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朵儿 诗歌十四首

《脱轨》诗八首
《脱轨》
如果是怒放的全程，一次就够了
我以摔的姿势度过此生，落地之前，温润而高烧
谁能捧住旅途中惊恐万分的面颊
我容忍你一袭白袍从我香味里经过
人影，脚步，以及那些熄灭了注视匆匆离去的眼睛
一节影子的火车，在你身后缓慢行进
从长椅上车的那人,被推向另一个空荡荡的小站
我领略了世界，胶片般向后掠过的速度
深夜的铁轨上，我宁愿那列火车，在我的花瓣上脱轨
《桃花舞》
我一直在枝条上旋转，三月的风有舞伴的妙曼身姿
是谁催命运绽放？我聚万物之灵气在一屡呵气
眺望给了我踩在空中的足尖
肯定有一条路通往人间，我会从枝条下来，沿着你的掌纹旋转
我有多少力气就用多少力气，我会聚拢我的灵
为你，为世间的柔:生一次，再死一次
好大好大的版图，大路与小路，在九个太阳下交错生辉
有一场舞蹈由我来为你跳，之后，化为与众不同的记忆
你摊开手掌接住飞翔在风中的花瓣
却不大可能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我有一个核心》
站在你双手卷起的一个捧里,我是三月最后的一个女人
上帝将我捏进你的肋骨，然后抽出来
在风摇晃枝条时,我一瓣瓣从秋千上下来
我可以飞成一滴泪的；但我答应你飞成一滴蜜
我有一个核心，粉红的肌肤下藏着粉红的血
没有几个人能聆听这圣河的潮汐
翻天书寻找渡口的人,都迷失了行踪
谁在拾阶而上？我听到你的足音
所有涉水而过的人，需要一个圣洁的高度
你需要独步到林中空地,才能嗅到我蚀骨的芬芳
《誓言》
不得不承认，尘世的风比原来大了
倾斜着赶路的我，在遗忘往事的时候,不会再犹豫不决
但当美好的时辰来临,我会慢下来。嘈杂声中
我按住自己的双肩,把自己安顿在椅子上，进入宁静的短暂
我不会停下。不管哪个季节，逆风是我的方向
多年后我会找到风的源头，停下来清理乱发
那时候，我会想起你
我打开口袋，翻检还未来得及发芽的誓言
找一个夜晚，一个人哭一会儿
  
《送回》
 
二月刚藏起剪刀，三月就来了
蜜蜂的翅膀上，这暖住胸口的柳絮，不由得不心跳
你举不起这瓦罐里小溪水的
 
花朵练习飞翔时总有小事故。有时跌得很惨,而你能看见
我从她们之中站起来，扶着你的目光飞去
 
我时常看到掐在手里的玫瑰的尸体,他们看不见死亡
而你相反。你用目光铺路并将我，送回四月的枝条上
 
《游》
 
放干世界上所有河流,我的心就会飞起来
悉数逃难的日子，忘却人群中红红的小夹袄
 
有人在最后的淤泥里相互倾吐绝望的温情
被感动的人都没有泪了,还在诉说天空中的雨
 
我来到海上，来到翡翠般的琥珀。想起你的时候
我就咬破一个词语。总有一天气泡会浮到你的跟前
 
你记得最好，如果忘了，至少还有一个忠实你的梦
人群里一个身影闪过，梦中，我会向你游来
 
《紫玫瑰》
 
至少在告别前夕，我要咬你一小口。你认识世界上
很多花的名字，嗅过她们的香，但你仍然叫不出我
 
在众花之上，我脱离枝条，我是开在你视线尽头的那个幻觉
叶被蚕蛀过，蕊咳过血；风摇过后，在一个简朴的黄昏
化作一团紫色的星云
 
但这个七月，我擒住一滴泪，不忍心滴在你的脸上
为了你的缘故，我存在
你会在夜里，抚着我的牙印
梦见一朵挂着露珠的火焰
《伤口》
已经没有发声的能力。这伤口
像古老村庄那些咧开的沉默寡言的嘴
它记得前世，记得作案凶手的模样
想告诉你，却说不出来
我被安排在伤口的对面倾听
我睡去，它没有说话
我醒来，它还是没有说话
忘了说痛，忘了锐痛、钝痛
忘了变幻不定的方向有着剃刀般的锋利
我蹲在故乡的屋檐下
听见风离去时勾头蔑视的一瞥
更多陌生人的围拢，使伤口周围开始痒
痒是来生的幸福
每一次抓挠，都是一次转世
《天地之间》
 
从眼角的一抹瓦蓝，我读到天空，那里有最难理解的理论：云
它变换而又恒定，我确信在头顶的百会穴之上
所有的疑问都将得到诠释
白天的爱，从夜晚溢出来，有一次风刮跑了我的鞋子
却在别处，一场被翅膀平息的风暴里找到一只蝶
脚心的涌泉穴收集着答案
我早该从大地开始，解开一个人一生的谜底
我回到一块琥珀，听到黄河、长江日夜奔流
这是我的两河流域：我悬垂着乳房
躬身行走，种下脚印
直至，我的大名睡去，小名醒来
《沉睡的海滨》
浪花舔着神秘梦境
石头上出现文字，经由烈日暴晒
某一天下午，梦里出现一道禁海令
黄昏时又出现一道出海令
两道圣旨：一个被暴雨淋湿，一道被日光晒黑
腊月来不及细数他们的年轮
便有亡魂趁夜色上岸投胎
但子宫还没有醒来，他们只好抖落皮肤上的盐
在海滨高地，寻一块石头刻墓碑
夜很深，月光移动碑影，拉长了
每块墓碑上模糊的名字
《街边的训戒》
一个人在街上，走快了
耳边会响起风声
一个人在街上跑起来，会听见
浪花拍打河岸的声音
一个人停下来，站在树荫下
会窥见人群的深度
是行人，比水更能掘深河床
每个周末的黄昏，每一次泛滥
携带着故事的人
以一滴水的草稿，对结局
秘而不宣
午夜，一尾鱼吹着口哨，向尾声
静静地靠近
一座城市的月亮
像一滴泪，从夜空的脸颊流过
没有台词儿，是配角
走进一下子就空了的旱季
《绳子的两端》
绷得很紧，不能再紧了
因为五月已把白昼搓得细长
看起来我抓住了一个绳结
并用尽一天的听力
领会了什么
但我摸到的，是一模一样的日子
谁将我生在一根绳子旁
这一场较量，生死攸关
哑默的对手在每个夜晚，企图
一寸一寸抽出我的力气
绳子的另一端
究竟，谁会帮我
我松开绳子，站在那里
伪装成裁判
忽然听到，我出生时的一声啼哭
还在身后呐喊，助威
《一滴泪的历程》
有时候眼框会忽然涌出一滴泪，想擒住它却不可能
泪是活着的。泪从眼角爬出去，在我的脸上，远游
我希望这滴泪，带着我的知觉，路过唐朝
在开元盛世穿上薄纱，露出半个乳，听戏，踏青
泪珠在我的颧骨上绽放喜悦
我会在某个节日到庙里上香，会遇到你
但它，也可能裹的严严实实，路过宋朝
在江南，被过早地许配给你。你死了，凉意凝固在我腮边
我守着一滴泪的冷，从窗户看见，官府为我
立了一道又一道牌坊
现在，这滴泪流到嘴角；我尝了尝，一半苦，一半甜
这是另一个盛世，我穿着露肩装，走在别人的城市
在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路过
却没有一个人能捧住这滴晶莹
《菜地里的外婆》
我一直相信一双手
这双手拿掉
白菜地里的虫子
摘下生菜，给南瓜接花球
那是菜地里的外婆
她时而蹲着走路，时而起身
拨开叶子，捏一捏李子熟也没
如果我在园子外面喊一声：外婆
我放学了
她会答应着直起身
从篱笆墙的缝隙
擦掉我玩耍时蹭在脸上的泥土
递给我一根黄瓜
多年后我经常从炊烟爬下来
喊了许久，园子里没有人答应
醒来，泪水
湿了枕头
但梦里的阳光比夜晚的灯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