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
童年·旅行 喜欢旅行是植根于童年随着我娘四处出差而得以继承的遗传因子。因为我晕除了列车之外的一切运输工具,但本着一颗不甘寂寞的心,故而乘着火车出行便成了我的唯一之首选。 也是乘着列车,我去青岛看过大海,睡得迷迷糊糊凌晨到站,彼时的身高在1米2上下徘徊,随意一站,头还一点一点地向下冲,检票员也不多啰嗦,即刻便令我放行;也跟着睡得满坑满谷的车厢,去首都北京看长城,我仰躺在车厢的过道上,惨白的灯光照出一脸幼小的兴奋与期待;也曾躺在铺位上,看列车一路向西到古都西安,窗外景色次第变幻,驶过大半个中国,入眼不再是江南的秀丽,而是华山直面于眼前的艰险。 记得我娘说过,彼时她身为一个年轻女子孤身出差,是怀揣着无比的担心,因着牵住我的手,便觉得满是勇气。也正因如此,我娘年轻时踏遍四方,所以她骨子里是不畏一切的探索精神,而我爹则常年困居家中,所以性子里满是老成持重。 故而,我便始终在此二者之间犹疑徘徊。 少年·求学 大学时代还用少年二字,不免有些赧色。但如今,距离第一次离家已过去整整十年,便觉得那时候满是少年之意气。 我的家乡扬州,是最著名的因铁路兴起而衰落的城市。因大运河而繁华的她,已整整落寞了百年。 也正是我去南京上大学的第一年,家乡终于有了铁轨,通了火车。虽则仅仅五条线,但也足以兴奋。大二暑假去武当山玩,正巧开通了经过十堰的火车;大三去深圳实习,也凑巧开通了去往深圳的线路。研究生去了上海上学,研一坐上了动车;而到了研二,竟开通了沪宁高铁。每每坐在火车上,看向车窗外,是田田的莲叶,是接天的油菜黄,是江南整饬的水乡,后面是次第的高楼,而景色也随着火车速度的不断提高而消逝得越来越快。 胸中总不免鼓荡,仿佛听着时代的脉搏在越来越强劲得跳动。 而我盼望着又盼望着的沪通铁路大桥也于今年年初动工。 就觉得这铁路是为我而生的了! 青年·游历 研究生时代,因着学校的关系,去了欧美。 美帝幅员辽阔,连着成片见不着人影,出行基本靠飞机,也就没有机会乘列车了。 到了欧洲上学的一年,腐国要签证没钱去,北欧物价高没钱去,巴尔干太乱不敢去,再往东便是西伯利亚了,故而便主要在以我德为中心辐射的一圈国家内游荡,所以基本以列车为主。 意铁虽则时常搞罢工,但胜在价廉物美,不像德铁需换乘,与天朝一样都是直达。经常搞搞活动,很便宜的钱就能做到EC级别的车。从南到北,拿波里到米兰,途径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人均统共才不过50多欧。法拉利家的蒙总还搞了个Italo高速列车,内部设计尽显跃马风流。 往北进入瑞士。瑞铁真是卖风景出身的。列车从日内瓦沿着莱芒湖一路向东到苏黎世,入眼尽是巍峨的雪山下明媚的湖色;又或者乘坐golden pass入阿尔卑斯山登少女峰,真是一桩宰得肉痛的买卖。 从前东德重镇德累斯顿坐列车向北向东,沿途是布拉格、维也纳、布达佩斯。往东欧去的列车都透着一股子前苏联的调调;高大宽阔的椅背,厚重的列车门,一个个闭合的小单间。眼底一瞥,都是布尔乔亚的腔调。 再往东是波兰、乌克兰,然后就是俄罗斯了。 那年的五月,学校搞了个游学项目。是乘着火车从天朝出发,出东三省,入俄罗斯境,沿着贝加尔湖一路直到芬兰。听起来特风流,想想还是太艰苦。我一好友就好这口,便报了名。我想着她最后能坚持下来,并乐在其中,还多亏了她是东三省的出身。 回头还是来说说我大德铁。不得不说,德国人的靠谱很大部分体现在他们的国有铁路上。非常准时。即便有晚点,但已经是可以容忍的误差了。效率高,有明显的价格阶梯。提前买,有优惠;州内,有州票;周末,有周末票。除了一点,就是有的时候为了省钱,换乘也忒多了些。这在天朝,调度起来,完全不能想象。瓶子君某次从莱茵河谷乘火车回魏玛,说风景简直绝了。 车站·记忆 火车站是旅人对城市的第一印象。航空港一般建在城郊,离城市太远。汽车站主要面向短途。那种风尘仆仆从很远地方奔赴而来的感觉其实不那么深彻。所以有次在微博上看到,“我很喜欢听列车催促旅客上车的信号——有时是打铃,有时是哨音,‘嘟嘟’的,锐利而悠长,像大人着急地呼唤孩子回家。还喜欢听夜半更深时,列车到站后列车员的轻语声。他们在车下忙着给列车加水,备货,检修车辆,或者指点下车的乘客出站的方向”,当下便觉得心有所感;后来尘君续道,“以前站台上的茶叶蛋、橘子汁、玉米棒什么的早已无迹可寻,现在更连站台本身和沿途的风景都要被抛弃了……”。 其时我尚身在欧洲,便觉得在欧洲,尤其是德国,城市的车站尚保留着这样的气息,譬如慕尼黑、德累斯顿、莱比锡、杜塞尔多夫,更有甚者如斯图加特的老火车站,要推掉重建代之以新火车站为中心的城市更新方案,谓之“Sturttgart 21”,结果惹得当地老百姓火了,一个不高兴便上街游行,声势搞得极大,影响非常深远,一搞几年,弄得这个项目彻底无法进行,于是乎老火车站现在还杵那儿。 这便是城市的记忆了。 铁路·思念 还记得大学刚开学那会儿,我与望舒君正自你侬我侬,她跑去HK上学;彼时我正出去旅游,归途寂寂,便编造些如今看来肉麻得令人作呕的短信,诸如些—— 【现在她在火车上,离我越来越远。我问她在哪儿了,她说还在我思念的范围。】 【你瞧多好玩,我也在火车上。只不过,一列向南,一列向北。】 【飞逝的一站站地名,是我思念的证明。】 以今天读的余光中的诗结尾吧!关于九广铁路的那几首,读着真叫人很掉眼泪。—— 半岛尽头更半岛,尖沙矗一角 南海的无尽蓝蓝到你脚下 纵贯的大动脉从此地动起 冲天闯地北去,脉搏三千里 赤县故乡的心脏是弱是强 在这头把脉,那头痛时 这头也发痒,乡思细细 怎禁得一遍遍重吨的铁轮 重九到清明,捶打捶打? 刚猛不驯的火车头凛凛 一匹匹曾经踞在你厩下 黑肩魁梧排开了天空 月台上迤延着阴影,只等一声笛 沉洪的男中音便深喉吼起 站头到站尾一阵痉挛 错筋骨一节节关节在揪紧 钩结结钩钢铁在挣扎 千轮踏渐疾渐骤的节奏 黑烟飘吟不断哦不绝的民谣 向广州,向汉口和郑州 一路向北叩,敲不停日夜的遥念 曾遥念黄河清了,有一天 三十年浪子回头的快车 在此吹笛,他乡的白发覆盖 故乡的记忆,但汽笛已改向 匆匆的新世界已奔向红磡 只遗下古钟楼独立在风中 嚣闹的海市上俯听潮声 听潮起潮落,人来人往 听铁轮远去,告别热过的冷轨 不再喧扩音器,挥绿旗和红旗 霞光里,红砖的钟楼仰着孤高 寂寞的短针和长针 那推动过昨日的双臂依旧 轮回在计时,但港上的风云千桅 已不听你指挥 ——《老火车站钟楼下》余光中 附注:九广铁路的起站原在九龙半岛之南端尖沙咀,现已改道,移去其东之红磡,只留下一座古钟楼任人凭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