艰辛来到落慈山脚下，天色已晚，她们无处落脚，过往的樵夫说翻过这座山有一条通往江南的大路。那夜明月高悬，她们决定趁着月光往山上行。
等行上山巅，她们才发现走错了路。面前只有黑魆魆的悬崖，再无路可走。她们正打算返回去找路，突然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们已经无计可施了，她们只能束手待毙。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们的心都要跳出来。忽然一只兔子嗖的一声窜起，紧接着噗通一声，母亲眼明，她立即看到兔子掉进了杂草掩盖的坑里。那个坑可以容得下一个蜷着身子的人。她语气沉重的吩咐千鹤藏进去。千鹤当即明白母亲的用意，她睁大眼睛一个劲摇头。母亲不断催促她，她哭着小声祈求，“让妹妹，让妹妹。求求你，让妹妹藏进去。”
母亲回答的很坚决，“不行，绝不能把千叶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不行的。她一个人就太可怜了，她根本应付不来。”
千鹤抓着母亲的胳膊，急切道，“你留下，我和妹妹走，你留在这里。”
母亲抚着她的头发道，“傻孩子，那怎么可能。听话，乖乖的藏进去，别出声，如果躲得过去，就去找你哥哥，好好活下去。”
她们这些话说的极快，就像没有经过思考说出口的，实际上是因为她们的思绪转的飞快，人在最后时刻的心思总是转得快的。
千鹤藏进洞里之前，母亲突然想到什么，要她脱下一只鞋子。她马上明白了，心里一阵酸楚。
千鹤藏进了洞里，蜷着身子，泪眼模糊。
她们说话的时候，千叶一直睁大眼睛呆呆听着。她似乎害怕极了，简直要大哭起来，但是她仿佛本能的知道这种时候绝不可以哭出声来。她忍着，瑟瑟发抖。她见千鹤藏进洞里时，下意识向千鹤轻轻挥了挥手。月光照在她天真的脸上，千鹤透过朦胧的泪水看了她最后一眼，之后头顶覆上了杂草。月光从杂草的间隙里落下，那么凄凉。
不一会，就听到三五个人清晰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其中一个道，“啊呀，跳下去了。”
另一个责备道，“大惊小怪。正好省得我们动手了。”
一个似乎是领头的人道，“看清跳下去的是几个人没有？”
一个声音道，“好像是三个。”
又一个声音道，“不错，是三个，这里有四只鞋，一双是大人的，两只是孩子的，孩子的这两只大小不一，不是一对。”
最先说话的那人道，“不费吹灰之力啊，简直像宰羊一样容易。哈哈，哈哈。”
说话的人神经质的大笑着。
千鹤愤怒的攥紧拳头，她在心里默默发誓，有朝一日。。。
领头的人道，“先别高兴的太早，还有一个仆人和小公子呢。”
他们走了，千鹤蜷缩的身子有些僵硬，但是她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她害怕从洞里出去，害怕确认母亲和妹妹跳下去的事实，她害怕回到洞外的世界。
她就在洞里蜷曲着，伤心的哭泣。等她哭得再没有一丝力气的时候，她渐渐睡着了。
阳光叫醒了她，她掀开头顶的杂草，从洞里钻出来，麻木的身子站不稳当，一跤栽倒在地。
等她爬起来，就看到母亲跃下的悬崖。她奔到悬崖边，四只鞋子已经都不在了。大概那些人拿去做证物了。
她探着身子往崖下望，立即感到一阵眩晕，她赶忙缩回身子，心脏犹然怦怦急跳着。
这就是母亲和妹妹纵身跃下的悬崖。
她泪干的脸上再次挂满泪水，她原以为眼泪已经在昨晚流干了。
她耳边充斥着昨晚那发神经的大笑，她恨得浑身打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山上下来的，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到了山脚下。
她向路过的樵夫借了干粮，把腕上的镯子褪下来给了樵夫。她已经完全忘了应该把它留作路费。
之后，她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她根本已经什么都不会思考了。
她浑浑噩噩的沿着进京的路线北上，一路乞讨和偷抢。
等她终于见到余展台时，她甚至没发现展台的异样。她把脸埋在他胸前狠狠哭泣，她郁积一路的伤心愤恨终于决堤奔涌而出。她哭累了，展台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努力安慰她。她感到怪异，抬起头，一双温柔的眼睛正伤心的看着自己。她第一次发现，昔时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变得如此落拓颓丧。她伸手去抓他的胳膊，他却下意识的躲避。她看见空荡荡的袖管跟着他的身体摆动。
她不安的叫着他，“哥哥。”
余展台努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没事的，别担心。”
千鹤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努力压抑着，喉咙又痛又涩，她也试图装出一张笑脸。可是她刚撇开嘴角，鼻头就酸了起来，她的泪水再也压制不住了。她抓着两只空荡荡的袖管又是一通哭泣。
在她哭的时候余展台一直在努力安慰她，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总这么懦弱的哭泣时，她下定决心要保护好哥哥。
她答应过父亲要保护母亲和妹妹，可是她没有做到。
所以，这一次，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下着决心，这一次一定要保护好哥哥。
但是，她再一次食言了。
他们找到了哥哥，那天她把哥哥藏在客栈后去药铺抓药。哥哥的两条胳膊新断不久，伤口还没有愈合。
她回到客栈的时候，余展台躺在床上，浑身是血，一双眼睛痛苦的睁着，都没来得及闭上，那张俊朗的脸早已经被痛苦折磨的不成人形，血濡湿了被褥，并顺着床沿流到地上。
她感到天旋地转，药包从手中脱落，她想大喊出声，但是嗓子似乎一瞬间嘶哑了，她什么都没喊出来。
她离开客栈的时候觉得天地之大，只有她是孤零零一个人。她感觉客栈外面比落慈山脚下还要孤寂。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抓住。
她在哥哥的尸体前又惊又悔。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当时的情况对她来说有多惊险，如果她没有去买药，如果她早一步回到客栈，那么她无疑将和哥哥一样死于非难。白龙帮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对她起疑，他们认定她已丧身悬崖，他们以为守在余展台身边为他买药跑腿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乞丐。
对她来说没有意识到以上事实是幸运的。如果她意识到，她一定会更加自责，她宁愿和哥哥一起死。
她没有目的的四处游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个“有朝一日”的念头。
她四处游荡的同时，心里越来越惶急，再这样下去她将永无报仇雪恨的一天。
直到她遇到言符宽。
千鹤十岁之前，言符宽一直是余家的管家，余家人称他宽伯。听说他后来到一个山谷里索居，千鹤不知其详。
宽伯认出了她。他看到故主的女儿流落江湖，心里不胜凄楚。于是他把她带回山谷。
宽伯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儿，叫做言灵。千鹤知道言灵和妹妹同岁时，心里感到莫名触动。
在山谷里，宽伯交给千鹤一部武学秘笈，他说是山谷老人留给他的，但他自己不懂武功。
千鹤大喜过望，她觉得一定是上天冥冥之中做出这样的安排，在她因无能为力而发愁时慷慨的给她以馈赠。不过，她并没有感谢上天，她觉得这是一种玩弄和观望的馈赠，如果上天仁慈，那么她的家人就该开开心心的活在世上。她不去管上天的用意，她只想好好利用上天的馈赠。
秘笈中有一张奇怪的地图，她用了好长时间，才弄清楚这是一张藏宝图。
言千鹤十八岁的时候，武功简直登峰造极。那年宽伯旧疾复发去世了。言千鹤带着言灵离开山谷，她找到宝藏，开始她的复仇之路。
第十一章
言千鹤不知不觉坐了下来，不再俯视岳之尧，而是变成了微微仰视。
她有些纳罕，这段从未对人讲述的过往，怎么就轻易的讲给岳之尧听了呢？
岳之尧流着一脸愚蠢的泪水，他的眼睛悲悯又温柔的看着她。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她想起那日在月湖边，回头的时候也看见他像这样流着一脸泪水。
他们两个人真好笑，言千鹤不由这么想，一个充满了爱，一个被恨吞噬。
岳之尧笨拙的擦擦眼泪，他压住眼角，却徒劳的根本止不住涌出的液体。
言千鹤突然觉得有股异样的东西在心里蠕动，她轻轻道，“你别哭了，我都没那么伤心了。”
岳之尧摇着头，道，“不，你很伤心，很伤心，我看的出来。”
言千鹤把目光投向微漾的湖水，心里翻涌着，一时间无话可说。
岳之尧道，“千鹤。”
她一惊，连身体都微颤了一下。她很久没听见别人叫她“千鹤”了。
岳之尧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叫她的，他的眼里怀着真挚的温情。
岳之尧继续道，“千鹤，放下吧。把心里的恨放下吧，别再折磨自己。”
言千鹤感到百味杂陈，他总是使她动摇。可是，要她放下恨，怎么可能。历历在目的悬崖、月光、枯草、轻轻的挥手、空袖管、流动的鲜血、睁着的眼睛、无处可去的空寂，耳边回响的嘱托、急切的催促、温柔的安慰还有那些神经质的笑声，这些睁眼闭眼都紧紧缠绕着她。
言千鹤转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人。
岳之尧近乎祈求的看着她，急切间不由的把手覆在言千鹤的手上，然后紧紧握住。
言千鹤吃了一惊，心猛烈的跳动。她心里说得把手抽出来，可是，被握住的手却违背心愿的任由岳之尧握着。她感到一丝说不出的紧张羞怯，同时夹杂着一点甜蜜。
岳之尧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慌张张松开手，脸涨得通红。
言千鹤的手被放开，却没来由的感到有些失落。
岳之尧见言千鹤迟迟没有答复，伤心的低下头。
她察觉到他低头的动作中不经意流露的失望，她感到一阵慌乱。她不知道怎的，突然很不情愿看到他对自己失望。
她心里的两股意志在激烈的交战。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好危险，他要她放弃恨，不就是要她放弃那段悲惨的经历，放弃她家人的不幸？而她，差点真的想为他放弃。
言千鹤愤怒的起身，语气冰冷道，“你还不是和我做一样的事，华枢门作为兰月山庄的同盟，不也在对抗白龙帮吗？”
岳之尧一脸痛苦的仰视她，道，“不一样的，对抗白龙帮是道义所在。目的是维护江湖的道义，无需赶尽杀绝更没有必要同归于尽。”
言千鹤冷笑了一声，用一副冷嘲热讽的口吻道，“道义？那不过是你给自己披上的战衣。”
岳之尧低下头，声音很轻的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痛苦。”
言千鹤心里一紧，几乎后悔说出那种冷嘲热讽的话。
第十二章
待陈潇讲述完，杨玉嗣的眉头紧紧皱着。
良久，杨玉嗣道，“所以，如果言千鹤搬来廖通天这个救兵，我们的局势就很危险了？”
陈潇点点头，沉声道，“这件事本来做的天衣无缝，只要灭掉张家和余家就没有人知道张彻是谁害死的。所有人都以为凶手是澎湖老朽。”
杨玉嗣撇撇嘴，放肆的道，“我也以为是呢。”
江中月瞟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冷笑。
陈潇道，“知道言千鹤派谁去葫泽岛吗？”
杨玉嗣道，“紫云使者兰紫。”
陈潇道，“这个人在你手上栽过吧？”
杨玉嗣得意道，“是的。”
陈潇道，“有什么办法阻止她吗？”
杨玉嗣沉吟道，“有难度，这个人易容术极其高明行踪难定。而且警惕心很高，既然栽过一次肯定很难再露出马脚。不过，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文章。”
良久没说话的江中月忽然道，“做掉她。”
杨玉嗣被他说话的语气所震慑，郑重道，“是。”
凝重的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杨玉嗣鼓起勇气道，“帮主，我觉得言千鹤不止兰紫这一步棋。”
江中月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第十三章
江府的花园姹紫嫣红，花园里有冠绝群华的牡丹，明媚似锦的芍药，清雅幽淑的海棠，冰明玉润的芙蓉。。。
江中亭在园中的小径上走着，两个嬉戏的孩子突然向他扑过来。他开心的笑起来，轻轻敲了敲孩子们的头。他们佯怒的嗔怪他，两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角。
两个孩子都是江中月的儿子，大的十三岁，小的十岁。他们和江中亭似乎特别投缘，一有机会就缠着他。
虽然白龙帮最近忙的天翻地覆，可是江中亭这个副帮主却清闲的让人难以置信。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在府中游荡，有时他也出府去街上晃荡，不过如果被江中月发现总免不了挨一顿训。
大侄子江晨仰视着他，道，“叔叔，你怎么总在府里晃呢？”
江中亭看着江晨，心里感慨，再过两三年大侄子身高就会超过自己了吧。他中等身量，不高也不矮，是混在人群中最容易被湮没的那种。
江中亭道，“因为我没事可做啊。”
江晨道，“可是他们都好忙哦，你不是副帮主吗？”
江晨一脸天真，但是江中亭仍然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只是江中亭早就对这种嘲讽麻木了，他撇撇嘴，道，“副帮主也得听帮主的呀。”
江晨笑道，“叔叔，你这个副帮主可真好。比天下所有副帮主都好做。”
连小侄子江彦也听出哥哥的嘲讽，他撅着嘴冲哥哥道，“叔叔这样多好，有本事你也做副帮主？”
江晨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拍着弟弟的肩膀道，“好，很好。不过我将来是要做帮主的。我要是像能爹一样厉害，也提拔你做副帮主。”
江中亭脸皮练得再厚，现在也挂不住了，他脸上阵青阵白，很是尴尬。
江彦很生气的鼓起嘴巴，他想为叔叔反驳却说不出话来，他太容易词穷了。
好在这时对面走来一个青年，恭恭敬敬的向江中亭行礼。江中亭原以为青年只是路过，回礼之后却发现青年在眼前站立不动。他正好趁机摆脱两个侄子。他对侄子们说他和青年有要事商议，便领着青年匆匆离开了。
走出花园，青年在身侧微微笑道，“不知副帮主有何事相商？”
青年好听的声音让江中亭脸上又燥又热。他尴尬的挠了挠耳后，窘得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告诉他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为了摆脱两个孩子才拉他做救兵。
他窘了半天，终于找到办法，支支吾吾道，“我以为，你找我有事，刚才你不是站在我面前没有马上离开吗？”
青年微怔了怔，然后洒脱的笑道，“不，我没事。我本来要找帮主，看见副帮主和两位少爷亲昵的的样子觉得好奇，因此多耽了片刻。”
江中亭又发窘了，这下子更加无所适从。
青年似乎很开心，道，“能请副帮主带我去见帮主吗？”
江中亭一点都不想去，他正犹豫着，青年自作主张的笑道，“有劳副帮主了。”
江中亭只好无奈的为他带路。
果然，见到江中月很不好受。江中亭和青年甫一踏进剑房，就看到江中月一双鄙薄的眼睛看向自己。
江中月眉头微皱，他很不高兴，他不喜欢看到青年和中亭站在一起。
青年总是做出挑衅的行为。
江中月把剑收进剑鞘，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青年依然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垂手而立。
江中亭别扭的站在青年身边，他不知道该留在这里还是告辞。
江中月想打发弟弟走开，可是青年散发的气氛告诉他不能如此。他会心的笑了，既然青年敢对他作出要求，也就是说他拜托青年的事情成功在望。
江中月道，“你和言千鹤进展如何？”
青年道，“毫无进展。”
江中月皱眉，不悦道，“你没有赢得芳心？”
青年道，“芳心已经找到归属。”
江中月道，“哦？”
青年道，“归属不是我。”
江中月沉默着，他知道青年不敢拿他开涮，可他也委实猜不透青年的心思。
青年道，“虽然我没有按您的指示完成任务，但所幸，我已找到言千鹤的肋骨。”
江中月感兴趣的道，“愿闻其详。”
青年道，“我可以把一个重要的人带给您。”
江中月挑眉道，“一个人质？”
青年道，“是的，一个人质。”
江中月笑了，他很满意，道，“好，你带来吧。”
青年道，“不是现在。”
江中月道，“不是现在？”
青年道，“对，现在还不行，将来会有最恰当的时机。”
江中月脸色凝重，道，“我可以等。”
青年道，“不过。。。”
江中月道，“不过？”
青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江中月语气严厉道，“说。”
青年道，“我想和您交换一个人。”
江中月沉默着，脸色极其难看。
青年继续道，“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我想和您交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是一个人的‘自由’。”
江中月的不悦已经上升到愤怒，道，“你很大胆。”
青年谦逊道，“不敢。”
江中月眼睛逼视他，道，“你明明现在就可以把人质带来，却偏偏等到我‘不得不’利用的时候带给我。”
他说着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一步步逼近青年，走到青年跟前，直视他，一字一顿道，“你想将军。”
青年依然镇静自若，毫不畏惧的回视他，道，“不敢。”
两人对峙很久，最后江中月返回身重新坐到太师椅上，冷笑道，“说吧，你想换谁的自由。”
青年道，“您的弟弟，副帮主江中亭。”
江中亭张大嘴巴，傻了似的呆站不动。方才二人对峙，他在一旁就已经吓得战战兢兢。他从没想到二人对峙的中心会转向自己。他觉得他在这个时候置身剑房委实可怜委实无辜。现在矛头转向他了，他除了惊呆连逃的念头都没来得及产生。
江中月看着弟弟惊呆的蠢相，蔑视的笑笑。他突然意识到方才自己真是小题大做。即便青年想换中亭的自由，奈何中亭是扶不起的阿斗，始终逃不出自己的掌握。这根本不足为惧。
江中月笑了，道，“好，我答应你。”
青年恭谨的道一声，“多谢。”
江中月心里产生一丝得意，他感到胜券在握。他不怀好意的向青年笑道，“不过，你要为你的大胆做好心理准备。根据你方才的发言，如果你给不出令我满意的结果，我可是绝不手下留情的。”
青年的声音丝毫不为所动，道，“是。”
第十四章
江中亭感到纳闷，他明明是自由的。为什么青年还要为他争取自由。
他虽然不理解，不过他仍然觉得青年很勇敢。他对青年的看法莫名加深了，他以前根本不把青年放在眼里。这并不是说他小看青年，瞧不起青年。实际上，他从来没有瞧不起任何人。
只是，他现在莫名的对青年感到挂怀。他有很多话要问青年。
青年比他先一步离开剑房，他早就料到会被江中月训话。不过，这次他的心思完全飞走了。他想追上青年问个究竟。
等他好不容易听完训话，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他垂头丧气的走在来时路上，以为肯定没有机会碰上青年了。
当他看见青年微笑着站在一丛海棠前时，他感到喜出望外。
他几乎是奔到青年面前的。
他急不可耐的发出质疑，“为什么你要为我争取自由？我本来就是自由的啊。”
青年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道，“你不觉得你像笼中鸟吗？”
江中亭不解道，“笼中鸟？”
青年道，“是的，笼中鸟。被豢养被呵护同时也被观赏和监禁，一生在笼子里，不能飞向广阔的天空。”
江中亭道，“可我不觉得我在笼子里啊。”
青年道，“是吗？你现在不是只能在江府活动吗？你的外出就像被禁止了吧？”
江中亭道，“那是形势所迫。我出去帮不上忙，还会添麻烦。我以前也和他们一起活动过，但是几乎所有任务都搞砸了。”
青年摇摇头道，“这不是理由。你只是不适合做他们做的事，他们拿自己的那一套要求你，你很容易就被那一套束缚，你陷入自责自卑，完全忘记那些并不是你想做的。”
江中亭若有所思的沉默着，他的心里还很乱很模糊，但是青年的话给他心里投进了一束光。
良久，江中亭喃喃自语道，“广阔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
青年温柔的笑道，“等机会到了，我带你去看。”
江中亭不由点点头，他或许根本没有意识到点头的意义。
第十五章
如今是秋兰盛开的季节，恬静高雅的秋兰花使人心旷神怡。
岳之尧看到言千鹤独自站在兰花前，便犹豫着走了过去。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和她单独相处了。上次在月湖中心的亭子里两人不欢而散，尴尬的气氛一直萦绕不去。
言千鹤若有所思。他知道她刚见过霍鹰，她一定还在为方才的事费心。
霍鹰是一只难缠的老狐狸，他有着极灵敏的嗅觉，极狡猾的心思，与他兜旋绝对不容一丝懈怠。
不知道为什么，严肃的想着心事的言千鹤让岳之尧感到一阵心疼。
他轻轻地向她问好。
他感觉她回头看他的表情有点怪异。她迅速的看他一眼又赶忙把目光移开，飘动的眼神似乎很不安定。
他们默默的站着。
微风拂过时夹来淡淡的花香，他发现有几个瞬间，她会温柔的看着自己，只是一旦被他发觉便立即装作若无其事。
他纳罕了一会，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他的心通通的急跳起来，一下子感到紧张不已。
风从她的方向向他吹来。有时候她的发丝会随着风吹到他眼前。他看着那些柔顺的线条，觉得它们绚丽无匹。
初秋的风还带着微微暖意，阳光也明亮晃眼，空气里浮动着甜美的气息。
岳之尧紧张的道，“千鹤。”
这是他第一次有意识的叫她的名字。
言千鹤回过头，原本冰冷的脸上染着一层红晕，她用眼睛询问着他。
岳之尧努力鼓足勇气，低着头道，“千鹤，我喜欢你。”
言千鹤睁大了眼睛，马上别过头去，心砰砰的跳着。
岳之尧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的手战战兢兢的牵上她的。
她没有拒绝，岳之尧开心的简直要掉下眼泪。
她身周的空气晕染着美丽的光束。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注意她的美貌了。那么长时间以来，他看着她的心，痛苦，心疼，又无能为力。这时候，他才第一次真正仔细的观察她。她真的像人们说的那么美，那么神圣不可方物。他觉得她的一切都是可爱的，洒在她身上的阳光，拂过的风，都沾了她的光，也变得可爱了。
第十六章
言千鹤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她必须当机立断。霍鹰那只老狐狸再也指望不上了。她在心里理顺了一下，确认目前仍坚不可摧的同盟的个数，不容乐观但也不足为虑。
三笑堂之后白龙帮一直没有大动作，不过她知道，很快了，也许就是这几天。
兰风在摧毁狴犴堂这一事件上的失利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不小的打击。倒不是狴犴堂构成什么威胁。只是她隐约觑到的兰月山庄的裂缝使她大惊失色，这道裂缝是她最大的不安。
好在她没有致命的把柄落在对方手中。她暗自笑了笑，有点自虐，她在心里想，自己可没有足以致命的东西。然后她痛苦的想到了之尧，她爱他，可以为他死。但是如果拿他与报仇交换？她又自虐的笑了。到了那一步，她会放弃之尧，那也等于放弃自己，不过她早就放弃了自己。
她感到惭愧，因为直到过了一会，她才想到言灵。爱情有时候使她眼里只看得到之尧。
如果是言灵呢？她问着自己。她不一样，不单单是感情，从原则上从义务上，言千鹤都无法对她置之不顾。宽伯是恩人，而言灵是他唯一的后嗣。她对言灵有着绝对的义务。
言千鹤苦恼的思索着这个问题。突然她抬起头来嘲讽的笑了，“义务？谈什么义务？既然把一切都放弃，还抓着这一点不放有什么意义。即便那是为人的最后底线，我也可以毫不惋惜的连做人都放弃。”
放弃做人比放弃自己要难上千倍百倍。单纯的放弃自己，单纯的死，说到底也还保留着人的身份。而放弃做人，即便活着，那也索然无味了，只剩下空洞的呼吸，四肢机械的动弹，身体里再没有一条脊梁，那情形想想都觉得可怕。
第十七章
江府的秋色也如别处一般带着零落美。
枯黄的叶子诉说生命尽头的凄婉，可是树枝却毅然挺立着，它们看着一茬一茬的叶子一年一度的从生到死。一切预示着凋零也昭示着来年的蓬勃。一部分心甘情愿或是不甘不愿的化作春泥，一部分感恩戴德或是傲然漠视的等待春归。这世界大抵如此，无论是人还是物，长存的得以享受生命但也可能变得冷漠，早逝的也许享尽繁华也许虚度年华。
秋高气爽的时候，天上的白云似乎也变幻更快了。江中月一如既往的仰视天空，目光追随着云朵。
连云亭是观云的绝妙场所。
陈潇和杨玉嗣依然坐在石凳上，面对面的沉默着。
江中月负手望天，笔挺的背影如山般伟岸。
山是屹立不动的山，至今如此。
陈潇严肃的声音响起，“廖通天真的要重回中原。”
江中月道，“这是预料到的。”
杨玉嗣也难得的严肃了，道，“言千鹤果真不简单，我们明明已经对她看的很紧了。”
陈潇道，“是啊，紫云使者说到底只是她抛下的饵。但对于她其他的人手我们从未放松警惕。”
江中月冷冷道，“只有一种可能。”
陈潇和杨玉嗣齐声道，“什么可能？”
江中月不紧不慢的转回身，难得的坐在石凳上，眼睛盯着杨玉嗣，眼神无情的玩味着，像极了一只逮到老鼠却不急于吞下肚的猫。
他缓缓道，“你没能将她的暗使斩草除根。”
杨玉嗣出了一身冷汗，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似乎脊背上有阴嗖嗖的风徐徐吹过。他呆愣不动，眼睛回视着江中月。
江中月看够了他的狼狈，语气变得和缓，近乎安慰的道，“不过，你对兰月山庄的打击还是到位而致命的。这足以抵消你的过失。”
杨玉嗣仍然心惊胆战，很诚实的道，“可是，因为我，廖通天。。。”
江中月打断他，严肃道，“不用担心，我有对策。”
杨玉嗣手心捏了一把汗，等他的心情渐渐平复时，他震惊的意识到，帮主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一心想超越他！否则他不会用这种动作、表情和语气耍弄自己。他赢了，自己败得一塌涂地。
杨玉嗣觉得既开心又不甘。他开心的看到自己的对手有多强大，不甘的意识到自己几乎毫无胜算。
第十八章
岳之尧心急火燎的寻找言千鹤。
月照厅、月湖、书房、兰花园。。。言千鹤不在这些地方。
直到在静池阁前岳之尧才终于看到言千鹤的身影。
他几乎是飞奔过去的。
言千鹤似乎不愿见他，背转过身。
他顾不得这些，愤怒的抓起她一条胳膊，把她转过来，使她面对自己。
岳之尧道，“是真的吗？”
言千鹤不语。
岳之尧道，“你真的打算对言灵见死不救吗？”
言千鹤垂下头，仍旧不语。
岳之尧沉声道，“你说话呀。”
言千鹤不耐的把头扭向一边，道，“是真的。”
岳之尧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道，“你怎么？连这也做得到吗？”
言千鹤沉默。
岳之尧一把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道，“就那么不肯放下吗？”
言千鹤觉的岳之尧的胸膛温暖的让人想掉眼泪，她不禁想，这多奢侈。
岳之尧见她不说话，轻声催促道，“你又不说话了。”
言千鹤有些哽咽了，道，“我就是放不下。”
岳之尧用脸颊蹭着她的头发，轻轻道，“可是，那是言灵啊，是你恩人唯一的后嗣。你把她都丢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言千鹤把头靠在他肩上，身体细细的颤抖，眼泪濡湿了他的肩头。
岳之尧轻抚着她的背，痛苦的劝道，“放下吧。就当是为了我。是我让你放下的，是我逼你放下的。没有人会怪你，你的家人在九泉之下也不愿看你如此痛苦。如果你一定要恨，就恨我好了，是我让你没办法报仇，就让我用一生来补偿你。”
言千鹤长久的沉默着，她越发感觉被这样爱护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她的心揪痛着，换做别人大概就可以做到吧。可是她偏偏。。。
岳之尧焦急的等待着，然后失望的看见她轻轻地但是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岳之尧死心的看着她，眼睛里的痛苦灼烧着两个人。
但不久，他的眼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温柔的看着她，道，“我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言千鹤不解的看着他。
岳之尧状似调皮的笑着，道，“我想到了，既然你做不到，由我来努力就好了。一直对你苦苦相逼，我简直太愚蠢了。”
言千鹤不安起来，说什么太愚蠢，难道他，感到后悔了。
岳之尧继续笑着，道，“我不会让你一无所有的。言灵，由我去救。”
言千鹤明白了他的意思，焦急道，“可是？”
岳之尧打断她的话，道，“放心好了。我好歹也是一门之掌。”
言千鹤沉默了，她看出他的决心。
然后她陷入了沉思。或许这是个机会。
她认真的看着岳之尧道，“之尧，听我说。”
岳之尧听着。
言千鹤继续道，“如果你真的救出言灵，就带她走吧。”
岳之尧脸色变了。
言千鹤道，“兰月山庄已经不再是安全的了。你把她带走，走的远远地，不要再回来。”
岳之尧脸色很难看了，质问道，“什么叫，‘不要再回来’？”
言千鹤不答，只道，“答应我吧。”
岳之尧道，“为什么？”
言千鹤道，“我的弟子中有叛变者，兰月山庄马上就要从内部溃败。”
岳之尧着急了，他不知道局势竟变得如此危急。他祈求道，“你跟我们一起走。”
言千鹤摇摇头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可能走的。”
岳之尧沉默了。
言千鹤道，“带她去安全的地方，替我照顾她。”
岳之尧垂着头，他沮丧极了。
言千鹤也不胜难过，轻轻安慰道，“你放心，我还有胜算。等我大仇得报，你们就可以回来见我了。”
岳之尧感到无话可说，难受的点点头。
在他们沉默的时候，周围的光线忽明忽暗的变换。阳光原本灿烂明媚，风忽紧忽慢的吹着，每当云彩遮住了太阳，周围就暗下来，云被吹过去时，一切又变得明亮。
暗影和光芒交替落在他们身上，在他们眼前是捉摸不定的风云，捉摸不定的明暗，捉摸不定的未来。
名为希望的明天或许也昭示着绝望。晦暗的期待并不确保幸福的到来。或许不该管什么幸福不幸福，人生既然如此坎坷，又做何奢求？
岳之尧觉得胸口被堵塞的难以呼吸，他抬起头试图阻止眼泪掉下来。他总是这么容易哭泣，但他现在真的不想哭。他必须坚强。
他坚定地道，“我安顿好言灵，立刻回来找你。一定要等我。一定。”
言千鹤想反驳他，但终于没有。
突然，她冲着他笑了，道，“真奇怪，我明明除了恨什么都没有。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岳之尧困惑的歪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一开始只觉得你可怜，慢慢的越来越关注你，看着你就会心痛，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
岳之尧害羞的闭紧嘴巴。
言千鹤催促道，“直到什么？说呀。”
岳之尧躲不过，只好说下去，“直到我发现你喜欢我，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不由自主的爱上你了。”
言千鹤感到一阵温暖的幸福，但这幸福里又夹着苦涩。她在心里努力的挥呀挥呀，却怎么也也挥不走那种苦涩的感觉。
她轻轻靠在岳之尧怀里，低声道，“一定很痛苦吧？我让你很痛苦吧？”
岳之尧双手揽住她，安慰道，“没关系的。”
第十九章
江中月一点都不悦。
他铁青着脸负手而立。
青年没有表情的站在他面前。
江中月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你说过你带给我的是一个重要的人质？”
青年道，“是的。”
江中月道，“可是现在这个人质根本派不上用场。”
青年道，“是的。”
江中月怒火中烧，道，“这个人质对言千鹤来说也不过如此。”
青年道，“是的。”
江中月道，“言千鹤丝毫不买账。她不为人质做交易。”
青年道，“是的。”
江中月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欺骗我是什么下场。”
青年道，“知道。”
江中月道，“可你仍然欺骗我。”
青年道，“我没有。”
江中月道，“没有？”
青年道，“这个人的确对言千鹤很重要，只是我没想到她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江中月几乎咆哮道，“你没想到？”
青年毫不畏惧道，“帮主也没想到。”
江中月道，“我说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青年道，“是的。”
江中月道，“我一向说到做到。”
青年道，“自然。”
江中月道，“你不害怕？”
青年道，“害怕。”
江中月道，“哦？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青年微笑道，“我输了，就是这么回事。”
江中月来回踱着步，他的脸色危险极了。突然，他在青年面前站定，一字一顿带着威胁的语气，道，“我要你为我夺取一个门派。这对你来说就如探囊取物，如果你同意了，人质的事情可以一笔购销。”
青年直视着他的眼睛，表情很严肃道，“我不同意。”
江中月欣赏的笑了，道，“不同意？”
青年道，“我不做叛徒。”
江中月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道，“多好笑，你明明就是叛徒。”
青年道，“随你怎么想，我还是不做叛徒。”
江中月的眼神阴郁了，沉声道，“如果我答应给你那个人的自由呢？”
青年沉默不语。
良久，青年清越的声音响起，“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江中月板着脸，冷冷道，“好，就给你三天。”
第二十章
当青年说要带言灵离开兰月山庄时，她同意了。她觉得应该离开这里，待在言千鹤身边对她来说是痛苦的。很久以前，她就已经认命了。她不可能使言千鹤改变心意。
更重要的是，青年对她来说就像一道清泉一阵柔风一缕暖春的阳光，青年的声音是那么纯洁无垢明润如玉。
她总是想，如果能在双目失明前遇到青年该有多好。
她给千鹤留了一封信，她在信里做了最后一次说客，把千言万语的嘱托浓缩成一纸墨字，把祈祷和祝福慎重的写进去，尽管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徒劳无用的。
她被带到一座府邸，得到周全的照顾。青年为她安排好一切，按理说，她应该感到幸福。可是她渐渐地愈发失落了。
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多疑。
青年疏离她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被独自留下。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首先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莫大的伤心。
这该怎么说呢。她不想承认自己被骗了。
一个盲女总是有着比常人更高的自尊和自信。人们通常以为骗一个盲人比骗一个明眼人容易得多，但其实，双目失明的人往往有看得更清的心灵。人们在漆黑的地方最懂得警惕，在危险的地方最懂得自保。
正因如此，言灵压根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觉落入了骗局。
青年再来找她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经由伤心愤怒转为平静。
青年对她道了歉。
她感到纳闷的同时竟然获得了自由。
第二十一章
风有些刺骨了，秋末冬初的时节最是萧索。
繁华甫落尽，连璀璨的金黄都远离了梢头，而双眼还没适应光秃秃的灰色呢。原本湛蓝的天空此时也黯淡了，宝蓝色被灰云遮掩，一层层尘土有时也被卷在空中。
江中亭闲步庭中。他的闲可真是名副其实。
他似乎也沾染了这个时节的萧索。他的神情郁郁寡欢。连花都没得赏了，他感到十分没劲。
如果天底下到处如此那也就算了。但他知道府外的热闹是多么撩人心弦。
他知道热闹的人们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从某个时候起，他越来越感觉到什么都不做最后终会变成什么都不能做。
因此，他迫切的想做些事情。
他抬头看着不甚漂亮的天空，想着困在府里只会更加闷闷不乐。
他得出去，这个念头越来越迫切，越来越叫嚣。他必须出去。
在他烦躁的这么想着的时候，青年迎面走来。
他的烦闷忧郁（如果有所谓的忧郁的话，毕竟他不属于具备忧郁气质的人）一扫而空。
青年向他微笑的问好。
他亟不可待的要求青年带他出去。
青年一贯的笑着，显得很开心。
在江府外面看的时候，江中亭突然觉得这真像一个偌大的牢笼。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他感到无比纳闷。多年来，他一直对哥哥唯唯诺诺。年长他十多岁的哥哥对他来说更像是父亲，而他就像一个听话却又笨拙的孩子。
青年看着他惊怪的表情，既好笑又满足。
他们每人骑了一匹马，离江府越来越远。
江中亭在马背上喃喃道，“奇怪，我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的。”
青年笑道，“恭喜你。”
江中亭不解，道，“恭喜？”
青年道，“是啊，恭喜你出了牢笼。”
江中亭傻笑道，“你真怪，我只说它像而已，又没说它是。”
青年不予辩驳的点着头，简直乐不可支了。
江中亭道，“哎，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身为副帮主不该想着玩乐的一套。但我实在对他们做的事情应付不来，况且他们根本不需要我。所以嘛，我就由着自己一回。”
青年道，“应当如此。”
江中亭道，“你这人真爽快。我就不客气的请你舍命陪君子了。”
青年道，“你是君子？”
江中亭歪着脖子，似乎真的在思索这个问题，过了会，道，“随便吧。就算是小人，也请你陪着。”
青年笑道，“是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走了一段路，江中亭又道，“我们去哪？”
青年道，“你想去哪？”
江中亭道，“我不知道。”
青年思索了一会，道，“你去过塞外吗？”
江中亭两眼放光道，“对了，塞外。我们去塞外吧。”
他不等青年回话，又滔滔不绝的说起来，“我去过塞外，和我哥一起去的。不过待的时间很短，塞外美丽的风光我根本没领略够。那里的沙子很漂亮，戈壁十分辽阔。也有草原。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羊群。对了，有帐篷。要我说，帐篷才像牢笼。但是住的很舒服。天很蓝，云很白，小溪清澈见底。风吹的很温柔，但也有狂风大作的时候，我们就赶上过一回。”
青年看他说的兴高采烈，实在不忍心打断他。
等到他终于说累了，青年才郑重其事的对他说，“我不能陪你到塞外。”
江中亭呆了，兴致陡减。他不解道，“为什么？”
青年道，“我只有三天时间。”
江中亭依然不解道，“那你为什么。。。”
青年打断他，道，“我陪你走三天，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江中亭情绪低落道，“怎么会只有三天？果然你还是不愿意跟我去。”
青年道，“不是的。我很想和你到塞外去。但我真的只有三天，三天之后就算我再怎么想，也做不到了。”
他们沉默了，哒哒的马蹄声寂寞的响着，马蹄卷起的黄尘像薄薄的雾，弥漫又很快的散开。远处的柳树只有光秃秃的枝条落寞的挥来摆去。
前方有个镇子。
进镇前，青年开口道，“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到塞外去吧？”
江中亭不语。
青年道，“去吧，去看塞外的风，塞外的云，塞外的芳草，塞外的羊群。去戈壁，去沙漠。睡在帐篷里。如果腻了，再到别处去，去江南，去西域，哪怕去海上流浪。去一切你想去的地方，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总之，别回笼子里。”
江中亭的心被触动，用像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青年道，“你呢？”
青年笑道，“我？不用管我，我反正只有三天。”
江中亭困惑的看着青年，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说自己只有三天。他没有听出青年话里的苦涩和无奈。
不过，他的决心已经坚定了。他真到要像青年说的那样，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再不回笼子里。
他的困惑马上消失了，愉快的笑起来。他看着青年，像发出豪言壮语一样道，“对，我要去塞外，去江南，去西域，去海上流浪，不，不去海上流浪。在海边吹吹风就可以了。我可不想喂鲨鱼。还要游阅山河，混迹乡里。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青年欣慰的看着江中亭，发自内心的笑着。
青年在心里感慨着，笼中鸟，终于飞向了广阔的天空。
第二十二章
得知言灵是被夏之滨带走的时，岳之尧说什么也无法相信。
师兄虽然有时高深莫测，但岳之尧始终信任他，从未对他产生过丝毫怀疑。
其实，与其说无法相信，倒不如说是无法接受。
因为事实终究是事实。事实没有什么不可相信的，说白了，仅仅是拒绝接受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岳之尧找到了夏之滨。
真奇怪，夏之滨一点躲藏的迹象都没有，甚至就像在刻意等着他。
夏之滨就在华枢门。
玄楚堂是华枢门弟子犯错时被罚面壁思过的场所。岳之尧对此地并不陌生，他从小到大被罚的次数数不胜数。
现在，这里除了他们师兄弟并没有其他人。
夏之滨站在壁前，就像真的在面壁思过。
岳之尧走到他身旁，轻轻叫了声“师兄”。
夏之滨转过身来，如往常一般微笑着。
岳之尧看着一如既往的师兄，又不肯相信了，他问道，“师兄，是你带走言灵的吗？”
夏之滨道，“是的。”
明润如玉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不带半点愧疚。
岳之尧道，“她现在哪里？”他想问为什么，但突然又不敢问。
夏之滨道，“她在很安全的地方，我一会带你去见她。”
岳之尧感到不解，脱口问道，“真的？”
夏之滨笑笑，道，“你不信？”
岳之尧道，“我信。”
夏之滨道，“谢谢。”
岳之尧难过的沉默了，如今“被信任”对夏之滨来说也是值得感谢的事。
夏之滨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岳之尧道，“我想问。”
夏之滨道，“可你不敢问？”
岳之尧不语。
夏之滨又微笑了，道，“你果然很善良。”
岳之尧难过的低着头。
夏之滨道，“我讲给你听吧。我想让你知道。”
他顿了一顿，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师叔在的时候，我和他见解不同。他太天真，就像你一样，我知道，他那样做只是为了你。但是一个门派那么做根本无法长存。他为了不与白龙帮同流合污，选择和兰月山庄合作。我从一开始就持反对意见。你应该也清楚兰月山庄有多危险。它太疯狂，太孤注一掷了。我希望看到的是江湖各派的协调均衡，没有必要挣得鱼死网破你死我活。当然，这种协调自然避免不了相互间的妥协，甚至是单方面的忍让。我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师叔不这么觉得，他干脆的不接受。他说要建立一个清白干净的华枢门。”
夏之滨停下来，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继续道，“你看，我们有多不同。我和你，和师叔，本就不是一类人。”
岳之滨嘴唇动了动，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夏之滨继续道，“所以，我暗中和白龙帮接洽。我不想看兰月山庄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可笑戏码，它不知道它的一意孤行牵连有多广影响有多深。而白龙帮，他们也是疯狂的，他们嗜血好战，他们虽然被摆布的焦头烂额，但他们绝不束手就擒，相反的，焦头烂额说到底只是表象。”
岳之尧忽然用一种无奈的声音插口道，“你也觉得兰月山庄一意孤行？你也希望兰月山庄没有掀起这场恶斗？”
夏之滨道，“是的。不过，这也是难以避免的。即使没有兰月山庄，或许也还会有梅月山庄，竹月山庄。毕竟白龙帮作恶多端。恶斗被掀起，你知道江湖各派都是怎么行动的吗？”
岳之尧不解，道，“他们或者与兰月山庄结盟，或者与白龙帮结盟，或者作壁上观。”
夏之滨摇摇头道，“那些只是表象，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各自为谋，暗地里都在使坏。他们恨不得白龙帮和兰月山庄两败俱伤。白龙帮对这点看的很清楚，所以白龙帮出力的时候总是有所顾忌，言千鹤无疑也看透了这点，但她根本不管不顾。她不在乎两败俱伤，她甚至希望同归于尽。”
岳之尧面色苍白。
夏之滨冷笑了一声道，“你看，这就是江湖。一群老狐狸陪着两个疯子演戏。你不是要维护江湖道义吗？江湖道义就在他们手中。”
岳之尧面色惨白的摇摇头。
夏之滨继续道，“我所热心做的事情，或许被你不耻。但说真的，大概就我一个人在顾全大局的做着善事。终于，我的心也冷了。那时候，我遇到一个人，他和你有些像，又天真又单纯。不过他没有你善良，他对善恶可能都没有清晰的概念。而且他很愚蠢，他被关在笼子里，却全然不自知。那个人让我很好奇，我不自觉的观察他，分析他。慢慢的，我的心思从江湖转到了他身上。我不禁想，我何必为这个复杂的江湖奔波，我只要拯救这个单纯的人就够了。为一只鸟打开笼子，再把它放飞天空要比维护江湖道义有意义得多。
“但我不是一下子就把心思放到他身上的。那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徒劳的奔波着。是的，现在看来，真的只是徒劳。我一开始想取得言千鹤的信任。你不知道，我，其实”
说道这里，夏之滨自嘲的笑了笑，然后继续道，“怎么说呢，好像很容易取得女人的好感。可是言千鹤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原以为，她永远不会懂得男女之情。当我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说真的，我非常吃惊。我知道取得言千鹤的信任压根无望。于是，我转变策略，主动接近言灵。言灵是一个很聪明的盲女，一点都不好骗。”
说到这里，夏之滨又自嘲的笑了。
岳之尧面无表情道，“你不该欺骗她的。你不该存骗人之心的。”
夏之滨目光垂到地上，轻声道，“是啊，我不该骗人的。可我已经骗了，如果我早点意识到这是不对的，我一定不会那么做。”
他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镇定自若，道，“我当时被一腔热血蒙蔽了，以为为了最终正确的目标什么都可以做。我现在开始想，或许师叔和你才是对的。”
他再次停下来，沉默了很长时间。
岳之尧静静的等着，师兄的话让他思考良多。
这世界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言千鹤为了报仇掀起偌大风波，可以用一个单纯的对错去评价吗？如果以岳之尧的标准评价，那大概就是错吧。以夏之滨的标准评价亦然。可是，面对言千鹤的怒火，面对那切切实实历历在目的悲惨经历，也能用一个错字概括所有吗？夏之滨以一己之力奔波辗转，费尽心机，大概是对的吧？可是，他牵连无辜，欺骗一个盲女，这是对的吗？岳之尧和师叔力求每件事都问心无愧清清白白，但是对于结果来说，或许反倒起了负作用。这又该怎么评价呢？如果是以成败而论呢？那自然简单了，一清二楚不容分辩，成就是成，败就是败，容不得含糊。可是在成败之前又有谁能知晓结果呢？一切成败都是行为之后的事，谁能未卜先知？况且，所谓的成，就是人们都想要的吗？所谓的败，又是对谁而言？
岳之尧越想越不明白。
夏之滨终于继续道，“我刚才说到，我骗走了言灵。我把她带给江中月做人质。在此之前，我有了一个想法。我突然想，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打开鸟笼。于是我大胆的与江中月做了交易。鄙视我吧，当时我真的很自然的想到了交易。（他说到这里又自我挖苦的笑了笑）可我没想到的是，言千鹤为了复仇居然可以牺牲到这个地步。她连言灵都打算舍弃。我本来还想过拿你做人质，是不是很过分？但是，我很快看透了。言灵的意义极其不同寻常，她是言千鹤最后的底线。因为她是她恩人的女儿。不过，我还是失败了。”
夏之滨深深呼了一口气，向岳之尧道，“你带她走吧，江中月居然对我还保持着信任，他算错了一步棋。他活该。”最后三个字，夏之滨是很得意的笑着说的。
岳之尧不安道，“那你呢？他不会放过你吧？”
夏之滨笑着道，“不用管我，我还有事情要做，我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随即夏之滨的表情又严肃了，道，“我得提醒你，不要以为言灵起不到人质的作用江中月就会放过她。现在江中月可利用的牌很少了，他本以为这是关键的一张。所以他很有可能狗急跳墙，抓住这张牌不放，而且他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这张牌。”
岳之尧郑重的点点头，表示他把他的话铭记在心。随后他更加不安起来，道，“这样一来，你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了。”
夏之滨又笑了，道，“我说过了。你不用管我。我自有我的主张。你自己的处境也不容乐观，千万不要以为带言灵走了就安全了，你得做好长时间逃命的打算。至于华枢门，你可以暂时交给文之初师弟掌管。哼，说来好笑，江中月还打算让我夺取你的掌门之位呢。”
岳之尧见他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们走出玄楚堂的时候，夏之滨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叹气道，“以前犯下错仿佛只要面壁思过一番，就全都抵消了。”
岳之尧看着玄楚堂的匾额，也不禁感慨万千。
夏之滨又道，“我曾被人称作叛徒，可我从未觉得我是。不过现在，倒真有点觉得自己是了。”
他摇摇头继续道，“或许，我背叛的是自己的初心，我本一心向善，却做下许多错事。打着大义的名号，似乎可以粉饰一切，但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
岳之尧猛地抬起头，他知道，师兄说这番话，是在指点自己。他心下难过极了。他想，不管是以前温柔正直的师兄，还是现在犯下错的师兄，对他来说都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他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涌出眼眶。
他一边抽泣着，一边下着决心。
第二十三章
江中月勃然大怒。
他从没被人如此耍过。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个青年居然私自释放了人质，还带走了中亭。
他感到懊悔不已，他不该信任他。他以为他看透了青年，实际上，他到底不了解他。
更重要是，他看错了中亭。
他一直那么自信。中亭是他的掌中物，不可能从他身边离开。他一直认为中亭是那种连逃开的想法都不可能产生的人。因此，他自信的给他以“自由”，他深知囚禁人心要更有趣的多。而且，他的手段很高明，不需要直白的威胁恫吓，他用状似不经意的言行、表情、态度就可以轻易束缚他，他甚至只用眼神就能禁锢他。
可现实是，江中亭离开了，逃了，从笼中飞出去了。
第二十四章
他们走的不紧不慢，一路上有说有笑，悠闲地就好像有大把用不完的时光。
只是，江中亭偶尔还是会心急。他想马上看到帐篷和牧民。
当他愠怒的催促夏之滨时，夏之滨总是笑着不予理睬。
他有时想，干脆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去得了。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三天很快过去了，就是说，时光终于用完了。
第三天黄昏时分夏之滨向他告辞。
他微怒地看着他。如果他稍微留心一点，就会看到夏之滨微笑的表情下掩藏着多么低落的心情。
夏之滨走了。他们三天所走的路程快马加鞭的话用不了一夜就能走完。
江中亭感到一丝寂寞。不过这丝寂寞很快就被对远方的向往冲散到天涯海角。他的心情又明快起来。
第二十五章
夏之滨想不到原来自己还是会变得心情低落的。
在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心情一片大好。他甚至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其实，他现在仍然是得意的，尽管心情有些低落。
不过那是在所难免的吧？再乐观的人，到了生命尽头也不能总是笑。
他回来见江中月了。
因为他知道想逃过江中月，那是门都没有的，窗户也没有。
而且，他这个人，很奇怪，即便在这种时候仍然要做到言而有信。
江中月的怒火，他领教过很多次。
这是最严重的一次。
说也奇怪，他的心情反倒最平静。
他直视着江中月的眼睛，带着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江中月说话的语气不带丝毫波澜，这是最危险的语气。
“你带走了中亭？”
夏之滨道，“你可以再把他带回来。”
江之月道，“你明明知道，这已是不可能的。”
夏之滨道，“是吗？”
江之月道，“你很厉害。我承认这次是你赢了。”
夏之滨道，“承让。”
江之月斜吊起眼睛，道，“你知道我很生气。这件事，我绝不原谅你。”
夏之滨道，“我知道。”
江之月道，“可你仍然这么做？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夏之滨微笑道，“怎么会没有？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就是全部好处。”
江之月道，“你的目的？我不明白，你不是为了得到中亭吗？可你现在马上就要死了。”
夏之滨嗤笑道，“得到中亭？不，如果那么做，不就和你一样了？怎么？我费尽心机把笼中鸟放飞天空，还要再把它锁进笼子里？不不，不是这样的。你一开始就想错了，所以你就输在这一点。”
江之月道，“我明白了。可我不理解，你做出如此牺牲，仅仅是，为了这样？”
夏之滨道，“是的，仅仅为了这样。当一个人全心全力做一件事情却无论如何只得到伤心失望时，这个时候，一件小事，一件简单的事就会很容易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会觉得这件小事才是最有意义的，之前的奔波徒劳简直是自找苦吃自寻烦恼。然后他逐渐把心思放在小事上。而在所有的小事中，又有什么比打开一个笼子，放飞一只笼中鸟更有趣呢？”
夏之滨笑着，得意的继续道，“有人喜欢圈养笼中鸟，而偏偏也有人喜欢放它自由。就是这么简单，毫无争议。”
江中月道，“你赢的名副其实，我的确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沉着脸，继续道，“你把我的人质也放了，这又是什么用意？”
夏之滨笑道，“没有什么用意。只是我突然良心发作了。大概人之将死，都会突发善心吧。”
江中月道，“良心？难道你现在觉得言千鹤是正义的一方了，于是对我倒戈相向。”
夏之滨道，“看看，你又想错了。你们根本谁都不代表正义。当然，我也不代表。我的良心只是针对那个被我骗的盲女人质，一个无辜的可怜人。”
江中月饶有兴趣的打量夏之滨，道，“你总是令人捉摸不透。”
夏之滨挑衅道，“而你就是栽在这一点上的。”
江中月道，“的确，所以你非死不可。”
第二十六章
岳之尧带着言灵东躲西藏，白龙帮对他们穷追不舍。
他在逃难的同时一直留意打探兰月山庄的消息，心里焦急难耐却又无计可施。
他真想立刻回到言千鹤身边与她并肩作战。
两个月后白龙帮似乎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他们到达一座山林。山林里住着一位老前辈，老前辈与他师叔是多年好友。他把言灵托付给老前辈一家照顾。
之后他立即心急火燎的赶回兰月山庄。
一路上他听到无数噩耗，他的心仿佛掉进了十里冰窟。
他听说兰月山庄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他听说言千鹤丧身火海。
人们说，言千鹤费尽心机请来的廖通天已是剑老无芒行将就木的迟暮老人。
尽管廖通天未及花甲，但他的确老的惊人。
人们想都没想过，有通天之能的廖通天也会有英雄末路的一天。这本是很自然的。只是廖通天的传奇色彩掩蔽了人们的双眼。或者说，人们压根不愿相信。
可是廖通天仍旧以老病之躯踏足中原，人们唏嘘不解。
最没想到的是言千鹤。
她谋划了这么久，一开始几乎不想借助廖通天的力量。她把葫泽岛当做最后一步棋。当她终于不得不向廖通天求助的时候，她满怀自信的等待着给白龙帮致命一击。
她做的很漂亮，骗过了白龙帮的眼睛。
不管是兰紫还是最后的暗使她都物尽其用。
她理解廖通天的心情，她理解他誓死的决心，但她宁愿他老老实实守在岛上，那样她至少还可以利用他的严威。她简直后悔派人去葫泽岛了。
她想到兰紫。她隐隐约约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报应。
她丢了最后的牌。
她失去了弟子们的忠心。
她的兰月山庄摇摇欲坠。
结盟的盟友纷纷倒戈。
曾经被她的风华俘获的江湖子弟们也渐渐远去。
她再没有一点抵抗的力量，但她仍然孤军奋战。
兵败如山倒。
距岳之尧离开才两个月，兰月山庄一败涂地。
言千鹤一败涂地。
人们再没有见过她，那个冰冷的美丽女子。
人们想象，大概她眼中的恨在那场大火中也化作灰烬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没有。
尾声
从曲折的巷子里转出一个穿着脏污破烂的乞丐。
乞丐蓬头散发，面目狰狞。
之所以说他面目狰狞，是因为他的多半张脸都被损毁。
红肿的右脸颊像是烫伤也像烧伤的，左脸颊上挂着疤痕，看起来又可怜又可怖。
只有一双眼睛明亮而锐利。
那种眼神说不出的坚定执着带着仇恨，而且危险。
他从巷子里转出，毫不犹豫的往落桥方向走去。
他的脚也受过伤，走路一瘸一拐，像一个滑稽的不倒翁。
他经过一条巷口时突然被身后的一只手牢牢抓住，然后被猛地带进巷子里。
他愤怒的扭头。
一瞬间他的表情大变，脸上浮现出混杂着喜悦、感动、苦涩、自卑和说不清的不甘、愤怒的悲观表情。
但这种悲观的表情马上就消失了，就像没有浮现过。
他面无表情道，“你认错人了。”
来人不理他，眼睛难过的盯着他。
他感到来人奔涌而出的泪落在他心坎上。
来人用不容置疑的坚定声音道，“你又要去做什么？”
他执拗道，“你认错人了。快放开我。”
来人道，“不，我没认错。是你，绝对是你。我认得你这双眼睛，我认得你眼里的那股恨意。我不放开，我再也不放开你了。”
他是她，是“千语兰香月湖静，鹤动云白冰雪凝”的言千鹤。
言千鹤还活着。
她失去了山庄、美貌、名望，她的武功也废了。昔日传奇的她如今成了一个面目可怖的落拓乞丐。
不过，她压根不在乎。
她唯一在乎的是，她没能大仇得报。
把她带进巷子里的是岳之尧。
他找了她一年。
尽管人们都说她死了，但他始终不相信。他在江中月周围潜伏，他知道，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来找江中月。
他在大街小巷里寻找她的身影，往一切藏身之所寻觅她的踪迹。
有九个月他一点她的消息都探不到。
师弟们劝他死心，他反而更加发了疯似的找她。
他觉得一旦停止找她，他就真的确信她死了。
直到三个月前，他发现了她。她面目全非，但他认出她那双眼睛，他没用多长时间就确信那个人绝对是她。
他又开心又痛苦。他看到昔日冰冷高洁的言千鹤如今若无其事的和一群乞丐混在一起，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容颜尽毁，还一瘸一拐。尽管如此，她眼里仍然灼烧着不灭的恨意。
他的心剧烈的跳动，他发誓这次坚决要守护好她。什么复仇、江中月、白龙帮都去见鬼吧。即便违背她的心意，他也不要再失去她。
他快速的朝言千鹤走去。但他还没来的及靠近，那帮乞丐就轰的散了。言千鹤卷在人群中，跟着消失在某条巷子里。他飞快的去追，但是他们散的像一溜烟，像泥鳅，像九尾狐，他又看不见她了。
他又气又悔，他应该更快的走向她。
之后的三个月，他更加留心的寻找她。
但是言千鹤藏头露尾，她掩藏行迹的本领使他焦头烂额。有几次，他甫一看见她，马上又被她逃了。
他执着的跟她玩着猫鼠游戏。
现在他终于逮住她。
岳之尧对言千鹤道，“你是要去落桥吗？”
江中月在落桥边为过生日的长子摆擂。
言千鹤点点头。
岳之尧道，“你怎么还不放弃？”
言千鹤侧着头不看他，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现在的我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接近他。”
岳之尧道，“你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言千鹤冷笑一下道，“我知道。我根本没那个打算。况且我现在那里还有‘全身’。这样一副模样。”
岳之尧道，“你不是还活着吗？对我来说，这就够了。跟我走吧，为了我，把命留下来。”
言千鹤身体颤动了一下，她不是不动容。
她沉默了一会。
岳之尧焦急的催促，道，“走吧。放下恨，选择我就好了。仇恨总是伤害你，可是我不会。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言千鹤双目湿润了，但她突然转过身背对着他，她的身体细细的颤抖着。
岳之尧伤心的看着她，几乎要死心了。
言千鹤不发一语的迈出一瘸一拐的脚步。
岳之尧急忙又拉住她的手。
言千鹤想把手抽出来，但失去武功的她再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于是她索性任由他拉着她的手，一动不动。
岳之尧轻轻道，“如果非去不可的话。那就让我去吧。”
言千鹤迅速转过头看着他，斩钉截铁道，“不行。”
岳之尧悲伤的盯着她的眼睛，道，“让我去吧。既然你这么狠心，那就让我去好了，然后你也尝尝失去我的滋味。有九个月，我完全得不到你的一点消息。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相信，其实谁知道呢，说不定我早就信了。但我就是没办法停止找你，明明一点希望都没有，可我仍然固执的找着你，因为我不敢停下来。停下来就真的相信了，停下来，你就真的死了。”
岳之尧顿了一顿，几乎乞求道，“所以，如果你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就让我去。”
言千鹤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伏在岳之尧的肩上，无声的哭了很久。
岳之尧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蓬乱的发丝明明一点都不柔顺，甚至有些扎手。但他仍然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头发。就像那天在兰花丛前见到的一样，绚丽无匹。
言千鹤哭累了，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他，良久之后道，“你带我走吧。”
岳之尧惊喜的看着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幸福终于降临到他们身上？他觉得他得感天谢地。
言千鹤拉着他的袖角，问道，“我们去哪？”
岳之尧开心的有点合不拢嘴，傻笑道，“去哪？去哪都好。”
言千鹤瞅瞅自己脏污的衣服和杂乱的头发，道，“我得先把自己洗干净，换上整洁的衣服，头发理顺梳匀整。”
岳之尧小鸡凿米似的点着头，道，“嗯嗯，听你的。”
言千鹤又道，“不过，还是先吃东西吧。我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岳之尧心疼的看着她，道，“好，先去吃东西。”
长长的石板路上，两个幸福的人愈行愈远。
阳光在他们身后投下的影子连在一起，相依相随。不时传来的笑语犹如一曲清韵，悠悠荡荡的从人们心间走过，在人们心坎上洒下幸福的希望。
作者：杜伟平
笔名：平沙
楔子
“千语兰香月湖静，鹤动云白冰雪凝。”
江湖上曾经流传上述诗句，诗中说的是兰月山庄的庄主言千鹤。
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集智慧、美貌、财富、名望、最一流的武功于一身。
江湖子弟对之倾慕不已，人们只消看她一眼，便终生难忘。
人们说，言千鹤是人间的仙子，冰冷，睥睨众生。
但，见过言千鹤的人会说，
“非也，她眼中根本什么都没有，何以睥睨。”
说这话的人还会低首沉吟的接上一句，“她眼中只有恨意，发着狠的恨意。”说完仿佛被那股狠戾的恨意击中，止不住的脊背发凉。
第一章
年过不惑的江中月在厅堂里来回踱步，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怒气和烦躁几乎使他的脸扭曲了，他的骨骼关节仿佛都在发怒的叫嚣。
白龙帮的副帮主江中亭，左护法杨玉嗣、右护法陈潇，以及九位堂主王舒、张村全、刘岂、张汲、连世杰、梁清泽、李子木、李先和赵志腾分坐厅堂噤声不语。他们从未见帮主如此生气过，厅堂里的气氛已经紧张的有如即将崩断的琴弦，除了帮主江中月，余人连动一下都不敢。
“岂有此理，一个黄毛丫头，一个黄毛丫头。”江中月一出口更加怒不可遏，简直连话都不会说了，所有的怒气浓缩成一句“黄毛丫头”。
这时，一个年轻的帮中弟子走进厅堂来，向在座的各位前辈行过礼，递给江中月一封信纸。江中月示意弟子退下，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不耐烦的打开信封，看着信纸，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转白。
突然，他喷着火的眼睛盯住身为副帮主的弟弟江中亭，怒喝一声“废物”，把信纸狠狠的扔在中亭身上。
江中亭吓得浑身战栗不止，赶忙战战兢兢的看信。不看还好，看完信，江中亭吓得更厉害，双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厅中的气氛更加紧张了，几乎听到弦断的声音。
良久，江中月忽然大笑起来，“好，好，我倒要看看一个黄毛丫头能折腾到什么地步。就算你有绝世的武功，敌国的财富，一呼百应的名望又能奈我何？报仇？哼哼，我可不怕。说起来，江湖也太平好多年了，无风无浪的日子实在索然无味。”
江中月的表情狠辣诡谲，他的全身萦绕着危险的气息，厅中的空气骤然变冷了。
左护法杨玉嗣兴奋起来，他知道，他既崇拜又想超越的这个人即将展开手脚大显身手，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他要好好展示自己，用自己出色的表现向这个人发起挑战。他要与他平起平坐，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觊觎帮主之位，相反，他对帮主这个职位根本不屑一顾，简直鄙视它。他唯一感兴趣的是江中月这个人，这个偶像，这个神一样的存在，他要超越他。不过，现在，他首先要做到的是，与他平起平坐。
右护法陈潇一脸严肃，他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恶斗，即便对方是一个“黄毛丫头”，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黄毛丫头”。是动真格的时候了，好长时间，白龙帮独步武林，一统江湖，未遇劲敌。如今，被消磨的斗志应该斗长，被掩埋的血性应该爆发，为了白龙帮为了帮主他要尽本分，尽全力，谋划，然后出击。
九位堂主的斗志被帮主点燃了，先前的不安一扫而空，他们已经看到一场战斗，一场即将开始的战斗。敌人无疑是强大的，这从他们屡次受挫就可以看出。但是他们相信只要和帮主及两位护法一起，什么困难都是可以战胜的，多年前的那些血战、恶斗、剑拔弩张的对峙，激烈、生死悬于一线、危机四伏，这些他们都经历过见识过。此时，他们唯一相信的一点就是，帮主和护法是不容质疑的。
第二章
白龙帮口中的黄毛丫头，正是言千鹤。
五年前，言千鹤斥巨资买下赫赫有名的兰月山庄，召开武友会。江湖中人对这个买下兰月山庄的十八岁妙龄女子甚是好奇，几乎每一位被邀请的武林人士都参加了武友会。言千鹤惊人的美貌和更加惊人的武学造诣一时间众人皆知，凤鸣麟出，世人惊睹。
兰月山庄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居所，适合隐居也适合作为据点。因为这里几乎是绝对安全的，机关密布，攻不可破。而且舒适，这里有丛生的兰花，静谧的月湖，富丽的屋宇，繁复的池台亭阁。
百年前，天下第一匠胡括偶然行经兰月山，发现这里地势得天独厚，山谷环绕，密林遍布。于是他利用自己巧夺天工的机关术和早年积累的巨额财富建造了天下最安全的山庄。他本希望自己的后代可以在此繁衍生息，即便遭逢乱世也能安处一隅。可惜，人的危机有一些是防不胜防的。胡括的后代人丁单薄，多数死于病患，兼之他们耽于山庄的安全舒适，不懂出山入世，坐守空山又不善经营，终于贫困不支。两年前仅存于世的胡腾不得已变卖山庄。
胡氏的山庄就这么易主了，胡括当年肯定没想到自己明明建造了这么安全的山庄，竟然非但没有作为后代的屏障，简直成了他们的牢笼。如今延续的血脉只余一支，应该说幸好还有一支，那一支出了牢笼，一切皆看造化。
武友会让言千鹤名震江湖，她惊艳四方，几乎成了千古传奇的人物。
之后，她的一系列动作更是让人震惊不已。
首先她广收弟子，以十八岁女子的身份为人师。这里虽然用了一个“广”字，却并不代表兰月山庄门户大开，她对弟子的要求是极其严格的，忠诚、毅力和能力，三点缺一不可。她建立了严密的体系，确保能及时向每一个弟子传达她的旨意。她手下有八名使者，为她处理山庄事务，管理弟子，执行外出任务。据说在她这支体系的暗处还布置了不明数目的暗使，他们直接效力于她，不受除她之外的任何人的管辖，他们没有下属，独自行动或与其他暗使结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面目，或许他们真的只是一个传说。
其次她广交天下，与江湖中许多门派建立联系。其时，白龙帮对武林的统治已招致许多反感和不耐。有人说，言千鹤暗地与那些蠢蠢欲动的帮派达成了反白龙的共谋。到底是传言还是真有其事，无人知晓。可以确信的是，她以自己的个人魅力招徕四方之士，很多人拜倒在她脚下愿意为她肝脑涂地。
在她做出上述两个动作后，她似乎蓄谋已久的真实目的逐渐浮出水面，半年前她公然向白龙帮挑衅。兰月山庄紫云使者兰紫对白龙帮囚牛堂大弟子大打出手，天香使者兰香偷走白龙帮负屃堂镇堂之宝松云图，追风使者兰风率弟子捣毁白龙帮蒲牢堂的六个分坛。诸如此类的行动不做赘述。其中最惹人瞩目的是，近日青铜使者兰铜和水梦使者兰波抢走了白龙帮刚入手的百华集。
百华集是姚融水穷极一生经验智慧所著的一本集武学、密谋、毒术、阵图、机关于一体的秘笈。姚融水是一个古今独一的江湖奇才，鬼才。据说人们只消学会他书中的十分之一便可独步武林，天下无敌。这本书从来只是个传说，没有人确信它的存在。直到江中亭偶然在炎虫谷一座坟墓里发现它。
本来这也是无人知晓的秘密，谁料在江中亭回江府的途中兰铜和兰波把百华集劫走。
从此江湖大动。
百华集的出现、兰月山庄与白龙帮的对峙、江中月的愤怒、言千鹤的决心，这一切通通燃烧着武林。人们观望或者参与，前提是自保。
一触即发的恶斗，不，恶斗已经开始。
第三章
江府的连云亭中，江中月负手而立，眼睛望着远方，若有所思。他的脸总是诡秘莫测的。
江中亭站在帮主身畔，噤声不语。他身边发生的一切，他既明白又糊涂。他感到糊涂的是六年前他负责灭口的余家如今冒出一个活着的女儿，还是一个顶厉害的角色。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六年前的任务本来完成的很好，可以说滴水不漏，现在发现岂止漏了滴水，简直都决堤了。前几日发现江湖中人人觊觎却无人有缘看上一眼的百华集，那真是莫大的功劳。谁料，秘笈被抢，反倒给对手提供了方便。如此一来，还不如让那本破破烂烂的百华集永远沉眠地下。
二人各自想着心事。远处走来一个二十五六岁上下的青年。
青年面目俊朗，气质优雅洒脱。他向江中月江中亭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立。
江中月道，“我希望你去兰月山庄。”
青年道，“是要我去拿回百华集吗？”
青年的声音珠圆玉润，他一出口，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升华了，先前给人的印象还只是长得好看而已，如今那神性的声音令人陶醉，他身上散着光环，圣洁高大带着梦幻，遥远却又触手可碰。
江中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比这更重要。”
青年道，“比这更重要？”
江中月道，“是的。”
青年沉思了一下，“是要我去做卧底吗？”
江中月道，“是的，我希望你取得言千鹤的信任，令她把你视为心腹。”
青年道，“可是，言千鹤看人的眼光很犀利，要取得她的信任恐怕很难。”
江中月道，“的确，不过，你忘了一点。”
青年道，“哪一点？”
江中月道，“她是个女人。”
青年不言语了。
江中月道，“让女人爱慕你，不是你最拿手的本事吗？”语气几乎是轻蔑的。
青年当然感受到江中月语气中的轻蔑，他只是沉着首，道，“不过，听说言千鹤是一个很冰冷无情的人，我没把握能迷住她。人们说，她眼里只有恨。”最后那句话，青年是直视着江中月说的。他在挑衅。
江中月觉得很有意思，对自己的决定更加确信无疑，道，“我对你有信心。”
青年苦涩的笑了笑，眼睛不经意的瞟了江中亭一下。
青年道，“我一定不负帮主所托。”
江中月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眼里满是算计。
江中亭似乎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哥。。。帮主，如果他迷恋上言千鹤怎么办？”
江中月鄙薄又怜悯的看着江中亭这个一无所知的蠢弟弟，道，“你还真是愚钝啊。”
第四章
昔时神秘的兰月山庄，如今已有好多人见识过。兰月庄主言千鹤对友好来访的江湖人士都会予以盛情款待，兰月山庄的神秘性表面看来似乎荡然无存了，但，实际如何，无人知晓。人们说，言千鹤之所以愿意接待甚至邀请到兰月山庄做客的江湖人，一方面是她对友人的信任，一方面是她对自己识人之识的自负，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她对山庄防御能力的绝对自信。
虽然不明原因，但是到过兰月山庄的人都意识到，尽管身处庄内，但庄外人依旧是庄外人，他们对山庄几乎仍然一无所知。
遗世独立的言千鹤，即便站在众人之间，与众人做一样的事，说一样的话，仍然像一个世外之人。
“她的眼睛永远盯着别处。”一个见过言千鹤的年轻人神往的回忆道，“她像一个不存在的人，即便你碰到她的衣角碰到她的肌肤，也会感觉不真实。”年轻人说完，慌忙解释，“当然，我没有碰到过她的肌肤，我只是比喻，比喻。那种念头，我在她面前是想也不敢想的，若想了，那就是亵渎。”
年轻人的朋友中也见过言千鹤的，纷纷同意的点着头。而那些没见过的，像看一群怪物似的，对他们又是哂笑又是挖苦。
岳之尧初见言千鹤时，简直不敢正视她。那夺人的风华和冰冷的气质所营造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氛围使他浑身不自在。他站在师叔身侧低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他有点羡慕师兄夏之滨。在他所知道的人们当中，师兄是唯一的即便面对言千鹤也像平常一样落落大方的人。
好在他和言千鹤见面不多，因为一有机会，他就会从师叔身边溜走。尽管师叔特意把他带在身边，是为了指点他，为他接任掌门之位做准备。但是，他自己无论如何对这些提不起兴致，他宁愿一个人四处游荡也不愿意成为一个门派的傀儡，没错，在他看来掌门就是门派的傀儡。虽然不愿承认，但他非常清楚，一个门派无论多么标榜自己是正派的是清白的，只要容身江湖，就绝对难免鲜血、阴谋、背叛，诸如此类。他可以做一个清白的人，但绝对不可能做一个清白的掌门人。
在兰月山庄的第五天，他遇到了言灵。言灵是一个盲女，比他年长一岁，长得不漂亮但是爱说爱笑，像一只百灵鸟。他们很容易就成了好朋友。
他从言灵那里得知，言灵的父亲言符宽曾经是言千鹤家的管家。千鹤父母双亡后被言符宽收留，为了避开仇家，千鹤改姓言。言符宽死后，千鹤带着言灵来到兰月山庄，像对待亲妹妹一样照顾她保护她。
“千鹤姐姐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
“她不是还有对你的亲情吗？毕竟你们就像亲姐妹一样。”岳之尧觉得“言千鹤什么都没有”这种说法很新奇，笑着反问道。
言灵轻轻摇着头，道，“不，根本不够，为了仇恨这种‘亲情’她随时可以舍弃。她可以牺牲生命来挽救我们之间的亲情，但她无论如何抵挡不了报仇的诱惑，她已经被仇恨吞噬了。如果被她抛弃，我不会有一点怨言。但是我会伤心，你看，她把最后的都舍弃了，多痛苦。”
言灵的话让岳之尧心情沉重起来。那时候，言灵的眼睛清澈的仿佛把全世界都看清了，那明镜似的仿佛什么都被说中的预言一样的话语使人哀伤。
有一天，岳之尧看见言千鹤站在兰月山庄的月湖边，静静地看着微微波动的湖水，风拂着她的衣摆和发丝。天空逐渐被乌云遮的暗了下来，岳之尧寻思要下雨了，果然不一会雨就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前额，打湿了她的衣裳和鞋子，可她似乎全无所知，仍旧一动不动的站着。那一刻，他突然想到，她美丽健康，拥有一切，可是实际上除了仇恨一无所有。
“千鹤姐姐是个很可怜的人。”言灵的话又回荡在耳边，岳之尧心里一片震动又像有东西在细细的绞。
他站在雨里默默看着她，心中无限悲悯。
直到看见师兄撑着伞走到她身边。师兄发现他的时候一脸惊讶，她也回过头看向他，似乎也困惑起来。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挂着一脸泪水，他发窘的跑开，感觉自己简直丢死人了。
在兰月山庄，只要不见到言千鹤不想她的事情，就可以过得非常开心。岳之尧把山庄的美景尽收眼底和心底。日子在师叔的严厉训斥、师兄的轻微调侃和言灵的欢声笑语中一溜再溜。
一个半月后，他们离开了兰月山庄。
第五章
尽管是饭时，同福楼生意依然冷清。
整个二楼只有一位客人。这位客人青衫短须，相貌清癯，双目深邃，表情沉稳，而且狠辣，年纪在四十岁上下。
他沉默的坐着，面前的桌上摆着几样菜一壶酒两只杯子，两碗饭，两双筷子。他在等人。
来人比他年轻几岁，一袭白袍，面白如玉，宽额头，丹凤眼。
两人打过招呼，来人在青衫对面坐定。
来人看着对面的人丝毫不客气的问道，“你找我来有何事？”
青衫道，“听说近日贵派和兰月山庄关系很密切？”
白袍道，“陈护法果然消息灵通。怎么？贵帮想予以阻挠？”
青衫道，“是的。”
白袍道，“陈护法真是，说话一点都不含糊。”
青衫道，“我说话向来不含糊。”
白袍嗤笑一声，道，“这倒不假。不过，贵帮做事却很含糊。”
青衫道，“哦？”
白袍自己斟了一杯酒，并且只斟了自己的一杯，玩弄着杯中酒，不言语。
青衫道，“或许吧。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们将要做的事情绝对不含糊。”
白袍道，“你保证？”
青衫道，“保证。”
白袍不语。
青衫也斟了一杯酒，像白袍一样玩弄起来。
青衫道，“你不好奇是什么事情吗？”
白袍道，“我好奇。”
青衫道，“你知道这件事和你有关？”
白袍道，“我知道，否则我不会好奇。我还知道，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找我来的。你现在可以说是什么事情了。”
青衫道，“别急，在说之前，我先断言一件事。”
白袍道，“什么事？”
青衫道，“你，和兰月山庄绝不可能达成合作。”
白袍表情更加严肃起来，语气里带着质问，“你刚才说的是‘我’？”
青衫道，“是的。”
白袍谨慎的问，“为什么？”
青衫道，“因为涉及一个你永远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我想你应该猜到了。”
白袍脸色阵青阵白，呼吸开始急促，他努力压制不安，故作镇定道，“我没有可以被你利用的秘密。”
青衫看着白袍的眼睛道，“你有。”
白袍脸上起了细密的汗珠，坚持道，“我没有。”
青衫道，“你有。比如说十二年前，岳枫远之死。”
哐当，白袍的手剧烈抖了一下，手中的杯子落地，清澈的酒液在碎裂的瓷片间流淌。因为没有店小二到楼上来，这是吩咐过的，所以即使酒杯打碎了，他们的对话也不会被打扰。
青衫道，“叶掌门，岳枫远的儿子是叫岳之尧吧？听说你打算培养他做下任掌门？”
白袍不语。
青衫继续道，“怎么办？即使被他知道你是他的杀父仇人也无所谓吗？”
白袍仍旧不语。
青衫道，“也罢，一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白袍抬起眼睛盯着青衫，双唇颤抖。
青衫道，“只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以言千鹤的个性，她肯定会把你一脚踢开，再把岳之尧扶上掌门之位。因为她只想利用贵派的势力，根本不管掌门是谁。而贵派一向以清白自诩，如果贵派弟子知道他们素来所尊敬的竟是个为了掌门之位杀害师兄的冷血之徒，他们一定会心生不满吧，尽管他们没有什么力量，构不成威胁，不过，遗憾的是，他们有言千鹤。言千鹤需要的是一个团结的有力量的门派，她一定不允许自己争取合作的门派成为一盘没用的散沙。这种情况下，她会怎么做？她只需借出自己的力量，扶岳之尧一把。力挽狂澜然后人心归顺，言千鹤简直期待这样的结局呢。”
白袍死心了一样，面无表情，喃喃道，“我一生最怕被人知道的，便是这件事。下手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当时我想，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什么掌门之位，我不要了，我统统不要了。前一刻我发着毒誓要师兄死，这一刻我咒骂苍天要师兄活。只怪我当时太愚蠢，我嫉妒又自以为是，这两点逐渐变成恨和贪婪，我想要比师兄更好，我要他承认我比他好。思想的不满逐渐变成行为的暴虐，我每犯事都被师兄教训，每被他教训，不满就更增加。终于到了极限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杀了师兄，我做掌门，一定比他好。可是，可是我下手的那一刻，他还没恨我就原谅了我。他说，‘以后你犯错没人管教你，那可怎么办？’他困惑着断了气。那时候，我也不想活了。我正要自杀，之尧闯了进来，他才八岁，根本没想到我就是杀他父亲的凶手。他哭着劝我不要死。他才八岁。我八岁的时候父亲很疼我，虽然他也打我，但是他大多数时候都很疼我。可是之尧才八岁，我放下剑，把他抱在怀里，我想，从今以后，我要尽一个父亲的职责。”
白袍说这段话时，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但是话里的苍凉泄露了所有悲伤。
表情大变的是青衫。
白袍忽然得意的向青衫笑着，道“所以，你尽管告诉世人吧，告诉我的弟子们，告诉言千鹤，告诉之尧。一个父亲首先想到的绝不是自己，我向自己许诺过，要给之尧一个清白干净的华枢门。与兰月山庄的合作是必不可少的。”
青衫道，“你确信兰月山庄可以打败我们？”
白袍摇摇头，道，“不，我几乎相信它斗不过你们。”
青衫道，“那么你。。。”
白袍道，“兰月山庄自己的话，当然斗不过，但是加上其他门派就有可能。”
青衫笑笑，道，“哦？多大可能？”
白袍道，“三成。”
青衫又笑了一下，道，“为这三成，你就选择兰月山庄？”
白袍也笑了一下，道，“是的。”
青衫道，“我不理解。”
白袍道，“选择你们，华枢门名存实亡。选择兰月山庄，华枢门有三成清白的活下去的机会。”
青衫嗤笑了一声，道，“清白。”
白袍道，“你或许觉得可笑，但事实就是这样的。之尧精神有洁癖，他绝不容许自己做不清白的事。”
青衫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世道，一个门派像那样根本活不下去。”
白袍道，“也许。”
青衫道，“你明明很清楚。”
白袍苦笑了一下，道，“可能只是我的自私，我想让之尧继承师兄的掌门之位，又不想看他痛苦为难，所以，我能做到的，就只是尽量交给他一个清白的华枢门。”
青衫讥讽的笑了一声，恶意的看着白袍，道，“岳枫远，他可不是清清白白的。”
白袍脸色变了变，马上又恢复镇定，道，“那不重要，师兄他，怎么经营门派的不重要。”
青衫无奈的摇摇头，道，“你还真是天真固执。”
白袍道，“是吗？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或许比你心里的感受要好很多。”
白袍说完，起身离开。
青衫对着白袍的背影，道，“你那个秘密，尽管不能使我们达到目的了，我还是会公诸天下的。因为至少还可以把你这个劲敌除掉。”
白袍没有回头，道，“我说过了，尽管告诉别人吧，既然躲不过，我也就不在乎了。能被你视为劲敌，我心里还挺得意呢。保重。”
白袍挥了挥手，走下楼去。
青衫看着白袍消失的方向轻轻道了声，“保重。”
第六章
接任掌门之位已有半年，这半年漫长而慌乱，岳之尧的心情有如翻江倒海。
最开始是震惊，等到真正明白是怎么回事，岳之尧被仇恨紧紧笼罩，他跑到师叔面前去质问他，带着无比的恨意。
可是质问着质问着，他不知道怎么就原谅了他。不，不可能原谅，杀人怎么能被原谅呢？岳之尧繁杂的心情乱成一团，等到他终于理清，他才明白，不存在所谓的原谅，一个人犯下的错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原谅，他只是给他机会，赎罪的机会。
岳之尧不认为这是大度，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惩罚师叔的权利。他发现自己仍然像爱亲生父亲一样爱着师叔。要他为报父仇杀掉自己的父亲，他做不到。
他可以放下一切，除了爱。
他不原谅，但是他可以放下仇恨。他不原谅，他可以让火焰燃烧，让愤怒蒸腾，让空气把他的咆哮带向九天，但是他不可以放下爱，眼看着愤怒的火焰毁灭一切。
师叔走了，岳之尧没有挽留，他为他祈祷，希望他赎清罪过重获安宁。
掌管华枢门，意外的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令人反感。师叔经营的华枢门，真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的门派，虽然很艰难，但是他希望自己可以把它维系下去。
遇到难以决策的事情，师兄会指点，一切都在遵照原则进行。
与兰月山庄的合作也很顺利，但是相应的，和言千鹤见面的机会也增多了。
在兰月山庄时，岳之尧喜欢站在丛丛的兰花前，嗅着幽玄的兰香。这里的兰花种类多到数不胜数。一年四季都有不同品种的兰花盛开。春天开的宋梅，晚春的解佩梅，还有夏兰、秋兰、报岁兰，名品里的小雪素、大雪素、余蝴蝶、小红梅、五彩蝶、莲瓣素、朱砂兰。。。
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兰花的时候简直惊呆了，陶醉在兰香中，他立刻喜欢上这里。
这天他在花前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坐下，不一会，他的大脑就放空了，仿佛山灵毓秀天地精华在花丛间化作跳动的实体，在缓缓流动的风里忽远忽近的盘旋。
他不知道言千鹤是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他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他想站起身，但是看着她的神情，忽然开始赌气，干脆就那么坐着。
言千鹤忽然道，“我不明白。”
岳之尧感到困惑，道，“什么？”
言千鹤道，“为什么你没为你父亲报仇。”
岳之尧道，“为什么一定要报仇？”
言千鹤道，“因为无法原谅。”
岳之尧道，“无法原谅就必须报仇吗？”
言千鹤道，“无法原谅就必须报仇。”
岳之尧道，“怎样报仇呢？”
言千鹤道，“毁灭他。”
岳之尧道，“然后呢？”
言千鹤感到困惑，道，“什么然后？”
岳之尧道，“毁灭你的仇人之后。”
言千鹤道，“之后怎样都好。”
岳之尧道，“可是，你要怎么毁灭他呢？”
言千鹤道，“我要让他消失，连渣都不剩。他的名望地位、他的财富家产、他的帮派、他的欲望、他努力得到的一切，他本身。”
岳之尧道，“那他的罪过呢？你毁了他，那他犯下的罪过也消失了吗？”
言千鹤愣了一下，道，“怎么可能消失。”
言千鹤突然对岳之尧感到烦躁，她以前坚定的信念，在他面前总会产生动摇，她就是为了消除这种动摇才来质问岳之尧的。她希望通过质问他可以得到这样的确认：他实际上只是因为弱小和怯懦才不敢报仇。
岳之尧道，“既然仇人的罪孽不会消失，为什么我们还要奉上自己的罪孽？”
言千鹤惊道，“你说报仇是罪孽？”
岳之尧道，“是的。如果一切行为都是基于愤怒的恨意。”
言千鹤道，“一派胡言，不报仇那不就是对仇人纵容吗？”
岳之尧摇摇头道，“纵容作恶的是江湖。你报仇的方式仅仅是一个强者发泄愤怒的出口。那些弱者当中没有一个人原谅对他们施诸暴行的人，可是他们能怎么办？以你的看法他们不报仇就是在纵容作恶？不是的，纵容作恶的仅仅是身在江湖的人共同创造的江湖。”
言千鹤道，“那要怎样才能不纵容？”
岳之尧道，“坚守正义。”
言千鹤道，“正义？”
岳之尧道，“是的，正义惩罚恶，正义保护善良。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江湖的道义。”
言千鹤道，“真是幼稚。这种东西谁信。”
岳之尧生气了，倔强的昂着头道，“我信。”
言千鹤鄙视的笑了，她感到满足。这个人不足以动摇她的信念，她在心里如此确定。
因为他是如此幼稚。
她找到了抵抗他的良方，只要认定他是幼稚的，那么他的一切言行都不能使她产生动摇。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如此武断的惶急的抓住这一良方，正是因为她的信念已经摇摇欲坠，她所坚定的想法面临崩溃的危机。这是她所不允许的，绝对不允许的。所以，她毅然抛弃了理智。
岳之尧昂着头，看着言千鹤，“你真可怜。”这句话脱口而出，岳之尧自己都没来得及阻止。
言千鹤大惊，面带愠色。
岳之尧慌忙道歉。他狼狈的站起身，低着头，不知所措。
言千鹤根本不理睬他，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岳之尧被请去月照厅议事。
言千鹤和师兄夏之滨都在，此外还有玉剑门的掌门霍鹰，天星派的大弟子柳煦川，大刀门的飓风刀吴继新。
各人叙礼毕，当即进入正题。
最近，白龙帮率领玉屏庄、青斧门、白煞教、流云同源教围剿三笑堂。三笑堂寡不敌众，情势危急。
作为三笑堂的同盟，兰月山庄不可能见死不救。
言千鹤很清楚，白龙帮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围剿三笑堂是向兰月山庄发起的进攻。兰月山庄若想利用与其交好的盟友的力量，就必须证明自己的力量，必须对他们做出保障。
白龙帮如此兴师动众的对付一个小小的三笑堂，就是要引起白兰双方的对抗。
这是一个考验，很严峻，也很迫切。
言千鹤冰冷的眼神毫不畏惧，她知道，这场较量在所难免，她甚至期待着。
月照厅里的人中，最年长的是霍掌门。他身形高大，须发全白，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显然内功精湛。
他看到厅中除了四十五岁的吴继新，余人皆不逾三十，不由得盛气凌人起来，说话的腔势倚老卖老。
吴继新是一个精壮的大汉，性子暴烈直爽，即便平时也挂着一副横眉怒目的相貌。
柳煦川二十三岁，几乎与夏之滨一样俊朗，气质也有些与夏之滨相似。不过或许因为他比夏之滨年幼三岁，他缺少了夏的沉稳。
言千鹤向霍鹰道，“霍前辈，请您负责抵退白煞教。”
霍鹰道，“白煞教的白铁毒煞掌不容小觑。”
言千鹤道，“玉剑门的剑法精妙绝伦，足以克制毒煞掌。”
霍鹰道，“非也，能够克制毒煞掌的只有一种剑法。”
言千鹤道，“什么剑法？”
霍鹰道，“若水剑法。”
言千鹤面无表情的看着霍鹰，一字一顿道，“好，我给你若水剑谱。”
霍鹰喜上眉梢，道，“多谢言庄主。”
言千鹤平心静气的道了声不谢。
厅上的气氛微妙的紧张起来，名为贪婪的心在蠢蠢欲动。
吴继新嚷着打破沉默，“我们大刀门，倒是可以抵挡青斧门。不过。。。”
言千鹤冲他点点头，吴继新被她锐利的眼光一扫，后面的话竟然咽回了肚子。
言千鹤道，“加上合刀七势。”
吴继新大喜过望，连声介道谢。
言千鹤向柳煦川道，“天星派对付流云同源教，如何？”
柳煦川道，“好。”
言千鹤道，“加上姚氏八云图？”
柳煦川道，“加上八云图。”
言千鹤又向岳之尧道，“华枢门对玉屏庄？”
岳之尧点点头。
他此时已经很生气了。
言千鹤又道，“加上九转神功？”
岳之尧怒火中烧，语气生硬道，“不需要。”
夏之滨给了他个眼色，他视若无睹。
言千鹤眉头微蹙了一下。
夏之滨道，“加上九转神功。”
岳之尧转头怒视师兄，正要说话，夏之滨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明所以的把话咽了下去。
回到与夏之滨同住的七松馆，岳之尧怒气未消。
他灌下一大口茶，道，“这些人，一个个自私贪婪。师兄，你为什么收下九转神功。”
夏之滨目光温和，道，“这些都是言千鹤计算好的。她本就知道这些人会向她索要百华集中的武功。而她本就打算送给这些人。”
岳之尧睁大眼睛道，“可是那不一样啊，赠送和被勒索根本是不同性质的。”
夏之滨道，“她必须被勒索而不是赠送。”
岳之尧更加不解，道，“为什么？”
夏之滨道，“因为这些人很贪婪，他们的血液里从来没有流淌过感恩这种东西。”
岳之尧沉默的低着头，脸色难看。
夏之滨继续道，“如果言千鹤大方的送给他们百华集中的武功谋术，他们只会得寸进尺，所以她一定要表现的不情不愿。”
沉默了会，岳之尧道，“她没有独擅其美。”
夏之滨道，“是的，她没有独擅其美。”
岳之尧道，“为什么？”
夏之滨道，“因为她懂得独食难肥。”
岳之尧又沉默了。
夏之滨继续道，“百华集可以带来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人们惯常的思维是努力将最好的东西据为己有，殊不知，这种思维招致祸患，最终可能人与物俱毁。言千鹤深谙此理，她知道，独占，便成众矢之的。”
岳之尧道，“所以她选择与众同享。”
夏之滨道，“是的。”
岳之尧道，“可我不喜欢这样，把对盟友的援救变成赤裸的交易，我不喜欢。”
夏之滨笑笑，道，“没有人在乎你喜不喜欢。”
岳之尧又沉默了，一副失落的神情。
夏之滨道，“开玩笑的。不在乎的是他们而已，天下多数人都是在意的。”
岳之尧抬起头，一双黯淡的眼睛又明亮起来，道，“真的吗？多数人还是和我一样的？”
夏之滨一阵心软，柔声道，“是的。”
岳之尧感到心情喜悦，但不一会，他的脸色又暗下来，道，“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收下九转神功？”
夏之滨面色变得凝重，道，“因为言千鹤不希望我们拒绝。”
岳之尧不解的看着夏之滨。
夏之滨道，“鸡群里的鹤是站不稳的。它要么飞走，要么被打倒。”
岳之尧黯然看着夏之滨，道，“九转神功怎么办？”
夏之滨扬眉道，“你是掌门，你说了算。”
岳之尧道，“我不想练，又不是我们的。”
夏之滨道，“你不想练，自然有别人想练。”
岳之尧道，“你想练吗？”
夏之滨道，“当然。”
岳之尧道，“我不喜欢这样。”
夏之滨道，“我知道。”
岳之尧道，“不过，我还是会把它交给你。”
夏之滨道，“我知道。”
岳之尧笑了，道，“你一点也不掩饰？”
夏之滨也笑了，道，“何必掩饰。”
第七章
兰风在言千鹤书房外徘徊了很久。他将要说的话在心里演练了好多遍，但是仍然不敢扣门而入。他知道自己的请求是不合理的，逾越的。但他没办法放任不管。
随着一声“吱呀”，门开了，言千鹤的声音从房内传来，“进来吧。”
兰风受到惊吓的同时下定决心，他毅然走了进去，他要把心里的话统统说出来。
书房的空间很大，壁悬红木挂屏，檀木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屏风上绘着山水，写意洒脱。临窗有一架瑶琴，窗外翠竹挺立，青藤漫绕。
言千鹤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
她转过身，冰冷的眼睛看向兰风，道，“什么事？”
兰风低着头，道，“我听说庄主您派兰紫去葫泽岛。”
言千鹤道，“是。”
兰风抬起头道，“可是，您知道，葫泽岛岛主只见有白龙符的人。没有白龙符的人去了葫泽岛不可能活着回来。”
言千鹤道，“没错。”
兰风道，“兰紫没有白龙符。”
言千鹤道，“是的，她没有。”
兰风道，“她也不可能弄到白龙符。”
言千鹤道，“对，她不可能弄到，连我也不可能。”
兰风几乎要哭出来，道，“可您仍然派她去。”
言千鹤眼睛直盯着兰风，道，“对，我仍然派她去。”
兰风道，“为什么？”
言千鹤道，“她本可以不去，如果她没有中杨玉嗣的圈套。”
兰风不语，他的拳头在细细的颤抖着。
言千鹤继续道，“因为她中了杨玉嗣的圈套，我失去了三个最重要的暗使。这是很严重的损失。”
兰风低声道，“所以她必须将功补过。”
言千鹤道，“不是。”
兰风不解，“不是？”
言千鹤道，“这是局势所迫。现在，我不得不派她去。”
兰风道，“可是，派兰紫去葫泽岛也许根本无济于事。”
言千鹤道，“是的，根本无济于事。”
兰风又不解了，道，“我不明白。”
言千鹤道，“你不必明白。虽然她不会成功，但这是必要的。”
兰风道，“她不会成功？您确定？”
言千鹤道，“我确定。”
兰风急切道，“连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吗？”
言千鹤道，“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兰风泫然欲泣，道，“那为什么还要。。。”
言千鹤道，“我说过了，你不必明白。我也很难过，但这是没办法的。”
兰风道，“没办法吗？这是为了什么啊。”
言千鹤皱了下眉，不悦的道，“为了毁灭白龙帮。”
兰风黯然道，“为了毁灭白龙帮，兰紫就一定要死吗？”
言千鹤烦躁的转过身，看着窗外沉默良久，然后背对着兰风道，“在进入兰月山庄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兰风道，“是啊，做好觉悟了。那时候的决心就像泰山般不可动摇。如果要死的人是我，我绝无二话。但是，这个人是兰紫啊，她那么崇拜您。或许她都不知道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甚至为此自豪。但我无法忍受，我可以忍受自己死，却不能眼看着她死。”
言千鹤一动不动，不发一言的听着。
兰风调整了一下呼吸，仿佛把胸中郁积的阻塞物清扫空了。
他昂起头，语气坚定的道，“请庄主允许我替她去。”
言千鹤猛然转过身，厉声道，“不行，我需要你帮我灭掉狴犴堂。这是当务之急。”
兰风苦涩的笑了笑，道，“庄主，您真是。。。我们对您来说，就只是棋子吗？”
言千鹤表情严肃，道，“我回答不是，你信吗？”
兰风沉默了一会，然后苦涩道，“我信。”
说完，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站定，道，“兰紫她，真的是心甘情愿为您去死。”他顿了一顿，“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因为她心甘情愿，就可以看着她去死吗？”
第八章
华服加身的杨玉嗣，三十四岁，身形高大，举止潇洒不羁。他的眼睛很危险，形状微弯，透着隐约的笑意，捉摸不定的目光里似乎藏着密谋。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保持着散漫的态度，甚至大多数时候在江中月面前也如此。
江中月对他的这种态度向来不制止，他甚至欣赏他这一点。
杨玉嗣懒散的坐在连云亭的石凳上，玩弄着一柄飞刀。江中月负手而立，仰首看着天上的云朵。
江中月道，“言千鹤的暗使大概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吧。”
杨玉嗣道，“是的，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江中月回过身俯视杨玉嗣，笑着道，“你走的一步好棋。”
杨玉嗣目中不无得意，道，“还不只于此呢。”
江中月眯起眼睛，“哦？”
杨玉嗣道，“帮主尽管拭目以待吧。我会让兰月山庄溃不成军。”
江中月道，“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话音甫毕，右护法陈潇也来到连云亭，他向江中月恭敬的行过礼。
然后，他皱着眉打量左护法杨玉嗣。他比杨玉嗣年长五岁，为人沉稳。他看不惯杨玉嗣的散漫无礼，杨玉嗣也不喜欢他的死板。好在多年来，两人一直相安无事，有时甚至堪称默契。
陈潇清癯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短须打理的干净漂亮。
杨玉嗣摸摸自己的下巴，寻思着要不要也留一把漂亮的胡须。
江中月对迟来的陈潇宽厚的笑了笑，示意他就座。
陈潇在杨玉嗣对面坐下，目光落在那柄飞刀上。
江中月向陈潇开口道，“近日很忙碌吧？”
陈潇道，“还好。”
江中月道，“瓦解兰月山庄的同盟，似乎颇为不易？”
陈潇点点头道，“是的，那些门派一个个都很精明。”
杨玉嗣道，“哼，一群吃屎的苍蝇。”
陈潇微蹙眉，道，“不过，若是对这些苍蝇掉以轻心，吃亏的只能是咱们。”
江中月颔首道，“的确。”
陈潇道，“三笑堂的事，兰月山庄应对迅速而准确。这次围剿，我们虽然没讨到什么好处，倒也损失不大。”
江中月道，“好处还是有的。”
陈潇微笑，道，“是的，好处还是有的。至少，我们了解了他们联盟中最脆弱的环节。”
江中月道，“对，这一点可以大大利用。”
陈潇苦笑一下，道，“不过，我们也给他们暴漏了一个豁口。”
杨玉嗣道，“你是说狴犴堂？”
陈潇道，“正是。”
杨玉嗣轻笑了一声，道，“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说完，他诡秘的眨了下眼睛，显得高深莫测。
陈潇皱皱眉，杨玉嗣这副轻佻的德行，他始终无法接受。
杨玉嗣自然察觉到陈潇的不悦，脸色倏地一下也板了起来。
江中月作壁上观，乐得看两位护法斗气。
依循惯例，陈潇先打破僵局。
陈潇道，“听说，言千鹤打算求助于葫泽岛岛主。”
江中月神色凝重起来，道，“对此我也有所耳闻。”
杨玉嗣道，“她的确如此打算，我可以确定。她用了将近四年时间找到去往葫泽岛的航线，而且居然做到如此不为人察觉的地步，真是不简单。”
陈潇看一眼江中月，道，“那可不妙了。”
江中月表情沉重。
杨玉嗣不解道，“葫泽岛岛主真是很厉害的人物？况且，不是说葫泽岛和白龙帮自古交好吗？言千鹤为什么会向葫泽岛求助呢？”
江中月沉默不语。
陈潇道，“这当中的曲折原委你不知道。葫泽岛的确曾经与白龙帮交好，但是九年前双方就已决裂。因为葫泽岛遵照旧规，未持白龙符擅入葫泽岛者一律格杀勿论。所以，江湖人都以为葫泽岛与白龙帮依然故好。”
杨玉嗣终于严肃起来，道，“那么，葫泽岛会应言千鹤的请求吗？”
陈潇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很难说。葫泽岛岛主曾经发誓不离岛不入江湖。但是，如果言千鹤说出那件事。。。”
杨玉嗣截口道，“那件事？”
陈潇看看江中月，发现对方脸上并无愠色，没有阻止他说出的意思。
陈潇缓缓道，“九年前，白龙帮的帮主叫张彻。”
杨玉嗣截口道，“我知道，张帮主出身书香世家，他的一生就像一段传奇。”
陈潇道，“没错，就像一段传奇。张彻生平有两位挚友，一位是青梅竹马的余再冰。”
杨玉嗣又截口道，“我知道，余再冰也是一位抛弃官职步入江湖的奇人。”
陈潇道，“是的，他受到张彻影响也步入了江湖。张彻另一位挚友就是葫泽岛的岛主，廖通天。”
杨玉嗣又截口道，“原来叫廖通天，不知道是否真有通天的本事。”
陈潇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以保证，他的确有通天的本事。只不过关于他，人们所知不多，听到的都是传闻。不要插嘴，等我说完。廖通天和余再冰关系不和，张彻加在二人之间很为难。廖通天多数时间都住在岛上，他在中原只有一个朋友，那便是张彻。九年前廖通天和余再冰再次闹翻，二人约定蛟桥之战，张彻对他们苦苦相劝，那时他们心坚如铁，仿佛不能被任何事物打动。那一战的结果，余再冰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张彻与廖通天绝交。从那天起，廖通天发誓终生留在葫泽岛再不踏足江湖。”
陈潇顿了一顿，赶在杨玉嗣说话前，继续道，“廖通天至今不知张彻已死。人们说，葫泽岛只肯让持有白龙符的人登岛。他们不知道，葫泽岛认可的白龙符只是印有张彻印章的白龙符。”
陈潇停下来，似乎要说的都说完了。
但杨玉嗣没有满足，他弯着眼睛问道，“那件事呢？”
陈潇看看江中月，忽然感觉空气沉重，他双唇紧闭，再不言语。
江中月负手站着，眼睛追随天上的云朵。
良久，他转过身，俯视杨玉嗣道，“你想知道。”
杨玉嗣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但他调整下呼吸，仍然沉着声音道，“想。”
江中月嘴角上挑道，“讲给他吧。”
陈潇得到许可，将那件事娓娓道来。
第九章
月湖中央的亭子要坐小船才能到达。
岳之尧觉得这种设计美则美矣，只是太不方便。他极少到亭子里来，今晚他兴致陡生，坐在亭子里，赏着天上的月和水里的月。
今夜的月光明晃晃，月湖盛了一轮圆月丢了一池星。好在轻风拂过时，水波微微荡漾，增加了水光交错的别致美感。
在他赏月的时候，言千鹤也到亭中来了。
岳之尧坐在石凳上，她依然俯视他。
言千鹤道，“岳掌门好兴致。”
岳之尧尴尬的绞了绞袖子，虽然他做掌门将近一年，可他有时仍会对这个称呼感到无所适从，比如说现在。
气氛有些僵硬，他不喜欢这样，于是喃喃道，“月色很美。”
言千鹤什么也没说，在左侧的石凳上坐下。
两人又沉默了。
岳之尧感觉很不舒服，他看到言千鹤，心又被揪了起来。他知道原因。
岳之尧道，“听师兄说，你派兰紫去葫泽岛了？”
言千鹤眉头皱了起来，语气生硬道，“是的。”
岳之尧道，“我听说，没有白龙符的人去葫泽岛无法生还。”
言千鹤不悦的看着他，道，“我不想谈这件事。”
岳之尧执意道，“兰紫是你的弟子。”
言千鹤蹭的站了起来。
岳之尧道，“报仇那么重要吗？”
言千鹤语气坚定道，“是的。”
岳之尧道，“重要到，可以让你送自己的弟子去死。”
言千鹤冰冷的眼睛看着岳之尧，道，“就是这样，对我来说不存在所谓的师徒之情。除了恨，什么都不存在。”
岳之尧道，“所以说，你真可怜。”
这次他是下定决心这样说的。他说的又严肃又认真。
言千鹤脸色黯淡，道，“你觉得我可怜？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第十章
言千鹤本名余千鹤，她的父亲是白龙帮前帮主张彻的挚友余再冰。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开明，母亲温柔，哥哥余展台才华横溢，妹妹余千叶可爱乖顺。
母亲出身官宦世家，贤淑聪慧，她虽然不喜欢家人舞刀弄剑却也不反对。言千鹤幼时便和哥哥一边学武，一边读书。母亲也会传授他们音律绘画。
余展台天资聪颖，又酷爱读书，对舞刀弄剑的一套逐渐失去兴趣。余再冰虽然略感惋惜，倒也并不强求。十七岁的余展台才学过人，成为远近知名的才子。他年少轻狂，恃才傲物，经常被父亲训斥，不过心地很善良。
不同于哥哥，余千鹤在武学方面独具慧根，所学招式往往过目不忘触类旁通。相较于少年才俊意气风发的余展台，余千鹤个性沉稳不苟言笑。
这个幸福家庭唯一的缺憾是，小妹余千叶只有四五岁的心智。千叶到了十二岁仍然只能背诵三字经和百家姓。稍微复杂的事物无论怎么跟她解释她都无法理解，那时候，她总会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给她解释的人。
不管是展台还是千鹤都非常疼爱妹妹。他们觉得那双像小狗一样湿润的眼睛可以治愈心灵。
那一年言千鹤十四岁，哥哥余展台十七岁，妹妹余千叶十二岁。余再冰重伤初愈忽闻白龙帮发生内乱。他心急火燎的前去探望好友。一个月后，余再冰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他说张彻一家人都被江中月杀死了，江中月还要来杀他们灭口。他强打着精神吩咐家人收拾东西避难。他们离开了居住十几年的府邸。那时余展台已经在进京赶考的路上。余再冰只得让一个忠实的仆人去京城送信。
他们没走多远，就被敌人追上。余再冰奋力顽抗，他嘱咐言千鹤保护母亲和妹妹先行。言千鹤流着泪听从父亲的嘱托。母女三人一路艰辛来到落慈山脚下，天色已晚，她们无处落脚，过往的樵夫说翻过这座山有一条通往江南的大路。那夜明月高悬，她们决定趁着月光往山上行。
等行上山巅，她们才发现走错了路。面前只有黑魆魆的悬崖，再无路可走。她们正打算返回去找路，突然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们已经无计可施了，她们只能束手待毙。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们的心都要跳出来。忽然一只兔子嗖的一声窜起，紧接着噗通一声，母亲眼明，她立即看到兔子掉进了杂草掩盖的坑里。那个坑可以容得下一个蜷着身子的人。她语气沉重的吩咐千鹤藏进去。千鹤当即明白母亲的用意，她睁大眼睛一个劲摇头。母亲不断催促她，她哭着小声祈求，“让妹妹，让妹妹。求求你，让妹妹藏进去。”
母亲回答的很坚决，“不行，绝不能把千叶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不行的。她一个人就太可怜了，她根本应付不来。”
千鹤抓着母亲的胳膊，急切道，“你留下，我和妹妹走，你留在这里。”
母亲抚着她的头发道，“傻孩子，那怎么可能。听话，乖乖的藏进去，别出声，如果躲得过去，就去找你哥哥，好好活下去。”
她们这些话说的极快，就像没有经过思考说出口的，实际上是因为她们的思绪转的飞快，人在最后时刻的心思总是转得快的。
千鹤藏进洞里之前，母亲突然想到什么，要她脱下一只鞋子。她马上明白了，心里一阵酸楚。
千鹤藏进了洞里，蜷着身子，泪眼模糊。
她们说话的时候，千叶一直睁大眼睛呆呆听着。她似乎害怕极了，简直要大哭起来，但是她仿佛本能的知道这种时候绝不可以哭出声来。她忍着，瑟瑟发抖。她见千鹤藏进洞里时，下意识向千鹤轻轻挥了挥手。月光照在她天真的脸上，千鹤透过朦胧的泪水看了她最后一眼，之后头顶覆上了杂草。月光从杂草的间隙里落下，那么凄凉。
不一会，就听到三五个人清晰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其中一个道，“啊呀，跳下去了。”
另一个责备道，“大惊小怪。正好省得我们动手了。”
一个似乎是领头的人道，“看清跳下去的是几个人没有？”
一个声音道，“好像是三个。”
又一个声音道，“不错，是三个，这里有四只鞋，一双是大人的，两只是孩子的，孩子的这两只大小不一，不是一对。”
最先说话的那人道，“不费吹灰之力啊，简直像宰羊一样容易。哈哈，哈哈。”
说话的人神经质的大笑着。
千鹤愤怒的攥紧拳头，她在心里默默发誓，有朝一日。。。
领头的人道，“先别高兴的太早，还有一个仆人和小公子呢。”
他们走了，千鹤蜷缩的身子有些僵硬，但是她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她害怕从洞里出去，害怕确认母亲和妹妹跳下去的事实，她害怕回到洞外的世界。
她就在洞里蜷曲着，伤心的哭泣。等她哭得再没有一丝力气的时候，她渐渐睡着了。
阳光叫醒了她，她掀开头顶的杂草，从洞里钻出来，麻木的身子站不稳当，一跤栽倒在地。
等她爬起来，就看到母亲跃下的悬崖。她奔到悬崖边，四只鞋子已经都不在了。大概那些人拿去做证物了。
她探着身子往崖下望，立即感到一阵眩晕，她赶忙缩回身子，心脏犹然怦怦急跳着。
这就是母亲和妹妹纵身跃下的悬崖。
她泪干的脸上再次挂满泪水，她原以为眼泪已经在昨晚流干了。
她耳边充斥着昨晚那发神经的大笑，她恨得浑身打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山上下来的，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到了山脚下。
她向路过的樵夫借了干粮，把腕上的镯子褪下来给了樵夫。她已经完全忘了应该把它留作路费。
之后，她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她根本已经什么都不会思考了。
她浑浑噩噩的沿着进京的路线北上，一路乞讨和偷抢。
等她终于见到余展台时，她甚至没发现展台的异样。她把脸埋在他胸前狠狠哭泣，她郁积一路的伤心愤恨终于决堤奔涌而出。她哭累了，展台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努力安慰她。她感到怪异，抬起头，一双温柔的眼睛正伤心的看着自己。她第一次发现，昔时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变得如此落拓颓丧。她伸手去抓他的胳膊，他却下意识的躲避。她看见空荡荡的袖管跟着他的身体摆动。
她不安的叫着他，“哥哥。”
余展台努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没事的，别担心。”
千鹤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努力压抑着，喉咙又痛又涩，她也试图装出一张笑脸。可是她刚撇开嘴角，鼻头就酸了起来，她的泪水再也压制不住了。她抓着两只空荡荡的袖管又是一通哭泣。
在她哭的时候余展台一直在努力安慰她，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总这么懦弱的哭泣时，她下定决心要保护好哥哥。
她答应过父亲要保护母亲和妹妹，可是她没有做到。
所以，这一次，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下着决心，这一次一定要保护好哥哥。
但是，她再一次食言了。
他们找到了哥哥，那天她把哥哥藏在客栈后去药铺抓药。哥哥的两条胳膊新断不久，伤口还没有愈合。
她回到客栈的时候，余展台躺在床上，浑身是血，一双眼睛痛苦的睁着，都没来得及闭上，那张俊朗的脸早已经被痛苦折磨的不成人形，血濡湿了被褥，并顺着床沿流到地上。
她感到天旋地转，药包从手中脱落，她想大喊出声，但是嗓子似乎一瞬间嘶哑了，她什么都没喊出来。
她离开客栈的时候觉得天地之大，只有她是孤零零一个人。她感觉客栈外面比落慈山脚下还要孤寂。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抓住。
她在哥哥的尸体前又惊又悔。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当时的情况对她来说有多惊险，如果她没有去买药，如果她早一步回到客栈，那么她无疑将和哥哥一样死于非难。白龙帮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对她起疑，他们认定她已丧身悬崖，他们以为守在余展台身边为他买药跑腿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乞丐。
对她来说没有意识到以上事实是幸运的。如果她意识到，她一定会更加自责，她宁愿和哥哥一起死。
她没有目的的四处游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个“有朝一日”的念头。
她四处游荡的同时，心里越来越惶急，再这样下去她将永无报仇雪恨的一天。
直到她遇到言符宽。
千鹤十岁之前，言符宽一直是余家的管家，余家人称他宽伯。听说他后来到一个山谷里索居，千鹤不知其详。
宽伯认出了她。他看到故主的女儿流落江湖，心里不胜凄楚。于是他把她带回山谷。
宽伯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儿，叫做言灵。千鹤知道言灵和妹妹同岁时，心里感到莫名触动。
在山谷里，宽伯交给千鹤一部武学秘笈，他说是山谷老人留给他的，但他自己不懂武功。
千鹤大喜过望，她觉得一定是上天冥冥之中做出这样的安排，在她因无能为力而发愁时慷慨的给她以馈赠。不过，她并没有感谢上天，她觉得这是一种玩弄和观望的馈赠，如果上天仁慈，那么她的家人就该开开心心的活在世上。她不去管上天的用意，她只想好好利用上天的馈赠。
秘笈中有一张奇怪的地图，她用了好长时间，才弄清楚这是一张藏宝图。
言千鹤十八岁的时候，武功简直登峰造极。那年宽伯旧疾复发去世了。言千鹤带着言灵离开山谷，她找到宝藏，开始她的复仇之路。
第十一章
言千鹤不知不觉坐了下来，不再俯视岳之尧，而是变成了微微仰视。
她有些纳罕，这段从未对人讲述的过往，怎么就轻易的讲给岳之尧听了呢？
岳之尧流着一脸愚蠢的泪水，他的眼睛悲悯又温柔的看着她。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她想起那日在月湖边，回头的时候也看见他像这样流着一脸泪水。
他们两个人真好笑，言千鹤不由这么想，一个充满了爱，一个被恨吞噬。
岳之尧笨拙的擦擦眼泪，他压住眼角，却徒劳的根本止不住涌出的液体。
言千鹤突然觉得有股异样的东西在心里蠕动，她轻轻道，“你别哭了，我都没那么伤心了。”
岳之尧摇着头，道，“不，你很伤心，很伤心，我看的出来。”
言千鹤把目光投向微漾的湖水，心里翻涌着，一时间无话可说。
岳之尧道，“千鹤。”
她一惊，连身体都微颤了一下。她很久没听见别人叫她“千鹤”了。
岳之尧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叫她的，他的眼里怀着真挚的温情。
岳之尧继续道，“千鹤，放下吧。把心里的恨放下吧，别再折磨自己。”
言千鹤感到百味杂陈，他总是使她动摇。可是，要她放下恨，怎么可能。历历在目的悬崖、月光、枯草、轻轻的挥手、空袖管、流动的鲜血、睁着的眼睛、无处可去的空寂，耳边回响的嘱托、急切的催促、温柔的安慰还有那些神经质的笑声，这些睁眼闭眼都紧紧缠绕着她。
言千鹤转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人。
岳之尧近乎祈求的看着她，急切间不由的把手覆在言千鹤的手上，然后紧紧握住。
言千鹤吃了一惊，心猛烈的跳动。她心里说得把手抽出来，可是，被握住的手却违背心愿的任由岳之尧握着。她感到一丝说不出的紧张羞怯，同时夹杂着一点甜蜜。
岳之尧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慌张张松开手，脸涨得通红。
言千鹤的手被放开，却没来由的感到有些失落。
岳之尧见言千鹤迟迟没有答复，伤心的低下头。
她察觉到他低头的动作中不经意流露的失望，她感到一阵慌乱。她不知道怎的，突然很不情愿看到他对自己失望。
她心里的两股意志在激烈的交战。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好危险，他要她放弃恨，不就是要她放弃那段悲惨的经历，放弃她家人的不幸？而她，差点真的想为他放弃。
言千鹤愤怒的起身，语气冰冷道，“你还不是和我做一样的事，华枢门作为兰月山庄的同盟，不也在对抗白龙帮吗？”
岳之尧一脸痛苦的仰视她，道，“不一样的，对抗白龙帮是道义所在。目的是维护江湖的道义，无需赶尽杀绝更没有必要同归于尽。”
言千鹤冷笑了一声，用一副冷嘲热讽的口吻道，“道义？那不过是你给自己披上的战衣。”
岳之尧低下头，声音很轻的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痛苦。”
言千鹤心里一紧，几乎后悔说出那种冷嘲热讽的话。
第十二章
待陈潇讲述完，杨玉嗣的眉头紧紧皱着。
良久，杨玉嗣道，“所以，如果言千鹤搬来廖通天这个救兵，我们的局势就很危险了？”
陈潇点点头，沉声道，“这件事本来做的天衣无缝，只要灭掉张家和余家就没有人知道张彻是谁害死的。所有人都以为凶手是澎湖老朽。”
杨玉嗣撇撇嘴，放肆的道，“我也以为是呢。”
江中月瞟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冷笑。
陈潇道，“知道言千鹤派谁去葫泽岛吗？”
杨玉嗣道，“紫云使者兰紫。”
陈潇道，“这个人在你手上栽过吧？”
杨玉嗣得意道，“是的。”
陈潇道，“有什么办法阻止她吗？”
杨玉嗣沉吟道，“有难度，这个人易容术极其高明行踪难定。而且警惕心很高，既然栽过一次肯定很难再露出马脚。不过，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文章。”
良久没说话的江中月忽然道，“做掉她。”
杨玉嗣被他说话的语气所震慑，郑重道，“是。”
凝重的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杨玉嗣鼓起勇气道，“帮主，我觉得言千鹤不止兰紫这一步棋。”
江中月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第十三章
江府的花园姹紫嫣红，花园里有冠绝群华的牡丹，明媚似锦的芍药，清雅幽淑的海棠，冰明玉润的芙蓉。。。
江中亭在园中的小径上走着，两个嬉戏的孩子突然向他扑过来。他开心的笑起来，轻轻敲了敲孩子们的头。他们佯怒的嗔怪他，两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角。
两个孩子都是江中月的儿子，大的十三岁，小的十岁。他们和江中亭似乎特别投缘，一有机会就缠着他。
虽然白龙帮最近忙的天翻地覆，可是江中亭这个副帮主却清闲的让人难以置信。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在府中游荡，有时他也出府去街上晃荡，不过如果被江中月发现总免不了挨一顿训。
大侄子江晨仰视着他，道，“叔叔，你怎么总在府里晃呢？”
江中亭看着江晨，心里感慨，再过两三年大侄子身高就会超过自己了吧。他中等身量，不高也不矮，是混在人群中最容易被湮没的那种。
江中亭道，“因为我没事可做啊。”
江晨道，“可是他们都好忙哦，你不是副帮主吗？”
江晨一脸天真，但是江中亭仍然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只是江中亭早就对这种嘲讽麻木了，他撇撇嘴，道，“副帮主也得听帮主的呀。”
江晨笑道，“叔叔，你这个副帮主可真好。比天下所有副帮主都好做。”
连小侄子江彦也听出哥哥的嘲讽，他撅着嘴冲哥哥道，“叔叔这样多好，有本事你也做副帮主？”
江晨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拍着弟弟的肩膀道，“好，很好。不过我将来是要做帮主的。我要是像能爹一样厉害，也提拔你做副帮主。”
江中亭脸皮练得再厚，现在也挂不住了，他脸上阵青阵白，很是尴尬。
江彦很生气的鼓起嘴巴，他想为叔叔反驳却说不出话来，他太容易词穷了。
好在这时对面走来一个青年，恭恭敬敬的向江中亭行礼。江中亭原以为青年只是路过，回礼之后却发现青年在眼前站立不动。他正好趁机摆脱两个侄子。他对侄子们说他和青年有要事商议，便领着青年匆匆离开了。
走出花园，青年在身侧微微笑道，“不知副帮主有何事相商？”
青年好听的声音让江中亭脸上又燥又热。他尴尬的挠了挠耳后，窘得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告诉他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为了摆脱两个孩子才拉他做救兵。
他窘了半天，终于找到办法，支支吾吾道，“我以为，你找我有事，刚才你不是站在我面前没有马上离开吗？”
青年微怔了怔，然后洒脱的笑道，“不，我没事。我本来要找帮主，看见副帮主和两位少爷亲昵的的样子觉得好奇，因此多耽了片刻。”
江中亭又发窘了，这下子更加无所适从。
青年似乎很开心，道，“能请副帮主带我去见帮主吗？”
江中亭一点都不想去，他正犹豫着，青年自作主张的笑道，“有劳副帮主了。”
江中亭只好无奈的为他带路。
果然，见到江中月很不好受。江中亭和青年甫一踏进剑房，就看到江中月一双鄙薄的眼睛看向自己。
江中月眉头微皱，他很不高兴，他不喜欢看到青年和中亭站在一起。
青年总是做出挑衅的行为。
江中月把剑收进剑鞘，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青年依然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垂手而立。
江中亭别扭的站在青年身边，他不知道该留在这里还是告辞。
江中月想打发弟弟走开，可是青年散发的气氛告诉他不能如此。他会心的笑了，既然青年敢对他作出要求，也就是说他拜托青年的事情成功在望。
江中月道，“你和言千鹤进展如何？”
青年道，“毫无进展。”
江中月皱眉，不悦道，“你没有赢得芳心？”
青年道，“芳心已经找到归属。”
江中月道，“哦？”
青年道，“归属不是我。”
江中月沉默着，他知道青年不敢拿他开涮，可他也委实猜不透青年的心思。
青年道，“虽然我没有按您的指示完成任务，但所幸，我已找到言千鹤的肋骨。”
江中月感兴趣的道，“愿闻其详。”
青年道，“我可以把一个重要的人带给您。”
江中月挑眉道，“一个人质？”
青年道，“是的，一个人质。”
江中月笑了，他很满意，道，“好，你带来吧。”
青年道，“不是现在。”
江中月道，“不是现在？”
青年道，“对，现在还不行，将来会有最恰当的时机。”
江中月脸色凝重，道，“我可以等。”
青年道，“不过。。。”
江中月道，“不过？”
青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江中月语气严厉道，“说。”
青年道，“我想和您交换一个人。”
江中月沉默着，脸色极其难看。
青年继续道，“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我想和您交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是一个人的‘自由’。”
江中月的不悦已经上升到愤怒，道，“你很大胆。”
青年谦逊道，“不敢。”
江中月眼睛逼视他，道，“你明明现在就可以把人质带来，却偏偏等到我‘不得不’利用的时候带给我。”
他说着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一步步逼近青年，走到青年跟前，直视他，一字一顿道，“你想将军。”
青年依然镇静自若，毫不畏惧的回视他，道，“不敢。”
两人对峙很久，最后江中月返回身重新坐到太师椅上，冷笑道，“说吧，你想换谁的自由。”
青年道，“您的弟弟，副帮主江中亭。”
江中亭张大嘴巴，傻了似的呆站不动。方才二人对峙，他在一旁就已经吓得战战兢兢。他从没想到二人对峙的中心会转向自己。他觉得他在这个时候置身剑房委实可怜委实无辜。现在矛头转向他了，他除了惊呆连逃的念头都没来得及产生。
江中月看着弟弟惊呆的蠢相，蔑视的笑笑。他突然意识到方才自己真是小题大做。即便青年想换中亭的自由，奈何中亭是扶不起的阿斗，始终逃不出自己的掌握。这根本不足为惧。
江中月笑了，道，“好，我答应你。”
青年恭谨的道一声，“多谢。”
江中月心里产生一丝得意，他感到胜券在握。他不怀好意的向青年笑道，“不过，你要为你的大胆做好心理准备。根据你方才的发言，如果你给不出令我满意的结果，我可是绝不手下留情的。”
青年的声音丝毫不为所动，道，“是。”
第十四章
江中亭感到纳闷，他明明是自由的。为什么青年还要为他争取自由。
他虽然不理解，不过他仍然觉得青年很勇敢。他对青年的看法莫名加深了，他以前根本不把青年放在眼里。这并不是说他小看青年，瞧不起青年。实际上，他从来没有瞧不起任何人。
只是，他现在莫名的对青年感到挂怀。他有很多话要问青年。
青年比他先一步离开剑房，他早就料到会被江中月训话。不过，这次他的心思完全飞走了。他想追上青年问个究竟。
等他好不容易听完训话，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他垂头丧气的走在来时路上，以为肯定没有机会碰上青年了。
当他看见青年微笑着站在一丛海棠前时，他感到喜出望外。
他几乎是奔到青年面前的。
他急不可耐的发出质疑，“为什么你要为我争取自由？我本来就是自由的啊。”
青年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道，“你不觉得你像笼中鸟吗？”
江中亭不解道，“笼中鸟？”
青年道，“是的，笼中鸟。被豢养被呵护同时也被观赏和监禁，一生在笼子里，不能飞向广阔的天空。”
江中亭道，“可我不觉得我在笼子里啊。”
青年道，“是吗？你现在不是只能在江府活动吗？你的外出就像被禁止了吧？”
江中亭道，“那是形势所迫。我出去帮不上忙，还会添麻烦。我以前也和他们一起活动过，但是几乎所有任务都搞砸了。”
青年摇摇头道，“这不是理由。你只是不适合做他们做的事，他们拿自己的那一套要求你，你很容易就被那一套束缚，你陷入自责自卑，完全忘记那些并不是你想做的。”
江中亭若有所思的沉默着，他的心里还很乱很模糊，但是青年的话给他心里投进了一束光。
良久，江中亭喃喃自语道，“广阔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
青年温柔的笑道，“等机会到了，我带你去看。”
江中亭不由点点头，他或许根本没有意识到点头的意义。
第十五章
如今是秋兰盛开的季节，恬静高雅的秋兰花使人心旷神怡。
岳之尧看到言千鹤独自站在兰花前，便犹豫着走了过去。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和她单独相处了。上次在月湖中心的亭子里两人不欢而散，尴尬的气氛一直萦绕不去。
言千鹤若有所思。他知道她刚见过霍鹰，她一定还在为方才的事费心。
霍鹰是一只难缠的老狐狸，他有着极灵敏的嗅觉，极狡猾的心思，与他兜旋绝对不容一丝懈怠。
不知道为什么，严肃的想着心事的言千鹤让岳之尧感到一阵心疼。
他轻轻地向她问好。
他感觉她回头看他的表情有点怪异。她迅速的看他一眼又赶忙把目光移开，飘动的眼神似乎很不安定。
他们默默的站着。
微风拂过时夹来淡淡的花香，他发现有几个瞬间，她会温柔的看着自己，只是一旦被他发觉便立即装作若无其事。
他纳罕了一会，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他的心通通的急跳起来，一下子感到紧张不已。
风从她的方向向他吹来。有时候她的发丝会随着风吹到他眼前。他看着那些柔顺的线条，觉得它们绚丽无匹。
初秋的风还带着微微暖意，阳光也明亮晃眼，空气里浮动着甜美的气息。
岳之尧紧张的道，“千鹤。”
这是他第一次有意识的叫她的名字。
言千鹤回过头，原本冰冷的脸上染着一层红晕，她用眼睛询问着他。
岳之尧努力鼓足勇气，低着头道，“千鹤，我喜欢你。”
言千鹤睁大了眼睛，马上别过头去，心砰砰的跳着。
岳之尧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的手战战兢兢的牵上她的。
她没有拒绝，岳之尧开心的简直要掉下眼泪。
她身周的空气晕染着美丽的光束。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注意她的美貌了。那么长时间以来，他看着她的心，痛苦，心疼，又无能为力。这时候，他才第一次真正仔细的观察她。她真的像人们说的那么美，那么神圣不可方物。他觉得她的一切都是可爱的，洒在她身上的阳光，拂过的风，都沾了她的光，也变得可爱了。
第十六章
言千鹤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她必须当机立断。霍鹰那只老狐狸再也指望不上了。她在心里理顺了一下，确认目前仍坚不可摧的同盟的个数，不容乐观但也不足为虑。
三笑堂之后白龙帮一直没有大动作，不过她知道，很快了，也许就是这几天。
兰风在摧毁狴犴堂这一事件上的失利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不小的打击。倒不是狴犴堂构成什么威胁。只是她隐约觑到的兰月山庄的裂缝使她大惊失色，这道裂缝是她最大的不安。
好在她没有致命的把柄落在对方手中。她暗自笑了笑，有点自虐，她在心里想，自己可没有足以致命的东西。然后她痛苦的想到了之尧，她爱他，可以为他死。但是如果拿他与报仇交换？她又自虐的笑了。到了那一步，她会放弃之尧，那也等于放弃自己，不过她早就放弃了自己。
她感到惭愧，因为直到过了一会，她才想到言灵。爱情有时候使她眼里只看得到之尧。
如果是言灵呢？她问着自己。她不一样，不单单是感情，从原则上从义务上，言千鹤都无法对她置之不顾。宽伯是恩人，而言灵是他唯一的后嗣。她对言灵有着绝对的义务。
言千鹤苦恼的思索着这个问题。突然她抬起头来嘲讽的笑了，“义务？谈什么义务？既然把一切都放弃，还抓着这一点不放有什么意义。即便那是为人的最后底线，我也可以毫不惋惜的连做人都放弃。”
放弃做人比放弃自己要难上千倍百倍。单纯的放弃自己，单纯的死，说到底也还保留着人的身份。而放弃做人，即便活着，那也索然无味了，只剩下空洞的呼吸，四肢机械的动弹，身体里再没有一条脊梁，那情形想想都觉得可怕。
第十七章
江府的秋色也如别处一般带着零落美。
枯黄的叶子诉说生命尽头的凄婉，可是树枝却毅然挺立着，它们看着一茬一茬的叶子一年一度的从生到死。一切预示着凋零也昭示着来年的蓬勃。一部分心甘情愿或是不甘不愿的化作春泥，一部分感恩戴德或是傲然漠视的等待春归。这世界大抵如此，无论是人还是物，长存的得以享受生命但也可能变得冷漠，早逝的也许享尽繁华也许虚度年华。
秋高气爽的时候，天上的白云似乎也变幻更快了。江中月一如既往的仰视天空，目光追随着云朵。
连云亭是观云的绝妙场所。
陈潇和杨玉嗣依然坐在石凳上，面对面的沉默着。
江中月负手望天，笔挺的背影如山般伟岸。
山是屹立不动的山，至今如此。
陈潇严肃的声音响起，“廖通天真的要重回中原。”
江中月道，“这是预料到的。”
杨玉嗣也难得的严肃了，道，“言千鹤果真不简单，我们明明已经对她看的很紧了。”
陈潇道，“是啊，紫云使者说到底只是她抛下的饵。但对于她其他的人手我们从未放松警惕。”
江中月冷冷道，“只有一种可能。”
陈潇和杨玉嗣齐声道，“什么可能？”
江中月不紧不慢的转回身，难得的坐在石凳上，眼睛盯着杨玉嗣，眼神无情的玩味着，像极了一只逮到老鼠却不急于吞下肚的猫。
他缓缓道，“你没能将她的暗使斩草除根。”
杨玉嗣出了一身冷汗，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似乎脊背上有阴嗖嗖的风徐徐吹过。他呆愣不动，眼睛回视着江中月。
江中月看够了他的狼狈，语气变得和缓，近乎安慰的道，“不过，你对兰月山庄的打击还是到位而致命的。这足以抵消你的过失。”
杨玉嗣仍然心惊胆战，很诚实的道，“可是，因为我，廖通天。。。”
江中月打断他，严肃道，“不用担心，我有对策。”
杨玉嗣手心捏了一把汗，等他的心情渐渐平复时，他震惊的意识到，帮主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一心想超越他！否则他不会用这种动作、表情和语气耍弄自己。他赢了，自己败得一塌涂地。
杨玉嗣觉得既开心又不甘。他开心的看到自己的对手有多强大，不甘的意识到自己几乎毫无胜算。
第十八章
岳之尧心急火燎的寻找言千鹤。
月照厅、月湖、书房、兰花园。。。言千鹤不在这些地方。
直到在静池阁前岳之尧才终于看到言千鹤的身影。
他几乎是飞奔过去的。
言千鹤似乎不愿见他，背转过身。
他顾不得这些，愤怒的抓起她一条胳膊，把她转过来，使她面对自己。
岳之尧道，“是真的吗？”
言千鹤不语。
岳之尧道，“你真的打算对言灵见死不救吗？”
言千鹤垂下头，仍旧不语。
岳之尧沉声道，“你说话呀。”
言千鹤不耐的把头扭向一边，道，“是真的。”
岳之尧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道，“你怎么？连这也做得到吗？”
言千鹤沉默。
岳之尧一把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道，“就那么不肯放下吗？”
言千鹤觉的岳之尧的胸膛温暖的让人想掉眼泪，她不禁想，这多奢侈。
岳之尧见她不说话，轻声催促道，“你又不说话了。”
言千鹤有些哽咽了，道，“我就是放不下。”
岳之尧用脸颊蹭着她的头发，轻轻道，“可是，那是言灵啊，是你恩人唯一的后嗣。你把她都丢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言千鹤把头靠在他肩上，身体细细的颤抖，眼泪濡湿了他的肩头。
岳之尧轻抚着她的背，痛苦的劝道，“放下吧。就当是为了我。是我让你放下的，是我逼你放下的。没有人会怪你，你的家人在九泉之下也不愿看你如此痛苦。如果你一定要恨，就恨我好了，是我让你没办法报仇，就让我用一生来补偿你。”
言千鹤长久的沉默着，她越发感觉被这样爱护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她的心揪痛着，换做别人大概就可以做到吧。可是她偏偏。。。
岳之尧焦急的等待着，然后失望的看见她轻轻地但是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岳之尧死心的看着她，眼睛里的痛苦灼烧着两个人。
但不久，他的眼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温柔的看着她，道，“我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言千鹤不解的看着他。
岳之尧状似调皮的笑着，道，“我想到了，既然你做不到，由我来努力就好了。一直对你苦苦相逼，我简直太愚蠢了。”
言千鹤不安起来，说什么太愚蠢，难道他，感到后悔了。
岳之尧继续笑着，道，“我不会让你一无所有的。言灵，由我去救。”
言千鹤明白了他的意思，焦急道，“可是？”
岳之尧打断她的话，道，“放心好了。我好歹也是一门之掌。”
言千鹤沉默了，她看出他的决心。
然后她陷入了沉思。或许这是个机会。
她认真的看着岳之尧道，“之尧，听我说。”
岳之尧听着。
言千鹤继续道，“如果你真的救出言灵，就带她走吧。”
岳之尧脸色变了。
言千鹤道，“兰月山庄已经不再是安全的了。你把她带走，走的远远地，不要再回来。”
岳之尧脸色很难看了，质问道，“什么叫，‘不要再回来’？”
言千鹤不答，只道，“答应我吧。”
岳之尧道，“为什么？”
言千鹤道，“我的弟子中有叛变者，兰月山庄马上就要从内部溃败。”
岳之尧着急了，他不知道局势竟变得如此危急。他祈求道，“你跟我们一起走。”
言千鹤摇摇头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可能走的。”
岳之尧沉默了。
言千鹤道，“带她去安全的地方，替我照顾她。”
岳之尧垂着头，他沮丧极了。
言千鹤也不胜难过，轻轻安慰道，“你放心，我还有胜算。等我大仇得报，你们就可以回来见我了。”
岳之尧感到无话可说，难受的点点头。
在他们沉默的时候，周围的光线忽明忽暗的变换。阳光原本灿烂明媚，风忽紧忽慢的吹着，每当云彩遮住了太阳，周围就暗下来，云被吹过去时，一切又变得明亮。
暗影和光芒交替落在他们身上，在他们眼前是捉摸不定的风云，捉摸不定的明暗，捉摸不定的未来。
名为希望的明天或许也昭示着绝望。晦暗的期待并不确保幸福的到来。或许不该管什么幸福不幸福，人生既然如此坎坷，又做何奢求？
岳之尧觉得胸口被堵塞的难以呼吸，他抬起头试图阻止眼泪掉下来。他总是这么容易哭泣，但他现在真的不想哭。他必须坚强。
他坚定地道，“我安顿好言灵，立刻回来找你。一定要等我。一定。”
言千鹤想反驳他，但终于没有。
突然，她冲着他笑了，道，“真奇怪，我明明除了恨什么都没有。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岳之尧困惑的歪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一开始只觉得你可怜，慢慢的越来越关注你，看着你就会心痛，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
岳之尧害羞的闭紧嘴巴。
言千鹤催促道，“直到什么？说呀。”
岳之尧躲不过，只好说下去，“直到我发现你喜欢我，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不由自主的爱上你了。”
言千鹤感到一阵温暖的幸福，但这幸福里又夹着苦涩。她在心里努力的挥呀挥呀，却怎么也也挥不走那种苦涩的感觉。
她轻轻靠在岳之尧怀里，低声道，“一定很痛苦吧？我让你很痛苦吧？”
岳之尧双手揽住她，安慰道，“没关系的。”
第十九章
江中月一点都不悦。
他铁青着脸负手而立。
青年没有表情的站在他面前。
江中月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你说过你带给我的是一个重要的人质？”
青年道，“是的。”
江中月道，“可是现在这个人质根本派不上用场。”
青年道，“是的。”
江中月怒火中烧，道，“这个人质对言千鹤来说也不过如此。”
青年道，“是的。”
江中月道，“言千鹤丝毫不买账。她不为人质做交易。”
青年道，“是的。”
江中月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欺骗我是什么下场。”
青年道，“知道。”
江中月道，“可你仍然欺骗我。”
青年道，“我没有。”
江中月道，“没有？”
青年道，“这个人的确对言千鹤很重要，只是我没想到她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江中月几乎咆哮道，“你没想到？”
青年毫不畏惧道，“帮主也没想到。”
江中月道，“我说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青年道，“是的。”
江中月道，“我一向说到做到。”
青年道，“自然。”
江中月道，“你不害怕？”
青年道，“害怕。”
江中月道，“哦？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青年微笑道，“我输了，就是这么回事。”
江中月来回踱着步，他的脸色危险极了。突然，他在青年面前站定，一字一顿带着威胁的语气，道，“我要你为我夺取一个门派。这对你来说就如探囊取物，如果你同意了，人质的事情可以一笔购销。”
青年直视着他的眼睛，表情很严肃道，“我不同意。”
江中月欣赏的笑了，道，“不同意？”
青年道，“我不做叛徒。”
江中月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道，“多好笑，你明明就是叛徒。”
青年道，“随你怎么想，我还是不做叛徒。”
江中月的眼神阴郁了，沉声道，“如果我答应给你那个人的自由呢？”
青年沉默不语。
良久，青年清越的声音响起，“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江中月板着脸，冷冷道，“好，就给你三天。”
第二十章
当青年说要带言灵离开兰月山庄时，她同意了。她觉得应该离开这里，待在言千鹤身边对她来说是痛苦的。很久以前，她就已经认命了。她不可能使言千鹤改变心意。
更重要的是，青年对她来说就像一道清泉一阵柔风一缕暖春的阳光，青年的声音是那么纯洁无垢明润如玉。
她总是想，如果能在双目失明前遇到青年该有多好。
她给千鹤留了一封信，她在信里做了最后一次说客，把千言万语的嘱托浓缩成一纸墨字，把祈祷和祝福慎重的写进去，尽管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徒劳无用的。
她被带到一座府邸，得到周全的照顾。青年为她安排好一切，按理说，她应该感到幸福。可是她渐渐地愈发失落了。
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多疑。
青年疏离她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被独自留下。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首先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莫大的伤心。
这该怎么说呢。她不想承认自己被骗了。
一个盲女总是有着比常人更高的自尊和自信。人们通常以为骗一个盲人比骗一个明眼人容易得多，但其实，双目失明的人往往有看得更清的心灵。人们在漆黑的地方最懂得警惕，在危险的地方最懂得自保。
正因如此，言灵压根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觉落入了骗局。
青年再来找她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经由伤心愤怒转为平静。
青年对她道了歉。
她感到纳闷的同时竟然获得了自由。
第二十一章
风有些刺骨了，秋末冬初的时节最是萧索。
繁华甫落尽，连璀璨的金黄都远离了梢头，而双眼还没适应光秃秃的灰色呢。原本湛蓝的天空此时也黯淡了，宝蓝色被灰云遮掩，一层层尘土有时也被卷在空中。
江中亭闲步庭中。他的闲可真是名副其实。
他似乎也沾染了这个时节的萧索。他的神情郁郁寡欢。连花都没得赏了，他感到十分没劲。
如果天底下到处如此那也就算了。但他知道府外的热闹是多么撩人心弦。
他知道热闹的人们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从某个时候起，他越来越感觉到什么都不做最后终会变成什么都不能做。
因此，他迫切的想做些事情。
他抬头看着不甚漂亮的天空，想着困在府里只会更加闷闷不乐。
他得出去，这个念头越来越迫切，越来越叫嚣。他必须出去。
在他烦躁的这么想着的时候，青年迎面走来。
他的烦闷忧郁（如果有所谓的忧郁的话，毕竟他不属于具备忧郁气质的人）一扫而空。
青年向他微笑的问好。
他亟不可待的要求青年带他出去。
青年一贯的笑着，显得很开心。
在江府外面看的时候，江中亭突然觉得这真像一个偌大的牢笼。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他感到无比纳闷。多年来，他一直对哥哥唯唯诺诺。年长他十多岁的哥哥对他来说更像是父亲，而他就像一个听话却又笨拙的孩子。
青年看着他惊怪的表情，既好笑又满足。
他们每人骑了一匹马，离江府越来越远。
江中亭在马背上喃喃道，“奇怪，我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的。”
青年笑道，“恭喜你。”
江中亭不解，道，“恭喜？”
青年道，“是啊，恭喜你出了牢笼。”
江中亭傻笑道，“你真怪，我只说它像而已，又没说它是。”
青年不予辩驳的点着头，简直乐不可支了。
江中亭道，“哎，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身为副帮主不该想着玩乐的一套。但我实在对他们做的事情应付不来，况且他们根本不需要我。所以嘛，我就由着自己一回。”
青年道，“应当如此。”
江中亭道，“你这人真爽快。我就不客气的请你舍命陪君子了。”
青年道，“你是君子？”
江中亭歪着脖子，似乎真的在思索这个问题，过了会，道，“随便吧。就算是小人，也请你陪着。”
青年笑道，“是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走了一段路，江中亭又道，“我们去哪？”
青年道，“你想去哪？”
江中亭道，“我不知道。”
青年思索了一会，道，“你去过塞外吗？”
江中亭两眼放光道，“对了，塞外。我们去塞外吧。”
他不等青年回话，又滔滔不绝的说起来，“我去过塞外，和我哥一起去的。不过待的时间很短，塞外美丽的风光我根本没领略够。那里的沙子很漂亮，戈壁十分辽阔。也有草原。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羊群。对了，有帐篷。要我说，帐篷才像牢笼。但是住的很舒服。天很蓝，云很白，小溪清澈见底。风吹的很温柔，但也有狂风大作的时候，我们就赶上过一回。”
青年看他说的兴高采烈，实在不忍心打断他。
等到他终于说累了，青年才郑重其事的对他说，“我不能陪你到塞外。”
江中亭呆了，兴致陡减。他不解道，“为什么？”
青年道，“我只有三天时间。”
江中亭依然不解道，“那你为什么。。。”
青年打断他，道，“我陪你走三天，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江中亭情绪低落道，“怎么会只有三天？果然你还是不愿意跟我去。”
青年道，“不是的。我很想和你到塞外去。但我真的只有三天，三天之后就算我再怎么想，也做不到了。”
他们沉默了，哒哒的马蹄声寂寞的响着，马蹄卷起的黄尘像薄薄的雾，弥漫又很快的散开。远处的柳树只有光秃秃的枝条落寞的挥来摆去。
前方有个镇子。
进镇前，青年开口道，“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到塞外去吧？”
江中亭不语。
青年道，“去吧，去看塞外的风，塞外的云，塞外的芳草，塞外的羊群。去戈壁，去沙漠。睡在帐篷里。如果腻了，再到别处去，去江南，去西域，哪怕去海上流浪。去一切你想去的地方，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总之，别回笼子里。”
江中亭的心被触动，用像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青年道，“你呢？”
青年笑道，“我？不用管我，我反正只有三天。”
江中亭困惑的看着青年，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说自己只有三天。他没有听出青年话里的苦涩和无奈。
不过，他的决心已经坚定了。他真到要像青年说的那样，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再不回笼子里。
他的困惑马上消失了，愉快的笑起来。他看着青年，像发出豪言壮语一样道，“对，我要去塞外，去江南，去西域，去海上流浪，不，不去海上流浪。在海边吹吹风就可以了。我可不想喂鲨鱼。还要游阅山河，混迹乡里。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青年欣慰的看着江中亭，发自内心的笑着。
青年在心里感慨着，笼中鸟，终于飞向了广阔的天空。
第二十二章
得知言灵是被夏之滨带走的时，岳之尧说什么也无法相信。
师兄虽然有时高深莫测，但岳之尧始终信任他，从未对他产生过丝毫怀疑。
其实，与其说无法相信，倒不如说是无法接受。
因为事实终究是事实。事实没有什么不可相信的，说白了，仅仅是拒绝接受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岳之尧找到了夏之滨。
真奇怪，夏之滨一点躲藏的迹象都没有，甚至就像在刻意等着他。
夏之滨就在华枢门。
玄楚堂是华枢门弟子犯错时被罚面壁思过的场所。岳之尧对此地并不陌生，他从小到大被罚的次数数不胜数。
现在，这里除了他们师兄弟并没有其他人。
夏之滨站在壁前，就像真的在面壁思过。
岳之尧走到他身旁，轻轻叫了声“师兄”。
夏之滨转过身来，如往常一般微笑着。
岳之尧看着一如既往的师兄，又不肯相信了，他问道，“师兄，是你带走言灵的吗？”
夏之滨道，“是的。”
明润如玉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不带半点愧疚。
岳之尧道，“她现在哪里？”他想问为什么，但突然又不敢问。
夏之滨道，“她在很安全的地方，我一会带你去见她。”
岳之尧感到不解，脱口问道，“真的？”
夏之滨笑笑，道，“你不信？”
岳之尧道，“我信。”
夏之滨道，“谢谢。”
岳之尧难过的沉默了，如今“被信任”对夏之滨来说也是值得感谢的事。
夏之滨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岳之尧道，“我想问。”
夏之滨道，“可你不敢问？”
岳之尧不语。
夏之滨又微笑了，道，“你果然很善良。”
岳之尧难过的低着头。
夏之滨道，“我讲给你听吧。我想让你知道。”
他顿了一顿，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师叔在的时候，我和他见解不同。他太天真，就像你一样，我知道，他那样做只是为了你。但是一个门派那么做根本无法长存。他为了不与白龙帮同流合污，选择和兰月山庄合作。我从一开始就持反对意见。你应该也清楚兰月山庄有多危险。它太疯狂，太孤注一掷了。我希望看到的是江湖各派的协调均衡，没有必要挣得鱼死网破你死我活。当然，这种协调自然避免不了相互间的妥协，甚至是单方面的忍让。我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师叔不这么觉得，他干脆的不接受。他说要建立一个清白干净的华枢门。”
夏之滨停下来，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继续道，“你看，我们有多不同。我和你，和师叔，本就不是一类人。”
岳之滨嘴唇动了动，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夏之滨继续道，“所以，我暗中和白龙帮接洽。我不想看兰月山庄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可笑戏码，它不知道它的一意孤行牵连有多广影响有多深。而白龙帮，他们也是疯狂的，他们嗜血好战，他们虽然被摆布的焦头烂额，但他们绝不束手就擒，相反的，焦头烂额说到底只是表象。”
岳之尧忽然用一种无奈的声音插口道，“你也觉得兰月山庄一意孤行？你也希望兰月山庄没有掀起这场恶斗？”
夏之滨道，“是的。不过，这也是难以避免的。即使没有兰月山庄，或许也还会有梅月山庄，竹月山庄。毕竟白龙帮作恶多端。恶斗被掀起，你知道江湖各派都是怎么行动的吗？”
岳之尧不解，道，“他们或者与兰月山庄结盟，或者与白龙帮结盟，或者作壁上观。”
夏之滨摇摇头道，“那些只是表象，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各自为谋，暗地里都在使坏。他们恨不得白龙帮和兰月山庄两败俱伤。白龙帮对这点看的很清楚，所以白龙帮出力的时候总是有所顾忌，言千鹤无疑也看透了这点，但她根本不管不顾。她不在乎两败俱伤，她甚至希望同归于尽。”
岳之尧面色苍白。
夏之滨冷笑了一声道，“你看，这就是江湖。一群老狐狸陪着两个疯子演戏。你不是要维护江湖道义吗？江湖道义就在他们手中。”
岳之尧面色惨白的摇摇头。
夏之滨继续道，“我所热心做的事情，或许被你不耻。但说真的，大概就我一个人在顾全大局的做着善事。终于，我的心也冷了。那时候，我遇到一个人，他和你有些像，又天真又单纯。不过他没有你善良，他对善恶可能都没有清晰的概念。而且他很愚蠢，他被关在笼子里，却全然不自知。那个人让我很好奇，我不自觉的观察他，分析他。慢慢的，我的心思从江湖转到了他身上。我不禁想，我何必为这个复杂的江湖奔波，我只要拯救这个单纯的人就够了。为一只鸟打开笼子，再把它放飞天空要比维护江湖道义有意义得多。
“但我不是一下子就把心思放到他身上的。那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徒劳的奔波着。是的，现在看来，真的只是徒劳。我一开始想取得言千鹤的信任。你不知道，我，其实”
说道这里，夏之滨自嘲的笑了笑，然后继续道，“怎么说呢，好像很容易取得女人的好感。可是言千鹤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原以为，她永远不会懂得男女之情。当我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说真的，我非常吃惊。我知道取得言千鹤的信任压根无望。于是，我转变策略，主动接近言灵。言灵是一个很聪明的盲女，一点都不好骗。”
说到这里，夏之滨又自嘲的笑了。
岳之尧面无表情道，“你不该欺骗她的。你不该存骗人之心的。”
夏之滨目光垂到地上，轻声道，“是啊，我不该骗人的。可我已经骗了，如果我早点意识到这是不对的，我一定不会那么做。”
他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镇定自若，道，“我当时被一腔热血蒙蔽了，以为为了最终正确的目标什么都可以做。我现在开始想，或许师叔和你才是对的。”
他再次停下来，沉默了很长时间。
岳之尧静静的等着，师兄的话让他思考良多。
这世界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言千鹤为了报仇掀起偌大风波，可以用一个单纯的对错去评价吗？如果以岳之尧的标准评价，那大概就是错吧。以夏之滨的标准评价亦然。可是，面对言千鹤的怒火，面对那切切实实历历在目的悲惨经历，也能用一个错字概括所有吗？夏之滨以一己之力奔波辗转，费尽心机，大概是对的吧？可是，他牵连无辜，欺骗一个盲女，这是对的吗？岳之尧和师叔力求每件事都问心无愧清清白白，但是对于结果来说，或许反倒起了负作用。这又该怎么评价呢？如果是以成败而论呢？那自然简单了，一清二楚不容分辩，成就是成，败就是败，容不得含糊。可是在成败之前又有谁能知晓结果呢？一切成败都是行为之后的事，谁能未卜先知？况且，所谓的成，就是人们都想要的吗？所谓的败，又是对谁而言？
岳之尧越想越不明白。
夏之滨终于继续道，“我刚才说到，我骗走了言灵。我把她带给江中月做人质。在此之前，我有了一个想法。我突然想，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打开鸟笼。于是我大胆的与江中月做了交易。鄙视我吧，当时我真的很自然的想到了交易。（他说到这里又自我挖苦的笑了笑）可我没想到的是，言千鹤为了复仇居然可以牺牲到这个地步。她连言灵都打算舍弃。我本来还想过拿你做人质，是不是很过分？但是，我很快看透了。言灵的意义极其不同寻常，她是言千鹤最后的底线。因为她是她恩人的女儿。不过，我还是失败了。”
夏之滨深深呼了一口气，向岳之尧道，“你带她走吧，江中月居然对我还保持着信任，他算错了一步棋。他活该。”最后三个字，夏之滨是很得意的笑着说的。
岳之尧不安道，“那你呢？他不会放过你吧？”
夏之滨笑着道，“不用管我，我还有事情要做，我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随即夏之滨的表情又严肃了，道，“我得提醒你，不要以为言灵起不到人质的作用江中月就会放过她。现在江中月可利用的牌很少了，他本以为这是关键的一张。所以他很有可能狗急跳墙，抓住这张牌不放，而且他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这张牌。”
岳之尧郑重的点点头，表示他把他的话铭记在心。随后他更加不安起来，道，“这样一来，你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了。”
夏之滨又笑了，道，“我说过了。你不用管我。我自有我的主张。你自己的处境也不容乐观，千万不要以为带言灵走了就安全了，你得做好长时间逃命的打算。至于华枢门，你可以暂时交给文之初师弟掌管。哼，说来好笑，江中月还打算让我夺取你的掌门之位呢。”
岳之尧见他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们走出玄楚堂的时候，夏之滨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叹气道，“以前犯下错仿佛只要面壁思过一番，就全都抵消了。”
岳之尧看着玄楚堂的匾额，也不禁感慨万千。
夏之滨又道，“我曾被人称作叛徒，可我从未觉得我是。不过现在，倒真有点觉得自己是了。”
他摇摇头继续道，“或许，我背叛的是自己的初心，我本一心向善，却做下许多错事。打着大义的名号，似乎可以粉饰一切，但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
岳之尧猛地抬起头，他知道，师兄说这番话，是在指点自己。他心下难过极了。他想，不管是以前温柔正直的师兄，还是现在犯下错的师兄，对他来说都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他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涌出眼眶。
他一边抽泣着，一边下着决心。
第二十三章
江中月勃然大怒。
他从没被人如此耍过。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个青年居然私自释放了人质，还带走了中亭。
他感到懊悔不已，他不该信任他。他以为他看透了青年，实际上，他到底不了解他。
更重要是，他看错了中亭。
他一直那么自信。中亭是他的掌中物，不可能从他身边离开。他一直认为中亭是那种连逃开的想法都不可能产生的人。因此，他自信的给他以“自由”，他深知囚禁人心要更有趣的多。而且，他的手段很高明，不需要直白的威胁恫吓，他用状似不经意的言行、表情、态度就可以轻易束缚他，他甚至只用眼神就能禁锢他。
可现实是，江中亭离开了，逃了，从笼中飞出去了。
第二十四章
他们走的不紧不慢，一路上有说有笑，悠闲地就好像有大把用不完的时光。
只是，江中亭偶尔还是会心急。他想马上看到帐篷和牧民。
当他愠怒的催促夏之滨时，夏之滨总是笑着不予理睬。
他有时想，干脆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去得了。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三天很快过去了，就是说，时光终于用完了。
第三天黄昏时分夏之滨向他告辞。
他微怒地看着他。如果他稍微留心一点，就会看到夏之滨微笑的表情下掩藏着多么低落的心情。
夏之滨走了。他们三天所走的路程快马加鞭的话用不了一夜就能走完。
江中亭感到一丝寂寞。不过这丝寂寞很快就被对远方的向往冲散到天涯海角。他的心情又明快起来。
第二十五章
夏之滨想不到原来自己还是会变得心情低落的。
在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心情一片大好。他甚至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其实，他现在仍然是得意的，尽管心情有些低落。
不过那是在所难免的吧？再乐观的人，到了生命尽头也不能总是笑。
他回来见江中月了。
因为他知道想逃过江中月，那是门都没有的，窗户也没有。
而且，他这个人，很奇怪，即便在这种时候仍然要做到言而有信。
江中月的怒火，他领教过很多次。
这是最严重的一次。
说也奇怪，他的心情反倒最平静。
他直视着江中月的眼睛，带着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江中月说话的语气不带丝毫波澜，这是最危险的语气。
“你带走了中亭？”
夏之滨道，“你可以再把他带回来。”
江之月道，“你明明知道，这已是不可能的。”
夏之滨道，“是吗？”
江之月道，“你很厉害。我承认这次是你赢了。”
夏之滨道，“承让。”
江之月斜吊起眼睛，道，“你知道我很生气。这件事，我绝不原谅你。”
夏之滨道，“我知道。”
江之月道，“可你仍然这么做？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夏之滨微笑道，“怎么会没有？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就是全部好处。”
江之月道，“你的目的？我不明白，你不是为了得到中亭吗？可你现在马上就要死了。”
夏之滨嗤笑道，“得到中亭？不，如果那么做，不就和你一样了？怎么？我费尽心机把笼中鸟放飞天空，还要再把它锁进笼子里？不不，不是这样的。你一开始就想错了，所以你就输在这一点。”
江之月道，“我明白了。可我不理解，你做出如此牺牲，仅仅是，为了这样？”
夏之滨道，“是的，仅仅为了这样。当一个人全心全力做一件事情却无论如何只得到伤心失望时，这个时候，一件小事，一件简单的事就会很容易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会觉得这件小事才是最有意义的，之前的奔波徒劳简直是自找苦吃自寻烦恼。然后他逐渐把心思放在小事上。而在所有的小事中，又有什么比打开一个笼子，放飞一只笼中鸟更有趣呢？”
夏之滨笑着，得意的继续道，“有人喜欢圈养笼中鸟，而偏偏也有人喜欢放它自由。就是这么简单，毫无争议。”
江中月道，“你赢的名副其实，我的确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沉着脸，继续道，“你把我的人质也放了，这又是什么用意？”
夏之滨笑道，“没有什么用意。只是我突然良心发作了。大概人之将死，都会突发善心吧。”
江中月道，“良心？难道你现在觉得言千鹤是正义的一方了，于是对我倒戈相向。”
夏之滨道，“看看，你又想错了。你们根本谁都不代表正义。当然，我也不代表。我的良心只是针对那个被我骗的盲女人质，一个无辜的可怜人。”
江中月饶有兴趣的打量夏之滨，道，“你总是令人捉摸不透。”
夏之滨挑衅道，“而你就是栽在这一点上的。”
江中月道，“的确，所以你非死不可。”
第二十六章
岳之尧带着言灵东躲西藏，白龙帮对他们穷追不舍。
他在逃难的同时一直留意打探兰月山庄的消息，心里焦急难耐却又无计可施。
他真想立刻回到言千鹤身边与她并肩作战。
两个月后白龙帮似乎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他们到达一座山林。山林里住着一位老前辈，老前辈与他师叔是多年好友。他把言灵托付给老前辈一家照顾。
之后他立即心急火燎的赶回兰月山庄。
一路上他听到无数噩耗，他的心仿佛掉进了十里冰窟。
他听说兰月山庄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他听说言千鹤丧身火海。
人们说，言千鹤费尽心机请来的廖通天已是剑老无芒行将就木的迟暮老人。
尽管廖通天未及花甲，但他的确老的惊人。
人们想都没想过，有通天之能的廖通天也会有英雄末路的一天。这本是很自然的。只是廖通天的传奇色彩掩蔽了人们的双眼。或者说，人们压根不愿相信。
可是廖通天仍旧以老病之躯踏足中原，人们唏嘘不解。
最没想到的是言千鹤。
她谋划了这么久，一开始几乎不想借助廖通天的力量。她把葫泽岛当做最后一步棋。当她终于不得不向廖通天求助的时候，她满怀自信的等待着给白龙帮致命一击。
她做的很漂亮，骗过了白龙帮的眼睛。
不管是兰紫还是最后的暗使她都物尽其用。
她理解廖通天的心情，她理解他誓死的决心，但她宁愿他老老实实守在岛上，那样她至少还可以利用他的严威。她简直后悔派人去葫泽岛了。
她想到兰紫。她隐隐约约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报应。
她丢了最后的牌。
她失去了弟子们的忠心。
她的兰月山庄摇摇欲坠。
结盟的盟友纷纷倒戈。
曾经被她的风华俘获的江湖子弟们也渐渐远去。
她再没有一点抵抗的力量，但她仍然孤军奋战。
兵败如山倒。
距岳之尧离开才两个月，兰月山庄一败涂地。
言千鹤一败涂地。
人们再没有见过她，那个冰冷的美丽女子。
人们想象，大概她眼中的恨在那场大火中也化作灰烬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没有。
尾声
从曲折的巷子里转出一个穿着脏污破烂的乞丐。
乞丐蓬头散发，面目狰狞。
之所以说他面目狰狞，是因为他的多半张脸都被损毁。
红肿的右脸颊像是烫伤也像烧伤的，左脸颊上挂着疤痕，看起来又可怜又可怖。
只有一双眼睛明亮而锐利。
那种眼神说不出的坚定执着带着仇恨，而且危险。
他从巷子里转出，毫不犹豫的往落桥方向走去。
他的脚也受过伤，走路一瘸一拐，像一个滑稽的不倒翁。
他经过一条巷口时突然被身后的一只手牢牢抓住，然后被猛地带进巷子里。
他愤怒的扭头。
一瞬间他的表情大变，脸上浮现出混杂着喜悦、感动、苦涩、自卑和说不清的不甘、愤怒的悲观表情。
但这种悲观的表情马上就消失了，就像没有浮现过。
他面无表情道，“你认错人了。”
来人不理他，眼睛难过的盯着他。
他感到来人奔涌而出的泪落在他心坎上。
来人用不容置疑的坚定声音道，“你又要去做什么？”
他执拗道，“你认错人了。快放开我。”
来人道，“不，我没认错。是你，绝对是你。我认得你这双眼睛，我认得你眼里的那股恨意。我不放开，我再也不放开你了。”
他是她，是“千语兰香月湖静，鹤动云白冰雪凝”的言千鹤。
言千鹤还活着。
她失去了山庄、美貌、名望，她的武功也废了。昔日传奇的她如今成了一个面目可怖的落拓乞丐。
不过，她压根不在乎。
她唯一在乎的是，她没能大仇得报。
把她带进巷子里的是岳之尧。
他找了她一年。
尽管人们都说她死了，但他始终不相信。他在江中月周围潜伏，他知道，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来找江中月。
他在大街小巷里寻找她的身影，往一切藏身之所寻觅她的踪迹。
有九个月他一点她的消息都探不到。
师弟们劝他死心，他反而更加发了疯似的找她。
他觉得一旦停止找她，他就真的确信她死了。
直到三个月前，他发现了她。她面目全非，但他认出她那双眼睛，他没用多长时间就确信那个人绝对是她。
他又开心又痛苦。他看到昔日冰冷高洁的言千鹤如今若无其事的和一群乞丐混在一起，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容颜尽毁，还一瘸一拐。尽管如此，她眼里仍然灼烧着不灭的恨意。
他的心剧烈的跳动，他发誓这次坚决要守护好她。什么复仇、江中月、白龙帮都去见鬼吧。即便违背她的心意，他也不要再失去她。
他快速的朝言千鹤走去。但他还没来的及靠近，那帮乞丐就轰的散了。言千鹤卷在人群中，跟着消失在某条巷子里。他飞快的去追，但是他们散的像一溜烟，像泥鳅，像九尾狐，他又看不见她了。
他又气又悔，他应该更快的走向她。
之后的三个月，他更加留心的寻找她。
但是言千鹤藏头露尾，她掩藏行迹的本领使他焦头烂额。有几次，他甫一看见她，马上又被她逃了。
他执着的跟她玩着猫鼠游戏。
现在他终于逮住她。
岳之尧对言千鹤道，“你是要去落桥吗？”
江中月在落桥边为过生日的长子摆擂。
言千鹤点点头。
岳之尧道，“你怎么还不放弃？”
言千鹤侧着头不看他，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现在的我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接近他。”
岳之尧道，“你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言千鹤冷笑一下道，“我知道。我根本没那个打算。况且我现在那里还有‘全身’。这样一副模样。”
岳之尧道，“你不是还活着吗？对我来说，这就够了。跟我走吧，为了我，把命留下来。”
言千鹤身体颤动了一下，她不是不动容。
她沉默了一会。
岳之尧焦急的催促，道，“走吧。放下恨，选择我就好了。仇恨总是伤害你，可是我不会。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言千鹤双目湿润了，但她突然转过身背对着他，她的身体细细的颤抖着。
岳之尧伤心的看着她，几乎要死心了。
言千鹤不发一语的迈出一瘸一拐的脚步。
岳之尧急忙又拉住她的手。
言千鹤想把手抽出来，但失去武功的她再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于是她索性任由他拉着她的手，一动不动。
岳之尧轻轻道，“如果非去不可的话。那就让我去吧。”
言千鹤迅速转过头看着他，斩钉截铁道，“不行。”
岳之尧悲伤的盯着她的眼睛，道，“让我去吧。既然你这么狠心，那就让我去好了，然后你也尝尝失去我的滋味。有九个月，我完全得不到你的一点消息。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相信，其实谁知道呢，说不定我早就信了。但我就是没办法停止找你，明明一点希望都没有，可我仍然固执的找着你，因为我不敢停下来。停下来就真的相信了，停下来，你就真的死了。”
岳之尧顿了一顿，几乎乞求道，“所以，如果你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就让我去。”
言千鹤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伏在岳之尧的肩上，无声的哭了很久。
岳之尧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蓬乱的发丝明明一点都不柔顺，甚至有些扎手。但他仍然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头发。就像那天在兰花丛前见到的一样，绚丽无匹。
言千鹤哭累了，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他，良久之后道，“你带我走吧。”
岳之尧惊喜的看着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幸福终于降临到他们身上？他觉得他得感天谢地。
言千鹤拉着他的袖角，问道，“我们去哪？”
岳之尧开心的有点合不拢嘴，傻笑道，“去哪？去哪都好。”
言千鹤瞅瞅自己脏污的衣服和杂乱的头发，道，“我得先把自己洗干净，换上整洁的衣服，头发理顺梳匀整。”
岳之尧小鸡凿米似的点着头，道，“嗯嗯，听你的。”
言千鹤又道，“不过，还是先吃东西吧。我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岳之尧心疼的看着她，道，“好，先去吃东西。”
长长的石板路上，两个幸福的人愈行愈远。
阳光在他们身后投下的影子连在一起，相依相随。不时传来的笑语犹如一曲清韵，悠悠荡荡的从人们心间走过，在人们心坎上洒下幸福的希望。
作者：杜伟平
笔名：平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