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长长的信
(一)
20岁,刚到北京的第二个月,两室一厅的员工宿舍里,我住的小屋空无一人,半夜,我醒来,停电了,于是点了蜡烛,给父母写信。那时心里有着炽热的梦想,常常烧得半夜惊醒,惆怅万千。我写11页,泪水湿透了信笺——我终于有勇气告诉父母自己来了北京,边写边想起了外公去世的时候,身在北京宣武区十几米深的地下室里,却骗着父母自己还在长沙的五星级酒店里好吃好喝地实习着。未能在老人离世时见上最后一面,至今觉得心里遗憾万分。那11页信,应该是我这些年里写过最长的信,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文字,静静地诠释活生生的生命里经历的种种。
再后来,提笔忘字,习惯了用着拼音输入法,飞快地敲着键盘,铅字变成了容易的事情,纸张却没有了热度,赤裸裸的冰冷。我是一个怀旧的人,怀念钢笔在白纸上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一种真挚的触碰,一伸手,便能够及心灵深处。有一年,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泡了咖啡,拉开窗帘,掏出钢笔,给尤老师写了封信,大意是讲了自己24岁管了小五十多号人时的恐慌、迷惘,以及心里只剩下梦想的尾巴时那份近于祭奠的无奈。再过了些时日,辞了职,去了贵阳见了老师,老师说他屡次想回信,后来俗事绕身,未能提笔。我倒是觉得通过缭乱地书写,心里有了一丝祥和和宁静,能不能得到回信,大抵不重要了。
这样的执着,或许也是一份戒不掉的纯粹,对于一种许多人已经嗤之以鼻的逝去、无比深情和真挚的怀念。
中午到了学校,见了阔别快两年多的姐们儿,当年在我这交了钱学英语的北京女孩,脸容白皙、眼神清澈,如今从英国硕士毕业回来,眼神里也有了许多的故事。她说,她特别要好的朋友,年近三十,家人逼婚,自己决定要出国,以作逃避,钱包里有了五十多万,给人做情妇换来的,却骗家人,这是自己得来的全额奖学金。姐们儿说,她当时听完,虽然一脸平静,心里却早已翻山倒海了——她不敢相信和她一样看起来很乖的女孩有这样的经历、并且特别平静地讲述了自己做情妇时被对方打得左手小指粉碎性骨折过。姐们儿说,过去的时日里,见了好多颠覆三观的事。
我听完之后,讲我自己,我说我一无所有的农村孩子,来到陌生的帝都却曾经无数次得到了贵人的相助,我们要相信,这世界,好大于坏。每一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有人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功名利禄,或许违背了道德底限,虽然我干不出来,但也是一种现下社会里我们常能见到的一种常态;有些人在外人看来或许事业无成碌碌无为,没有家财万贯良田万顷,但是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也是另一种成功。
离开学校后,我坐在大排档,喝着啤酒撸着烤串,一直盘旋脑海,想着这件事。五十多万,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这是一个80后的普通人也许要省吃俭用好几年才能攒出的数字,但是姐们的朋友缩短了时间成本,是很划算的买卖;从道德和伦理的角度批判,这是倍受批判的必然,在可能勤恳付出却得不到公平回报的现在,价值观的颠覆是这个病态的社会扭曲了的产物,我做不到,即便我贫穷到清汤寡水,即便我面对着许多笑贫不笑娼的人们。
下午参加了Taylor老师组织的英语讨论,主题是“名人该不该受到媒体的保护”(Should celebrities have greater protection from the media or not ?),我没忍住,上去操着语法错误漏洞百出的英语讲了自己的想法,我讲“Ethic(道德规范)”—— 名人没有道德底线做很多出格的事,媒体报道有什么错?如今的媒体也没有道德底线,失实地杜撰新闻、无良地制造舆论导向,有点思想的人大都不信任媒体了,但是媒体关注名人的私生活的原因何在?原因在于现实生活里我们普通的大多数人,充满了窥癖欲,对于名人的私生活充满了好奇,越淫乱越吸引眼球,太多人不会去思考,只会盲目地相信和跟从。我说,如果我们学会了尊重自己,尊重生命,名人学会尊重自己的职业,媒体学会尊重自己的职责、尊重所有客观存在的事实,道德才可称之为道德了。
于是,我更加怀念我曾怀着着那样一尘不染的心境,手持钢笔,在信笺上一笔一划写信的时光,以及那份时光里还残存的洁净。
(二)
双井。富力广场。每天下午六点左右,我从国贸走回劲松,都会从这里路过,每隔几天,在这里对三环、面朝商场门面唱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这几日,有一个长得不算难看的男孩,天天这个时候,围着一堆人,坐在水泥阶梯上,听他唱歌,男孩很卖力,常常声嘶力竭地要掌声。
今天下午再走过去的时候,没有了观众,男孩坐在观众坐的水泥阶梯上,吐着烟圈,望着三环发呆。我走过去,单反搁在了音响旁,吉他上有签名,静静地躺在音响上,男孩的iPhone 5S,在吉他旁亮着屏——我看到了闪动的微信。
我想,那些烟圈应该含着男孩怎样复杂的情绪?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份勇敢去执着地活过,我尊重有梦想的人。
初辞职时,我雄心勃勃,要把吉他学好,室友在我旁边开玩笑——学好之后好去双井卖艺。我当时听完,心里是血淋淋的内伤。后来碰到了不曾如意的老师,所以搁置到了现在,偶尔抱起吉他,也只是简单的几首歌而已。我能明白站在大街上对着一堆陌生的面孔自弹自唱时的那份辛酸和不易,也能明白那一曲曲动听的吉他曲子弹出来是多少个寂寞的时刻、多少次指头的茧掉了一层又一层换来的。
有过流浪,有过颠沛流离,有过喜怒哀乐,平凡的生命里才能懂得一份善意的知足,才能在未来的跌宕起伏里有更加平和的心境去接受生命里可能的残缺、失败、挫折,做一个更加真实的自己。
下午坐在电脑前做练习,以前的同事过来和我说话,说如果我没离开,这几个月的销售势头这么好,我得挣多少钱。我笑了笑,我喜欢现在努力学英语的自己,30岁以后,也许很长的大半生里,再也没有这样的心力和心气儿了。
她说的没错,按照我所知道以前的同事这几个月的所得来算,一个月最低一万二三,我在过去的五个月里,失去了近六万块钱。我想,28岁的年纪,很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可以得到的和可以失去的。特好的哥们和我讲过,他结婚之前想明白了种种,要娶回家的人,自己能否接受,要得了美貌就要想好美貌之下的矫情或是不谙世事甚至懒惰,要得了富有就要想好对方家庭里或许会产生的轻视和使唤,要么就是迁就和忍受,找一个各种平常各种普通的人,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了。于我而言,我在过去了五个多月了,走过了许多这一生里曾经未曾去过的地方,闭门造字,写了一本发表不了的、二十多万字的书稿,依旧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是知道了自己不喜欢什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的梦有多远但是知道了自己可以做好的是什么。
世事艰辛,从来没有一种成就是可以轻易地获得,要走捷径必然付出常人无法接受代价,我走不了捷径,所以要像水牛一样低头去静静地耕耘,七尺男儿,流血流汗不怕,怕只怕辜负了年轻,蹉跎了岁月,错过了一个刚刚好的人。否则,此生便无憾。
Soulmate,寻找不易,但是我不愿轻易地凑合,结婚生子,成年之后是任何时间段都可以做的事情,如果仓促地活在毫无回忆的重复里,生而为何?
所以,我想写一封长长的信,一封没有结尾的信,封存在岁月里,让时间来证明,我今天说过的话、写过的字、做过的事、走过的路,是否有一些正确的道理,是否是可以坚持的、一份笃定的信仰。
元
2014年9月27日21:36北京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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