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臥底創作」》

                
                
《一種「臥底創作」》
刊於文匯報2009年8月31日
書名﹕臥底主義
作者﹕葉輝
出版﹕文化工房
出版日期﹕2009年7月
定價﹕港幣88圓
這是一本以臥底命名的文集，靈感源自日本時裝品牌”undercoverism”。說來香港人似乎對於「臥底」情有獨鍾，連電影和電視劇，也充斥著這類人物形象，從艾迪的「阿潮」、劉德華的「陳永仁」，到謝天華的「laughing哥」，有人說香港人本身就是殖民地和宗主國之間的「臥底」，作者解釋說，臥底是潛伏於正邪之間的「第三種人」，是自願或不自願越界的非法移民。
筆者不知道，作者所說的「正邪辯證法」在日常生活中有多少份量，可說「臥底」是越界非法移民，卻是一點沒錯。筆者生活在香港，也認識許多在心智上「越界」的流亡者，作者葉輝就是一個鮮明例子，他既是作家也是資深傳媒人。作為詩人，他在書中討論不少非關文學的主題，作為傳媒人，他又在工作裡滲進不少文學素材。走在身份的邊緣，他又站在香港文學的主流，心智上進行知識和生活的融合。
可說到書中內容，筆者更會想起哈福特(Tim Harford)的《臥底經濟學》。這是一本寓經濟理論於日常生活的趣味書，它文筆生動有趣，所闡釋的知識卻一點也不簡單，《臥底主義》在某程度上也做著同樣的工作﹕介紹時事和文化現象，提出學術研究及各類相關理論，並對這些理論提出自己的意見。作為文學作家，葉輝卻以博覽群書的讀者角度，去寫文化評論、時事短評，當所謂「文化臥底」或「臥底讀者」，卻多多少少出於自願放逐的心態，而且樂在其中。
這是葉輝在新報寫的專欄，與作者在明報寫的專欄相比，《臥底主義》在篇幅和題材上更自由、更豐富。蒙田視散文(essais)為一種「嘗試」，葉輝沒有忘記這一特質，而對一個像蒙田般博覽群書的作者來說，寫作知識散文就是一種杜絕遺忘知識的方法，葉輝對遺忘知識的焦慮，一點也不遜於蒙田。當然，現代人有電腦媒體，還有古人積累的知識和經驗，可是就寫作來說，前人寫過的文體，也不見得有突破﹔但在報章上，以濃縮的文字，練達的文筆，寫出與主題相關的理論知識，抒發自己的意見，是不容易的，但無疑葉輝已經做到了。
人類不斷進步，吸收知識的方式也在變化，僅只像蒙田抄錄、枚舉經典以避免遺免的方式，已不合時宜。在二十世紀初，魯迅也曾以冷嘲熱諷的雜文風格，以俟喚醒中國人的靈魂，引起後輩們紛紛模仿，但在知識型社會中，我們需要新的專欄文章，葉輝做的更多、更複雜，也更不容易。
說到這裡，還需提及書中的〈世界的散文〉。此文原刊登於2006年11月的〈成報‧筆鋒〉，作者卻討論了從黑格爾、盧卡奇到梅洛‧龐蒂對「世界的散文」的美學詮釋。這很值得留意，黑格爾的理解是古代社會轉變，生活個別化、零碎化，知識日趨普及影響下的美學轉變，而盧卡奇也區分了「世界的散文」和「生活的散文」，並認為後者是古代完整美學世界觀破碎後的世界觀，梅洛—龐蒂則將「生活的散文」分為崇高的和庸俗的。不知作者在整理這些專欄文章時，會否想區理想中的「文學的世界」，和生活中的「世界的散文」﹖
沒有人想成為「臥底」或「心智的移民」，作家總是希望成為「文人共和國」或「自由王國」的純粹公民，問題是對現實觀察和對文學的思考總是同時並存在一 個人的生活裡，在《臥底主義》中亦然。當作者討論文學、文化史，或探討某些文化現象時，那個作家形象總是躍然於紙上。但當他設法討論國際政治或世界經濟時，雖也援引不少書籍的意見，在筆鋒方面卻稍欠一籌。當然，「臥底」的真正身份到底還是作家，作家看世界的方式總有別於經濟分析員。不過，在討論某些與文學相關的話題時(例如社會公義、文化現象)，就格外有說服力，例如那篇討論昂山素姬並引用其詩作的〈腐敗的不是權力而恐懼〉，就是一篇擲地有聲的文章。
不過《臥底主義》卻一次成功的嘗試，一向喜歡閱讀雜書的作者，這次顯出真功夫，不宥於僅只表述自我世界的作家身份，而是選擇先成為讀者。將此書與充滿文學味道的《親密閃光》對比，這種轉變就很明顯。當然，活在全球化經濟失靈的年代，選擇「臥底讀者」的身份也是作家自我保護的策略，而《臥底主義》則是一次成功的偽裝，也是一個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