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的人 想到的事
荆鹏飞
高中的时候，我有过一个同桌。他人很老实，平时见了生人就要脸红。他对我很好，我们同桌的两个月里，我喝的每一杯水都是他替我倒的。
可是，他被学校开除了，因为盗窃。一群人把他宿舍的柜子撬开，从里面翻出大包小包，然后又从包里翻出一堆的手表、水杯和衣服，还有他前排女生的发卡。
他当天就被学校清退了。我能断定，他偷来的那些东西对他其实没有用，最起码那些小号的衣服跟发卡是没用的。
后来才有人告诉我，他有多么的不幸。他妈妈是个癫痫病人，他爸爸是一个惯偷。而他遗传了他父母所有的先天和后天。
他时常会犯病，所以要每天吃药。自尊心很强的他怕被别人看见，就想尽一切办法避开别人的眼睛。他有时候躲在厕所把药丸塞进嘴里，就着口水皱眉咽下去，有时候把药片裹进馒头，一边同别人谈笑，一边把一块馒头囫囵吞下去。他把自己变成一条神秘的蛇，在人缝中钻来钻去。
同桌成绩很好，人缘也不错。他的不幸，我为之惋惜了多年。
学校北门附近，有一位穿戴破旧的老人，他年纪很大，头发已经全白，腰杆也无法正常直起，只能靠一根他自制的拐杖保持身体平衡。拐杖是一根笨重的木棍，十分粗糙，没有经过多少加工，一如老人身上将就着穿了几十年的衣服，和他长久没有修剪过的带泥的指甲。
老人喜欢抽烟，口袋里常常装着一包红金龙。老人也喜欢看书，静静地蹲在地上看，晒着太阳。低头看书，老人就像沉迷爱情的青年恋人，对周围喧闹的人事不闻不顾。看书的时候，老人常会叼起支烟，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灵魂如他嘴里吐出的烟雾自由飘逸。
老人没有家，没有钱财，甚至没有床褥和一套像样的衣服。他靠捡破烂为生，换了钱就去买书和烟。老人算是半个行乞者，因为他从不主动跟人讨钱。他面前常有一个破旧的饭缸，乞讨用的，可是这破饭缸好像跟他没有多少关系，因为当硬币砸响它的时候，老人连嘴角也没动过一下。
有学生记者采访过他，得知他接受了怎样的不公和耻辱。他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漂亮的妻子，有两个可人的孩子，还有四亩农田，和一群羊。可是后来，这些全部成为埋葬他一生的泥土。
我常常会想，如果我是这个老人，我会以怎样的方式活着。结果是，我想不下去。我跟我的同桌，跟每个人一样，不能容忍属于自己的幸福和美好，就像美梦一样在睁开眼之后消失不见。何况，这种幸福和美好是多么简单，并不奢侈。
我还知道有一个叫玉学书的老人，是聊城莘县人。老玉有着跟常人一样的双腿，可是这双腿不能行走，跟阑尾一起成了身体的废品。
老玉会编草辫，会修理收音机、黑白电视机等一些小家电，靠这些技艺在集市上赚些钱。老玉给自己设计了一辆三轮板车，他身子平趴在车上，努力抬头看着前方，由老伴拉着他去赶集市。
老玉的老伴叫黑子，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黑狗。黑子拉着老玉十天赶八个集市，其中最远的有十几公里。这中间有马路，也有泥泞的土路。汽车飞啸而过，把奋力拉车的黑子和趴着的老玉落得远远的，留下飞扬的尘土嘲弄着他们。
中午，老玉会用赚的钱买两块烧饼，一块自己吃，另一块撕碎了给黑子。偶尔有好吃的，老玉也舍不得自己吃。有时候老玉还会嘴对嘴地喂黑子。
半路上，时常会有意外，可是有黑子守护，老玉从未受到过伤害。2000年7月，一场暴雨后，黑子艰难地拉着老玉回家，在一个拐弯处，由于路滑，老玉的板车翻倒在路边水沟里。板车的车轮在半空中旋转着，接近死亡。黑子竟然拼命拉断铁链跑回村里，把家人带到了出事地点。
有人问老玉有没有找老伴。老玉说，两条腿的不好找，就找了个四条腿的。老玉经常给黑子梳理毛发，就像丈夫呵护自己的妻子。
黑子一共活了十二年，用了十一年为老玉拉车。
我为老玉感动。他什么也没有，没有财富，没有妻儿，没有健康，没有正常人有的一切。可是，他活得有尊严。不论生活施加了怎样的压力，他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抵挡不幸，而且饶有滋味地活了下来。他给自己找了独特的伴侣，组成常人永不可有的家，这个家里充满安宁、忠诚，和幸福。
我又想起同桌，才发觉他苦苦追求的尊严与自强同老玉相比，足以让他精神崩溃。生活是真实的水杯，是触手可及的画布，原本无色无味。有些人在水杯里注满失望，在画布上画满悲苦和消沉，那么生活就会还给他们更多的不幸，失望和悲苦；有些人在水杯里添加快乐，在画布上描出恬静和淡定，于是生活给他们呈现想要的尊严，满足，诗意和幸福。
高中的时候，我有过一个同桌。他人很老实，平时见了生人就要脸红。他对我很好，我们同桌的两个月里，我喝的每一杯水都是他替我倒的。
可是，他被学校开除了，因为盗窃。一群人把他宿舍的柜子撬开，从里面翻出大包小包，然后又从包里翻出一堆的手表、水杯和衣服，还有他前排女生的发卡。
他当天就被学校清退了。我能断定，他偷来的那些东西对他其实没有用，最起码那些小号的衣服跟发卡是没用的。
后来才有人告诉我，他有多么的不幸。他妈妈是个癫痫病人，他爸爸是一个惯偷。而他遗传了他父母所有的先天和后天。
他时常会犯病，所以要每天吃药。自尊心很强的他怕被别人看见，就想尽一切办法避开别人的眼睛。他有时候躲在厕所把药丸塞进嘴里，就着口水皱眉咽下去，有时候把药片裹进馒头，一边同别人谈笑，一边把一块馒头囫囵吞下去。他把自己变成一条神秘的蛇，在人缝中钻来钻去。
同桌成绩很好，人缘也不错。他的不幸，我为之惋惜了多年。
学校北门附近，有一位穿戴破旧的老人，他年纪很大，头发已经全白，腰杆也无法正常直起，只能靠一根他自制的拐杖保持身体平衡。拐杖是一根笨重的木棍，十分粗糙，没有经过多少加工，一如老人身上将就着穿了几十年的衣服，和他长久没有修剪过的带泥的指甲。
老人喜欢抽烟，口袋里常常装着一包红金龙。老人也喜欢看书，静静地蹲在地上看，晒着太阳。低头看书，老人就像沉迷爱情的青年恋人，对周围喧闹的人事不闻不顾。看书的时候，老人常会叼起支烟，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灵魂如他嘴里吐出的烟雾自由飘逸。
老人没有家，没有钱财，甚至没有床褥和一套像样的衣服。他靠捡破烂为生，换了钱就去买书和烟。老人算是半个行乞者，因为他从不主动跟人讨钱。他面前常有一个破旧的饭缸，乞讨用的，可是这破饭缸好像跟他没有多少关系，因为当硬币砸响它的时候，老人连嘴角也没动过一下。
有学生记者采访过他，得知他接受了怎样的不公和耻辱。他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漂亮的妻子，有两个可人的孩子，还有四亩农田，和一群羊。可是后来，这些全部成为埋葬他一生的泥土。
我常常会想，如果我是这个老人，我会以怎样的方式活着。结果是，我想不下去。我跟我的同桌，跟每个人一样，不能容忍属于自己的幸福和美好，就像美梦一样在睁开眼之后消失不见。何况，这种幸福和美好是多么简单，并不奢侈。
我还知道有一个叫玉学书的老人，是聊城莘县人。老玉有着跟常人一样的双腿，可是这双腿不能行走，跟阑尾一起成了身体的废品。
老玉会编草辫，会修理收音机、黑白电视机等一些小家电，靠这些技艺在集市上赚些钱。老玉给自己设计了一辆三轮板车，他身子平趴在车上，努力抬头看着前方，由老伴拉着他去赶集市。
老玉的老伴叫黑子，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黑狗。黑子拉着老玉十天赶八个集市，其中最远的有十几公里。这中间有马路，也有泥泞的土路。汽车飞啸而过，把奋力拉车的黑子和趴着的老玉落得远远的，留下飞扬的尘土嘲弄着他们。
中午，老玉会用赚的钱买两块烧饼，一块自己吃，另一块撕碎了给黑子。偶尔有好吃的，老玉也舍不得自己吃。有时候老玉还会嘴对嘴地喂黑子。
半路上，时常会有意外，可是有黑子守护，老玉从未受到过伤害。2000年7月，一场暴雨后，黑子艰难地拉着老玉回家，在一个拐弯处，由于路滑，老玉的板车翻倒在路边水沟里。板车的车轮在半空中旋转着，接近死亡。黑子竟然拼命拉断铁链跑回村里，把家人带到了出事地点。
有人问老玉有没有找老伴。老玉说，两条腿的不好找，就找了个四条腿的。老玉经常给黑子梳理毛发，就像丈夫呵护自己的妻子。
黑子一共活了十二年，用了十一年为老玉拉车。
我为老玉感动。他什么也没有，没有财富，没有妻儿，没有健康，没有正常人有的一切。可是，他活得有尊严。不论生活施加了怎样的压力，他以自己独有的方式抵挡不幸，而且饶有滋味地活了下来。他给自己找了独特的伴侣，组成常人永不可有的家，这个家里充满安宁、忠诚，和幸福。
我又想起同桌，才发觉他苦苦追求的尊严与自强同老玉相比，足以让他精神崩溃。生活是真实的水杯，是触手可及的画布，原本无色无味。有些人在水杯里注满失望，在画布上画满悲苦和消沉，那么生活就会还给他们更多的不幸，失望和悲苦；有些人在水杯里添加快乐，在画布上描出恬静和淡定，于是生活给他们呈现想要的尊严，满足，诗意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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