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罐头

                                                                                                                      献给我的仓鼠。
      在我面前有一个罐头。鱼罐头。
      扁平。铝制。大红的底漆。一条灰蓝色的鱼。认不出品种。
      若要形容它的话，我只能想到“干涸”。死气沉沉的眼睛，欲语还休的尖形嘴，还有宛如暴风雨前后的天空般的蓝灰色——就像《大白鲨》中那条愚蠢的鲨鱼的皮肤。
      鱼类总要被摆上人类的餐桌，就算它们是海洋霸主，可以下潜至人类无法企及的海底一万米，但它们但凡浮上海面，就会被摆上餐桌。这就像命运。
      比如我眼前的这个鱼罐头。
      我还是弄不明白它是什么鱼，不过这也无关紧要。我在乎的并不是这条鱼口感好不好，刺多不多，我在意的只是这条鱼本身。它生前是什么样，死后又有多久的保质期。
      两年前它在密西西比河的海湾以受精卵的姿态离开母体——假设它是一条鳕鱼——它经历过捕食者的围剿，经历过与同伴的争抢，它甚至已经做好了前往深海的准备，但不幸的是，恰恰在它打算动身的那一天，一条渔船托着现代工业气息的渔网，像是刮干净海底一般，把它，它的同类，以及殃及池鱼的贝类螃蟹一网打尽，然后它被装上卡车，送到工厂，最后变成了我眼前的这个鱼罐头。时间在它身上留下了太多印迹，以至于一时间我竟说不清它原来到底是什么。
       可不论它之前到底是什么，即便它是王者，它此时也只是我眼前的一个罐头。一个被打上庸俗至极的LOGO，运送至便利店供人挑选的，今天已经是保质期最后一天的鱼罐头。
      是的，没错，保质期最后一天。
      这世上所有东西都会过期，细胞，风景，爱情，恨意，人，还有我的鱼罐头。也许所有事物都是以将要过期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只求在还鲜活的时候发生激烈的化学反应——结果却宛如从太空俯视一座城市的烟火，只有那一瞬间，只有寥寥几个观众。
      究其一辈子，从生产到保质期的最后一天，它都是极其鲜活的，旺盛的化学反应在它体内发生，不断地渴求变质，但它却抵制了这样的诱惑，坚守战线，直到死而后已的那天。
      可它还是会死的，它的出生注定了它的死亡，甚至死亡的化学反应还会连锁，一波又一波的绝望就像美国大平原上的龙卷风一样肆虐。
      到最后，所有人的眼睛都变成了这条刻在鱼罐头上的鱼，强颜欢笑，连笑起来的弧度都是别人定的。因为他们在死亡面前低下了从出生起便高高扬起的头。
      但鱼罐头上这条鱼的头还是昂扬的，只是它的保质期却明确的告诉我它已经到了生命——它对人类存在价值——的最后一天。它孤零零地被丢在货架上，无人问津，连铝制的边角都磨损的破破烂烂。然而我一眼看到了它。
      是不是曾有人与我一样相中了它？可为什么其他人不曾把它带走？是不是有人曾拿起了它结果又把它放下，致使它最后只能躲在货架的最深处，那个阴冷潮湿无人问津的角度等我把它领走？
      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生存，一样的变质，一样的死亡，我在看它身上仿佛看到了我的未来，衰老，平庸，以及死亡，最后被塞进木质的罐头，丢入垃圾场焚烧。
      想到这，我默默打开了它，吃了一口，把剩下地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