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村庄的闲言碎语

关于村庄的闲言碎语
 
在这个暑气蒸人的日子里，我在家短暂停留了四天便匆匆赶回来了。几天的馒头、锅贴、井凉水和酱豆让我对南京的饭菜一下子还适应不过来。宿舍的电风扇结束了几天以来没有纳凉工具陪伴左右的日子，而我的离去也让物质资料极度贫乏的家里暂得宽松。不知道家里是不是还会停电，这么热的天气肯定使生活在农业时代和工业时代之间的村里人苦不堪言。没有风扇的日子里，我只能缩在被单下，躲避蚊子的叮咬，睡在露天的绾床上。村里人睡得早，晚上八点半整个村子便陷入了趁机，只能听到时而狗叫阵阵，偶尔路过的风掀起样树梢，呼啦作响。躺在床上仰望夜幕，星辰密布的天空仿佛停满船只的湖泊，一两颗流星缓缓划过，就像风正帆悬的小舟。四周是那么的黑，你找不到一点人工的光源，这是我的前现代的村庄。当城市的天空被灯管打出的光芒淹没，村庄剩下了纯粹的黑。这时候适合想些玄远的事情，想想那些被你丢在脑后已久的此在和彼岸。听着风在耳边的呼哨，我仿佛又能重温五年前那个孤独的夏天，那年一样的炎热，我一个人睡在老房子的院子里，望了一个夏天的夜空，胡思乱想了一个夏天。我至今都无法确定那个夏天的经历对自己是好是坏，但那个夏天之后，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而我的真正书写也是从那是开始，朝着一个孤独的方向前进。我知道那就是史铁生所谓的“生日”，五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从混沌中猛然醒来，发现了这个广大世界中渺小的自己。
回到家中才发现，对这个养育了我的肉身和秉性的村庄竟是那么健忘。我忘了溜乡卖菜人的吆喝，忘了鸭子趟过泥水后留下的痕迹，忘了每块盖上新房的土地原先的样子，也忘了自己对这片土地还是那么放不开。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村子里的人都走散了，人们离开了土地和农业，一心扑向了城市和金钱的怀抱，可最后还是被城市遗弃，回到这个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的村庄。一辈子摸爬滚打也还是逃不过这片寸之地，咖啡酒吧与他们无关，温度高了也舍不得把风扇时间开得过长。这是个信奉实用主义的村庄，洗脸洗脚公用一个盆，大姐的衣服留给小妹穿，最后实在不能穿了，再撕撕扯扯改成尿布。这是彻底的经验论的实用主义，不用术语，不用证实，它无关哲学史，无关论战，而深深植根于激进和荒年的内心深处。久居城市的你会惊异于这样的坦率和直接，然而这就是他们的时尚，他们的信条，一旦形成，千年不变。急功近利的改革家在他们面前无能为力。他们喝最便宜的啤酒，抽劣质的烟，听最红的歌手的歌，就是要节奏明快，内容直白浅显，缠绵与含蓄和他们绝缘，被他们嘲笑。但是你不能做这样意气用事的赞扬，你不能对这种生活方式不加批判的接受。作为一个喝过墨水的人，面对一个荒凉的村庄，看到人们走散，老人们向死而生，少年们向生而死，一些人早已脱离纯真，一些人早已进入暮年，你看不到希望和意义。面对那些茁壮成长的孩子，你会感到无能为力，你会感到难过，你会觉得把他们带到世界上是一种罪过。而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又使我惴惴不安，是什么使得我们有资格站在上帝的位置上对村庄指手画脚的呢？可我突然又悲哀的发现，如今，指手画脚都是很难的的了。村庄被我们遗忘在了遥远的他乡，被遗忘在了贴身的书上，当它像考古一样被挖掘出来，我们早就失去了发现真相的勇气，还有能力。
我希望仍然能有一人，执着地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