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房与女孩2
风雨击窗,阿古醒了过来,揉眼一看,天、海、树无不被雨侵袭的萧索低沉,水晶似的
雨滴一阵阵扑打窗户,雨天凉飕飕的风从未关闭的木板涌进来,吹得满屋的纸张嘶嘶啦啦,
阿古立刻合上木板。纸张兀自抖动着。床边有张女孩的裸体素描,阿古吻了吻她的脸颊。说
到底,这还是一个死人的房间啊。
周末早上,漫天的雨云一扫而空,阿古就从火车站边乱糟糟的旅馆搬到鸽子房里了,又
花了几天打扫,清理,想了想理应具备的东西,列了一清单,买来后,在各处安置妥当,当
了两天粉刷匠,日常生活不用操心了,反正吃穿用一应俱全。剩下的就是打点打点鸽子房的
外观。依阿古看来,鸽子房建造定有高手参与,木料久经岁月,风吹雨淋,竟完好无损,只
是油漆剥落,由于地基打得相当沉稳踏实,房子没有明显的倾斜,可以说安稳的冠冕堂皇。
房子各层颜色不一,从上而下涂的顺滑而自然,没有多余的涂刷,没有偷工减料,按时按量
完成的近乎苛刻,因此做工显得异常考究,加上和周遭景物相得益彰,鸽子房就不太显眼了。
能清晰看见鸽子房的,就只不远处的水泥路,这条水泥路也是鲜有人过。阿古没见过人,想
也是被废弃了吧。
阿古从油漆店买来清漆,绳索,坐板,滑轮,利用大学实习学来的本领,一个人花了整
整一星期给鸽子房外墙上漆,好几次险些从不太牢固的坐板上跌落,幸亏保险结的庇护才没
真的摔下,阿古身子朝下晃荡着,漆也洒了一身,他开心的笑了,笑得十分爽朗,悠了一会
儿。这么刷了个遍,鸽子房便不再如当初见到时带着即将凋零的惨兮兮,落寞和神秘感也被
夜晚的海风吹到九霄云外,阿古真切的感受到家的亲切。好久都没感受到被家拥在怀里的惬
意了。
二层的鸽房,阿古已经整理得有如新开张的旅馆,每个鸽房里,阿古都撒下一把新鲜的
稻谷。夕阳在树冠深处隐没后,空气还残留温润的潮湿,海水的咸味也不那么苦涩。阿古靠
立在敞开的玻璃边,栉沐在奄奄一息的夕晖中,红彤彤的余晖涂亮了人影弥漫的海滩,大海
深沉的蔚蓝色编织出一个广博恢弘的生生不息的场景。这场景阿古早已熟悉,但他现在只期
望空中的鸽群能再回到鸽子房里。
阿古每天起得很早,第一丝光线自海平面穿透薄云,穿过玻璃照在他眼睑上,他就醒了。
醒来总让阿古兴奋,他一向认为睡眠和死接近,属于同样的深渊,所以他只在不得不睡时才
睡上一会儿。他一直精力充沛,在大学里,阿古因为恐惧睡眠,经常和女友在旅馆里不知疲
倦的做爱,做到虚脱了才睡去。
伴着朝阳的升起,海边已出现晨跑的人影,海里的冲浪少年已经在捡浪了。阿古也会去
海里游一会儿,游个差不多,便上岸在小摊点吃东西。他吃得很多,并不狼吞虎咽,总是嚼
上很久才咽下,卖饭的大妈最喜欢这个正正经经吃饭的年轻人。阿古总是剪着利落的短发,
身材瘦而欣长,皮肤本来白皙,比女孩还娇嫩,到了这海滨小城后,皮肤也和当地年轻人一
样,由黝黑朝古铜色迈步前进。见到完美的浪头,阿古兴之所至,也租来一个冲浪板,冲上
几浪。
回到鸽子房,踏着二十四级红木梯,走过空无鸽影的走廊,再踏着十级红木梯开启木板,
站在地板上,放下木板,阿古一天的工作才算开始了。一开始,阿古总是放下木板,他害怕
有人来撵他走,后来,居然没有一个人说三道四。阿古说我住在鸽子房,大家都莫名其妙的
点点头,好意的笑笑,没说什么。那神色仿佛说你要住便住。没有房租,水电任用,阿古觉
得实在太舒适了。
屋子采光十足,六点钟天就大亮,阿古置身于透明的不可思议的光线中,宛如被光的洪
流冲到一处荒僻的岛上。他坐在铺着凉席的床边,带雨味的海风吹着他宽阔的脊背,左手拿
着橄榄绿铅笔,右手一丝不苟的削去软木,削的如工艺品般精细,再把笔尖抵在桌面上刮出
光滑的线条,然后吹去细屑,放到桌子上摆好,接着削下一支,要削好七支笔。削笔的时候,
阿古也稍稍看一眼四面的白纸,然后又垂下头继续干。
阿古接了三份工作,《潮桑》杂志的评论,一份颇有规模的日报每周五的书评,另外,
还应大学同学的邀请,写着一份连载小说——刚入职出版社编辑部的小左需要他来撑撑场
面。最后,阿古还要给在日本留学的女友写写情书。忙活完四份文字,约七八千字,即是阿
古一天的工作量。
阿古首先打开收音机,听一个小时的新闻,他并不是关心时政的人,漫无目的的听新闻,
听歌,听主持人老掉牙的胡侃,仅仅为了让思绪、心情、血液和灵魂积聚的能量结合到一起,
整齐划一的为自己大脑营造的世界、编织的句子服务,他要淋漓尽致的发挥每一个脑细胞的
能量,当阿古意识到自己达到一个平衡的临界点,他便立即拿起笔在纸上倾诉,工工整整,
心无旁骛,树叶的窸窣和海的呼啸就再也别想闯入阿古紧闭的心扉。这样高质量、不慌不忙
的持续写作,阿古可以持续四个小时,这是长年累月锻炼的结果。阿古为此努力了四年,四
年,才锻炼出可以称之为成熟的膂力。一种纯明的境界,一种虚无飘渺的安神,一种幸福自
在的自得其乐。写作的魅力就在于此。
不到上午即可完成所有的工作,往往七根铅笔写秃了就停下笔,时间恰到好处,火候不
差分毫,可以说极其完美。这时也不薄不厚叠了二十张稿子,将它们放在打印机盖子上。阿
古才敢抬起头凝望窗外碧波荡漾的海面,轻柔的近乎梦幻般的蓝天,和在路边奔波、嬉笑、
玩耍的刚放学的少男少女。少男瘦削的身板,少女裸露的肌肤,男女之间来回旋转的类似回
旋镖的关于青春的永恒话题。
阿古在长玻璃杯子倒上满满一杯白开水,一气灌下去。他只喝白开水,喝了二十多年。
阿古一喝咖啡或茶之类的饮料会呕吐不止。可怜的孩子,女友常常嘲笑他脆弱的胃。
喝完水,久久积淀的写作带来的疲惫犹如常春藤缓缓爬上脊梁,接着在背部和脑后颈越
压越重。阿古把脑袋靠在贴满纸张的木板上,茫然无助的盯着死去女孩描摹的三四只鸽子振
翅停在窗口的画作,这样的画作有三十多张,女孩无疑是以阿古一样的姿势看着鸽子画素描
的,生动活泼,惟妙惟肖,出自天才手笔。天才,阿古出声的说。但鸽子何时归来呢?写作
时,有鸽子在窗口为伴不是件坏事。阿古喜孤独,却讨厌寂寞。
半小时后,疲惫感退潮般从身体里划回阿古自身的大海。一天最热的时刻也随之来临。
阿古打开空调,拉上窗帘,抽出某个工作室力荐的新人作品读上两页。然后,起身,穿短衫
裤衩,点上一支烟出门,到海边长长的露天饭馆吃午饭。
午后的时光,阿古大多在海边树林的吊床上度过。海浪大的那会儿,飞溅的水沫可以落
到人身上。大海的涛声毫无节奏旋律可言,甚至有点震耳欲聋,然而却是阿古最安魂的摇篮
曲。海滩上的年轻人风华正茂,享受着牵手徜徉在海边的快乐。海边的女孩一点不显得娇羞,
身体充气阀般充满圆鼓鼓的快乐气氛。阿古总是动用想象力进入她们的生活,想象和眼前动
人娇美的泳衣女孩谱一次恋曲。想象时,快乐纵然快乐,但阿古从没主动搭讪,阿古认为自
己还爱着女友,女友暂时也不会变心,因为信里的女友依然俏皮可爱。时间久了会怎样?阿
古不去想,想也没用。首先,阿古就有撑不下去的预兆,因为海边的女孩实在太过诱人。阿
古可以用两千三百种方式描述女孩的美好,却无法找到一个不去在意女孩掠过的眼神和勾人
的秋波的理由。阿古不老,很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的模样也绝对讨女孩喜欢。
围绕女孩想来思去,不久便陷入困顿。这时,阿古开始思考工作。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
式非常有效,因为阿古不想任何事物玷污自己的敬业精神。他的文字是一流的,理念是先进
的,质量自然高人一等。而这一切得益于阿古孜孜不倦钻研,猛凿自己和文字的潜力。阿古
相信他的勤奋和天赋可以打动任何人,在这个浮躁的似是而非的夏天。
阿古想着午后的作业。把草稿录入电脑,细心读几遍,不恰当的形容词要替换,干巴的
段落必须重写,僵硬的对话重新酝酿,并亲口对白。一切完备,确认再三后,就是打印,分
批装订,找个地方寄出即可。对,还要给邮局打电话,通知请到鸽子房领取邮物。想到这,
阿古从吊床翻身下地,踩着柔软的沙粒走上水泥台阶,到旅店找出邮局号码,挂了电话。
接线的是个哈欠连天的中年人,想必刚从电话机旁睡醒,好在态度满谦和。阿古说鸽子
房有人需邮寄,请每天来人定时来取。
“鸽子房?”男子吃惊不小。
“嗯,请派人来取,随时都可以。
”
“可是海边的那个没人去的地方?”
“就是。
”
“干嘛住那里?那儿需绕路的,我们平时不经过那里。
”
“就是说有问题喽?”
“哦——这不是问题,请您放心,哪里只要需要,我们义不容辞,明天就可以,因为负
责邮递的那孩子正在路上,正骑着她刚买的小摩托优哉游哉呢,通知不到她,为了她的安全
着想。
”
“啊……”
“那么,明天我会派她取您的东西。请留下您的名字和邮寄物的大概情况……”
邮递的事说定了,阿古心满意足的回到鸽子房,忙了一下午。
晚上,夕晖泡红了海水,歌声在海里听起来很遥远。阿古停在一个海浪上,仰面望着暮
色中燃烧的璀璨晚霞。上岸后,阿古擤出鼻子里的水,让风吹着湿淋淋的身子,迈开健美的
长腿,大步穿过沙滩上娱乐的人群,往浴场走去。
每个人影都拖着长长的夕阳的影子,阿古觉得好美,不由得望着巨大高高防波堤那条孤
零零的柏油路。路边停满了私家车,窗玻璃反射夕阳的光辉,一个晕一个晕,微微的暖暖的
金灿灿光圈。
阿古仰视着,淡淡的微笑。因为他看见了鸽子房在树涛中突出的窗户和白漆栅栏,紫暮
似的树涛掩映着红色屋顶,玻璃也落满了夕阳。
当他正想低头继续走时,一个骑着小巧摩托的穿橄榄绿制服的女孩闯入阿古的视野。她
显然驾驶技术不太娴熟,颤颤巍巍不敢加速,由任摩托车两边挂着的锣鼓模样鼓囊的包裹里
的信件和什物像碗边即将漫出的汤汁般颠簸,却没手去照顾。她把全力都放在维持车头正对
路向上,无暇旁顾,越是吃力的扭转车头,车头越如公牛的头一般别劲。
哈哈哈……阿古不知为什么,大笑起来。
她带着银灰头盔,闪闪发亮,烫染、精心打理的长发髻随风飘拂。头盔两侧印有红色五
角星,像是自己画上去的,间距都参差不齐,是名副其实的失败之作。更夸张的是,前视镜
两边各插一根卡通画三角旗,这使她看上去似乎戴着一顶古代将军的头盔。
啊呀,这是什么审美观……想象力构造完全一塌糊涂……动手能力停留在幼儿阶段……
真好笑……阿古忍俊不禁。
这样下去非出洋相不可。阿古想。
就在这时,女孩的摩托扭了扭屁股,前轮忽地向路边转向。
她要冲下防波堤了!她完了!
阿古惊讶的叫出声。可女孩在摩托上站起来,努着臀部,奋力的扭转方向,看她那吃力
的苦相,阿古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的天,竟被她转过来了!
阿古稍稍松了口气。就在这一瞬间,转过头的摩托终于失去控制,一头撞向路边高大挺
拔的绿树。但戴头盔的女孩却比车轮先扑到了树上。树身抖了抖,阿古看见女孩的脸硬生生
拍在粗糙的树干上,随即,阿古听到风声中传来的惊呼声。在撞上的一刹那,女孩“呀”的
一声尖叫,这声音娇滴滴的,又充满了害羞和一点儿不争气的恼怒。
她抱紧树干,扭扭头,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然后看着倒在路边的摩托,和散了一
地信件。依然带着大大的头盔,正好可以遮丑。她很快捷的蹲下来,像是怕谁找她讨债似的,
收拾满地的东西。一边收拾,一边梭巡四周动静。有人经过,她就站起来,手抓手等人家走
才继续。
雨滴一阵阵扑打窗户,雨天凉飕飕的风从未关闭的木板涌进来,吹得满屋的纸张嘶嘶啦啦,
阿古立刻合上木板。纸张兀自抖动着。床边有张女孩的裸体素描,阿古吻了吻她的脸颊。说
到底,这还是一个死人的房间啊。
周末早上,漫天的雨云一扫而空,阿古就从火车站边乱糟糟的旅馆搬到鸽子房里了,又
花了几天打扫,清理,想了想理应具备的东西,列了一清单,买来后,在各处安置妥当,当
了两天粉刷匠,日常生活不用操心了,反正吃穿用一应俱全。剩下的就是打点打点鸽子房的
外观。依阿古看来,鸽子房建造定有高手参与,木料久经岁月,风吹雨淋,竟完好无损,只
是油漆剥落,由于地基打得相当沉稳踏实,房子没有明显的倾斜,可以说安稳的冠冕堂皇。
房子各层颜色不一,从上而下涂的顺滑而自然,没有多余的涂刷,没有偷工减料,按时按量
完成的近乎苛刻,因此做工显得异常考究,加上和周遭景物相得益彰,鸽子房就不太显眼了。
能清晰看见鸽子房的,就只不远处的水泥路,这条水泥路也是鲜有人过。阿古没见过人,想
也是被废弃了吧。
阿古从油漆店买来清漆,绳索,坐板,滑轮,利用大学实习学来的本领,一个人花了整
整一星期给鸽子房外墙上漆,好几次险些从不太牢固的坐板上跌落,幸亏保险结的庇护才没
真的摔下,阿古身子朝下晃荡着,漆也洒了一身,他开心的笑了,笑得十分爽朗,悠了一会
儿。这么刷了个遍,鸽子房便不再如当初见到时带着即将凋零的惨兮兮,落寞和神秘感也被
夜晚的海风吹到九霄云外,阿古真切的感受到家的亲切。好久都没感受到被家拥在怀里的惬
意了。
二层的鸽房,阿古已经整理得有如新开张的旅馆,每个鸽房里,阿古都撒下一把新鲜的
稻谷。夕阳在树冠深处隐没后,空气还残留温润的潮湿,海水的咸味也不那么苦涩。阿古靠
立在敞开的玻璃边,栉沐在奄奄一息的夕晖中,红彤彤的余晖涂亮了人影弥漫的海滩,大海
深沉的蔚蓝色编织出一个广博恢弘的生生不息的场景。这场景阿古早已熟悉,但他现在只期
望空中的鸽群能再回到鸽子房里。
阿古每天起得很早,第一丝光线自海平面穿透薄云,穿过玻璃照在他眼睑上,他就醒了。
醒来总让阿古兴奋,他一向认为睡眠和死接近,属于同样的深渊,所以他只在不得不睡时才
睡上一会儿。他一直精力充沛,在大学里,阿古因为恐惧睡眠,经常和女友在旅馆里不知疲
倦的做爱,做到虚脱了才睡去。
伴着朝阳的升起,海边已出现晨跑的人影,海里的冲浪少年已经在捡浪了。阿古也会去
海里游一会儿,游个差不多,便上岸在小摊点吃东西。他吃得很多,并不狼吞虎咽,总是嚼
上很久才咽下,卖饭的大妈最喜欢这个正正经经吃饭的年轻人。阿古总是剪着利落的短发,
身材瘦而欣长,皮肤本来白皙,比女孩还娇嫩,到了这海滨小城后,皮肤也和当地年轻人一
样,由黝黑朝古铜色迈步前进。见到完美的浪头,阿古兴之所至,也租来一个冲浪板,冲上
几浪。
回到鸽子房,踏着二十四级红木梯,走过空无鸽影的走廊,再踏着十级红木梯开启木板,
站在地板上,放下木板,阿古一天的工作才算开始了。一开始,阿古总是放下木板,他害怕
有人来撵他走,后来,居然没有一个人说三道四。阿古说我住在鸽子房,大家都莫名其妙的
点点头,好意的笑笑,没说什么。那神色仿佛说你要住便住。没有房租,水电任用,阿古觉
得实在太舒适了。
屋子采光十足,六点钟天就大亮,阿古置身于透明的不可思议的光线中,宛如被光的洪
流冲到一处荒僻的岛上。他坐在铺着凉席的床边,带雨味的海风吹着他宽阔的脊背,左手拿
着橄榄绿铅笔,右手一丝不苟的削去软木,削的如工艺品般精细,再把笔尖抵在桌面上刮出
光滑的线条,然后吹去细屑,放到桌子上摆好,接着削下一支,要削好七支笔。削笔的时候,
阿古也稍稍看一眼四面的白纸,然后又垂下头继续干。
阿古接了三份工作,《潮桑》杂志的评论,一份颇有规模的日报每周五的书评,另外,
还应大学同学的邀请,写着一份连载小说——刚入职出版社编辑部的小左需要他来撑撑场
面。最后,阿古还要给在日本留学的女友写写情书。忙活完四份文字,约七八千字,即是阿
古一天的工作量。
阿古首先打开收音机,听一个小时的新闻,他并不是关心时政的人,漫无目的的听新闻,
听歌,听主持人老掉牙的胡侃,仅仅为了让思绪、心情、血液和灵魂积聚的能量结合到一起,
整齐划一的为自己大脑营造的世界、编织的句子服务,他要淋漓尽致的发挥每一个脑细胞的
能量,当阿古意识到自己达到一个平衡的临界点,他便立即拿起笔在纸上倾诉,工工整整,
心无旁骛,树叶的窸窣和海的呼啸就再也别想闯入阿古紧闭的心扉。这样高质量、不慌不忙
的持续写作,阿古可以持续四个小时,这是长年累月锻炼的结果。阿古为此努力了四年,四
年,才锻炼出可以称之为成熟的膂力。一种纯明的境界,一种虚无飘渺的安神,一种幸福自
在的自得其乐。写作的魅力就在于此。
不到上午即可完成所有的工作,往往七根铅笔写秃了就停下笔,时间恰到好处,火候不
差分毫,可以说极其完美。这时也不薄不厚叠了二十张稿子,将它们放在打印机盖子上。阿
古才敢抬起头凝望窗外碧波荡漾的海面,轻柔的近乎梦幻般的蓝天,和在路边奔波、嬉笑、
玩耍的刚放学的少男少女。少男瘦削的身板,少女裸露的肌肤,男女之间来回旋转的类似回
旋镖的关于青春的永恒话题。
阿古在长玻璃杯子倒上满满一杯白开水,一气灌下去。他只喝白开水,喝了二十多年。
阿古一喝咖啡或茶之类的饮料会呕吐不止。可怜的孩子,女友常常嘲笑他脆弱的胃。
喝完水,久久积淀的写作带来的疲惫犹如常春藤缓缓爬上脊梁,接着在背部和脑后颈越
压越重。阿古把脑袋靠在贴满纸张的木板上,茫然无助的盯着死去女孩描摹的三四只鸽子振
翅停在窗口的画作,这样的画作有三十多张,女孩无疑是以阿古一样的姿势看着鸽子画素描
的,生动活泼,惟妙惟肖,出自天才手笔。天才,阿古出声的说。但鸽子何时归来呢?写作
时,有鸽子在窗口为伴不是件坏事。阿古喜孤独,却讨厌寂寞。
半小时后,疲惫感退潮般从身体里划回阿古自身的大海。一天最热的时刻也随之来临。
阿古打开空调,拉上窗帘,抽出某个工作室力荐的新人作品读上两页。然后,起身,穿短衫
裤衩,点上一支烟出门,到海边长长的露天饭馆吃午饭。
午后的时光,阿古大多在海边树林的吊床上度过。海浪大的那会儿,飞溅的水沫可以落
到人身上。大海的涛声毫无节奏旋律可言,甚至有点震耳欲聋,然而却是阿古最安魂的摇篮
曲。海滩上的年轻人风华正茂,享受着牵手徜徉在海边的快乐。海边的女孩一点不显得娇羞,
身体充气阀般充满圆鼓鼓的快乐气氛。阿古总是动用想象力进入她们的生活,想象和眼前动
人娇美的泳衣女孩谱一次恋曲。想象时,快乐纵然快乐,但阿古从没主动搭讪,阿古认为自
己还爱着女友,女友暂时也不会变心,因为信里的女友依然俏皮可爱。时间久了会怎样?阿
古不去想,想也没用。首先,阿古就有撑不下去的预兆,因为海边的女孩实在太过诱人。阿
古可以用两千三百种方式描述女孩的美好,却无法找到一个不去在意女孩掠过的眼神和勾人
的秋波的理由。阿古不老,很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的模样也绝对讨女孩喜欢。
围绕女孩想来思去,不久便陷入困顿。这时,阿古开始思考工作。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
式非常有效,因为阿古不想任何事物玷污自己的敬业精神。他的文字是一流的,理念是先进
的,质量自然高人一等。而这一切得益于阿古孜孜不倦钻研,猛凿自己和文字的潜力。阿古
相信他的勤奋和天赋可以打动任何人,在这个浮躁的似是而非的夏天。
阿古想着午后的作业。把草稿录入电脑,细心读几遍,不恰当的形容词要替换,干巴的
段落必须重写,僵硬的对话重新酝酿,并亲口对白。一切完备,确认再三后,就是打印,分
批装订,找个地方寄出即可。对,还要给邮局打电话,通知请到鸽子房领取邮物。想到这,
阿古从吊床翻身下地,踩着柔软的沙粒走上水泥台阶,到旅店找出邮局号码,挂了电话。
接线的是个哈欠连天的中年人,想必刚从电话机旁睡醒,好在态度满谦和。阿古说鸽子
房有人需邮寄,请每天来人定时来取。
“鸽子房?”男子吃惊不小。
“嗯,请派人来取,随时都可以。
”
“可是海边的那个没人去的地方?”
“就是。
”
“干嘛住那里?那儿需绕路的,我们平时不经过那里。
”
“就是说有问题喽?”
“哦——这不是问题,请您放心,哪里只要需要,我们义不容辞,明天就可以,因为负
责邮递的那孩子正在路上,正骑着她刚买的小摩托优哉游哉呢,通知不到她,为了她的安全
着想。
”
“啊……”
“那么,明天我会派她取您的东西。请留下您的名字和邮寄物的大概情况……”
邮递的事说定了,阿古心满意足的回到鸽子房,忙了一下午。
晚上,夕晖泡红了海水,歌声在海里听起来很遥远。阿古停在一个海浪上,仰面望着暮
色中燃烧的璀璨晚霞。上岸后,阿古擤出鼻子里的水,让风吹着湿淋淋的身子,迈开健美的
长腿,大步穿过沙滩上娱乐的人群,往浴场走去。
每个人影都拖着长长的夕阳的影子,阿古觉得好美,不由得望着巨大高高防波堤那条孤
零零的柏油路。路边停满了私家车,窗玻璃反射夕阳的光辉,一个晕一个晕,微微的暖暖的
金灿灿光圈。
阿古仰视着,淡淡的微笑。因为他看见了鸽子房在树涛中突出的窗户和白漆栅栏,紫暮
似的树涛掩映着红色屋顶,玻璃也落满了夕阳。
当他正想低头继续走时,一个骑着小巧摩托的穿橄榄绿制服的女孩闯入阿古的视野。她
显然驾驶技术不太娴熟,颤颤巍巍不敢加速,由任摩托车两边挂着的锣鼓模样鼓囊的包裹里
的信件和什物像碗边即将漫出的汤汁般颠簸,却没手去照顾。她把全力都放在维持车头正对
路向上,无暇旁顾,越是吃力的扭转车头,车头越如公牛的头一般别劲。
哈哈哈……阿古不知为什么,大笑起来。
她带着银灰头盔,闪闪发亮,烫染、精心打理的长发髻随风飘拂。头盔两侧印有红色五
角星,像是自己画上去的,间距都参差不齐,是名副其实的失败之作。更夸张的是,前视镜
两边各插一根卡通画三角旗,这使她看上去似乎戴着一顶古代将军的头盔。
啊呀,这是什么审美观……想象力构造完全一塌糊涂……动手能力停留在幼儿阶段……
真好笑……阿古忍俊不禁。
这样下去非出洋相不可。阿古想。
就在这时,女孩的摩托扭了扭屁股,前轮忽地向路边转向。
她要冲下防波堤了!她完了!
阿古惊讶的叫出声。可女孩在摩托上站起来,努着臀部,奋力的扭转方向,看她那吃力
的苦相,阿古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的天,竟被她转过来了!
阿古稍稍松了口气。就在这一瞬间,转过头的摩托终于失去控制,一头撞向路边高大挺
拔的绿树。但戴头盔的女孩却比车轮先扑到了树上。树身抖了抖,阿古看见女孩的脸硬生生
拍在粗糙的树干上,随即,阿古听到风声中传来的惊呼声。在撞上的一刹那,女孩“呀”的
一声尖叫,这声音娇滴滴的,又充满了害羞和一点儿不争气的恼怒。
她抱紧树干,扭扭头,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然后看着倒在路边的摩托,和散了一
地信件。依然带着大大的头盔,正好可以遮丑。她很快捷的蹲下来,像是怕谁找她讨债似的,
收拾满地的东西。一边收拾,一边梭巡四周动静。有人经过,她就站起来,手抓手等人家走
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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