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与疯女人

醉汉猝死的那天晚上，月光曾在我的梦里将窗外那棵泡桐树的躯干变成象牙的颜色，死亡呼啸而过，急救车卸下的担架抬走了他，只留下一串逐渐远去的齿轮声，沿着黑暗、逼仄的甬巷，划破了熟睡的夜晚，拉长了那条空荡荡的小巷和月亮的影子。
就在前一天，醉汉曾唱歌给他的疯女人听，要知道他一辈子都很少唱歌，也绝少表露感情，醉汉拖长了嗓子唱：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静悄悄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他每唱完一句，都要停一会儿，他的疯女人就在一旁“咯咯咯”地笑，然后他再唱下一句，我可以想象醉汉唱歌的时候一定少不了一脸匪气，并用他那深陷的眼窝笼罩着面前的疯女人，尽管如此，我依旧觉得，那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歌，直至醉汉死后，我仍不停地想起那个昏暗的下午，当我隔着木门听他唱歌时候，我的心似乎被某种原始的情感粗糙地拨弄了一回，哆嗦得要掉下泪来。
醉汉死的时候，仅有少数几个邻居在场，他俯倒在离家不远的花坛前，死于重度酒精和心脏病突发。凌晨的时候，送奶人发现了醉汉的身体，于慌忙中打翻了一瓶牛奶，从碎玻璃瓶中流出的奶，犹如乳白色的血液流淌在醉汉的身边。
没有人看见过他的疯老婆，又或许，她还在睡眠。
醉汉的儿子从外地的大学归来，布置了灵堂，料理了他的后事，几天之中，只有稀疏的亲朋前来悼念，哀乐却是不分昼夜地放，那几天，落城恰好下了几场昏天黑地的大雨，好像把尘世的一切生息都浇灭了。
几天之后，醉汉的儿子又走了，邻居们说，这下可落得了一个清净的耳根，疯女人不再发出被扭打时候的嘶叫了，那黑洞洞的窗户眼里静悄悄的，既没有妄语，也没有呜咽。
不幸的是，如今我的耳朵却失去了隔墙倾听的敏锐，它安逸地长满了茂盛的杂草，以此保护自己不被日常琐碎的闲杂人语淹没。为了使我的双耳不至于死去，我赶在天未亮之前醒来，尾随着那个提着黑色小皮包的灰色的影子，乘车到石子岗，在那里邻居之间谁也不和谁说话，惟有沉默的天空逐渐照亮了大地，惟有树梢应和着来去的风。
当我返身走在回家的路上，双耳灌满了言语，并用双手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