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可以
每年夏天我都要去乡下姥姥家。
我的姥姥一个人住，我不去的时候，家里就只有一只猫陪着她。
我妈怕我姥姥太孤单了，就经常把我撵到乡下去陪她，我也乐意这样做。因为乡下是个很好玩的地方。
从我姥姥家去水库的那条路零零散散的开着一些小商铺，夏天我去水库游泳，就要走那条路。
这条路上的商铺都不寻常，他们通常不做乡下人生意，去他们店里的都是些远道而来的旅人，我的姥姥告诉我这些开店的人都会巫术，专门搞一些邪门的事情，所以从来都禁止我去那里。
我怎么可能听我姥姥的话？要知道，乡下其实是很无聊的地方，这些商铺让这里变得好玩。
七岁的时候我跟着村里一个叫董小花的野丫头第一次去水库游泳，我们带着毛巾，光着脚丫从村子里走出去，一路上都灰尘仆仆，夏天有灰尘的味道和死人尸体的味道，这是我从小就留下的印象。
我们路过的第一家商铺，就是一家花店，店主是一个瘦不拉几的女人，她穿的灰色线衫衣服在她促狭的肩膀上根本挂不住，锁骨和有点干瘪的半个乳房都露在外头，有些调情的味道，可我当时怎么明白这些，我才七岁。
她本来在埋头修剪一些植物的枝蔓，看到我和董小花，也不作声，就领我们到了她的后院。我的天，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多花！一直到我长大成年，我也再也没见过哪儿的花店，鲜花怒放成这样。我们看了一会，董小花拉拉我，她好像有些紧张，然后我们就走了，那个瘦瘦的女老板也没有留我们。
她说你看到了没有，那些花都种在死人的尸体上，所以才开得那么好。
董小花年长了我三岁，站在我的旁边像我的妈妈，可她领着我疯玩的时候我从来没察觉她的年龄，只有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发现她身上确实有一种成熟的气质。
“那个女老板专门搞来一些死人来给她的花做养料！我们要是不走，她也要把我们拿来种花！”董小花继续吓唬我。
我懵里懵懂，并不完全明白董小花所说的，接着我们去参观下一家店铺，是个修理店。
“小朋友？你有没有什么要修的东西，叔叔什么都能修哦。”说这话的的确是个叔叔，他和花店的女的相反，有些发胖，他穿的也是不合季节的汗衫，连第一粒扣子都扣着。他的脖子，肉乎乎的脸颊和额头上都爬着些细小的汗珠。
“我们没有东西要修。”董小花警惕的回答。
“我们没有钱。”我补充说，董小花瞪了我一眼。
“没有钱没关系。你们是小朋友，叔叔不收你们钱，你们要是有什么东西要修随时可以拿过来修。”这个叔叔笑起来邪邪的，果然像我姥姥说的，不是什么好人。我和董小花马上走开了，还有几家铺子，我们都没来得及去看，再不去游泳，就不能在天黑前回村子了。
一路上董小花都拉着我的走，疾步走着，我有些脸红，看到水库的时候我挣开她，朝水库跑过去。
因为那些店铺的确给我留下了十分黑暗的印象，可我还是忍不住会去那里。
姥姥家的猫在外面和别的猫打架，眼睛被挠瞎了，从那以后便生活不能自理，十分可怜。
我问修理铺的大叔：“猫的眼睛瞎了能修好吗？”
我当然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去的，最大的可能是不能修，但他当时说“什么都可以修”的这句哄小孩的话还是会使他难堪，迫使他替姥姥家的猫想点办法。
“当然可以啦！”谁知道他轻松的一口应承下来。
我把猫带去他那里，只见他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锈迹斑驳的榔头，一只手按住猫的脑袋，一只手凶猛的挥舞着榔头砸了下去！
“就是这个了！”他从那堆碎肉，头骨还有肠子内脏当中翻检出他要找的东西。
满手是血的捧给我看，是一颗猫的眼珠子。
“你看，它是不是又能看了？”
猫的眼睛闪闪发亮，正在躺在他的手掌中盯着我。
我倒抽一口冷气，汗顺着脊梁留下去，像一股冰流。
姥姥家的猫正蹲在房梁上无辜的看着我，眼角还有几道被挠过的伤痕。
“差点就瞎了，真要命。”我记得姥姥检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第一次真正让修理店的大叔帮我修理东西的时候已经上了初中，那个时候董小花被家里逼着出去打工，整天要么闷闷不乐，要么就很狂躁，对我也莫名其妙的充满敌意。
你想修理什么？
你可以把我和董小花的关系变好点吗？
你想修理你们的关系？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这种东西不可能修理的吧，我果然十分幼稚。
这个油腻又有些不怀好意的大叔忽然很严肃的对我说：“可以的！我的专业水准毋庸置疑，你把董小花叫过来，记得，你和她一起过来。”
“干嘛？”董小花粗鲁的冲我喊。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个修理店，有好玩的东西。”
“去就去！”她仍十分粗鲁的回答。
“你说你想修理你们的关系，具体要修理成什么样？”这是之前大叔问我的话。
我想了想：“让她能变安静点，不要再和我吵架吧。”
“变安静，不吵架，我明白了。”
等到我把董小花带去店里，大叔掏出一个很大的榔头，用力的朝董小花脑袋上砸去！
“这样她就永远安静了！”大叔抹了抹脸上的鲜血说。
“她的身体还可以卖给隔壁种花。”
我从想像中晃过神，大叔还在和董小花谈心:"那你不想去打工？想干嘛？上学吗？上学也不想上，是想跟这家伙结婚吗？哈哈哈！”
董小花玩着手指，脸烧红。
忽然大叔又变得一脸严肃的说：“我知道你们家，是房子太老了，漏风漏雨随时要倒想起一栋新的才让你去打工赚钱。不要怕，叔叔帮你去修你家的房子，保证比新的还好！你就不用去打工赚钱了。”
董小花没有去打工，反而被油腻的大叔介绍到花店当学徒。那个瘦瘦的女人好像也很喜欢她。
“所以花店是把花种在死人的身体上咯？”我故意这么问她。
“才不是呢！”她显然对我的幼稚嗤之以鼻，“你都读到高中了，居然连种花是什么都不知道，哎呀呀！”
她完全忘记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了。
后来我看一部电影，《无主之地》。电影里有个士兵被救援队伍抛弃在战壕中等死，当摄影师问战地记者要不要去拍拍战壕的时候，记者拒绝了：“战壕就是战壕，到哪都一样。”他们因此没有发现躺在战壕中等死的人。
我就想起董小花对我说的“花店有死人”这个故事。
我的姥姥一个人住，我不去的时候，家里就只有一只猫陪着她。
我妈怕我姥姥太孤单了，就经常把我撵到乡下去陪她，我也乐意这样做。因为乡下是个很好玩的地方。
从我姥姥家去水库的那条路零零散散的开着一些小商铺，夏天我去水库游泳，就要走那条路。
这条路上的商铺都不寻常，他们通常不做乡下人生意，去他们店里的都是些远道而来的旅人，我的姥姥告诉我这些开店的人都会巫术，专门搞一些邪门的事情，所以从来都禁止我去那里。
我怎么可能听我姥姥的话？要知道，乡下其实是很无聊的地方，这些商铺让这里变得好玩。
七岁的时候我跟着村里一个叫董小花的野丫头第一次去水库游泳，我们带着毛巾，光着脚丫从村子里走出去，一路上都灰尘仆仆，夏天有灰尘的味道和死人尸体的味道，这是我从小就留下的印象。
我们路过的第一家商铺，就是一家花店，店主是一个瘦不拉几的女人，她穿的灰色线衫衣服在她促狭的肩膀上根本挂不住，锁骨和有点干瘪的半个乳房都露在外头，有些调情的味道，可我当时怎么明白这些，我才七岁。
她本来在埋头修剪一些植物的枝蔓，看到我和董小花，也不作声，就领我们到了她的后院。我的天，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多花！一直到我长大成年，我也再也没见过哪儿的花店，鲜花怒放成这样。我们看了一会，董小花拉拉我，她好像有些紧张，然后我们就走了，那个瘦瘦的女老板也没有留我们。
她说你看到了没有，那些花都种在死人的尸体上，所以才开得那么好。
董小花年长了我三岁，站在我的旁边像我的妈妈，可她领着我疯玩的时候我从来没察觉她的年龄，只有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发现她身上确实有一种成熟的气质。
“那个女老板专门搞来一些死人来给她的花做养料！我们要是不走，她也要把我们拿来种花！”董小花继续吓唬我。
我懵里懵懂，并不完全明白董小花所说的，接着我们去参观下一家店铺，是个修理店。
“小朋友？你有没有什么要修的东西，叔叔什么都能修哦。”说这话的的确是个叔叔，他和花店的女的相反，有些发胖，他穿的也是不合季节的汗衫，连第一粒扣子都扣着。他的脖子，肉乎乎的脸颊和额头上都爬着些细小的汗珠。
“我们没有东西要修。”董小花警惕的回答。
“我们没有钱。”我补充说，董小花瞪了我一眼。
“没有钱没关系。你们是小朋友，叔叔不收你们钱，你们要是有什么东西要修随时可以拿过来修。”这个叔叔笑起来邪邪的，果然像我姥姥说的，不是什么好人。我和董小花马上走开了，还有几家铺子，我们都没来得及去看，再不去游泳，就不能在天黑前回村子了。
一路上董小花都拉着我的走，疾步走着，我有些脸红，看到水库的时候我挣开她，朝水库跑过去。
因为那些店铺的确给我留下了十分黑暗的印象，可我还是忍不住会去那里。
姥姥家的猫在外面和别的猫打架，眼睛被挠瞎了，从那以后便生活不能自理，十分可怜。
我问修理铺的大叔：“猫的眼睛瞎了能修好吗？”
我当然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去的，最大的可能是不能修，但他当时说“什么都可以修”的这句哄小孩的话还是会使他难堪，迫使他替姥姥家的猫想点办法。
“当然可以啦！”谁知道他轻松的一口应承下来。
我把猫带去他那里，只见他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锈迹斑驳的榔头，一只手按住猫的脑袋，一只手凶猛的挥舞着榔头砸了下去！
“就是这个了！”他从那堆碎肉，头骨还有肠子内脏当中翻检出他要找的东西。
满手是血的捧给我看，是一颗猫的眼珠子。
“你看，它是不是又能看了？”
猫的眼睛闪闪发亮，正在躺在他的手掌中盯着我。
我倒抽一口冷气，汗顺着脊梁留下去，像一股冰流。
姥姥家的猫正蹲在房梁上无辜的看着我，眼角还有几道被挠过的伤痕。
“差点就瞎了，真要命。”我记得姥姥检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第一次真正让修理店的大叔帮我修理东西的时候已经上了初中，那个时候董小花被家里逼着出去打工，整天要么闷闷不乐，要么就很狂躁，对我也莫名其妙的充满敌意。
你想修理什么？
你可以把我和董小花的关系变好点吗？
你想修理你们的关系？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这种东西不可能修理的吧，我果然十分幼稚。
这个油腻又有些不怀好意的大叔忽然很严肃的对我说：“可以的！我的专业水准毋庸置疑，你把董小花叫过来，记得，你和她一起过来。”
“干嘛？”董小花粗鲁的冲我喊。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个修理店，有好玩的东西。”
“去就去！”她仍十分粗鲁的回答。
“你说你想修理你们的关系，具体要修理成什么样？”这是之前大叔问我的话。
我想了想：“让她能变安静点，不要再和我吵架吧。”
“变安静，不吵架，我明白了。”
等到我把董小花带去店里，大叔掏出一个很大的榔头，用力的朝董小花脑袋上砸去！
“这样她就永远安静了！”大叔抹了抹脸上的鲜血说。
“她的身体还可以卖给隔壁种花。”
我从想像中晃过神，大叔还在和董小花谈心:"那你不想去打工？想干嘛？上学吗？上学也不想上，是想跟这家伙结婚吗？哈哈哈！”
董小花玩着手指，脸烧红。
忽然大叔又变得一脸严肃的说：“我知道你们家，是房子太老了，漏风漏雨随时要倒想起一栋新的才让你去打工赚钱。不要怕，叔叔帮你去修你家的房子，保证比新的还好！你就不用去打工赚钱了。”
董小花没有去打工，反而被油腻的大叔介绍到花店当学徒。那个瘦瘦的女人好像也很喜欢她。
“所以花店是把花种在死人的身体上咯？”我故意这么问她。
“才不是呢！”她显然对我的幼稚嗤之以鼻，“你都读到高中了，居然连种花是什么都不知道，哎呀呀！”
她完全忘记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了。
后来我看一部电影，《无主之地》。电影里有个士兵被救援队伍抛弃在战壕中等死，当摄影师问战地记者要不要去拍拍战壕的时候，记者拒绝了：“战壕就是战壕，到哪都一样。”他们因此没有发现躺在战壕中等死的人。
我就想起董小花对我说的“花店有死人”这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