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山庄(1980~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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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设计一层平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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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设计二层平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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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设计一层平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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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设计二层平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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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习习山庄22.8米的长坡顶以及其下所覆盖的廊下空间乃是整个建筑的精华所在, 而对于岩石、踏步、平台与流线、视线之间的关系已有许多的深入论述,在此便不再展开,但有一个细节却几乎被之前所有的研究者所忽略。即在长坡顶中段,梁因为梯形的平面而偏斜,但被人津津乐道的采用了“灵栖作法”的实墙却依然固执地顺着平台的方向,墙把结构柱包裹在内,于是在墙与梁的交接处呈现出一种相对“含混不明”的状态,为什么并不起结构作用的墙不能做稍许偏斜来避免这一尴尬的交接?似乎整体的空间也不会因此出现大的变动?而建筑整体(从平台与矮墙的交错,梁椽的清晰建构等)所显示出的干净利落的精神状态更使这一交接显得突兀。
本文将主要针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希望能发现其出现的原因及其背后所隐藏的有价值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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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梯形长坡屋顶
葛如亮先生在《风景建筑漫笔》一文中谈到天台山民居时曾说道,“(民居)绝大多数两坡屋顶还并不死板对称,其中一面会长长的坡落下去,显出了方向主次,反映了建筑内容,顿时使建筑物生动起来。”由此似乎能找到习习山庄中这一22.8米长坡的来源,不同的是,民居中的使用空间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半室外的交通空间,某种程度上更像一个被拉宽了比例的“廊庑”,走廊强烈地通过性被削弱,转化为平台(停留)和台阶(通过)的组合,两堵实墙与天然的岩石一样,对空间进行了适当的引导,使整体的空间感受非常的通透而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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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为何屋顶由上而下逐渐变窄?彭怒老师在《中国现代建筑的一个经典读本——习习山庄》中曾将其与梵蒂冈教皇接待大厅以及罗马卡比多广场类比,认为其一定程度上也运用了类似“透视幻觉”的手法,增强迎面而来的山石之势和远眺景色之深远,但我不能同意这样的看法,如果实际去现场体验,空间强烈地通透性使这一视觉效果显得非常有限,事实上,特地被处理成锯齿状的梯形屋顶斜边和依然与另一边平行的实墙甚至可以看作是对这一“透视幻觉”的抵抗。也许正如彭怒老师在文中引用的一段对龙永龄先生(习习山庄的合作者)的电话采访一样,“长尾巴屋顶上大下小,是为了使屋顶从下面看时更为轻盈”。但除此之外,作为整个建筑正交体系的唯一一条斜线,我们却几乎无法在平面上找到任何这条斜线带来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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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时代环境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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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视设计时的透视图,可以得知这样的交接并非是没有预料到的施工意外。另一方面,原设计平面上可见位于第二层平台上的墙也在砌筑到一半时被打掉,在建筑师对现场效果要求如此苛刻的情况下,这堵墙能被保留下来至少说明,葛如亮先生并不十分在意这样的一种“交接方式”,梁还是落在柱子上,柱子只是顺势被隐藏在了墙内而已。而事实上,在整个建筑中,柱与墙的建构逻辑是有些混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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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混乱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建筑师对现代主义的核心理念和手法并不非常熟练。事实上,在文革结束后(准确的讲是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到80年代初的那几年,主要承接50年代的讨论,并大量的引进西方建筑理念,但现代主义只在中国建筑界作了短暂的停留,随即后现代主义便如洪水般汹涌而入,这实际也为之后中国现代建筑的发展埋下了祸根,甚至直至当代,作为现代主义核心的“空间”几乎从来没有成为过我们讨论的主题。因而这也是在那个时代,葛先生的习习山庄、冯纪忠先生的方塔园所难能可贵之处,他们终于在一定程度上跳出了“民族形式”的桎梏,在中国传统的建筑意境与现代主义空间的结合上做出了有价值的探索。只是在对现代性的理解上,葛先生似乎并没有冯先生那么深刻和执着,具体的操作手法也不如后者熟练,有意思的事,无论是习习山庄之前完成的石梁茶室还是之后的瑶圃、仙都旅游中心都不曾/不再出现类似的空间流动性,可知这种现代性的空间选择似乎并未成为葛如亮非常有意识的探索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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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梁茶室平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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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圃平面 |
所以,试想如果由对每一个构件的独立性都十分强调的冯先生来做,这样的梁柱与墙的关系定然就变的不可接受了吧。
(三)上与下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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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重(Jorn Utzon)曾将中国的建筑概括为漂浮的屋顶和坚实的基座,虽然有点武断,却从一个西方建筑师的角度点出了中国传统建筑空间的一个重要特点,即屋顶和基座、上与下的一种两分性。在80年代涌现出的诸多乡土建筑中,很多都存在着将现代的平面和传统的屋顶搭配在一起的特点,而这两者之间固有的矛盾既带来了不少的问题, 却也给空间添加了意想不到的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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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看习习山庄长屋顶下覆盖的平面,是一个由不同标高的平台、踏步、片墙与岩石组成的流动空间(从功能上看,岩石也不过是另一种天然的片墙而已),我们几乎无法从平面上推测出屋顶覆盖物的形式。类似的特点在冯纪忠先生的何陋轩中被展现的更为清晰和彻底,平面上三套网格的反转,曲墙和直墙的相互限定,屋顶却没有按照任何一个现有的网格落下,而是自成另一个轴向轻轻的跨在三个不同标高的平面上,长短不一的柱子随即抚平了平面上复杂的斜线与高差。冯先生在1988年的《何陋轩答客问》一文中如此描述这个建筑的台基“三层,依次递转三十、六十度,似大小相同而相叠,踌躇不定而轴向正所以烘托厅构求索而后肯定下来的南北轴心,似乎在描述那从未定到已定的动态过程,这叫引发意动罢。”现场的的体验中,平面上不断偏斜的轴向让人感到迷惘和困惑,但屋顶所遮蔽的区域又似乎在吸引着人们过去,坐下来,人所感受到的空间因此有了一种不断被限定又不断被分离的特质。墙、平台和踏步作为平面的要素参与限定人的行为,而柱子与屋顶一起,更大程度上只是作为屋顶遮蔽区域在平面上的投射标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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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塔园里的赏竹亭是一个具有原型意味的设计,亭下的空间原本是让人聚合的,但从亭内延伸而出的石凳却强烈的引导着人的发散,传统的屋顶与现代的平面被统一在一起,使空间上下获得了一种拉锯般的张力。这种空间在习习山庄的长屋顶下被进一步发展,不同的是,习习山庄里,长坡顶所暗示的空间不再是聚合的,其本身也带着强烈的南北向引导性,但平面则通过平台、踏步间的错动,暗示着东西方向上的移动(或者如果看最初的平面,是一种自由漫步式的平面)。这种拉锯不再如赏竹亭中出现的这么激烈而纯粹,却使建筑在应对与自然的关系时多了一份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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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来自0的相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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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如亮与冯纪忠先生曾同时在同济大学教书,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冯先生的“空间原理”在某些方面深刻的影响了葛如亮,朱谋隆教授(石梁茶室的合作者)曾指出葛如亮非常重视平面布局,而对立面一般放手给合作者处理,这与“空间原理”所倡导的从平面出发的设计不无关系。所以在这里,葛如亮先生极有可能先设计出了习习山庄的平面,而后当一个来自传统意向的大坡顶覆盖其上的时候,只是顺势落下了柱子而已,墙体作为平面布局中确定的空间要素,并没有敏感地对之后出现的屋顶斜线做出反应。
小结
由此,我们似乎能理解习习山庄的长坡顶下这个非常含混的交接,它出现的原因不仅与建筑师个人的认识有关,也和建筑师所处的时代环境有关,这不仅包括当时建筑界的环境,更和当时的政治、经济环境密不可分。不可否认,习习山庄是80年代初一个非常优秀的设计,而且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忽视的建筑,但在我们急于为它“平反”的同时,一定要不吝麻烦的问一下它究竟好在哪儿里?为什么好?究竟还欠缺在哪儿里?造成这种欠缺的原因是什么?而我认为这些问题的答案才是对当代建筑实践和理论真正有价值的地方。
参考相册:
习习山庄:http://www.douban.com/photos/album/117683565/
http://www.douban.com/photos/album/134670200/
方塔园:http://www.douban.com/photos/album/21369310/?start=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