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组同人文】陌上花开·全文完

提示：不想看悲剧的在就看到第一部就行了orz 第二部完全就是虐orz
透过水晶球看到的世界，
是纯粹的美好，还是善意的谎言？
                         ——爱无谎言
（壹）
春天的东京充满了朝气，满树的樱花，似海洋一般簇拥着这座忙碌的城市，用一种纯粹的美好吸引着被快节奏纠缠的人们，偶尔停下脚步，欣赏一下路边的风景。
但是这样的美好，对于某些花粉过敏者而言就是灭顶的灾难，所以稻垣吾郎医生从入春起就一直在忙碌的接诊这类病人。
闵行医院坐落在东京都港区竹芝附近，真的是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
只可惜为了病人着想，稻垣医生没法打开窗户享受春风的洗礼，不过生性随和优雅的他并不在乎，将纸做的樱花束插入花瓶，随手为自己沏上一杯红茶，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钟表的指针在他温柔耐心倾听病患的叙述中缓缓流过，转眼间十二下钟鸣轻灵响起，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屋中折射出一片微醺的温暖。
不过小护士觉得刺眼，随手拉上了窗帘。
稻垣医生微微揉着脖颈，也不阻止，只是歪头问：“还有病人么，似乎人数不对呀。”
小护士闪着眼睛腼腆的夸赞着眼前人：“稻垣医生就是负责，连人数都记得这么清楚。不过估计没来的人应该已经走了吧，都已经这么晚了。”
“大概，那去吃饭吧！”起身离座，他从对方面前飘然擦过，弄得小护士一阵阵的脸红。
稻垣医生既年轻又医术超群，更有着王子一般的贵族气质，因而被众多女护士所暗恋，甚至连女医生也对他暗送秋波。
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始终与她们保持着若近若离的得礼关系，从不越出雷池半步。这样的处事方法为他又平添了一道神秘的色彩，非但没使那些追逐者们退却，反而让她们更加对其痴心向往。
‘咦？’的一声低呼，瞬间打断了小护士的遐想，她赶忙收拾起荡漾的心情跑了出去，就见稻垣医生低首而立的站在长椅旁。
在他眼前一位身穿黑色休闲服的小巧男子，正半蜷缩的斜靠在椅子上熟睡，低低的帽檐遮去了紧闭的双眸，只有光洁的鼻头和微翘的朱唇在阳光中清晰可见。
能在上午吵闹的医院里这样旁若无人的睡去，可见他一定是累到极点了。
如此这般推测，稻垣医生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探头探脑，于是顺势回头问：“这是……？”
“啊，可能这位就是那位失踪的病人吧，我去叫醒他。”小护士说着要伸手去推，却被身边人猛地拦下了。
“让他睡吧，我下午反正也没事。”
“欸，这样好么？”
“嗯，如果不会给医院添麻烦的话，我想没问题。不过……”稻垣医生笑笑，在对方的耳边低语：“午饭要拜托你了。”
“呀，是！”小护士立刻捧着张红番茄脸，‘嗖’地跑走了。
稻垣医生微微摇摇头，有点小得逞的转身回屋，不过临进去前，他的目光却不经意的在那位病人身上停留了几许。
（贰）
有多久没这样踏实的睡觉了，好像从接诊了那位病人开始吧，再加上春天鼻炎加重，夜里总是睡不好，又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清凉的灯光中只有白色的纸在沙沙作响，记录下每一种可行的治疗方案。
中居正广一位资深的心理咨询师，此刻正沉浸在梦与现实的中间，用点滴的记忆进行着无意识的自问。
不过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么踏实的睡觉呢，一样的白色，一样的天空，只是空气里医院的独有气息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微微张开眼眸，长长的睫毛承载着夕阳的余晖，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思维，并不明白身处何时何地，只是挣扎着想要坐直僵硬的身体，于是衣服‘哗’第一声跌落地面，拉锁的链子清晰的敲击出一个脆响，仿佛警铃一般，立刻引起了屋内人的关注。
稻垣医生寻声而出，正撞上了那双超于常人的大大杏眸，满含氤氲之气的忽闪着。
没有焦距，神采淡然，却有一种天生的美好在眼梢飞俏中荡漾开来。
稻垣医生只觉这一瞬窗外的鸟鸣似乎都静止了。
还是病人中居先一步反应过来，发出了一个单音节“欸？”。
“啊，你醒了？”垂眸之后延展嘴角，稻垣用微笑掩盖着刚才的失态。
“嗯，现在几点了？”中居活动着发麻的四肢，随口问。
“快要傍晚了，大概6点吧。”稻垣没有看表，也不需要，因为对方脸颊上的淡红色夕阳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我睡了这么久！”瞪圆了眼睛，露出吃惊的表情，中居赶忙站起来。
“没关系的，正好……”稻垣想安慰一下病人说自己是刚好路过，可以为他看病。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人便翘起小嘴，莞尔有礼的说：“谢谢你一直等我。”
刹那间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口中，稻垣医生愣了一下，便也报以一笑的让开了身。
中居捡起衣服大大方方的从对方身前走进了诊室。
稻垣医生的目光追逐着他儒雅的背影，有些迷惑了，他很好奇这个刚睡醒时还看起来很可爱的人儿，为什么会猜出自己一直在等他呢，不过他不会去问，因为这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罢了，点破了就缺少了那层朦胧的美感了。
（叁）
时间仿若琴键上悦动的音符，在飞舞的指尖下悠然地掠去了身影，转瞬间两个星期过去了，稻垣每日如一，只是那位病人再未出现。
起初他看到眼睛稍大一点的人，还会不经意的忆起，但渐渐地曾经萍水相逢的痕迹便被日常的琐事所占据……
这一日，亦如往常一般，稻垣医生认真负责的完成工作后，在医局里脱下飘扬的白大褂，换上合体的深色西服。
华灯初上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他娴熟的开着红色跑车穿梭其中，潇洒的任晚风将自己半长的卷发吹起，在空中打成柔软的团。
忽然，稻垣拉了一下手刹，慢慢的将车子倒了回去，一间酒吧的招牌随之从后往前的映入了他的眼帘。
“Goro’s bar。”
低低呢喃着重复一遍，他轻快地翘起嘴角，这间与自己名字相仿的酒吧让他产生了极大兴趣。
锁好车来到门前，抬手一推，霎时充斥耳边的是一阵低沉婉转的古典音乐。
不是大众熟悉的肖邦、贝多芬，而是罕见的小夜曲，稻垣很确信自己在哪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信步走下台阶，淡淡的光影不显着昏暗，却也能让适应黑夜的人不觉刺目。
很满意的点点头，一双晶亮的眸子带着审视的意味环顾四周，忽然一抹熟悉的背影牢牢的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不宽却挺拔的肩，稍短的上身，半长的赭红色头发，全都被暧昧的灯光轻柔的笼罩着。
‘是他？’以为本来已经不再开启的记忆，在碰到了合适的钥匙后，倏然有了反应。
稻垣医生立刻想起了那个让自己等了一下午的病人，双腿不由自主的靠近，却在咫尺时忽地停住。
‘这样贸然好么？’如此在心里这样问着，对自己的社交能力很有信心的某医生，决定放慢步调，一点点的接近。
可是对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慵懒的改变了一下坐姿却没回头，“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稻垣一愣，随即笑了，原来是把自己当做了侍应，不过他并没有出声解释，只是继续静候。
果然，等了半响没有回应，中居不解的侧身，瞬时愣住。
泛着绸光般的灯光中，两双眼眸同样的温润，四目相对间，往事如潮水般慢慢溢满了思绪。
稻垣敏锐的看出了对方从惊讶到释然，笑容逐步加深。
“嗨。”
“稻垣医生？”
“叫我稻垣就好，你的鼻炎如何了？”自然而然的问完，稻垣向着他对面的椅子歪了下头。
“果然是医者，在哪都不忘了本职。”中居洒脱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顺势坐下，稻垣搭上腿，将手放在了膝盖上，“那是因为你是我的病人。”
“可我好了，已经不算是你的病人了吧。”点燃一支烟，中居眯起杏眸。
稻垣望着白色薄雾后的精致面容，心中的话脱口而出，“那么做朋友如何？”
“可以呀，中居正广，美希心理咨询中心的咨询师。”感觉到对方的真诚，中居莞尔的掏出了名片。
“啊，怪不得你一眼就看出我是一直等着你。”稻垣恍然的摇着头，也拿出了自己的。
“其实你当时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只是偶然路过？”促狭的反问，中居将对方的名片放入了皮夹。
“你怎么知道。”
“我说出真相时，你的表情告诉我的。”
“呵，我还真是不会掩藏自己。”
“为什么要隐藏，很多心理疾病就是因为刻意的隐藏真心而造成的，你这样很好。”
“是么？”嘟起嘴，稻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卷卷的发丝一颤一颤的。
“是。”中居的眼中映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静如秋水，却又隐含波澜。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我在等你？”眨眨满是好奇的眸子，稻垣忽然问。
“你是从门里出来的，而衣服上有很多褶皱，其实这已经不算是心理学的范畴了。”歪头用手指轻扶脖颈，中居笑眯眯的开始给对方讲了起来。
这一晚他们聊了很多。当稻垣开车离开时，中居久久的驻足，直到那辆很有个性的红色跑车渐渐从视线中消失，他的唇边才勾起了一丝浅笑，这人虽然与穿着医生袍时有着些许不同，但本质还是个纯粹的人。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天生优雅，是那种悠然于天地间不受红尘牵绊的类型。
坐在车里同样在想对方的稻垣，看着一颗接一颗的路灯划出长长的彗尾，璀璨而妖娆得像极了那人的眼睛，顿时觉有趣的展颜，他觉得中居就像是个谜，第一次见时那刚醒的可爱样子和今日酒吧里侃侃而谈的倜傥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可当两个影像渐渐重合，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真的是个让人一眼看不透的人呐~
（肆）
自从上次的偶然相逢，稻垣一有时间就会去Goro’s bar转转，而中居十次有八九会在老地方等着他。
每当看到对方那儒雅的笑容，稻垣都会禁不住的猜想，他到底是这里的常客？还是在等自己呢？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酒保就可以解答，但他却没有去探究，有些事不需要一下就揭穿，稻垣相信对方迟早会告诉自己。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始终觉得自己看不透那人，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时而可爱的忽闪眼睛，时而又帅气的点燃一支香烟，那无数缭绕的迷雾后，一片淡淡的笑容蕴含了无尽的谜题，虽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却也不能轻易碰触。
稻垣对此很是头痛，但让他更头痛的是，对方似乎早已将自己看透，总是能在轻易之间戏弄的他毫无办法，虽然不至于输的很惨，却每次都要费上一番工夫，而对方好像乐此不疲，最喜欢看他皱起小眉头，嘟嘴不快的神情。
尤其这几天，对方心情很好，一直蛊惑着他喝烈性酒，平日只喝红酒的稻垣，才饮了几杯，就晕红了小脸。接着又几杯下肚，天空仿若突破了黑暗，旋转地泛起了奇异的色彩，转瞬间便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早上，轻盈的光像是精灵的翅膀，柔柔的拍打着稻垣熟睡的脸，将他从深沉的梦中唤醒，然后‘嗖’地化入空气，落入了他微睁的眸中。
茫然的环顾四周，洁白点点。晨风中飞扬的窗帘，曼妙的如同天边的云丝，在屋中投下无数斑驳，渐渐地唤醒了注视者被宿醉包围的神经。
‘这里是酒店的房间？’清醒后的稻垣一眼就看到了印着logo的烟灰缸，揉着快要裂开的头，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低头摸着未换的西服，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昨日的酒味，淡淡的不浓烈，却足以勾起所有失落的记忆。
‘中居正广’脑中瞬间晃出了那个小恶魔似的人，不知是恼怒还是无奈的扯起嘴角，伸手将烟灰缸下的纸条抽了出来。
“昨夜你醉的不省人事，我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所以就送你到附近的酒店了，房费帮你付了，就当做是道歉吧。
                                中居留。”
望着圆圆的字迹在纸上轻轻跳跃，稻垣只觉得自己大脑里的某根神经也在跟着不停抖动，‘不知道我的酒量，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完全不相信的将纸条揣进裤兜，他转身走进卫生间，一边洗脸，一边在心里暗暗的思量，这次算是在对方面前出糗出大了，不过他也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既然这样一定要礼尚往来，看看对方喝醉了是什么样子。
一想到那小小的娃娃脸慢慢变得通红，一双大大的眸子迷离的闪着光芒，稻垣就觉得有趣。
可等他才踏进医院的大门，这个计划便被暂时搁置了。因为下属医院出现了一例特殊的病人需要专家会诊，而那人的病情沉重不宜移动，所以他被暂时借调到了乡间，为期两周。
一听有人需要抢救，稻垣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就踏上了西行的火车。
经过多日的奋战，病人总算是脱离了危险，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松了口气。
直到这时稻垣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计划，还有那个每日都会等着自己的人，心里立时一顿，慌忙翻找名片想给对方打个电话说明这一个星期到底去了哪里，可是名片却不见了。
有点沮丧的来到村庄附近的湖边，望着绿荫环抱下平静无痕的湖水，他忽然觉得看到了中居的眼睛。
一样的清澈，一样的深邃，宏大却不空洞，仿佛融满了数不清的神奇故事，让人在不经意间总想一探究竟。
（伍）
一个星期后，稻垣带着病人一起返回东京。
在和来接机的姊妹医院交接后，他独自坐车回到了闵行。
才一下车，他就惊讶的发现自己一直想见的人正坐在大厅的长椅上。
不敢相信的使劲眨了下眼睛，幻影并未消失，反而更加真实，那熟悉的面容微微发白，双眉紧锁，眉心中两道犹如刀刻的痕迹，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稻垣的心霎时一沉，还不等自动门完全打开便急急的奔进了医院。
原本在凝神静思的中居，忽地听到了脚步声，诧异的抬头，先是一愣，但随即便弯出了一抹笑颜。
“你怎么了？”看到对方舒展了眉头，稻垣的心渐渐回升。
“没事，只是一个病人伤了。”中居轻松说着，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事的模样。
“哦……”长出了口气，稻垣这才惊觉手心竟然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什么时候已经这般担心对方了？他一时迷惑的陷入了沉思。
中居望着他滞住的眼神，第一次只猜对了一半的劝道：“才回来是不是很累，快去休息吧！”
“嗯。”轻轻的应了一声，稻垣习惯了自己不说对方就能猜到，但慌乱的他还是很庆幸没有被彻底看穿，连忙依言的想要逃走，可就在与中居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注意力却被对方衣袖上一点湿润的褐色痕迹牢牢的牵住了。
“这是？”
“没什么，被病人蹭上的。”难得露出一丝慌乱却在转瞬消弭，中居很随意的说。
“你来了多久？”稻垣却凭着经验敏锐的反问。
“刚来……”迟疑着回答，中居瞥了眼大厅正中的挂钟。
“不对！”稻垣不相信的伸手去抓，对方原本灵活的动作，却意外的显得迟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被他扣住了腕子。
“这……”麻利的挽起中居的袖子，他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一条足有五厘米长的伤口，狰狞着攀爬在白皙的胳膊上，最初的鲜血已经凝结，但并未止住，仍然有滴滴的血珠从结痂处慢慢的渗出，一点点的侵蚀着深色的衣料。
看着眼前人的脸色一分一分的沉下去，中居平静的解释说：“已经没事了，待会儿去处理一下就好了，并不深的。”
可稻垣的眸子却骤然刺目起来，“你为什么没躲开我？”
“欸？”眼波流转的避开对方紧追不放的视线，中居顾左右而言他的低声说：“我在想病人一时失神。”
“失神？”突地放开对方，稻垣的手飞快的探向那人的腰。
吃痛的咬着嘴唇，中居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这立竿见影的变化吓得稻垣赶忙由握改托的护住了对方，软软的声线立刻揉进了无尽的埋怨，“呐，现在你肯说实话了吧？”
“老伤了，今天躲病人的时候不小心复发而已。”无奈的一笑，中居想把这事说得很轻巧，但丝丝的痛在骨骼间缠绕纠葛，使得他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跟我上楼去看病。”抓起对方的手，稻垣命令道。
“没事的，等病人出来我会去的。”中居低沉的搪塞，没有任何硬度的声音却让对方感觉到一股不容辩驳的气势。
“你这样走得了么？”但稻垣也不是肯轻易放弃的人。
“没问题的。”微微勾起嘴角，向他报以一个温暖的笑，但苍白与憔悴却清晰的在眉宇间浮动。
心忽地一缩，稻垣倔强的嘟起嘴巴，“不行，现在就跟我走。”
中居却只用了一句话回答他，“稻垣，你也是个医生。”
“……”无言凝望，他又怎会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作为一个医生，病人便是全部，原来迷雾背后对方与自己一样有一颗仁医之心。
无力的垂下胳膊，稻垣合上眸子掩盖着眼底纠杂的悸动。
中居抽回自己的手，难得袒露心扉的说了声，“谢谢你的理解。”
“你……”对他完全没辙的稻垣医生只能回身对路过的小护士说：“纪子，麻烦你把治疗车推到这里，谢谢了。”
“欸？好的。”纪子虽然不解为什么平时悠然的对方，今日看起来很疲惫。却也没有多嘴去问，只顺从的跑向了电梯。
（陆）
距离上次中居扭伤了腰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两人在医院见面的次数反而多过了酒吧，稻垣每每在空闲时想起都会无奈的摇头。
纪子在一旁看着他这种苦中带甜的笑，有些失神，一时竟忘了叫号，直到病人沉不住气自己闯了进来，才惊慌的连连道歉。
但是对方仍然不停的怒骂她，稻垣立刻站起来制止，并示意纪子出去叫保安。
“你让开！”
“请您冷静一下，她已经道过谦了。”
“光说句对不起管个p用！她应该下跪。”男人大吼着，一点也不知道压抑自己的情绪。
“先生这里是医院，请您放尊重一点。”稻垣沉稳的应对，寸步不让。
“明明是你们错了！还不给老子承认！”男人却得理不饶人的伸出了蒲扇般的手掌。
稻垣皱眉侧身，轻轻一推，便挡开了他的攻击。
对方却因为自己站的不稳，而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下到闹得稻垣医生有点哭笑不得了。
“你怎么了？摔到哪了？”
“你们一个个全都欺负我，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
随着哭声越来越大，门口的其他病人纷纷探头围观，纪子与保安挤了半天才打开通路，可刚一进屋，两人就双双愣住了，就见那位大汉抱着稻垣的腿几乎哭成了团。
而被抱的人则一脸无奈的杵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意见，保安和纪子连忙跑过去，七手八脚的帮着他一起把男子扶了起来，找了个凳子坐下，又塞了包纸巾，这场风波才算是勉强的告一段落了。
中午时分，稻垣医生看完了所有病人，悠然一转椅子，柔声的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男子羞愧的低着头，声音缩的只剩下了一点，“好点……对不起，我。”
“没关系，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微微一笑，稻垣并不在意。
“我丢了工作，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所以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只要有人招到我一点，都会暴跳如雷，然后又绝望的想哭……”说到这男子眼圈又开始泛红。
稻垣连忙再递了几张纸巾，“持续多长时间了？”
“五、六个月了，就因为这个一直找不到工作，更没脸去见老婆。”男子握着纸巾的手青筋暴露，脸上的皮肤也因为快速消瘦而稍显下垂。
“这样啊，你的病我治不了，但是我认识一个朋友是心理医生，他应该可以帮你。”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甜甜的语调里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真的，谢谢你，谢谢你。”男人泣不成声的差点没跪下，稻垣一把托住他，虽然有点吃力，却还是觉得开心，只要病人能够健康出院就是对医生最大的感谢了。
秉持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他一下班便带着那个叫藤希的男人来到了中居工作的地方。
这还是稻垣第一次到对方的诊所呢，看着和闵行很相近的白色方形建筑物，他瞬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藤希看不明白，只是老实跟在他身后，寸步不敢离开。
在挂号处为病人挂号时，稻垣抽空发了条短信。
不过三分钟，一抹飘逸的白色便踩着风儿如约而至。
“稻垣！？”
“嗨。”
“在这里见到你真是意外，病人呢？”中居环顾了一下大厅。
“喏。”稻垣用目光遥遥轻点了一下不远处某个紧张兮兮的男人。
“多长时间了。”皱起细眉，中居身上清快的气息立时沉了下去。
“他说有五、六个月了。”
“嗯。”
“怎么样？”稻垣忽地问。
中居若有所思的随口答道：“得和他聊一会儿才能知道。”
“我是问你的腰……”稻垣苦笑着摇头，对方果然永远不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灵敏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中居用调侃轻巧的避开，“呵，有你稻垣医生的监督，基本已经好了。”
“那就好……”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关心的过分了，稻垣立刻跳转了话题，“我能不能旁观？”
“虽然涉及病人的隐私，但如果他不介意当然可以。”思量一下，中居走向病人，稻垣点了下头，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藤希身旁，说明了原委，对方立刻惶恐的答应，眼睛却始终可怜巴巴的盯着带自己来的人。
中居低头浅笑，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从藤希望向身边人的眼神来看，他对稻垣肯定极为的信任，这样的情况下有对方在场，对治疗一定会起到很好的帮助。
领着两人蹬上电梯，一路来到二楼的诊疗室。
奶黄色的内部装修显得整间屋子都很温馨，浅棕色的双层窗帘只拉了一层，日落前的淡淡阳光氤氲一片，让人不由生出了种被拥抱着的幸福感。
藤希紧张的坐进宽大的椅子里，中居放低了靠背，让他整个人彻底的躺下后，才示意另一个坐到对方目所能及的范围内。
依他所言稻垣坐在办公桌旁，一边卷着发丝一边微歪着头，细细的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夕阳中，中居的眼神温柔如水，压低的沙哑声线中充满了一种独特的魅力，牵引着还有点不知所措的病人，迅速的安定了下来，慢慢的倾吐着自己心里的症结。
从工作的失败再到妻子的离开，没有了在医院时的抽泣与情绪波动，藤希只是用哀伤的语调回答着医生的问话，将自己的过去串联成一幅清晰的画卷。
在观看完了所有问题之后，中居轻轻的捉住了对方的手。
“愿不愿意和我逆流而上，去寻找最初的记忆？”
茫然一愣，藤希向不远处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稻垣这时才理解为什么中居会愿意自己一同前来，于是心领神会的报以一个鼓励的笑。
藤希松了口气，很轻的点了点头。
中居的杏眸立时笑如半月般盛满了清透的光芒。他将手附上对方的眼，紧接前倾身体缓缓靠近，耳语般的念起了悠长的句子。
文字的魔力透过他小翘的唇直达对方的心，像是涟漪似的一环环撩动着脑海中最深沉的记忆。
完全放下戒备的藤希，敞开了自己隐蔽的内心，任由着医生在古老的忆川中撷取残破的曾经……
稻垣屏息静观，或者说这一刻他已经忘记了呼吸，光芒中的人儿像是拥有羽翼的天使，闪耀的不可触摸，却又那么真实的让人愿意放下戒心。
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体么？如此想着，他的唇角挂上了欣喜的笑，那是破解谜题后的胜利姿态，更是一种寻到了宝物的满足神情。
（柒）
春去夏来，天气渐热，原本花团锦簇的樱花树上此刻已是满目绿色。热风拂过，沙沙作响，伴着蝉鸣在办公室的窗外轻快的摇曳着。
窗旁桌前稻垣医生捏着两张海洋馆的门票微微有些发呆。
早想自荐的纪子趁着午休，在门前来回度步，却始终引不起屋内人的注意，就好像他的心已经飞去了远方。
其实那人心之所往的地方，也同样有人在凭窗思念。
藤希康复，晚上代班，一时早晚两回都没有了见面的时间。
如此生生熬过了无数日出日落，两人都觉时光流转仿佛经年，可实际只过两个星期，但思念早已在不经意间深深种下。
总相见便会成自然，偶尔这样分别一段，便瞬间凸显出了某些人在心中的重要性，让那颗小小的种子霎时发芽，凝结出一支含苞待放的娇艳骨朵。
俩只修长的手仿若穿越时空般同时握住了电话，只是最终一人收回，一人勇敢的拿起，果然开花还须时日，只待有心人努力呵护。
办公桌上的铃声悠扬，中居望着自己才撤回的手，不确定，却又有几分期待的拿起。
“喂喂”异口同声的问候，一样小心翼翼的生怕不是要寻的、在等的那个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人都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颜，明明看不到，却还是在意着。
停顿数秒，还是中居率先问道：“有什么事么？”
“星期天有时间么？”试探的问，稻垣第一次觉得约人这么难开口，以往只要他想，很容易就能邀请到心仪的对象，但这次没来由的忐忑却在他的心上缭绕。
“嗯……”含义不明的应和，中居并未很快给出答案。
“嗯？”扶着额头稻垣努力分辨纸张翻动的声音，祈祷着千万要有空闲。
良久中居合上日程本，肯定的说：“有。”
“啊……我有两张朋友给的票。”垂眼露出丝释然的笑，稻垣飞快的把堵了半天的话倾吐了出来。
“欸？”
“海洋馆的。”
“哦。”
“要不要一起去，只我一个人玩没意思。”
“好吧。”中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就好像自己其实一直在等着对方这句话似的。
“那9点我去接你？”
“不了，我们10点海洋馆门前见吧。”
“好！”
合上电话，放松的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他这才发现纪子站在门外一脸郁闷的正盯着自己。
“怎么了？”眨眨圆溜溜的猫眼，稻垣医生只觉被看的莫名其妙。
“没事！”纪子愤愤的咬着嘴唇本来想走，但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医生您在约谁呀？”
“一个朋友。”
“朋友……”本来这个回答听着还好，但看到对方那种美滋滋的表情，她的心又泛起了一阵酸雾，“是女朋友吧。”
“欸？”
“要不您怎么这么高兴。唉，咱医院得有多少女孩子要伤心了。”
“呵，哪有啊。”稻垣不置可否的笑着摇头，卷卷的发丝随之一上一下的打颤。
“就是有嘛，比如堺医生就很喜欢您呀！”纪子不敢说自己，只能胡乱编排。
稻垣眼见有撒不住闸的趋势，机敏的打岔道：“午休快过了哦。”
“啊……”纪子一激灵，赶忙跑走。
望着空荡的走廊，稻垣的笑颜中渐渐升起一星犹疑，仿佛是被对方刚才的某句话戳中了心事一般。
（捌）
休息日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的澄蓝天空中，太阳肆无忌惮的燃烧着。稻垣一大早就坐车去了大阪。
打伞在海洋馆门外足足等到了10点半，才看到某位迟到的小个子姗姗的向自己走来。
因为是休假，对方并没有穿的很正式，休闲的一色运动服，配上同色的帽子，杵在稻垣眼前，活脱脱让他想起了某些任劳任怨工作的筒状物。
忍着笑，没有吐槽的讲出来，他只是嘟着嘴，装作不满的问：“都几点了？”
摘下墨镜，中居看着对方的小黑伞却促狭的笑了起来，而且明显有越笑越欢的趋势。
“怎么了？”稻垣不解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周身，高档体恤，牛仔裤，配一件飘逸的衬衫，没有什么不对啊？
“男孩子打什么伞呢，晒黑了才显得健康。”
“不要，晒黑了好麻烦。”
“呵，是嘛。”低笑着中居从他眼前走过，稻垣这才想起来，明明是在谴责对方为什么迟到，什么时候变成讨论打伞了？
懊恼的发现自己又被揶揄了，他不高兴的跟着那人一起进入了海洋馆。
前面一切顺利，只是到了厄瓜多尔热带雨林，某个一直兴奋的人难得打蔫的不肯凑上去。
“为什么不过去呀？”稻垣回身看着显然是在躲避的人，微微眯起猫眼。
“嗯，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言不由衷的回答，中居努力想摆出张笑脸，可对面的蜥蜴刚睡醒了一回头，他就‘嗖’的蹦出去好远。
“噗，原来你怕这个呀！”恍然的指着看起来傻呆呆的动物，稻垣有点幸灾乐祸。
“我不怕，只是不喜欢。”嘴硬的说完，一身红色的人儿便跑的没影了。
稻垣失笑的追去，心里却小得意的想：终于让我抓住到弱点了，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
而前面溜掉的人却无暇掩饰，只想赶快逃离那个讨厌的地方。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的一前一后来到了南极区。
憨态可掬的企鹅一扭一扭的在地上走着，引得照相机的咔嚓声此起彼伏，其中一只小企鹅被吸引，歪过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眸，好奇的看着玻璃窗外。
中居当即脑中就晃出了身边人的模样，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稻垣立时意识不好，皱起小眉头，却又没办法问出口，只能干着急的用哀怨的眼神瞪着某人。
被看的不自在的人，掩嘴转身，但轻轻抖动的肩膀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有苦不能说的憋半天，稻垣突然灵机一动道：“我还想去看看那些蜥蜴。”
“不要！”中居猛地回身反对，却不知为什么打了个冷战，赶忙又掩住了嘴巴，随即一声闷闷的‘阿嚏’传来，两个人同时怔住。
“没事吧？”
“嗯，应该没事。”
鼻音有点重的回应，中居的小脸显得有点发白。
稻垣想都没想就拉住了对方的手，只觉冰凉一片。
“你是感冒了，还是哪不舒服？”
“没事啦。”中居甩开对方，一边笑着，一边却把手背到了身后。
“别嘴硬，我是医生。”早就习惯他这个样子的某人，马上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只是天生怕冷而已。”无所谓的说着，中居才不怕他这样。
“怕冷你还来看企鹅？”扶额低头，稻垣顿觉无力。
“这点冷算不得什么的。”中居一双大大的杏眸满是自信。
但越是这样，稻垣越是生气，忍不住教训道：“什么叫算不得什么，感冒不是小事，会有很多麻烦的，鼻炎、气管炎、肺炎、心肌炎，甚至脑膜炎、肾炎都有可能引起，你这样随便真是的……”
可他的声音却在对方温和的持久注视中渐渐落下，直至希声。
“我知道了。”轻巧吐出四个字，中居眨眨眼睛，很认真的点了下头。
听了这话稻垣反而无言以对了，负气的咬着嘴唇脱下衬衫，带着浓浓情绪的拽给对方。
微微一滞，下意识的伸手接住，那柔软的布料上倾满了对方的体温，中居的心霎时漏跳了半拍，赶忙转身用穿衣服的动作来掩盖自己的慌乱。
稻垣这时还在生气，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只有小小的企鹅隔着玻璃不解的盯着他俩，完全不明白这俩个人类到底在做什么？
最终为了对方的健康着想，稻垣还是收起脾气，拽着那个有点轻的让人心疼的人继续往楼下走去。
一路兜兜转转倒也相安无事，直到某个卖海洋动物的地方，中居那漂亮的大眼睛立刻闪耀出了别样的光彩。
稻垣愣住，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对方露出像小孩子般可爱的神情，于是很自然的问道：“喜欢哪只？”
“嗯？那只海豚。”有点不好意思的答完，中居别开了眸子。
“很可爱啊，一定是只海豚王子。”稻垣斜过眼睛撇了下对方，暗暗勾起了嘴角，伸手掏出钱包。
“我自己来就好了。”敛去笑容，中居想要拦住对方。
稻垣却大方的推开他，单手抄起了半人高的蓝色海豚玩具，“没关系，是我请你来海洋馆呀！”
发现根本不能阻止，中居忽然低首，修长睫毛后一双翦水双瞳闪着狡黠的光芒，“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个也不错。”
望着身上越堆越多的玩具，稻垣心中叫苦不迭，但海口已经夸下，就不好再收回，更何况他根本就不忍心拒绝眼前那个终于肯把真实心情放在脸上的幸福人儿。
但是当最后一个玩具和他面对面时，稻垣还是爆发了……
“这是什么？”
“海藻娃娃，多可爱卷卷的。”
“这个不要。”
“是我挑。”瞪起圆溜溜的杏眸，中居欢快盯着某个和娃娃一样的卷花花头。
“但是我付钱。”赶紧闭上眼睛，稻垣决定远离蛊惑。
“你可以不付啊……”
“我付，但不要海藻。”
“呵，那么我只要海藻和海豚，剩下都不要。”
“……”
“海豚王子也会有寂寞的时候呀~”
轻声说着看似儿戏的话语，某些浓到化不开的寂寥，还是如烟般混入了中居儒雅的气息中，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让稻垣瞬间忘记了坚持。
（玖）
海洋馆一日游之后，生活又如常的流动了起来，但周末的相约却在两人无言的默契中保留了下来。
美术馆、图书馆、音乐厅，对方想去的地方，中居从来不会拒绝。
居酒屋、烤肉店、体育馆，这些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只要那人喜欢，稻垣便会欣然相随。
性格差异，喜好不同，这些客观原因对他俩来说好像从未存在。不是委屈的应和，而是真心的接受，欣喜的通过对方探索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美丽风景。
原来爱已在不经意间绽放开花，顺理成章的让两个聪慧的当事人都没有来得及察觉。
可旁观者们却纷纷开始发表牢骚的言论，各自痛斥自己的朋友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我说啊，你从拿起酒杯就一直在讲歌剧的事，其实这事和我们喝酒有关系么，以前也不见你这么上心。”木村放下酒杯掏掏耳朵，只觉无聊。
中居含笑望着友人，直白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被他一点，木村脑子里刚成型的想法立刻脱口而出，“你不会恋爱了吧？”
“嗯？”挑起飞扬的眼梢，中居的样子活脱脱一只受惊的雪狐。
“果然啊。”见他这个反应，木村得逞的坏笑起来，“是哪家姑娘，能把你这颗不动如山的心勾跑了？”
“呵，瞎说什么啊，我只是偶然去听而已。” 中居失笑的摇头，但心底的波澜却不可抑制的荡漾出了螺纹。。
“偶然？”
“嗯，和病人有关……”
“哪个病人？用这么低级的理由搪塞，可不像你会做出的事，别忘了我是你的老板兼老同学啊！”木村眯起半边眼睛打量着他。
中居立刻用牢骚逃避话题，“是，你是我的老板，但你有多久没履行老板的职责了，一到夏天就和老婆跑去冲浪，医院的事还不是我在打理。”
 “夏天嘛，就是运动的季节，你也不应该老在家待着，什么时候带着那个神秘的另一半，跟我和静香一起出去玩？”跳开的话题在木村这兜了一圈，竟然又转了回去。
“你又来了，再说这么无聊的问题，我要把你扫地出门啦。”放下酒杯，中居佯做生气的嘟起了嘴。
“喂，有你这种把老板扫地出门的员工么？”
“如果你再说就会有了。”
“行，反正我的猜测早晚都会见分晓的。”举起双手，木村自信的嘿嘿一笑。
中居暗自撇嘴，既懒得又没底再和他争辩什么，其实他的心早在波纹荡漾之初便不可抑制的勾起了对过去的无尽回忆……
而此时，远在医院里的香取可就没木村这么幸福了。中居对这事是能避则避，稻垣却是说起来没完没了。
听了一晚的：那个人怎么怎么样；棒球怎么怎么有意思；烧酒的味道也不错啥的……香取一个头两个大，连连求饶的说：“吾郎，你能说我是知道的，但你今天也太登峰造极了。一晚上不带重样的，求求你放过我吧，要不下次我不陪你值夜班了。”
稻垣不高兴被打断话头，一气呵成的指责道：“我也没让你来陪我，是你自己仗义的帮朋友调班。再说我是内科，你是外科，你不在自己办公室在我这干什么？”
“你真无情，要不是我在这里，你这一晚上的话只能对墙壁说去了，不对，看这量应该是几晚上的话。”
“哪有那么多啊~”
“哎，我现在真后悔那几天没值班，生生错过了你口中那位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中人。”香取咧开大嘴，一脸遗憾。
“什么天上，地下的，我听不懂……”歪头耸肩，稻垣随手一撩卷卷的发丝。
可对面人却募地凑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问：“你呀，不会是喜欢上这位心理咨询师了吧？”
稻垣心里一惊，立马用生气来掩盖慌乱的叫了起来：“瞎说，他是男人欸！”
“男的？你说了这么半天，对方是个男人啊？”
“我说得哪点让你怀疑性别了？”
“不是你的描述有问题，是你的神态有问题，跟说自己女友似的。”香取鄙夷的撇着友人。
“那是你有理解障碍，怎么可能嘛，他比我还大一岁呢。再说了……”本来理直气壮的话到这突然断掉了，原本稻垣是想说：‘再说了，我想，人家还不愿意呢！’可才到嘴边他就觉得不对劲儿的及时收住了。
“再说什么？”香取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失态，诡秘的笑问。
“没什么，我该查房了。”猛地起身，稻垣拿起病历夹，头也不回地逃掉了。
望着友人越来越远的背影，香取脸上的笑颜渐渐被一股浅淡的寂寞所取代。
医院的走廊里，稻垣望着沉静的月色，不知友人的心思，更看不透自己的心，第一次这样迷惘了双眸，只因那人温暖的容颜。
借酒浇愁的中居倒在床上，在深沉的梦中也一样清晰的看到了对方那优雅的身影。
爱么？这是爱么？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又同时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惶恐……
（拾）
自从上次被香取无意中点醒，稻垣的心就一直飘忽在不确定的烦躁之中，直到周末好友草剪刚的婚礼上，他还紧锁着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没出什么事吧？是不是我耽误你什么了？”草剪不明白的望着友人，一脸诚恳的问。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要瞎担心啦。”稻垣轻轻扯起嘴角，装作没事的安慰对方。
“呵，那就好，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希望把这份幸福带给所有的朋友。”
“刚，你还是那么善良。”
“嘿嘿，也不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挠挠短发，草剪不好意思的笑弯了眼睛。
望着友人稻垣的心情似乎真的好了起来，轻快的环顾左右问：“新娘子呢？”
草剪立刻半自豪半脸红的指向不远处，“在招待她的朋友，喏。”
顺着对方的指尖，稻垣的眼中霎时只剩一人。
白皙的肌肤、柔软的赭红色头发，谈笑风生间一双杏眸顾盼生辉，如此彬彬有礼的儒雅风度，不是中居又能是谁。
“他……”那个名字在舌尖缭绕，却始终没有吐出，倒是一旁的草剪看出了什么，好奇的问：“怎么你认识？他是麻子朋友的朋友，愣被拽来的呢，不过是个很好的人呐。”
“当然认识。”缓了口气，稻垣苦笑，让自己烦恼了一个星期的人，就算化作千般模样他也能认出来。
“那太好了，过去打个招呼吧。”
“欸？还是……”
“麻子！”不等对方说完，草剪便热情的拉着他，一边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一边想要穿过拥挤的人群。
“哎！”麻子回身应了一声，笑眯眯的等着丈夫。
木村不由在旁感慨的说：“才这么一会儿就想你了，可真是如胶似漆啊。”
“呐，木村，静香就在旁边，你就不怕她吃醋。”
“她可没你那么小心眼的会算计。”
“我要是真会算计，当初就把你追到手了。”麻子鼓起腮帮子，好一副哀怨的模样。
静香扑哧一声笑出来，眉宇间满是幸福，可木村却被身边友人的异常吸走了注意力，“欸，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去趟洗手间。”慌乱的丢下一句话，中居沉着脸快速的隐入了人群，仿佛在逃避什么似的。
木村不解的皱起眉头，这时草剪刚好带着稻垣挤了过来。
“啊，中居呢？”
“喂，才认识他没多久，就把我忘了，可怜我还是你俩的介绍人呢！”
“不是，是我一朋友认识他。”
“你好，稻垣吾郎。”稻垣伸出手，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木村拓哉，这位是我妻子静香，”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木村开门见山的问：“你和中居是？”
“朋友。”这两个字简单得让稻垣的心没来由地一疼。
“哦，你们是刚认识吧，没听他提起过。”
“有几个月了。”
“几个月！？”
刚才某人的反常，再加上近几个月喜好的改变，木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连自己都有点愕然的念头。
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草剪打断了，“嗯，那你们先聊，我和麻子要准备去了。”
“行，你放心，外面有我盯着，你们俩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准备行礼吧。”
“谢谢了。”
“不要谢他了，嘻嘻，他这是应该的。走吧，刚~”麻子撒娇般推着老公挤进了人群。
稻垣却趁机悄然的离开，走向了洗手间。
（拾壹）
站在镜子前望着苍白的容颜，中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
只是朋友，不是么，只是朋友……没有底气的自问，他猛地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泼洒在脸上，可清凉的流水却驱不走他内心的燥热。
再抬头，镜中的脸色依然惨白，轻轻吊起嘴角，无力的嘲讽自己的胆怯，但品尝过失败的人，又怎么敢再走入爱的禁区，就是时间也不可能彻底带走那些日夜纠缠的痛苦。
而这些苦才被深埋没多久，他真的害怕再受伤害了，所以只能逃避。
不爱便不会受伤，苦笑着闭上眼睛，晶莹的水珠扑簌簌的落下，像是从心底凝结出的泪珠，只可惜他早已忘记了该如何畅快的哭泣，曾经的一场暗恋连痛哭的本能都被夺去了，这就是所谓的医不自医吧……
如此想着，许久没疼的胃又开始搅动，中居扶着洗手池慢慢伏下身，大口喘气试图缓解强烈痉挛带来的眩晕。
门外，稻垣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却没有推开，不是没有勇气，只是不希望给对方有压力的感觉。本来，爱就是应该让人感到幸福的事，如果真是自己单方面的想法，他并不介意继续做朋友。
可什么都还没说呢为什么对方要逃，难道？或许是自己敏感了，但……
脑中混乱的思绪在这里戛然而止，洗手间的门开了，下意识闪身退后，却还是和那人措手不及的打了个照面。
“稻垣？”
“中居。”
异口同声后，两人皆都愣住，只有灵动的眼眸焦急得互相在对方脸上寻找着能应证自己猜测的蛛丝马迹。
稻垣眼中对方略显憔悴，但神情如常，仿佛不是逃避只是来上洗手间那么简单。
而在中居眼中，对方眉宇间似乎纠缠了无数疑问，只等着自己一一解答，可自己给不了答案，只能狠心的率先收回目光，平淡的一点头，想要抽身离开。
怎料还没走出半步便被那人一把拉住了。
“为什么躲着我？”
“躲？”
“没躲么？”
“当然啊。”轻快的回答，他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
“……”仔细的分辨半天，却找不到一点破绽，稻垣纠结的嘟起嘴巴。
见此情景，中居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轻盈的脱开说：“去观礼吧，要晚了。”
“嗯。”没有反驳，稻垣跟着对方离开了狭长的走廊。
感受着身后人紧紧相随的目光，中居每一步都走得犹如芒刺在背，一个可怕的念头立刻在心中慢慢成形。
难道那个人和自己一样，不会的！努力保持的笑容在狂乱的思绪里越来越僵硬，他忙用指甲在手心留下深刻的红痕，刺激自己保持最良好的状态，直到这场难熬的婚礼结束。
其实他还是有一点点窃喜，原来这样的心思不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可这种美好不过只留一秒，便又被无限的恐惧铺天盖地的侵蚀掉了，只因他太清楚那人的脾气了，别看外表优雅温和，实际上却固执任性，一旦确定了什么便会按着自己的步调走下去，完全不理会周围的干扰。到时候家庭、社会、医院全都会站出来反对，他们该怎么办，坚持是痛苦，不坚持也是痛苦，这样的两难他宁愿自己背，也不希望两个人一起承受。
行尸走肉般的进入教堂坐在观礼席上，稻垣如影随形的跟着。
看着牧师面前一对璧人幸福的笑颜，中居顿觉自己的胃又开始抽搐，低头用咳嗽掩盖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
一旁的稻垣忙轻声急问：“怎么了是不是吹空调着凉了？”
“没事。”抬起头笑着回应，中居眼中难得透出了一星眷恋，因为从这一刻起，他已决定将自己的真心彻底埋葬。
“那就好，你还是小心点吧。“什么都没察觉的稻垣松了口气的小责备着。
远处新娘新郎互换戒指，深深的吻在了一处。
注视着这一幕，中居只觉眼睛有点刺痛，很久都没有见过的泪竟然就这么轻巧的来了，但那无懈可击的笑容还在唇边，即使眸底早已潮湿一片，他外表的神态依旧如常的淡然着。
观礼结束，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堂来到门前的广场上，麻子高高抛起花球。
他并没有想去接，但偏偏被稻垣一直拽着，逃不开躲不掉的站在人群里，就在所有人都追逐着花球时，他无声的合上了眸子任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滚落，娇艳的花球也恰好在这一刻落下，伴着即将灰飞烟灭的泪水一起跌入了阵阵喧闹的哄抢中，可再度飞起的花球却挂在了路灯的飞檐上，如他的眼泪一般再也不肯掉下来了。
人群立刻爆发出遗憾的呼声，如浪潮般席卷了整个广场，麻子歉意的望着他们，但是新娘的花球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就像是命运一般，一旦错过，便再没有回头的路了……
（拾贰）
在婚宴上看到友人幸福的模样，稻垣一下子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未来，尤其当他在意的人态度突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更使他有了不安的错觉。
那人的笑似乎没有了往常的洒脱，掺杂着无数不能言说的苦涩，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去开解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作茧自缚中兀自挣扎。
心疼的遥望，无言的相随，装出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稻垣默默的守护着对方，直到曲终人散为止。
独自回到家打开灯，无人的空荡房间里立刻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忧郁，与刚才婚宴上的热闹极度的反差着，就像中居今日的状态，清冷的让人心疼。
心疼？！对就是这种感觉，一瞬间稻垣似乎终于抓到了一直在寻求的答案。
是的，他不想看那个人强作欢颜，他想要守护对方，让他的笑容永远明媚如春光般灿烂。
原来决定早已在心中留下了明显的烙印，只是自己以前从未察觉，自嘲的一撇嘴，摆弄起卷卷的头发，他顿觉所有的阴霾都已散去，未来的日子充满了让人欣喜的期望。
想通之后的时间仿佛因为殷切而霎时凝结，稻垣一点点从夜晚盼到天明，又从天明熬到了午后，才抽出时间开车来到了中居工作的医院。
本来他是想打个电话的，但手放进裤兜几次，却又停住了，惊喜是不能提前泄露的，更何况他不确定通知后，对方会不会又逃开？
春风荡漾的走向前台，护士小姐极为熟稔的与他过打招呼，不等问话便习惯性的回答道：“中居医生请假了，今天不在。”
“欸？那我明天再来。”稻垣一点头，转身要走。
“等一下！”小护士忙叫住他，“他请的是年假，估计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什么？”
“今早打电话来请的假。”
稻垣的心忽地一沉，急忙追问：“那你知道他的住址么？”
“欸，这个……”小护士有点为难的窘起了五官，恰在这时，木村从旁走过，一眼就认出了某人，“出什么事了？”
“啊，院长，这位先生想知道中居医生的住址。”
“院长？原来你还是中居的上司。”微微吃惊的瞪起猫眼，稻垣语速飞快的反问。
“是的，有什么话不如到我办公室聊吧。”扬起手，木村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对方。
面对这样坦诚的邀请，稻垣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欣然和他一起走向了电梯。
前台的小护士立时松了口气，好奇的目送着他俩，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活泼的院长今天会这么沉静，气场强大的让人有点不敢正视。
（拾叁）
院长室和普通医生办公室的规格没有差别，只是干练朴素的布局显得很有气派。
白色的书柜、暗红色的沙发，一张宽大整洁的办公桌放在落地窗前，承接着窗外所有明媚的阳光。
木村引稻垣进屋坐下，亲自泡了两杯咖啡端到他面前。
“你想对我说什么？”稻垣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并没动。
“中居是不是在躲你？”开诚布公的反问，木村一双锐利的眼眸牢牢盯在对方的脸上。
“我也想问他这个问题。”
“那么就应该是吧。”
“什么。”
“我和他从高中起就是同学，可以说我是看着他从一个穷学生慢慢拼搏到了今天的地位，其中的各种苦难，现在回想起，真觉得只有他才会坚持下来。”
虽然是没头没脑的介绍，但稻垣却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是容易放弃的人？那他为什么还要逃？”
“这其实应该有我的原因。”低沉了嗓音，木村皱起眉头。
听了这话，稻垣不知为何脑中瞬间闪出了中居在海洋馆时说过的话：‘海豚王子也会有寂寞的时候呀~’，原来不是有意在调侃自己，只是真的落寞后一点微弱的期意。想到这他的心不由得一疼，看向对方的目光中立刻带上了谴责的意味。
不过木村没有理会他，只继续自顾自的往下说：“我生性比较自由奔放，不喜欢和朋友猜心思。但他不是，他是个一旦有事情会把所有都考虑到面面俱到的人，所以当某些事情发生了变化时，我一点都没察觉，他却选择了沉默。直到我结婚以后很久，某一次喝多了，他可能真的是憋得太辛苦了，所以才透露了一点心思。”
“你后来没点破？”
“我能说么？”
“自私的托词，既想要妻子又不想失去朋友。”咬着嘴唇，稻垣莫名的生出了一股无名火，他本来不是会轻易动怒的人，可这件事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说了能如何，我爱的是静香，连一个承诺都无法给他，到时候只会让他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受到伤害。”
“你今天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是想说，他再爱上一个人很不容易，所以如果你不爱他，请远离。”木村的神情很严肃，周身都散发着压迫性的强大气场。
稻垣却迎难而上的扬起下巴反问：“如果我爱他呢？”
“那么就好好对待他，虽然我没资格说这话，但他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幸福。”
“我是男人这点你也不在乎？”
“他喜欢的是你，与你是谁，你的身份，性别无关，只要他觉得好就足够了。” 诚恳的话语，没有一点虚伪的做作，木村就是这种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
苦笑摇头，稻垣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对方，所以口气软了下来，“可是他要是觉得好就不会逃走了。”
“不，就是因为觉得好才会逃走。怕自己沦陷，所以不如在深陷前抽身离开，那样就不会伤心了。”
“你是说他喜欢我？”
“起码是。”略微思索一下，木村点点头
“那我是去找他，还是继续等待？”稻垣深吸口气，充满忧虑的眼中终于开始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木村定定的回望着他，声音平板却很有透射力的说：“那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但你刚才的问题，我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你要想清楚有没有能力顶住所有的压力，给他幸福的承诺。”
“我可以，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没有一刻迟疑，稻垣立即回答。
“什么。”饶有兴趣的挑起眉梢，木村面露喜色。
“骗他回来，我要给他所有的幸福。”坚定地说着，那透亮的猫眼中自信已经满满溢出，木村满意的勾起嘴角，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好。”
（拾肆）
注视着一望无际的支笏湖，中居的心似乎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离开东京已经有半个月了，每日木村都会准时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无言的苦笑，他只是拿着冰凉的话筒沉默的伫立着。
对面的友人在了然的片刻停顿之后，便会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今天那人又来了。
是么，起初是心疼，但时间久了，便有一种麻木的感觉，被戳的千疮百孔的心，早已没有了痛感。
不过最近稻垣去医院的次数渐渐变少了，应该是倦了吧，毕竟爱是需要回应的，谁会傻到单纯的付出呢？或许只有自己，可自己对昨日的爱不也淡了么……
轻轻的将骨子里的寂寞露出一星，中居看着幽深的湖水，美丽的大眼睛里波光潋滟又同时深不见底。
‘是该回去了吧？’轻声自问，水面上的扭曲倒影却无法回答什么，只能透过数不清的褶皱回望着他，似乎想回去，又似乎不想……
爱毕竟还是生根发芽了，不是说断就能轻易断去的，对方所受的煎熬，他一样不少的感同身受。可为了成全爱，他只能选择放手。
其实他真的舍不得让对方难过，但错生的情丝不从一开始就狠心的切断，日后只会越来越纠缠不清，直到把两个人都拖进无底的深渊。
‘为什么，自己爱上的总是不该爱的人呢？’想着这个问题他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刻骨的疼从心中升起又降下，直到落入腹中，霎时犹如星火燎原的点燃了身体每一处痛感。
捂着胃慢慢蹲下身，紧咬的嘴唇有殷红的血丝渗出，修长的手指紧扒在木板上，泛白的关节被阳光耀的一片刺目。
‘这就是自作自受的结果么？那人的痛会比自己更难受么？’心中如此想着，将身体艰难的靠在码头的立柱旁，‘如果是一样的，我只能说对不起，吾郎……’这样喃喃的低语好像可以穿越时空的碰触到爱人，可实际却只是化入空气中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自嘲的闭上眼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短痛总比长痛要好，而吾郎现在已经开始后退，自己正好回去，彻底的做个了断。就算是永远被恨着，他也要坚持把痛苦一个人承担的意念，将恶人做到底。
当天下午中居就起程离开了北海道，不过在还没做好准备前，他谁也没有通知，只一个人默默出了机场坐进出租车里，仿若无声的孤蝶般一路神情倦怠的回到了家。
（拾伍）
第二天午后，迎着秋日干热的阳光，稻垣驱车赶往中居工作的地方，因为上午木村发来短信说，‘人已经回来了，状态很不好，速来。’他便立刻请假跑了出来。
一路上他的心都在为那句‘状态不好’而颠簸，可同时又不可抑制的感叹木村对那人的了解，对方早在上次电话里就说过：中居可能近日返回。果然一切如他所言。
可是，无所谓的一笑，他并不会介意，了解也只是过去时，能给对方幸福的只有自己，如此心怀自信的将车停在车位中，他快步走向大厅。
前台的护士小姐看到他，先是愣了两三秒才略显尴尬的说：“中居医生已经回来了，现在没有接诊。”
稻垣对这话一点都不意外，他只奇怪为什么对方会有几分不自在，但心里惦念着那人的情况，他并未多想的欠了下头，便转身直奔电梯。
小护士面色凝重的目送着他离开，低下头犹豫再三，慢慢伸手拿起了电话：
“喂。是中居医生么，稻垣先生上楼了。”
放下电话，凝视着即将被敲开的门，中居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安，其实不舍更多，但在他努力的克制下，所有的感情都被压入了灵魂深处，几点飘渺在外的也被身后似火的光芒渐渐吞没了……
而电梯里，稻垣默数着跳跃的数字，只觉越来越近的距离感，像是酷刑般炙烤着自己的心，他很清楚那人回来的目的是为了了断这份感情，但他不怕，明了对方真实的感情与自己的坚持，这世界上便没什么可畏惧的了。他唯独不能忍受的是那人憔悴的容颜，只有这一点，才会让他对未来产生一丝惶恐。
‘叮咚’一声，电梯门戛然打开，也同时打断了他的思绪，走出电梯站在对方办公室门前，旁边的标牌上魂牵梦绕的四个字，明晃晃的散发着使人迷失的魔力。
略微迟疑，稻垣伸手叩门，那‘咚咚’的呼唤声就如他的心情一般充满了急切与担忧。
“请进。”
良久，沙哑中略带磁性的嗓音才幽幽的传出。
应声开门迈步进屋，直到这一刻，稻垣都保持着沉稳，即使早已五内俱焚，但在看到对方无恙的模样时，所有的激荡都随之平静了。
四目相对的一瞬，中居故作惊讶的愣住，“是你？”
“好久不见。”扯出笑，稻垣深吸口气，压抑着想要冲过去的心情。
“好久不见，你找我有事么？”不冷不淡的反问，中居蹙起细眉，对方向来稳定的气息突然产生了异动，让他的神经不由绷紧。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是么。”
“我很确定，他也是喜欢我的。”
“你很有自信。”
“不是我有自信而是他的行为告诉我的。”
稻垣的脚步随着话语一步步逼近。
“什么行为，或许只是你的自以为是。”
犀利的否认，中居的心却在对方的眼眸中沦陷。
“不喜欢你为什么要逃走呐？”
隔着办公桌，把手压在台面上，稻垣俯视着对方。
“我们在说的是你喜欢的人。”
中居严肃的提醒，隐在桌下的手心却潮湿一片。
“我喜欢的就是你。”
稻垣轻声的说，态度既不强硬，也不软弱，平静的叙述就仿佛这件事是天经地义的。
“你开什么玩笑！”猛地起身，中居厉声喝道。不是生气，而是无法面对，只能用愤怒的外表来掩盖内心的波涛汹涌。
“我没有开玩笑，也不会对你开玩笑。”
稻垣笃定的说，一双漂亮的猫眼执着的注视着，仿佛想把对方洞穿一般。
“够了，我们只是朋友，如果你再说下去连朋友都做不了。”
迎着他的双眸，中居的心虽在颤抖，却还是不肯露出半点真情。
“你真的只想和我做朋友么？”
“是。”
“可你的心不是这么想的。”
稻垣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哀伤，不是对方的决绝态度让他难过，而是单纯的心疼那人的执着。他怎会不知道眼前人所做的都是为了自己好，正因如此，他才要不顾一切的保护他，让他不要再委屈自己。
灵敏的感应到了对方的想法，中居只觉胃又开始搅疼，强忍着不适，他继续冷冰冰的反驳：“稻垣先生我不记得你也是心理咨询师，就算是，也没人能真正堪透人心。”
“当我们的心是一样的时候，不需要语言和技术，我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想和你探讨这个无聊的问题，请你出去。”
“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了断这份感情，但是你真的能放手么？”
“本来就没有，我不需要放手。”
“既然你坚持不喜欢我，那我追你怎么样？”话风轻巧一转，稻垣很认真的问。
“你说什么？”中居一下怔住，他确实没想到对方会突然以退为进。
“我追你，直到你喜欢我为止。”扬起小下巴，稻垣自信的说。
“你不要发疯了，你是家里的独子，上面只有两个姐姐，如果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父母怎么办！”焦急的抛弃冷漠的伪装，中居一把推开了近在咫尺的人。
“这点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取得他们的谅解的。”退后一步站稳，稻垣欣喜的看着对方的失态。
“稻垣，不要这样，失去了家庭你会后悔的。”
“我相信他们会谅解。”
“你真的相信？”无力的跌回椅中，中居修长的手指悄悄的按住了叫嚣着疼痛的胃。
“是，你相信我么？”再次靠近，近到对方眉宇间的细纹都能看清，稻垣真想伸手抚平那些忧愁。
“我想相信，但是不能。”嘴角延伸出一抹无尽的苦涩，中居反而冷静了下来，垂着眼眸将所有绝望都掩盖在阴影之下。
可对面人却已经洞悉了一切，充满希望的笑着说：“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值得相信的。”简短的话语，有力的温柔之音，这是用灵魂做赌注的誓言，稻垣旋身离去，没有一分迟疑，也不需要迟疑，话已挑明，剩下的便只是行动而已。
聆听着房门关闭的声音，中居彻底合上了眼帘，任窗外炽烈的夕阳将自己完全的裹挟，原来自己是这么渺小，连卑微如尘埃的愿望都不能完成，不过，或许这样放手更好，让他了解到那种刻骨的痛，就不会再执着于自己的一点温柔……
（拾陆）
请了半天假坐在返乡的火车上，稻垣也冷静了许多，侧目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秋日的各种色彩随即混杂成了一副完美的抽象画，就如他原本杂乱无章的心情现在已经调和成了一片祥和。
对于中居的担心，他一直都很清楚，不是盲目的自信，只是不想辜负了真心，于自己也是于对方。
他知道这一去会有怎样的结果，父亲绝没可能同意自己的任性，但如果这事只关一人，他可以妥协，可这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两个付出真心人的正常愿望。
为什么要为了社会的歧视而放弃，就因为所有人都放弃，大家才不能得到公正的待遇，他不是喜欢男人，认识那人前，他也爱美丽的少女。
但唯独中居，会让他有一种想要保护，想要永永远远拥入怀中的冲动，即使对方和自己有太多的不同，他也可以很淡定甚至很欢喜的接受。
原来这就是爱啊……早已根深蒂固，绚烂的犹如花海，将他的世界完全的淹没了。
可，当他回到家中，把火车上想好的一切话语，耐心的说与父母听时，得到的却只有厉声的指责。
“你疯了！”
“我没有，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稻垣郑重的回答，没有一丁点回旋的意思。
“不可能！”父亲干脆的否决了他的请求。
“你别这么绝对，孩子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母亲在一旁习惯性的调节，还没说完，稻垣却抢过了话头，“不是，我是要和他过一辈子。”
“你瞧瞧这叫一时兴起，一辈子，说得这么轻巧，我要是同意才是毁了你一辈子！”父亲拍案而起严厉的俯瞪着儿子，气的脸色通红。
“我和他在一起怎么就是毁了一辈子？”
“哈，两个男人怎么能在一起，这根本就是有违人伦！”
“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有违人伦，我们不杀人不放火，不干扰其他人的正常生活，我们只是真心相爱。”
“呸，真心相爱，我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祸害的你连亲人的话都不听了。”
“您骂我可以，不能骂他！”稻垣也猛地站起来和父亲争锋相对，平日里他从不会和人吵架，但如今他找到了自己的底线，即使是亲人，也不能随便侮辱那人。
“好啊！”父亲失望到了极点，抬起手就是一个耳光，‘啪’的脆响震得他手掌发麻，心也随之滴出了鲜血。
这么多年他真的极少打这个儿子，因为对方乖巧，听话，懂事，是全家上下的宝贝，别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可偏偏就是这个一项稳重的孩子，今天却要做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蠢事。
“老头子。”母亲吓得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丈夫的手，生怕他再打下去。
回头看着儿子红肿的脸颊，她几乎疼得快要窒息了，“这是怎么的了？”她想不通自己的傻孩子怎么了，只能用眼神苦苦哀求对方妥协。
但稻垣的心意已决，纵使是粉身碎骨他也不会回头，轻抚过脸上的掌印，他想笑，却因为疼痛嘴角只延展了一下便化为了淡淡的无奈，“我知道了……”
转身进屋，几分钟就收拾好了包，里面全是一些旧物，再出来，父亲依旧气呼呼的，脸色已经又红转青，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深深的鞠了一躬，径直朝大门走去。
“吾郎……吾郎你别走，你爸在气头上，好好说，好好说说，你能不能不和那个人在一起。”母亲一见吓得连忙追上去，把他拦在了玄关前。
“妈，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有错么？”稻垣低声的问，往日甜美的嗓音现在充满了疲惫的沙哑。
“呃……”母亲含泪望着他无言以对，她虽然觉得不妥却根本无从反驳。
“放心，我会和您联系，相信时间一定会让爸他承认我的想法的，我不会舍弃这个家。”
“那，你……”
“有时间我会带他来见您的，保重了。”狠下心，用力推开门，初秋的寒凉瞬时倾泻而入。
稻垣轻轻吐出一口气，咬着薄唇走了出去，傍晚的天际已是星光一片，他的眼中同样璀璨。身后母亲还在声声呼唤，但有些事已无法回头，他只能义无反顾的继续前行，即使前方黑暗一片，只要有那人同行，便已足够……
（拾柒）
躺在床上听着风声拂过窗子，发出寂寞的‘咣咣’声，中居瞪着圆溜溜的杏眸茫然的盯着天花板。
昨晚就因稻垣的告白而一夜无眠，那今夜呢，会不会重蹈覆辙？
如此担忧着，他一翻身爬起来，走进客厅，从柜子的最底层取出安眠药。
拧开盖子，只倒了一片，但一晃神的停顿后，他又果断的加了几片。
刚要和着冷水吞下，电话铃便如尖锐的闪电般，点亮了全屋。
呆了一瞬，来到电话旁，淡绿色的液晶显示屏上，一串让人心慌意乱的号码，仿佛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执着的闪耀着。
紧捏药片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任由着白色的糖衣渐渐融化，他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依然噪舌的话机。
漫长的时间好像有天荒地老那么久，铃声终于止住，自动转入了电话答录机。
‘叮咚’一声后，稻垣倦怠的天使音，从扩音器里清晰的传了出来。
“我从老家回来快到东京了，想见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窗外的樱花树么，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戛然挂断的电话没有一分停留的意味，饶是中居反应的这么迅速都没能急时拿起话筒。就仿佛对方知道他一定会听，又一定不会接一般。
可，接听了又能怎样？说完你好便长久沉默？还是被那人问到无言以对？抑或在劝说不成之后，轻易的被他掠走心上的温度？
中居不知道也无暇多想，他满脑子只有对方那压抑着悲凉的声音在不停缠绕，是碰壁了吧，一定很难过。这种时候不应该去安慰对方的，只要不去，就不会有问题，但他做不到！
天生敏感的能捕捉到周围人情绪的变化，让他总过得有几分压抑，因为太在乎环境与气氛，他几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稻垣吾郎这个男人却在他身体最脆弱的时候出现，表面上有些小骄傲与小任性，但实际是一种完美的温柔，轻而易举的就将他坚硬的外壳打得粉碎，彻底的还他以自由。
他爱那种感觉，那种自然而然的生活，就像上天注定对方是自己丢失的另一半，只有两人在一起时，这个世界才会完整。
所以听着那向来欢快的声音如今低落成这个样子，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就算是远远的注视也好，确定一下，只是确定一下对方安好，他就抽身离开，绝不多留片刻……
（拾捌）
晚风在树梢间跳跃，悉悉索索，就像是情人间衣角摩擦的暧昧响动，美好的不禁让人眼圈发红。
稻垣仰望着星空，暗红色的叶片在墨蓝色中无限延伸，闪烁不定的星子从缝隙里露出真颜，就如那人的态度，即使密密封锁，依然可以轻易看透。
其实他并不善于揣摩，只唯独中居，不需费力便可明了一切，或许因为这是命中注定，对方本来就是自己灵魂的另一半，才能在那么不同的个体中产生共鸣。
自信的轻勾嘴角，露出一抹优雅的笑容，幽深的黑瞳承载了整个天际，他坚信，那人一定会来，肯定放不下自己。
而事实也证明了他没有猜错，中居就隐在不远处，一双氤氲的杏眸眷恋着树下的人儿。
他没敢戴眼镜，生怕看清了再难撤步回身。可就算这般模糊，他也依然心驰不已，只能抓紧了身边的枝条，才能抑制想要走过去的冲动。
橘色的路灯在昏暗的医院旁显得惹人注目，但暗淡的光芒被漫天的星子压抑，只能朦朦胧胧的为稻垣镀上一层柔软的光晕，将他甜美的模样衬托的犹如天使。
中居有些难受的拧紧了眉头，强迫自己离开，但目光却始终锁着前方，不肯挪开分毫。
徐徐掠过的晚风更加清冷，仿佛一下失掉了温度，吹得只穿着件单薄风衣的他不由发抖。
就在这时，好像有心电感应似的，稻垣也同时打了个寒战，立刻恍然大悟的瞪圆了猫眼，疾步折身奔向前方。
中居一惊想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四目相对，仿若穿越千年，一切虫叫风鸣全都消失不见，天上地下唯有眼前人而已。
同样憔悴的容颜，同样焦急如火的眼神，这一刻两颗心终于突破了一切合二为一，可下一刻，中居便似逃离一般别开了眼睛。
稻垣却并不气馁，笑容犹如春日绚烂的樱花，有几分小得意的说：“你果然舍不得我。”
“我来只是想说，放手吧，何必葬送自己的幸福。”中居低垂着修长的睫毛，将真情全都拢住，只留给对方一张冷漠的面容。
“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不幸。”
“连男女间的爱情都靠不住，何况禁忌之恋呢，一旦越过了道德的界限，你就回不了头了。”
“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以后后悔怎么办，你会失去一切的。”
“为什么要后悔，”脱口而出后，稻垣忽地一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的追问：“还是说你后悔了？”
“我真不该来，本来以为你回家碰壁，脑子能清楚点。”无法回答，中居只能用锋利的言语嘲讽对方。
“那又怎样，我们不是都来了。”扬起下巴，稻垣歪过头，略有不悦的反驳。
“所以我现在就离开。”不想多言，中居转身要走。
“等一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稻垣一把从后面抱住了眼前人，清晰的誓言仿若花火，炽烈而急促的燃烧着，“你就是我的幸福，我不会后悔，绝对不会，或许你觉得我是在说大话，但是我会用行动证明的。”
被环住的人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被这话震得失去了力道，爱如毒药，甜蜜中永远伴随着绝望，中居无可奈何的轻声喃语：“我不是你的幸福。”
“你怎么知道不是？”
“你怎么知道是？”
“我的心告诉我的。”
“爱一个人很痛苦的。”
“就像你对木村？”稻垣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就好像要把对方略显僵硬的瘦小身体揉进灵魂中似的，生怕这一松手便再难抓住。
“他，告诉你了？”中居哭笑不得的立时意识到原来是那人出卖了自己。
“你知道他知道？”惊诧的问完，稻垣却自己先摇了头，话已至此早已没有了问的必要。
“早就淡了，现在他对我只是朋友。”果然，中居除了有些气短，说起过去时语气一片平静。
“不过有时候想起你还是会痛苦，对不对？”感受着对方胸脯的起伏，稻垣松开了些手，心却仍未放开。
“所以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没有否认，中居缓缓的点了点头。
“相信我，我不会和家里闹翻，我也不在乎舆论。时间可以化解一切的。”
“可我们都是这个社会上的人，不在乎可以么？”
“可以的，只要想要就可以。”
“没有了社会的支持，你也不会有幸福。”
“有你就足够了，小广。”把头埋在对方颈间，稻垣唤出了那缠绕在心底许久的昵称。
被唤的人浑身一颤，瞬时明了了自己的心，或者说从被抱住的那一刹那起，他就已经隐隐的意识到了自己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稻垣……”谴责性的开口，逞强的只叫名字，身体的重心却慢慢的交与了对方。
“小广……”锲而不舍的甜甜呼唤，第一次占了上风的人用卷卷的头发撩拨着怀中人的白皙脖颈。
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搔弄，中居彻底的软了下来，极不情愿的弱弱回了句，“吾郎。”便别扭的咬起嘴唇不再吭声。
“嘻，今晚……”得逞的某人，试探性的慢慢触及着对方的底线，“我不想回家，家里就我一个人。”
“不是从来都是一个人。”中居意识到不妙的立即制止，但稻垣却温柔的将他转过来，正对着自己，一字一句的说：“今晚，我不想一个人，你明白么……”
浩瀚如宇宙般的眸底，繁星点点，承载了无数不能言说的真情与痛苦。家人的压力，道德的底线，社会的舆论，这所有的一切在他们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唯有诚挚的眼神，才能永恒的烙印心底。
“我爱你。”简单的三个字继而出口，不需要铺垫，不需要注脚，你明我心。
“好吧。”艰难的吐出这跨越了万丈天堑的两字，半月的努力瞬间付之东流，但中居却没有挫败的感觉，反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包围着，因为爱所以爱。
（拾玖）
回到家，打开灯，清冷的屋子第一次融入了另一个人的温暖气息，不过，这样唯美的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
“咳，等一下。”将身边人拦在玄关处，中居迅速闪进屋里。
稻垣好奇的探头去看，就见对方从柜子里拿出了两条长毛巾。
“这个？”瞪大眼眸，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嗯，去卫生间。”中居看出他猜到了，随之点了点头，眼睛却不自在的撇到了一边。
“只有两条，我怎么到卫生间？”
“这样。”
看着对方蹲下身交替的抻着毛巾示范，稻垣脱口而出的问：“……你洁癖？”
中居抬起头纠正，“是爱干净。”
“你是心理医生！”稻垣却有点哭笑不得。
“我不认为爱干净是病。”
“如果不是病，你就让我走进去，然后洗干净，再出来帮你擦地。我认为这比现在这种状态正常多了。”
“你不认为，这样能省去擦地时间？”
“这……”
“嗯？”仰着头，中居忽闪忽闪大大的眼眸，倏然露齿一笑。
稻垣立马没辙的嘟起嘴巴，用鼻音哼出一个‘好’字，便蹲下来想抻毛巾，却没想到，对方先一步把毛巾送了过来。
“我来吧，你一路踩过去。”中居低着头，声音却很柔和。
“欸，嗯。”稻垣心里暖暖的，仅剩的一点小埋怨也瞬时烟消云散了。
就这样一挪一走，两个人配合默契的来到了卫生间前。
“这个给你，可能不太合身。”
“没事，明天我去把衣服取来就好了。”
“洗衣粉在柜子里，把换的衣服也洗了吧，这样明早就有的穿了。”
说完，中居想要关门，却一下被对方拖住了胳膊。
“什么？”
“要不要一起？”
“……”
“那算了。”略有失望，却仍笑着，稻垣放开了手。
茫然的看着缓缓合上的门，中居怔住了，他没想到以对方的性格会这么快放弃，但同时他又欣慰对方会这么轻易放弃。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稻垣用毛巾擦着一头湿漉漉的卷发出来，正看到穿着睡衣的某人已经把晚饭摆上了桌。
不是什么丰盛的菜肴，只是简单的外卖寿司。
“你平常就吃外卖么？”
“差不多。”随口应着，中居回过身，立刻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怎么了？”
嘴巴撅的老高，稻垣先生很不高兴的回望着恋人。
“没事，没事。”中居克制着往后退，想借着去厨房拿碗筷，来掩饰自己笑出的眼泪。
“就是有嘛，”稻垣却拿着毛巾一下拦在门口，“想笑就笑啦，干吗要跑，但要说清楚有什么好笑的。因为衣服么？你刚才不都说衣服可能会小了，既然知道还笑？”
“不光，可，你真想听？”捂着嘴，中居闷闷的问。
“是。”坚定的点头，猫眼闪闪发亮。
“嗯，像一只穿着小衣服的泰迪。”中居说完，趁着对方发呆，迅速溜进了厨房。
“呐？”稻垣半天才缓过神，立时窘成了张苦脸，朝着厨房抱怨道：“自来卷又不能怪我，衣服是你挑的，你根本是故意嘛！”
（贰拾）
夜凉如水，月色完全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在外，屋中只余深沉。
中居躺在床上，望着门，遥想着客厅沙发上的某人，大脑竟开始混沌起来。
可能是因为思念的人近在咫尺，所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那久未放松的神经也随之慢慢舒展开，带起了一片欲睡的朦胧。
‘吱呀’的低吟轻若风浮，正要睡熟的某人完全没有察觉，直到潜入者的呼吸遥遥在他的脖颈间留下温热的气息，中居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生生的不敢移动半分。
不是害怕，只是不知如何面对，紧闭着眸子，装作熟睡，身上的每一个神经却都在警惕的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中居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会被对方听到，但实际上屋中静谧一片，只有两道故作轻匀的呼吸声缓缓纠缠着分不清彼此。
良久之后，就在他觉得全身都麻痹的不受控制时，身后人终于站了起来，然后伸出了手。
只觉自己的心几乎升到了嗓子眼，中居真不知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是接受，还是拒绝？又或者……
还不等他捋出个头绪，稻垣修长的手指已经点在了被子上，轻捻着一角，拉扯了一下，为他盖到了胸前。
心脏怦怦的跳动，激烈的仿佛要跳出来，不仅是担忧，更是一种恋人就在身边的正常反应。
这夜色浓重时，两个相爱的人共处一室，中居在不知所措的同时也生出了几分期颐，但他不会说，也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稻垣很清楚这点，因为盖被子时对方身体的紧绷感清晰的从指尖传来，这根本不是一个熟睡者应有的状态。
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呢，低低一笑，有无奈却无苦涩，悄声的站起身，又眷恋的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儿，他决然转身走了出去，房门随着那有力的手指离开而无声的阻断了纠缠不断的情绪。
长出了口气，中居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床上，却轻轻的露出了甜美的笑颜。
虽然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欣慰，他感怀自己喜欢上的是一位绅士。
百折不挠却不强人所难，用温柔而强大的心默默的守候自己，直到自己愿意彻底的敞开心扉为止。
（贰拾壹）
早上能被窗外的鸟鸣，厨房的香气唤醒是最幸福的事情，中居现在就是，只不过他还有几分不适应。
迟疑的推开卧室的门，就看到稻垣先生正穿着围裙，优雅的在桌上摆放着碗筷，那样子就好像在自己家里一般自然而然。
“咳……”不自在的红了脸，中居站在门里，轻嗽了下嗓子。
“欸？你醒了，我本来想叫你早上一起去慢跑。”
“不用了，我没有早起的习惯。”
“习惯慢慢养成不就好了。啊，对了我刚才发现手纸不够，就买了些回来。”稻垣献宝似的打开橱柜。中居却眯了一下眼睛，不确定的遥指着问：“纸上红色的是什么？”
“玫瑰花，我喜欢的牌子，怎么样？”亮亮的猫眼喜滋滋的盯着眼前人，稻垣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还，还好吧。”头疼的咬起嘴唇，中居忽然感叹同居这个主意，果真只对自己不利啊。
“怎么不喜欢？”看出对方脸色不对，稻垣的笑容也僵住了。
“倒也不是，只是不太适应，我一个人住惯了。”中居轻声的解释，那种淡泊的寂寥又慢慢的倾泻了出来。
“我也是，其实我不喜欢和别人同住，但只有你例外。”稻垣知道他在想什么，摘下围裙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了对方。
“欸……嗯，吃饭，要不会迟到的。”心脏漏跳半拍，他忙灵巧的挣脱，逃到了餐桌旁。
被拒绝的人也不恼，只凑过去在其耳边低语道：“等会儿我先送你去上班。”
“我自己去就好了。”中居一惊，马上拒绝。
“放心，只送到门口。”稻垣温文尔雅的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知道你是要告诉他。”无奈的坐下，中居用手指轻点脖颈。
“他也帮了我们不少。”点点头，稻垣坐到了对面。
“是啊，是帮了不少。”意味不明的附和着，某人的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啊，你不会是要对他？”恍然一顿，对面人有点哭笑不得。
“我会的。”中居随之点头，一双溜圆的杏眸被窗外的阳光耀得顾盼生辉。
而此时远在医院里勤勤恳恳工作的某院长大人，很不幸的冲着电脑屏幕打了个喷嚏。
“咦？谁在念叨我？”
这个想法只一闪而过，木村院长便很豪爽的袖子抹了下屏幕，继续在网上寻找起下次和老婆冲浪的地点。
（贰拾贰）
秋风卷着如丝的云朵，将天空清洗的高远无垠，碧蓝下一辆红色的跑车招摇的停在美希心理病院前。
“我自己进去就好了，你不用下来送。”中居按动锁扣，安全带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嗖’地弹了回去。
“说好了要给他看的。”稻垣却一下捉住了他的腕子。
“那你就发条短信，让他凭窗眺望。”不想被别人看到，中居在暗处拧着手腕，想要挣脱开。
“你怎么知道我没发。”
“欸？”
趁着对方愣住，稻垣下车绕过来，伸手拉开了门，“请吧。”
无奈的摇头，中居只好听话的下车，但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却压低了天使音，在他耳边蛊惑的说：“知道么，这个座位第一次有男人坐呢。”
“是么。”淡淡应了一声，他往前走着，嘴角却不可抑制的轻轻挑起。
稻垣先生只能看到背影，心有诧异的追问：“怎么这么平淡？”
“我需要着急么？”没有回身，却微微侧目，欢快的神情在眼中如星火般跳跃。
“喂……”嘟起嘴巴，稻垣没辙的倚在了车旁，几个偶然路过的小护士立刻看直了眼睛，发出惊叹的‘啊啊’声。
还没有走远的人听的真切，却也真不在意的继续前行。
楼上的某扇窗后，木村俯瞰着这一幕，爽朗的笑了起来。
看来计划一切顺利，或者说比想象中的还快，这个稻垣吾郎虽然外表淡薄温润，可一旦决定了什么就一定会贯彻到底。选择他来守护中居，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乐呵呵的想着，他洒脱的坐回办公桌旁，准备把早上找的资料存进手机，这时敲门声却突然响起。
“请进。”
“院长……”打开一条缝隙，护士小姐几乎是顺墙蹭进来的。
“什么？”
“那个……”
“嗯？”听出对方声音不对，木村抬起头，立时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就见护士小姐拖着一辆急救车，上面堆满了文件，好像座小山似的岌岌可危。
“这是什么？”
“呵，中居医生说让你批示的文件。”
“怎么这么多？”
“中居医生说还有前几天他不在时的，今天没时间处理了，有病人需要照顾，请院长大人自己来做。”面对质问护士小姐紧张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但对面的人除了气场强大，其他一概定住，仿佛石化了一般。
“院长？院长？”护士小姐试探的唤了两声，不见回应，便壮着胆字接着说道：“我把文件就放这了，您辛苦了。“
话音还没落，她已经溜了出去，木村听到关门的声音才恍然回神，哭笑不得的大摇其头，心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某只有仇必报的小恶魔。
而与此同时，稻垣却春风得意的坐在办公桌前，精神抖擞的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香取恰好路过，一下就察觉到了友人今日的不同，赶紧趁着空挡靠过去，满脸八卦的问：“怎么了，回了趟家就面带桃花了，难道火车上有艳遇不成？”
“什么啊！”稻垣佯怒的白他一眼，嘴边却还带着笑意。
“什么什么，你脸上可都写着呢。”香取见状凑的更近了。
“不是火车艳遇。”
“啊，那就是回家相亲。”
“别瞎猜了，你就知道在这调侃我，我是那种胡来的人么？”抽出病历夹，稻垣不满的皱起小眉头。
“那可说不准呐，谁让咱们吾郎玉树临风呢！”香取扯起大嘴，坏笑的回答。
“香取慎吾你在说我的时候麻烦也去照照镜子，长着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还好意思在这里说我招蜂引蝶，想当年大学的时候……”稻垣面不改色一口气数落下来，身边人忙摆着手截住了他的话头，“停，是我在问你，不是在开批评会。真的，只是老朋友关心你而已，能不能先把毒舌收起来？”
“是你先开始的，再说你是八卦多？还是关心多？”
“你说你对谁都温柔，唯独对我这个老同学嘴下不留情，好了我投降，我是八卦，但八卦也是关心你，担心你这云淡风轻的性子永远定不下来。”
“那你不用担心了。”
“真的有了？”香取心里着急，却仍不忘了调笑对方的往肚子瞅去。
“你这是什么语气？”稻垣马上扯着衣服，懊恼的反问。
“欸，别吞吞吐吐了，是哪个？我认识不？”
“算认识吧，没见过。”
“我认识没见过？”低声重复一遍，一个名字像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难道是那个心理医生？”
“嗯。”稻垣点头，白净的脸庞瞬间染上了幸福的光晕。
门外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一顿，细细的腕子无力的垂了下来，挂号条随之飘落一地，她赶忙踮起脚尖，小心的一一拾起，生怕惊动了屋里人。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香取此刻正一脸惊愕，根本没工夫去看门外。
“你不是说…”
“嘘，说归说。”
“可是他……”
“我喜欢怎么你反对？”稻垣板起脸，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不是，只是怕你会受影响。”香取收起一贯的玩笑口吻，认真的注视着友人。
“我早做好准备了。”
“家里那边呢？”
“当然不同意啦。”
“那你还能这么悠闲，对方家里怎么样？”
“如果能拖延，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告诉家里。”哑声说完，稻垣别开了眸子，能够得到家人的祝福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但他们两人都有这辈子或许会留有遗憾的觉悟。
“你就这么爱他，爱到宁可自己和家里断绝关系？”香取伸手拽过对方，一字一句的问。
“我没断，只是暂时不回去了，我可没准备放弃家人的。”拍开他的手，稻垣负气的反驳。
“那就好……”松了口气，香取跌坐回椅子上。
“你真以为我会因为爱情冲昏了头脑，太瞧不起人了。”
“不是啦，唉，算了，算是我瞎操心。”
“这还差不多。”满意的一扬下巴，稻垣打开笔记本。
“得，得，你就又欺负我吧，我下去开诊了。”香取求饶的扬起手，起身就走。
稻垣猫似的目送着对方，不服输的说：“是我要工作，请你让地方吧。”
“是……”头都不回的摆摆手，香取飘身来到走廊，正撞上神色慌张的纪子，“你？”
“啊，我是今天值班的护士。”紧抓着病历夹，被问人垂着眼睛不敢抬起。
“哦。”大概猜出对方是听到了什么，香取也不好再问，只点了下头，便从对方身边擦了过去。
稻垣在屋里听到外面的对话，扬声问：“有病人了么？”
“嗨，有了。”纪子忙应答一声，抱着东西跑了进去。
（贰拾叁）
幸福的日子向来过得飞快，尤其对两个好像新婚燕尔的恋人来说，甜蜜的时光仿若流星划过，那闪耀的痕迹总是让人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虽然也有各种生活上的不适应，但他们却用心的慢慢磨合，既不改变对方，也不委屈自己，在你来我往的爱情博弈中互有胜负，相敬如宾的一路走过了三个多月。
这期间除了不能正大光明的牵手上街，稻垣一切满意，甚至觉得每天都如在粉红色的玫瑰花雨里一般幸福无比。
不许在公共场合有亲昵举动是两人一开始的协定，主要是中居不想，害羞是一方面，更多则是为对方考虑。自己这边有木村支持，什么都好，可对方毕竟是在大医院里工作，万一传出去会影响升职的，但表面上某人还嘴硬的说是自己不喜欢如此。
洞悉他的体贴与忧心，稻垣也不点破，依然恪守着诺言，可心里的不甘却在悄无声息中逐步增多。随着时间的流逝，渴望与爱也跟着混杂进来，渐渐的累计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中居很敏锐的感应到对方的极限，于是有时便会睁一眼闭一眼的任他去了。
旋踵又是一个周末，稻垣从星期一就在惦记着出行的计划，虽然有人想在家里休息，却拗不过他的执着动员，最终不情不愿的来到了游乐场。
望着来来往往的嬉闹人群，不是一家出游，就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朋友相邀最低限度也会是三人一伙，要么就是两个小女生叽叽喳喳的边走边聊，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的真是极其罕有。
见此情景，中居立时有点小害羞的拉低了帽子。
稻垣却大大方方的抻着对方的袖口，半拖半拽的走过了检票口。
微微晃晃胳膊，中居把脸别开闷声提醒，“可以放手了吧，我进来就不会跑了。”
“找个地方坐着看书也不行。”低首在他耳边说着，稻垣的姿势很亲昵却尽量不流露出暧昧的感觉。
“我今天没带书。”抬眼望着眼前人，中居埋怨似的抿起嘴巴。
“把手机给我，我才信。”伸出手，稻垣想做到万无一失，却又有几分担心对方会不愿意。
“唉，好吧。”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很痛快就往兜里掏去。
“我开玩笑的。”赶忙松开手，稻垣飞快的解释。
“我知道，”某人莞尔一笑，早已了然一切，只是故意逗弄罢了。
稻垣立时窘了，中居略有歉意的敛去笑意，温和的问：“去哪，过山车？”
“太激烈了，头发会乱的。”
“海盗船？”
“不好。”
“那么摩天轮呢？”
“两个男人去乘那个，你不害羞的话，我就去。”
“这其实不是我害羞，而是你恐高吧？”一语戳破重点，中居睁大了眼眸，牢牢地注视着对方。
“诶……我。”稻垣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没什么不好说的，恐高只是一种病。”眼中的神采没有半分戏弄的意思，中居正色的说。
“我没隐瞒，只是忘记说了。”小声嘟囔，稻垣死不承认的低着头。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
“骗人有时候只是一种无意识的自我保护行为，因为……”中居的话忽地顿住，心没来由地一疼，自我保护是因为没有安全感，而没有安全感很大程度都是因为自己，所以他脸色发白的说不下去了。
“什么？”稻垣察觉到对方的异样，猛地抬头。
四目相对，望着那让人安心的闪亮眼眸，中居脸上的悲伤瞬时褪去，浅浅的笑意挂在嘴边，带着丝狡黠的说：“没事，我想到了一个适合你的游戏。”
“啊？”莫名一愣，稻垣马上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跟我来吧。”可对方已不容反驳的主动拽起他的胳膊，向着目的地走去。
（贰拾肆）
纪子最近心情很不好，每日里看着喜欢的人沉浸在幸福中，可给他幸福的却不是自己，这种感觉真是五味杂陈，有嫉妒，有怨恨，同时又觉得那人快乐，自己也该高兴，但爱人不爱自己，她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同宿舍的小护士阿菊看出她这几天气势低沉，想要开解。
可纪子却不愿意说，暗恋还没告白就失败这种事，她实在不好意思发泄。
阿菊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便不再逼迫，转而相邀周末去散心，希望她放松下来就能打开心结。
于是，两个小姐妹趁着星期天天气很好一起去了游乐场。
在人流攒动的检票口，纪子望着那些个情侣有点感怀，神情显着更抑郁了。
阿菊一下就猜出对方是失恋了，赶忙笑嘻嘻的拽着她的胳膊说：“走吧，走吧，去坐摩天轮怎么样？”
“诶，为什么？”纪子愣住。
阿菊朝周围瞧了瞧，故作神秘的在她耳畔小声的说：“你不知道么，当摩天轮升到最高处，许下恋爱的愿望就能实现。”
“这你也信？”惊讶的扭过头，纪子用看稀罕物的眼光打量着对方。
“为什么不信？”
“呵，如果是真的的话，那这世界上就没有暗恋这一说了，每个人都能实现怎么可能。”
“哦……”听了这话，阿菊立时露出了正中下怀的表情。
“呀，你……”
“嘘，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今天来就是散心，我连病症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安排节目啊！”
说完这话，她拉起对方就往海盗船那边奔去。
晕晕乎乎的从游乐设施上下来，纪子扶着栏杆差点没摔倒，心里溢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什么失恋的痛苦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这样的心境持续了不到一秒，那个恼人的主角就奇迹般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痴迷的望着不远处的稻垣医生，纪子的心又一次悸动起来，可眼前的画面却让她在激动之余瞬间冷静了下来。
因为对方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虽然同是男子，但某人却对他呵护有加，又是买水又是买吃的的，忙前忙后半天，最后还一脸无奈的听从那人指挥，磨磨蹭蹭的坐上了旋转木马。
当马儿在悦耳的音乐中旋转时，始作俑者站在半米外欢快的笑着，稻垣医生也一扫阴郁，冲着同伴灿烂的笑了起来。
冬日的暖阳闪耀着最美的华彩泼洒在两人身上，泛起一串五色的光晕，一个俊俏潇洒，一个清秀优雅，仿若恬静的画卷，让人屏息驻足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样的情，这样的景，饱受暗恋折磨的纪子又怎么会猜不出其中的深意。
是，稻垣医生是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但只一个凝视的眼神，便足以说明一切。
纪子愕然的面对这惊人的发现，只觉五雷轰顶，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是败给一个男人，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好看的男人，那双大大的杏眸，承载着幸福的涟漪，就像是晚风下平静的大海，深邃无比。
如此熟悉的元气笑容，似曾相识的飞扬神采，仿佛就在昨日擦肩而过，是谁呢？纪子还没有来得及细想，阿菊就拿着海盗船第二轮的票跑了过来。
“走吧，再来一回。”
“……”直勾勾盯着前方，她心乱如麻的根本听不到友人的呼唤。
“怎么了？”阿菊刚想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纪子就猛地回神，忙拉住她说：“没事，没事，你说再来一次好啊，来吧。”
“等一下，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挺好。”
“你当我这爱情顾问白当的？”阿菊完全不信的瞅着对方，突然觉出不对，转头就向远处望去，“欸？那不是稻垣医生？”
“呃，啊，是啊，稻垣医生也来了，真的好巧哦。”纪子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慢慢的往后退步，她怕被阿菊窥伺出心事，更怕被她看出那两个人的关系。
但阿菊还是不依不饶的追问：“你不会是？”
“行了。”声音突地尖利，纪子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
“唉，怪不得呢，不过他身边那位朋友很不错啊，不如我去搭讪那个，帮你制造机会。”阿菊却见怪不怪的完全不在意，只一门心思的想帮朋友。
“啊？算了。”纪子一惊赶忙阻止。
“没关系的，反正他也没女朋友嘛，你就大胆一点。”
“喂，等等啊。”
不顾朋友的劝阻，阿菊兴高采烈的就朝着目标边跑边呼唤道：“嗨，稻垣医生！”
“阿菊，纪子？！”
“你的同事？”中居看着恋人愣住的表情，心立时一沉。
“呃，嗯。”可稻垣却很快恢复了轻松的模样，迎着来人得礼一笑。
“呵，真巧啊，这位是？”阿菊一到近前就开门见山的问。
“他，是我的朋友。”微微一顿之后，稻垣还是依着某人的心，没有说破。
“我叫中居。”莞尔的欠头，此时的中居已把戏弄人的一面收了起来，即使只穿着T恤也儒雅的像位绅士。
“哦，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也请你多关照。”
“哎，既然这么巧，不如一起玩吧。”
“诶？”稻垣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一时不知如何拒绝。
阿菊趁机拉过身后人，“人多热闹嘛，是不是纪子。”
“可是……”被问得人窘迫的不敢正视前方。
中居却一下就看透了她的心，欣然的同意道：“好。”
于是剩下的两个没发言权的人，只得跟着他们慢慢前行。
（贰拾伍）
相顾无言的坐在休息区的凉伞下，稻垣和纪子已被另外两人抛弃了足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前，阿菊突然提议要去坐云霄飞车，没想到中居很高兴的呼应，根本无视了恋人的眼色。
而纪子早被海盗船折磨够了，打死也不愿意一同前往，于是那俩人便欢快的撇下了他们。
见此情景本来恐高的人还想劝阻，可对方回首一望，跳脱的杏眸瞬时沉静似水，仿若有千言万语在叮嘱着恋人。
心领神会的撇了眼身边的纪子，稻垣微微向中居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对方，直到那抹俏丽的身影隐入人群再也看不见为止。
两人间的沉默气氛越来越凝固，纪子低着头，下巴几乎抵到了胸口。
稻垣轻声叹息，他知道刚才恋人是故意和阿菊离开，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和纪子解释一些事情，但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等他们回来，自己都不一定能和对方说上句话。
一想到这儿，他就有点烦恼的将手边的咖啡杯往前推了推，希望借此引起那人的注意。可纪子还是执拗的不肯回应。
“纪子。”语重心长的低呼，稻垣决定主动出击，“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稻垣医生？”猛地抬头，纪子像被戳破了心事般，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无奈的扬起嘴角，稻垣放缓了声线，温和的鼓励道：“没关系，想问就问吧，我不会生气的。”
但对方却再次低下了头，就在他以为又会陷入沉默时，一个闷闷的声音，细弱蚊蝇的响了起来，“你和中居先生是什么关系？”
 “恋人。”微微一笑，稻垣坦然的回答。
“啊？”看着对方那理所当然的轻松模样，纪子一愣，心中的疑问立刻脱口而出，“一见钟情？”
“你果然想起在哪见过他了，不过不是。”
“欸？”
“是通过了解之后才喜欢上的。”
“稻垣医生以前就喜欢男人？”不确定的试探，纪子说完不好意思的咬住了嘴唇。
稻垣郑重的说：“不。”
“那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纪子更加迷惑了。
“我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是男，或女，只是因为他是中居正广，仅此而已。”
“你不怕流言蜚语么？”
“如果你有两情相悦的爱人，会因为一些人的所谓言论就放弃他么？”
“不会。”
“我也一样。”微一欠首，稻垣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
纪子真心的佩服对方的勇气，但一想到旁人的目光，却又担忧的迟疑了，“可是……”
“那，如果我是个女人，你还会喜欢我么？”悠然打断，稻垣犀利的反问。
“会的！啊……”纪子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好的掩住了嘴巴，羞的满脸通红。
稻垣正色的望着她，轻声安慰道：“不用害羞，我一直知道你喜欢我。只是，我爱的不是你，所以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
“不用说对不起，如果你不爱我，还对我做出回应，才应该道歉呢。”
“呵，我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稻垣医生一直是个温柔的人。”遗憾的低声说着，纪子很是唏嘘。
“他也同样温柔。”轻声低喃，稻垣低垂的眼中跃满了幸福的花火。
“唉，我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么？”纪子斜眼瞄着对方，心结一旦打开，她立马就恢复了本性。
“抱歉，是的。”稻垣莞尔，知道她玩笑多过认真。
“那，我要做你最好的朋友。”
“欸？你愿意，我当然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位大方的知己朋友真是上天的恩赐。”
“稻垣医生你对女孩子嘴太甜了，小心有人吃醋哦！”
“他才不会。”
“啧啧，真炫耀，我也要找一个爱我信任我的人刺激你。”
“我会很期待的哦！”
说完这话，两人相视一笑，因为爱所以理解，即使有非议，也不过是不懂得爱的人才会产生的误会。真正爱过的人，是不会为难真爱的。
中居在远处眺望着这一幕，由衷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贰拾陆）
吃完晚饭回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无人的电梯里，稻垣很自然的拉过恋人的手。
虽然低沉不语的别过头，中居却任由他拉着，并不反抗，一点温馨的暖意在狭小的空间里慢慢弥漫。
不过这可贵的一瞬却被叮咚声打破，随着电梯门滑开，某人迅速的抽回手，快步走了出去。
稻垣留恋着手上的温度，无奈的勾起嘴角。
打开门挂好大衣，中居直接去了浴室。
稻垣准备好换洗的衣服，就来到凉台侍弄自己养的花草，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带着丝不和谐的颤音，将安静的空气生生搅的紊乱。
看了看号码，有点陌生，迟疑一下伸手拾起话筒，一个沧桑却洪亮的女声立刻震得他耳朵发麻。
“喂喂，小广啊，怎么这么半天才接？”
“欸，请问您是？”
“怎么，不是小广。”
“您是要找中居么？”
“是啊，你是什么人？叫小广听电话。”
“我是中居的…”稻垣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猜出对方是谁，所以硬是把恋人两字咽下，改口说：“朋友，他现在在冲凉。”
“朋友？朋友在，怎么会去冲凉？”中居的母亲微微一怔，不解的反问。
“是……刚才不小心弄脏了。”尴尬的用手抵住眉心，稻垣赶快编了个理由。
好在对方并未深究，只是还有些疑惑的说：“哦，好吧，我待会儿再打。”
“等一下伯母，如果有什么急事我可以转达。”喊完这一声‘伯母’，稻垣喜滋滋的暗自偷笑，可不到几秒，他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化为了一片苦涩。
二十分钟后，从浴室出来，中居一眼就看到恋人没精打采的坐在沙发上，活脱脱一只哀怨的猫咪，嘟着小嘴一言不发。
“咦，怎么了？”
稻垣一撩头发，负气的回答：“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就去洗澡吧。”了然的装作若无其事，中居转身要去卧室。
“喂，你不继续问了？”稻垣忙起身叫住他。
“你不是说没什么么？”
“……”
收起调侃的态度，中居很认真的盯着对方的眸子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嗯，你妈来电话让你回家相亲。”低低低语，稻垣眨着猫眼回望着他。
“就为这事不高兴？”中居失笑的捂住嘴巴。
“我没有不高兴啊！”稻垣不承认的摇头，卷卷的发丝一抖一抖的。
“没不高兴就好，那我去睡了。”
“等一下，你会怎么处理？”
“你这么没自信？”
“我有自信，只是不知道你会怎么处理呀。”
“嗯，我会回去相亲的。”中居故意顿住，一面欣赏对方瞪起亮亮的眸子，一面慢悠悠的说：“然后和对方说清楚。”
“不能不回去吗？”稻垣舒了口气，埋怨的拧起小眉头。
“必须回去，这是母亲的命令，也是对那位女孩儿负责，她并没有错啊。”
“你真是对谁都温柔。”
“呵，稻垣医生难道不是么？”中居说着，迅速绕到对方身后，胳肢了起来。
稻垣痒痒的难受，又闪不开对方的快攻，只得边挥手躲避，边大声的抗议，“不要闹啦，很痒的。”结果一个没站稳连带着身后人一起跌在了沙发上。
中居被对方压住，轻轻的‘嘶’了一声。
稻垣立刻转身抱住了他，“没摔到吧？”
“嗯。”只是垂着眼睛，中居对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实在有些不适应。
但屋里的气氛却在暧昧中逐渐升温，彼此的呼吸缓缓纠缠，一时激起了无数渴望的涟漪。
良久之后，稻垣才闷闷的问：“那个……”
“嗯？”中居脸色微红的只用鼻音应答。
“可以么？”试探的注视对方，稻垣的眸子亮的让人心跳加速。
“欸……”中居忽闪忽闪修长的睫毛，依然只有一个音儿的回应。
“还是不行吧？”略感失望，眸中的光彩暗淡了些许。
可中居却突然把头埋进了对方的臂腕，没有一句过多的言语，因为他知道那人的心一直不踏实，所以明明没有做好准备，依然逞强的点了点头。
欣喜的感受着怀里人儿的软化，稻垣小心翼翼的侧身，捧起他的小脸。
中居闭着眼睛配合的仰起头，虽然看起来静如止水的甜美，但微抿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他在极力掩饰的紧张。
须臾间，唇上有了一点温热的触感，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便再没有了其他动静。
惊讶的睁开氤氲的杏眸，他不解的望着恋人。
稻垣却笑着说：“没事的，不用因为我勉强自己。”
怔忪的瞪大眼睛，中居的脸上随即绽放出了幸福的笑容。
（贰拾柒）
大方的事一旦做出来便没法儿再反悔，相亲当日下午，稻垣先生因为不想看恋人收拾东西的样子，只得转头去瞅窗外纷飞的雪花。
漫天飞洒的白，不同于电视上那种轻到没有质感的效果，就算再仿若无重，也能让人感受到一份真实的存在，
它们温柔的好像低语，在风的陪护下飘忽地靠近大地，毫无保留的全部拥入了对方那广阔的胸怀中。
心与瞳仁都被刺得发疼，稻垣使劲的眨了眨眼睛，仿佛有感应般中居的身影立刻遮住了他眼前的光景，屋中瞬间暗淡了下来。
“为什么拉上窗帘呐？”
“你眼睛不疼？”
“呐，不疼……”故意用鼻音哼哼着回答，稻垣睁大了澄亮的眸子仰视对方。
“不疼就不要那么使劲的眨，次数多了像个小包子。”中居习以为常的无视之，心里很清楚对方在介意什么。
“什么啊，我保养的很好的。”
“行，我知道，但不许看了，我走了啊。”
“喂……”欲言又止的叫住对方，稻垣站起身，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停步回望，中居知道他不会说出挽留的话。
果然，稻垣只是微微轻叹道：“嗯……，没事了。”
“哪，晚上见。”挥挥手，中居冲着对方灿然一笑，随后便如风一样消失在了门外。
临窗眺望，雪花灵巧地越过伞的防御在恋人的肩头与发丝间缠绕，稻垣有点小嫉妒的想要抖落那一片星星点点，用自己的手为对方冻白的脸带去无尽的温暖，可是……
歪头细想，将手指抵在脸颊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同意对方去相亲，并没有说不会跟去呀。
灵光在脑中闪出绚丽的花火，笑容立时爬上眼角眉梢，稻垣转身取了大衣，快步追了出去。
白茫茫的自然界里，缤纷的建筑物与五彩的衣装点缀其间，但他眼中却只有那一抹即将蹬上出租车的黑色。
飞奔到马路边，顾不得被雪染满单薄的大衣，稻垣舞动着胳膊也拦下了一辆车。
他心里很清楚目的地是新干线的车站，却仍执拗的让司机紧跟着前面的车子。
或许真如中居猜到的那样，他的心总被不安困扰。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去强求什么，不是好面子或者故作绅士，只是天性使然，温文的用自己的步调慢慢守候，直到那朵花肯从心底呼应自己，绽放出最美的华彩为止。
（贰拾捌）
相亲的餐厅很有情调，白色的复古窗棂镶嵌着巨大的落地窗，透过光洁的玻璃能够清晰的看到一条毗邻而居的寂静长河。
入夜时，大厅的灯光逐渐暗淡，只有每张桌上的小灯遥遥与河上的光影呼应。
中居只穿了件简单的休闲西服，没有系领带，洒脱的气质却正好趁机倾泻而出，引得对面的淑女双眼一直隐隐放光。
稻垣先生坐在不远处有点哀怨的后悔，出门前收拾东西时自己果然不该置之不理，这人现在的打扮根本就是招蜂引蝶的状态。
可哀怨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他便被恋人的风采吸引的忘记了这些，不过来相亲的那位名叫加奈的淑女，显然比他还要更加忘我。
不光主动的询问起电话，甚至还想把手搭在对方手上，奔放的完全与沉稳的穿着不符。
“对不起，这个……”慢慢的抽回手，低声拒绝了那人的热情，这样有礼又不伤人的话语中居说起来向来游刃有余，只是忽然感觉到一束熟悉的目光，直勾勾的缠绕在自己身上，话头立时一顿，举目四下搜寻。
星光在水的涟漪上跳跃，引领着视线轻轻碰撞，跨越了三张桌子的距离，虽然看不清，心中对方的一颦一笑却仿若近在咫尺。
“怎么了？”加奈不解的望着他。
中居回神，用微笑掩去尴尬，温和的说：“没什么，请继续。”
“啊，吃完饭，我们去划船如何？”
“现在，天色太暗了，会有危险的。”
“有你在，我不怕。”加奈憧憬的注视着对方，双眼灼热的好似有火焰在燃烧。
“咳咳……”起身佯装去洗手间的稻垣先生恰好路过，一听这话，差点没呛到。
“这位先生你没事吧。”服务生好心的过去询问。
稻垣先生只是摆手。
中居低首轻勾嘴角，这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立刻让两个一直关注他的人，全都呆住了。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其中一双谴责的意味越来越明显，敏锐的捕捉到那极度压抑的负面情绪，他忙起身道：“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加奈虽然不舍得浪费一分一秒，却也不好拒绝，只得目送着他远去的飘然背影。
稻垣劝退了服务生也快速的跟上，不过那种若近若远的距离，就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只是偶然撞到了一起。
走进无人的洗手间，他倏地关上门，一下牵过了恋人的手。
“吃醋了？”
“没有。”
“没有？那你为什么要牵这只被她碰过的？”失笑的用眼梢挑着对方，中居调侃的问。
“唉，喜欢上一个心理医生真不好。”稻垣瘪嘴，却不放手。
“我没分析你，是你愿意让我猜到。”杏眸飞扬，中居放松了身体靠着恋人，只有在对方面前他才能不紧绷着神经，也只有被对方碰触他才不会抗拒。
“或许吧……”稻垣沉声说着飘忽的话语，安静的感受着那人身上浅淡的烟草味道，慢慢的在鼻间缭绕。
良久之后，中居忽然轻叹着说：“我该出去了。”
“等一下，一会儿去划船如何？”依然牵着对方，稻垣含笑邀请。
“欸？你还真的在意？”中居一愣随即狡黠的反问。
稻垣却一下靠近，在其耳畔轻声道：“不，只是想和你看星星。”
真诚的话语在两人间流转，亦如窗外的星光，炫丽一片。
（贰拾玖）
入夜时分，月凉如水，伴着清冷的空气，侵袭着单薄的衣料，稻垣冻得一边搓手，一边跺脚，才勉强能抵御这寒冷的冬季。
‘吱呀’一声，对面小屋的房门轻轻划开，温暖的灯光立时倾泻而出，为这夜蓝色的静谧四野，带来了一片氤氲的温馨。
“妈，我走了。”中居的声音清晰传来，稻垣忙把身体隐入阴影中，侧耳倾听。
“你呀，走吧走吧！我就不信找不到个合适的姑娘做儿媳。”中居的母亲不耐烦的挥着手，将灯光打的一片凌乱。
“呵，妈，这些事您还是不要操心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打算？你少蒙我，你的打算就是这么一直单身下去吧，不行。”
“唉，我答应相亲，但是如果不合适，我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低沉沙哑的声音忽地变得坚定，稻垣在远处听得心里暖暖的。
“你！好！放心，我一定会找一个能降住你的女人。”中居的母亲和儿子一样倔强的毫不相让。
可对方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轻巧的找了个借口，低着头说：“那就劳烦妈了，太晚了不走要赶不上车了。”
“走吧走吧！少在这烦我。”太清楚儿子这是在逃避，母亲没辙的再次挥手，然后‘咣’的一下合上了门。
苦笑的站在黑暗中，面对着暖色微透的小屋，中居的心慢慢的陷入寒凉，就在即将落入谷底时，一双有力的手猛地从后面环住了他，将那颗心又重新拉回了明媚的世界。
“不要这样。”惊讶一闪而过，他忙扭身逃出对方的桎梏，拉着那人一起躲进了对面一个狭小的黑色通道里。
拥挤的空间中，稻垣还非要相对而站。被背后的墙生硬的顶着，中居无奈的整个贴在了对方身上。
“去划船吧。”吐气如兰在恋人耳边喃喃的蛊惑，惹得对方耳垂泛红的别开了头，不满谴责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想这件事。”
“谁知道那位女士这么罗嗦，但约定就是约定。”稻垣不让步的继续逼近对方的脖颈。
“太晚了，我有点累了。”侧身避开一点，中居随口敷衍。
“不要逃避哦。”稻垣却了然的提醒。
“那怎么你才肯放弃？”
“嗯，带我看看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听到这个回答中居有点惊，又有点喜，但担忧更多的说：“现在？万一……”
可这想法立刻就遭到了对方以己之道还治彼身的回应，“你都说现在很晚了。”
“那么……有个地方现在或许没有人。”歪头想了想，中居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里霎时灵动的泛起了美丽的光晕。
“咦？”稻垣一怔，小嘴正停在对方的脖颈上方。
中居趁机跳出了通道，一只手轻点樱唇，另一只手朝着恋人轻轻挥舞，“嘘，跟我来。”
无奈的摇首，稻垣只得听从召唤，快步跟上对方的脚步。身后的月光始终温柔相随，澄亮高远的好似明灯一般，将悠长的小路慢慢点亮。
（叁拾）
宁静的湖畔，寒风低掠，吹得墨色的水波折连连，将沉在表面的月光摇曳的潋滟一片。
稻垣欣喜的望着这好似恋人眼眸的深邃湖泊，笑得像个孩子。
可中居却只看到他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默默的摘下了围巾。
“欸……”惊异的回头，脖颈间瞬间被温暖包围。
避开他探寻的目光，中居低下头，摸索着走向小码头。
稻垣回过神，赶忙追上，一下牵起恋人的手，率先蹬上了有点崎岖的木板路。
“我可以自己来的。”抽出手，顺势拍了拍对方，中居靠自己的力量蹬了上去。
尽头处，一艘小木船孤零零的浮在水面上，他俯下身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这是你的船？”稻垣不解的问。
“不是，这里每家都有钥匙的。”有几分眷恋的注视着斑驳的小船，中居的声音轻的与风一样。
“你这算是变相实现我的愿望？”闪忽闪忽猫眼，稻垣犹如窥到了宝贝般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中居这次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反而轻灵一笑的说：“算是突发奇想吧，怎么不愿意，嫌这湖小？那么我们回去吧。”
“等等，我可什么也没说啊！来吧。”稻垣生怕对方反悔，赶忙摇摇晃晃的坐进了小船。
“你会划船么？”
“你不会？”
“唉，欸！不要坐过来，会不平衡的。”中居紧抓着船桨，稍稍提高了声音，命令道。
稻垣却不急于撤回去，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仿佛观赏一般仰视着自己的恋人，“那你给我讲讲小时候的事。”
“有什么好讲的，都是些生活的琐事。”
“琐事我也愿意听。”
“……”
拗不过他，中居只得轻叹的讲起了曾经，从出生，到上学，点点滴滴有快乐也有辛酸，五味杂陈的混在充满磁性的嗓音里，清晰灵动的勾勒出一副真实的画卷，直到故事延伸进入了大学生活，一丝看不到的哀愁悄然的席卷了画面，在平静光滑的表面下延伸出数不清的裂纹。
这不堪回首的心境，他从来都掩饰的很好，即使是现在说出，他也不觉有什么破绽，可偏偏对面那人还是察觉到了异样，忽然靠了过来。
“啊，你干什么，会翻得！”
“不要动就不会翻的哦。”
“唉……”
“小广。”低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稻垣坚定的说：“我会给你幸福。”
微微一怔，中居面对着恋人那闪耀如钻石般的眼眸，寒凉的云雾霎时散尽，一股暖到极致却不伤人的轻柔将身心整个包围，使他自然而然的吐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所以不要在讲故事时流露那种表情了，好么？”
“表情？”
“嗯，落寞的像寒冷的湖水。”稻垣认真的说。
“……”中居无言的回望。
“以后不会有了吧？”得不到答案，稻垣嘟起了小嘴，继续追问。
垂眼点头，中居敞开心扉的说：“嗯，不会了，我答应你。”
一个吻毫无预警，却又没有意外的落在唇上，月光一下淡薄了亮度，繁星也被云朵遮掩了光辉，天地间静谧一片，仿佛生怕打扰了这一刻的唯美。
只是，不远处的密林中，却传来了微不可闻的惊呼声，似乎有人在看到这一幕后落荒而逃了。
繁茂的树叶被奔驰的脚步带动，悉悉索索的响声一片，可两个完全沉浸在甜蜜中的人儿，却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这不祥的信号……
（叁拾壹）
和小女友私会的少年因为被意外事件打扰而受到惊吓，一路奔回了家。
可才进门，父亲就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大半夜你跑哪去了！补习班的老师刚才来电话了，你竟然旷课！”
“我，我……和朋友玩，忘了……”没底气的往墙边靠去，少年低着头把手背在身后。
“忘了？！”父亲瞪起眼睛，一步步的逼近。
“孩子爸，你轻点，有话好好说！”母亲从屋里出来，嗔怪的瞅了眼丈夫，顺势拉过儿子。
“好，我就有话好好说，你小子以后再不去上补习班，就别想出这个屋子。”
“我不想考大学，我已经是大人了，现在就可以出去工作。”
“工作，就你那本事谁要你！”父亲鄙夷的拧起眉头，懊恼的抓着头发，“你说说你怎么就不争气呢！”
“我争气，只要想找，就一定能找到，而且……”少年本来不忿的辩驳，可强硬的声音却越说越小。
父亲立刻逮住了他的心虚，厉声的问：“而且什么？”
“我想和女朋友生活，早点挣钱养她。”鼓足了勇气，少年攥紧拳头，小脸憋得通红。
“女朋友，亏你说得出口，你才多大啊？满口什么大人、女朋友的！都跟谁学的！你不是喜欢你小叔吗！倒是和他学学勤工俭自己上大学啊！去做大医生啊！少在这里说这么没出息的话。”因为妻子护着儿子，父亲只能一边骂，一边冲着门框发泄怒气。
可少年一听‘小叔’两字，却不知怎的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怎么没出息，你就知道偏袒小叔，小叔和男人接吻难道我也要学！”话还没说完，他就觉眼前一闪，脸颊火辣辣的肿了一大片。
父亲像怒吼的狮子一般，猛地推开妻子，一把薅住了他的脖领子，“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哟，你打孩子干什么，问就问呗，咱家孩子可不会撒谎，你就知道你弟弟好！”母亲心疼的用力掰开丈夫的手。
“什么心疼不心疼，这事关系整个家族的颜面，能开玩笑吗！他要是敢胡说，我就抽死他！”父亲拗不过妻子，只能言语威胁的瞪着儿子。
“唉，你快点说啊，到底怎么回事？”母亲也怕事情不可收拾，推搡着催促。
少年这会儿也不知是害怕，还是觉得难以启齿，磕磕巴巴半天才吐出句完整的话：“我，我我，我在小树林那边看到，小叔和一个男人上了船，然后……然后……就那个啥了……”
“那啥之后呢！”
“我没敢看，吓得跑回来了。
“你一个人大晚上跑小树林去干啥！”父亲忽然觉得不对。
“这不是重点吧。”母亲立刻反驳。
“我，我和阿薰约好的。”少年却老实的交代了。
“你，你，我今天不揍你，就不是你爹！”父亲点着儿子的鼻尖一蹦老高的要去找笤帚。
“干什么啊！”母亲临危不乱的喝了一声，转头问：“你和阿薰什么也没发生吧！”
“没……没……”连忙摇头，少年吓得已经不会说谎了。
“阿薰认出你小叔了么？”
“差一点，我把她拽走了，她问我，我什么也没说。”
一听这话妻子冲着丈夫冷哼一声，“你呀，还是先去管管你那个宝贝弟弟吧。”说完她回手推了把儿子，命令道：“进屋睡觉去。”
父亲吃瘪的眼睁睁看着他进屋，只觉五内俱焚，这时候儿子和女同学幽会算什么，自己弟弟做的事才叫惊天动地，可他心里还是抱着丝侥幸，觉得就算不是儿子撒谎，也可能是天黑看错了，说不定那位姑娘比较有男子气概呢？
如此这样想着，他忽然扭身拉开了门。
母亲心知肚明的也不阻拦，只爱答不理的问了一句，“喂，你去哪？”
“我妈那！”没好气的甩下话，父亲头也不回的闯了出去。
冷眼看着被摔上的门，母亲的心中也泛起了一星担忧，不为别人，只怕殃及了自己的儿子。
（叁拾贰）
星期一下午，稻垣不用值班，所以早早离开了医院来到超市准备晚餐的食材。
今天的主题是面，其实他比较偏爱意大利风，但一想到恋人吃咖喱的满足样子，他便在幸福中不知不觉的多买了两盒。
回到家，果然另一位最近比较忙的大医生还没回来，于是一挑弯眉，他熟练的系上围裙，优雅的开始切菜。
两人间对做饭并没有什么约定，谁有空就谁来做。不过几个月下来，稻垣掌勺的日子起码过半，这倒不是他比较闲，而是对面人总觉自己的厨艺不好见人，一到复杂的菜式都只私下练习，只肯做些简单的小菜而已。
但就算如此，稻垣也吃得美滋滋的，顺便欣赏对方因为不好意思而微红的侧颜。
当浓浓的一锅咖喱煮熟时，客厅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正好开饭！”
中居边挂衣服，边有些歉意的说：“今天刚接手一个病人，情绪有点不稳定，所以麻烦你了。”
话音才落，对面人却嘟起小嘴，谴责的望着他。
微微一愣，他大概猜到了什么，依然不动声色的问：“怎么了？”
“不喜欢你还这样客气。”慢慢靠近，稻垣脸上不满的情绪越堆越多。
装作不懂的“嗯？”了一声，中居骨碌着大眼睛，抿嘴忍笑的望着他。
被恋人的情绪带动，稻垣也有些绷不住劲儿了，但还在逞强的质问：“你呀，不许笑，恋人之间应该这样客气么？”
“……”垂下眼睛，轻浅的欠头，被问的人笑而不语。
“这里是家啊。”无奈于对方的态度，他只得一面甜甜的念叨，一面拉起恋人的手。
逐渐缩短的距离，带着咖喱的浓香，还有那让人眷恋的温度，中居放下调侃，认真的注视着他的眸子，“因为喜欢，所以才会这样。”
“欸？”稻垣怔住，随即肩膀传来沉度。
“吾郎……”耳语般的呼唤，中居放下所有防备，有点倦怠的合上了眼帘。
感受着怀里人儿均匀的呼吸，稻垣心中的执着全都烟消云散了，微微心疼的保持不动，他知道对方今天接诊的病人一定又是个可怜人，所以才会这样疲惫。那人的心其实很柔软，每一个病人都会让他牵肠挂肚，即使在外面将自己武装到强大，但总有感同身受带来的伤感在隐隐流转。
‘叮咚’的门铃响起，打破了这恬静的一瞬。
“咳。”本来要吻下去的人连忙用咳嗽掩盖慌乱。
“我去开门。”中居狡黠的瞅了他一眼，转身走向玄关。
可在看了猫眼之后，他却猛地顿住了。
察觉到不对，稻垣忙问：“出了什么事？”
“嘘，是我妈。”将手指放在唇间，中居飞快的回到恋人身边。
“我要不要躲起来？”稻垣压低了声音，不安的征求意见。
“不用，那样反而欲盖弥彰，你就说是我的朋友，朋友来家里吃饭很平常的。”
“好。”
两人一起深吸了口气，中居重新返回玄关，伸手打开了门。
（叁拾叁）
中居的母亲一进屋，脸色就好似暴风雨前的天幕一般阴沉晦暗。
稻垣不确定瞟了下恋人，最终还是决定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伯母好，我叫稻垣吾郎，是……”
“是正广的朋友吧，我记得你的声音。”冷眼看着他，对方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唔。”乖乖的闭上嘴巴，稻垣深知她来者不善。
“妈坐下说吧，您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么？”中居见状立刻打圆场的搬过椅子。
“什么事，不能白天说的事。”颐指气使的坐下，母亲的回答语带嘲讽。
“这，”脑中灵光一闪，中居愕然的意识到不好，赶忙对恋人使眼色说：“稻垣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再请你。”
“哦好。”默契的点头，他刚要走，对方的母亲却一边制止的说着，“等一下”，一边利落的起身，闯进了卫生间。
“欸？妈！”
“果然都是成双成对的。”
“这个……”
“你交女朋友了？”
“是。”
“在哪呢，这么晚不在家？”
稻垣很有风度的替恋人回答：“因为我在，她觉的无聊出去了。”
可对方非但不信还阴沉的一字一句道：“我，在，问，我，儿子。”
“妈，这事和稻垣无关，您先让他回去，我慢慢给你解释。”从未有过的慌乱在心中升腾，中居太了解自己的母亲有多厉害，生怕她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伤了稻垣。
果然对方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就直接挑明了来意，“无关？解释？你怎么解释，其实你是在和这个男人交往？！”
“这种事不能瞎说，您是听了谁的流言蜚语？”
“需要去听么，你敢在我面前发誓，你不喜欢这个男人？”
“他是我的朋友，我喜欢他很正常。”强颜欢笑着，中居看向恋人的眼神满含歉疚。
“我说的是不正常的喜欢！”母亲却一下站到了他和稻垣中间。
“妈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侄子和另一个女孩儿亲眼看到你和这个人…那个！”
“可能是看错了，怎么会……”虽然心底早已惊惶一片，但表面上他还努力保持着镇定。
“伯母……”稻垣心疼的实在看不下去，可才开口就被恋人喝住了，“稻垣。”
中居的母亲却一把推开儿子，扭头命令道：“你说。”
“伯母，什么叫不正常的喜欢？”
“男人喜欢男人就是不正常！”
眉头一皱，稻垣语速飞快的反驳起来，“那您说，这种喜欢犯了哪条法律，还是影响了别人的生活。所有人都因为不了解而歧视这种爱，可这种爱一旦付出真心，却要比男女间需要更多的勇气，也走得更长久。真心相爱为什么要遭到鄙夷，其实这不过是面子问题，不是么？如果没有其他人说三道四，您还会这么反对么？”
对面人被问到哑口无言，只能无理搅三分的转移了斥责对象，“没有法律能约束根本就是错的。道德上就不允许。面子什么早就丢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妈，就赶快和他断绝一切关系，娶一个好姑娘做妻子。”
“……”中居沉默的低着头，修长的睫毛将眸中的光彩全都拢进了阴影中。
“你这算是默认？”母亲的声调一下扬的老高。
“不。”一刻迟疑都没有，中居立刻抬头否认。
“你敢不听我的话啦！”
“妈，我什么都依你，只有这件不行。”
“这由不得你，必须和他分手！”怒气冲冲的瞪着儿子，她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
但对方依然坚定不移的摇头，“不行。”
稻垣一步跨过来，将也快到极限的恋人护在身后，“伯母，我会好好照顾他，请您不要再逼他了。”
“你给我闭嘴！”怒不可遏的盯着这个所有问题的源头，她愤怒的扬起手，却被儿子的惊呼生生止住了动作。
“妈！”
“好，好我管不了你了是吧！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回家，你不想要脸我还要！”
中居的母亲说完，决然的摔门而去。
“妈……”无力的伸出手，却只有一阵冰凉的寒风从空荡的掌心划过。
“对不起。”从后面环住他，稻垣小心翼翼的想用自己的温度，去修补那颗破碎的心。
可怀里的人儿却拼命的将泪水锁在眼中，装作无事的轻轻拍了拍恋人的胳膊，沙哑着嗓子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低声呢喃的反复说着，两人却都清晰无比的明白，有些东西一旦断开便不可能再复原了……
人或许都是这样会因为太在意某些东西，而错过更宝贵的东西，直到失去那一刻，才会知道当初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叁拾肆）
今夜无风，苍穹因为阴沉似有千斤重般压向四野，让人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错觉。稻垣躺在沙发上，虽然看不到窗外，却也觉得胸口发闷。
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心情，几个小时前中居和母亲的争吵历历在目，仿佛一伸手就能戳破那层薄薄的迷雾，可其实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他都无能为力。第一次发觉自己是这么渺小，渺小到只能看着对方痛苦，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明明那么小心的呵护，明明用尽全力，但那种从内心透出的凄凉，他还是不能驱走，甚至火上浇油的给对方带来了更多的不幸。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豪言壮语，在对方忍泪冲自己笑的瞬间就已经碎成了粉末。那些说过无数次的承诺又算什么？
原来幸福只能存在于言语间么，原来自己的存在只是让那人本来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生生撕开么？
脑中霎时晃出餐桌上，本来无心吃饭的恋人，强颜欢笑的大口大口吃着自己做的面，还不住的说好吃，那明媚的眸子，无懈可击的笑容，在任何人眼中可能都毫无破绽，可他是知道呀，知道那背后到底是什么，是无数被埋葬的泪水，晶莹剔透的仿若深海的珍珠。
但他没有勇气拾取，只能陪着对方一起吃着难以下咽的咖喱面。
其实以稻垣的个性是绝不会这样委屈自己的，可这样的时刻，即使挑明又能怎样，他只有苍白到无力的承诺而已，又怎能抚平那人无尽的哀伤……
不过，猛地坐起身，稻垣扶着额头，窗外霓虹灯的光影从玻璃后投射而入，将洁白的墙壁耀的五彩一片，他抬眼看去只觉一阵目眩神迷。
为什么要迷惑的否定掉一切，对方因为爱，愿意经受所有委屈，而自己却在这里自怨自艾的气馁。当初决定在一起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现在只不过是初见端倪，以后还会有更多，如果这时就颓废的迷失了自己，那么那些承诺就真的变成了一纸空谈，既然想要回报对方的爱，就应该更坚强才对。
垂下眼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黑曜石般的猫眼重又印入了星海。
他站起身，走向卫生间，已经平静下来的心让脚步变得异常安稳，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
寂静的夜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透过卫生间拉开的百叶窗无数枯枝纠缠着投下阴影，原本黑白交辉的光芒中，似乎有一点红色极其刺眼。
稻垣好奇的彻底打开窗子，就见卧室方向的阳台上，一个消瘦的身影斜倚着围栏，白皙的侧颜被路灯勾勒得仿若精巧的瓷器，而那一点红芒就在他同样精致的手指间飘摇。
朦胧的青烟在他周身缭绕，久久不愿散去，就像是迷雾般将他裹挟，氤氲了眉头的刻痕，减淡了眸中的哀伤，同时也模糊了那一抹凄凉的气息。
凭窗眺望，稻垣的眼底满是眷恋，这一刻他知到对方最需要的是什么，而自己能给的又是什么，所以不需要打扰，不需要安慰，就算拥有距离，但两颗心是相通的，剩下的一切就让它们随着这无风的夜一起消弭于黎明之中吧。
（叁拾伍）
清晨的风带着冬日特有的凉意，虽然吹在脸上很疼，却也成功的驱散了漫天的阴霾。
稻垣穿着白袍，飘扬的沿墙快步穿过走廊，迎面正碰上了香取。
“早。”
“早。”
“怎么心情不好？”敏感的察觉到对方的异样，香取阳光般的面庞立时染上了担忧。
“嗯？”稻垣一愣，有点没从自己的愁云里反应过来。
“你只有着急时才会贴墙走。”
“啊……院长找我，所以在想事情，没注意。”
其实这并不是实话，见院长什么的他从不在乎，只有昨夜那人哀伤的侧颜才会刻骨的烙印在灵魂深处，时刻牵动着他心弦一波波的激荡出无数涟漪。
尤其今早对方去上班时苍白的憔悴模样，更让他的神经没有一刻放松的紧紧系在远方。
香取察言观色，一下就听出了隐情，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顺着对方尽量挑一些欢快的话题，“欸是不是关于升职？都传你会成为最年轻的准教授呢！”
“不要开玩笑了，怎么会。”了然于友人的体贴，稻垣随即轻松的一笑。
“我不是说笑哦，内部消息，说不准这次就是找你商量这件事。”
“如果是也不错。”
“是啊，你家那位该高兴了。”香取刚一说完，就看出对方脸色变了，于是干脆借机点破了心中的疑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们俩可以解决。”优雅的保持着笑容，稻垣摇摇头，卷卷的发丝俏皮的颤了颤。
“那就好，不打扰你的锦绣前程了，快去吧。”松了口气，香取一拳打在友人的肩头。
“你呀！”揉着被打的地方，稻垣窘起小嘴，对方却乐呵呵的飘然走远。
没辙的停顿一下，他心情似乎开朗了不少，轻笑着继续向前。
片刻后，便来到了院长室门前，‘当当’两声而过，回应立刻传来。
稻垣坦荡的转动把手，推门闪进，“院长，欸，是你？”诧异的愣在了那里，他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叁拾陆）
午后的阳光在眼前轻荡，香取有点提不起精神的躺在沙发上望着屋顶发呆，窗帘的光影如浪般层层叠叠的交错铺开，带着温暖的错觉与真实的寒冷。
早上那人的异样，他到现在还不能忘怀。刚才一下手术台，就特意跑了趟门诊，可是护士却说稻垣医生今天调班了。
不解的又去了趟医局，对方的衣服明晃晃的挂在衣架上，应该并未离开。
但问遍所有人，却没有一个知道他的行踪，香取以此估计那人可能还在院长室。既然如此他也没法硬闯，只能无奈的回到外科办公室，一下窝进沙发直到现在。
突然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随即一个小巧的身影闪入，快速的反手关上了门。
“香取医生！”
“纪子怎么了？”茫然的坐起身，香取不解的看着来人。
“过来说。”纪子却不回答，只招了招手，就偷偷摸摸的溜进了主任办公室。
感觉莫名其妙的揉揉头发，香取慢吞吞的起身跟上。
可才一进去，纪子就紧张兮兮的用身子抵住了门，“刚才有一位妇人来找院长，后来稻垣医生也被叫去了。”
“欸，不是说升职的事？”
“什么升职啊，院长室的秘书阿明都听到了，虽然那妇人没说名字，但我知道那肯定是中居先生的母亲，她来这里是希望院长可以让两人分手。”
“你都知道了？”香取惊愕的张着大嘴，有点不敢置信那家伙除了自己还告诉了别人。
“啊我很早就知道了，”纪子不以为意的回答完，忽地一顿，意识到不对的责备道：“什么啊，这不是重点呀！你别插嘴，现在要紧的是阿明那个大嘴巴肯定会闹的满院皆知，到时候稻垣医生可怎么办！”
香取一呆，也知道自己跑题了，赶忙正色的问：“那家伙怎么回答对方母亲要求的？”
“阿明说没听清，但是稻垣医生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纪子摇摇头。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么？”锁着眉头，香取紧盯对方，心里是从没有过的烦乱。从知道那俩人在一起，他就一直担心会有这么一天，果然现在……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知道。”纪子瞅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脸，音调不由降低了下来。
“那，我去找他，你去找阿明，让她少说两句，劝不动就唱对台戏。”香取命令似的说完，稳稳的推走对方，开门奔了出去。
纪子为难的扒着门框，压抑着声音呼唤：“啊，我怎么唱的过她，喂！唉……”
（叁拾柒）
人类建筑高楼到底是为了居住，还是为了能够与上帝更加接近？稻垣没有想过，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湛蓝的天际，任轻薄的阳光将自己包裹，可冷风依然不断，这清浅的暖意不消片刻便化作了彻骨的寒凉。
香取微喘着打开天台的门，一眼就看到了目标，“吾郎！”
“嗯？”募然回头，淡淡的笑意犹在唇边，却带着浓浓的思愁。
“那个……”望着友人这样萧索的状态，香取嘴里的话霎时哽在喉中，只有一句看似轻松的邀请没底气的溜了出来，“我是来问你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出去喝一杯。”
“呵？怎么突然想找我喝酒？你还不了解我的酒量。”稻垣心知肚明的一笑，眼中难掩动容的望着对方。
“就是想而已嘛，要不要下班后去老地方？”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香取避重就轻的问。
“这……我要打电话和中居说一声。”
“好。”
“喂，小广，今晚香取约我出去，可能要晚点回家，嗯，嗯，嗯，我知道了，会小心，是在医院附近的酒吧，嗯，好的。”合上手机，稻垣优雅的一侧头，“我们走吧。”
“嗯。”香取等对方转身才迈步跟上，可就是这一旋的瞬间，那人眸底的晶莹立刻被阳光折射出了五彩的光晕，明晃晃的刺痛了他的心。
两人各自回到医局，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一起离开了医院。
昏暗的小酒吧里，客人寥寥，轻缓低迷的音乐和灯光一样让人昏昏欲睡，可吧台边，稻垣却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香取几次想问，却都被对方轻转酒杯的动作生生止住了。
良久之后，当那人白皙的脸颊上开始泛起美丽的绯红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吾郎，是不是中居的父母知道了你们的事。”
“嗯……”
“院长也知道了？”
“嗯……”
“你升职的事是不是告吹了？”
“嗯……”
“你能不能多说一个字？”
“……”
稻垣却彻底沉默了，只有琥珀色液体激荡出的轻响在两人间慢慢回荡。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信不过我？”香取拧着眉头，有点急躁的转身质问。
“不是信不过，只是有些事……”
咣当一声，酒杯跌落桌面，意识就像飞溅的酒珠渐渐被墨黑的桌面侵染，变得不复清明。
“喂，吾郎，吾郎，不能喝就别喝这么多。”一把扶住倒向自己的人，下巴被卷卷的头发搔的痒痒的，香取有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温柔的将对方拦在怀里。
低垂的眉眼，高挺的鼻峰，一张红润的薄唇泛着淡光，轻轻开合间，‘中居’两字彷如烟雾一般缭绕。
香取眼中瞬间溢满痛苦，总是笑容常开的大嘴紧紧抿着，他多么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但心上人的牵挂，却让他不能坐视不理。
用高大的身躯构建出坚实的遮挡，他低首在对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毕竟怀中的人不属于自己。
稳稳的撤身扶起稻垣，他要将友人送回到中居身边，因为这是对方唯一的愿望，也是他唯一能帮到的事……
（叁拾捌）
一手揽着对方的腰，一手将对方的胳膊架在肩膀上，香取轻松自如的走出酒吧。
漆黑的天幕下，飞扬的雪细细碎碎，在灯光的掩映中好像肆意泼洒的碎金。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在两人身上铺满了浅白。
微微蹙眉，看着无人的小路，这里距离大街不近，如果就这么让醉酒的人暴露在风雪中，说不定会生病。
有技巧的侧身抽手，他飞快的脱下风衣，正想给对方裹上，陌生的脚步却突然在身后响起，随即眼前出现了片氤氲的虚影，而那脚步也消弭成了轻浅的呼吸。
募然回首，一位身量不高的男子立时映入眼帘。
“中居正广？”不确定的唤出这个名字，香取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因为只有来人这双雪狐般的眸子才会令自己爱的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你好。”礼貌地回应，对方清秀的脸上写满了牵挂。
“他喝醉了。”香取很自然的揽着稻垣与眼前人对持。
中居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敌意，稍顿一下，沉声说：“我知道，所以来接他。”
香取心思微动，依稀记起对方并不知道准确地址，再加上这肩头发间的无数细碎白芒，很容易就推测出眼前人肯定在雪中走了许久，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不客气的挡开了对方的手，“我来吧。”利落的给怀里人披上衣服，香取迈开步子继续沿小路往前走着。
中居在后面只有加快速度，才能勉强跟上对方的大步流星。
万籁俱静时，雪花打着旋风从两人身前身后刮过，陈雪新雪交相舞动。
香取的余光瞥着后面始终不出一声的人，终于忍不住张口问道：“你知道他今天受的委屈么？”
“我知道，我母亲不是个会妥协的人。”苦笑着挑着嘴角，中居如实回答。
“是，你们都不是会妥协的人，所以受苦的只有他。”
“能告诉我具体的情况么。”
“他要升职了，但是你母亲去找院长，要求他离开你。”
“……”
“怎么，没话说么，这都是你害的！”犀利的言语脱口而出，香取自己也迷惑了，是真的生气，还是在试探。或许两者都有，又或许生气的比重更大，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些话说清楚，因为稻垣绝不会说，别看那人小心眼的喜欢碎碎念，但真到了这种事上，他反而异常沉默。
中居静静的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那些心疼无奈还有成全，皆都清晰的展现在眼前。对他来讲一个如此坦诚的人是没有秘密的，但他却希望自己看不到那让人心惊的浓浓爱恋，不是嫉妒，而是唏嘘。
“是，我欠他的今生或许都还不完，但这是我俩的选择，一旦决定，我便不会再有任何犹豫。”他的语气很轻，却坦荡的坚定不移，飞扬的眼角眉梢全是如水的温柔，为指责者的爱所感动，却不会担忧，因为稻垣对自己的爱根本不需怀疑。
“即使会遍体凌伤？”
“嗯。”
“唉……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了。”松了口气，香取脸上立时展露了笑颜。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是他最好的朋友了。”同样的笑，中居狡黠的半眯起眸子。
“怎么你不觉得我刚才的话是在反对你们在一起？”
“如果真的反对的话，你就不会和我说这么多了。”
“心理医生果然吓人，不过我还是喜欢坦诚的。”
“什么？”
“你刚才的话最好直言不讳的对他说，如果不再犹豫了，也就没必要因为体谅而隐瞒了，不是么？”香取正色的反问。
“呵，我会的。”微微额首，中居眼含谢意的望着对方。
“只要你们幸福，我所做的也都值得了。”香取说着抽手朝车流挥了两下，出租立刻迎着他们停下了飞奔的车轮。
“谢谢，我们一定会的。”自信的笑在唇角荡漾，中居打开车门，与对方一起将稻垣送进了后座。然后他致谢的一欠身，才跟着坐了进去。
望着车子在风雪中渐行渐远，香取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怀，这样一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精灵一定能给友人幸福吧，不，没有‘吧’，就如他们说起对方的语气与神情一般，不需怀疑。
（叁拾玖）
星期一的早上亦如往常，平淡如水。
昨夜的雪将天地银装素裹，只有每栋楼门前的路清晰可见，就像在纯白的纸上印下泥泞的脚印一般，彼此强烈的对比着。
木村坐在院长室的落地窗前，潇洒的点燃了一根烟，吞烟吐雾间刚才和中居见面的情景倏然浮现。
虽然只打了个照面，但他立刻就看出对方精神不好。可来不及细问，那人便被护士叫走了。
无心于桌上的文件，凭窗眺望远方，其实这些问题他早有预料，只是连对方一向淡定的脸上都带出了阴郁，这事就远比预料的严重多了。
‘当当当’敲门声忽起，木村飞速捻灭了手里的烟，“请进。”
“院长，中居医生的母亲来了，要求见您，要不要也通知中居医生？”护士却只站在门口汇报，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哦，不用了，直接请她去会客室。”
“好的。”
看着房门关上，木村唏嘘的摇了摇头，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连那人都会烦恼的原因吧。
起身利落的穿上白大褂，他希望尽量做到正式，好能让对方产生信任，这样才能帮着友人说话。
可当他在会客室和中居的母亲交谈了十分钟后，这种想法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对方是铁了心不同意儿子和稻垣在一起，即使儿子可能会因此恨自己一辈子。
“你是他的好朋友，又是他的上司，这种事不能不管吧。”
“可是这是他的私生活，我不好干涉。”
“私生活？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不被社会允许的，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被其他人唾弃？”中居的母亲提起这事，依然气的脸色发红。
“如果我不管的话，您准备怎么做？”木村暗自叹了口气，试探的问。
“我会让整个医院知道，逼他和我回乡下。”对方的回答很决绝，作风强硬的让他都有点汗颜，“等一下，会不会有点过分，他毕竟是您儿子。”
“做出这种事，我还肯让他回家就算不错了。”
“好吧，这件事我会管的，但是能否先坐下来好好谈谈。”
“有用么？”中居的母亲满是狐疑的瞪着他。
“有我在的话，再请来他的父亲，我想会有效果吧。”木村其实很清楚这招绝对没用，但他还是想尽可能让对方父母看看那俩人之间的感人爱情，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也好，或许会改变二老的想法也说不定呢。
“既然这样，我暂时听你的。”痛快的点点头，对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刚才的狠话，更多的不过是吓人而已。
“明天下午如何，双方都有个准备。”
“可以，既然说定了我就先回旅馆去了。”
“要不要我送您。”站起身，木村礼数周全的问。
“不用了。”中居的母亲却一口回绝，雷厉风行的扬长而去。
拧起嘴巴，木村窘着俊眉，有些头疼，这两位不愧是母子一个样的倔强，自己夹在中间还真是左右为难。
不过他也有明确的立场，那就是百分之百的支持中居，不管外界有多少偏见，在他看来只要朋友幸福就好，那些流言蜚语迟早会被时间淹没，只要爱不变，便能天长地久，所以他会尽全力的保护那两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止。
（肆拾）
理想与现实往往背道而驰，有时就像是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一下午的时间，除了争吵，双方的交流毫无进展可言，而中居永远是被父母责骂的一方，有力还嘴，却无心去做。
稻垣其实早就听不下去，但身边人的手始终紧紧牵制着他，那时常瞟来的眸子，沉静如水，坚定的没有一分退缩的意思。
看着这样默默坚持的恋人，他瞬间没了脾气，心甘情愿的与他一起听着各种痛心疾首的谩骂。
可当事人的退让，并不代表木村会坐视不理，“其实如果他们两人是真心相爱，您二老是不是也不该阻止？”
“你说什么！”中居的母亲一愣，当即犀利的反问：“如果你的女儿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你也愿意！”
“如果那个女人能对我女儿不离不弃，而我女儿也真心爱她，我当然同意。”想都未想，木村脱口答道。
“你，你不在乎我们在乎，你知不知道，不是我们爱面子，我们怕什么！要怪就要怪这个社会不允许，怪所有人都反对，人是不可能脱离社会存在的，生存在这世上就要遵守法则，否则就会被舆论淹死！我不希望看到那一刻，更怕这个男人到时候会先把他扔下，一个人跑了！”
母亲说到激动处，猛地站起来，苍老的手指凌空戳着儿子身边的人。
“我……”稻垣刚想辩解，中居却抢过了话头，“他不会的。”
“你现在信他，爱他，到头来被伤的最深的会是你！”
“爱一个人就要信任，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如果没有承担一切的勇气，我是不会轻易说出‘我爱你’三个字的。”
“你个傻瓜，连男女的爱情都不牢靠，何况他是男人。”
“与性别无关，就因为是他，所以我才愿意相信。”
回首凝望，两人眼中的光芒相映生辉，气得中居的母亲破口大骂：“他就是个祸害，是个大骗子！”
“妈，他不是！”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中居下意识的护着恋人。
一直没啃声的父亲却突然跳了来起来，一边骂着“你敢和你妈横了！”，一边抬手就要打。
中居纹丝不动的闭上眼睛，如果这一巴掌可以换回父母的谅解，他甚至愿意献出生命。
可稻垣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一转身将对方揽进怀里，既然不能回手，他便和爱人一起承受。
但那雷霆一击却久久不曾落下，募然睁眼，就见木村不知何时闪到近前，正稳稳的握着父亲的腕子。
“请冷静一下，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你是铁了心站在他们这边了吧！”疑问的话语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中居的母亲脸色阴沉。
了然的点点头，木村理所当然的说：“是，就算您闹得满医院都知道，我也会留下他。”
“好，好，好！”怒极反笑的连呼三声，母亲死死盯着儿子，每一个字都仿若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狠厉异常，“中居正广你听着，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妈，他也不是你爸，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走！”
言毕人行，决绝的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留与对方。
“妈……”哑着嗓子，奔到门边，天地霎时旋转一片。
“小广！小广！”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昏倒在地的爱人，稻垣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可怀里的人儿却好像陷入了无尽的梦魇，由着他怎么摇晃呼唤都没有任何反应。
木村给医院打完电话，回首注视着门口，并没有过去打扰。
这一刻他只能站在咫尺之外，为这对苦命的恋人无声的祈祷，但愿从此之后他们的生活唯有幸福，所有苦难与折磨皆都化为烟云，永远消失在天际的彼方。
（肆拾壹）
当天幕完全黑下来时，病房里的灯随着修长手指的点按倏然亮起。
苍白的光映照着苍白的脸，让好不容易有几分血色的唇，又变得淡薄一片。
走回床边，慢慢坐下，将对方无力的手紧紧握住，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捂暖那冰冷的触感。
时间滴滴答答的潜行而过，流动中带起一片惆怅。
稻垣的心虽然还在隐隐作痛，却已不像刚才那么着急了，因为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昏厥只是情绪激动所引起的不良反应。
曾经的慌乱仿佛做梦一般不真实的变成了零碎的片段，现在依稀能想起的只有黑白画面中歇斯底里的自己，在快到医院前被香取及时拦住，本来想要极力的挣脱，却终在友人的一句话中瓦解了所有徒劳，眼睁睁的看着木村陪着爱人继续前行。
如果不是那俩人，中居的身份应该早就曝光了吧，自嘲于方才的失态，差点没将眼前人陷入危险境地，稻垣自责的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你的责任。”
极度渴望的声音募然响起，他心中一凛，赶忙抬起眼睛。
中居含笑相望，修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飞俏的带起满目旖旎。
稻垣知道他是在安慰什么，感怀的叹息道：“如果不是我强求，或许你能忘记我，重回平静吧？”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知道相爱的滋味，得与失只在一线之间，就像你自信能够和父母重归于好，我也没有放弃他们的想法。”深沉的注视对方，往昔的狡黠与调侃皆都被浓浓的温柔取代，但其后缭绕的无尽哀伤却被当事人隐藏的滴水不漏。
“嗯，你想做什么我都随你，再睡一会儿吧。”不再纠结于此的稻垣轻轻点头，放开手想去拉被子。
“不了，我没事，回家吧。”
“不行，我是医生，你必须住一晚。”
“……”对方少有的强硬让中居立时无言。
气氛一下静谧，稻垣反倒有点踌蹉了，“那个，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呃？”
“我应该不能升职了。”
“嗯……”
“因为你母亲见过院长了。”
“嗯。”
“你其实都知道吧。”
“是。”一直静静聆听的人，第一次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呵，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觉的有点废话，某位小委屈的嘟起嘴。
“是香取告诉我的，但我想你会和我说，就一直没有问过。”
稻垣微微一愣，“谢谢。”两字顺势脱口而出。
“你不是说过恋人间不应该这么客气么？”
“这可不是我说的那种客气哟，是完全不同的，你……”
“好好，我知道，我不该混为一谈。”怕了他的碎碎念，中居苦笑着连忙打断。
可稻垣却突然毫无预警的紧紧抱住了他，“小广从此以后我们不要再有隐瞒了好么，不论是好是坏，既然说要让彼此幸福，就应该甜苦同担。”
呆愣在恋人的怀里，所有的委屈与隐忍全在这一抱之中轻易破碎，那被压抑到极致的悲凉立刻冲破了理智的束缚，奔腾而出。可中居依然紧咬着嘴唇不放，生怕一出声就泄露了沙哑，但紧绷的身体还是将内心的真实透露了出来。
“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重归于好不是那么简单，这种感觉我最清楚了。”稻垣轻抚着他僵硬的背，低声耳语。
透明的液体从睁得大大的杏眸中慢慢溢出，无声的跌落在对方的白大褂上，瞬间碎成了美丽的水花……
“我还是想回家，有你在就好了。”低低的声线隐藏着沙哑，中居闭上眼睛，不想让更多的泪水流出。
“……”稻垣无声的抱着对方，久久没有回答。
“吾郎。”再次呼唤，鼻音已然掩盖不住。
“好吧，但你要听话。”心软的放开怀抱，稻垣的脸上都是不满，可对方的笑颜，却将这片乌云轻巧驱散。
连夜办好出院手续，他向纪子道了声歉，便带着中居离开了医院。
返回家中，等到安顿好一切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稻垣疲倦的打开门，卧室里恋人均匀的呼吸声让他感到安心，蹑手蹑脚走至床边,墨蓝的夜色中，对方的轮廓朦朦胧胧，为之掖好被角，凝视片刻，他刚想要撤身，却冷不丁被一只温凉的手牵住了腕子。
“怎么……”弯腰轻问，可‘了’字还来不及出口便被堵了回去。
唇齿交融满是恋人的气息，勾涟的心也为之战栗，脑中霎时一片清明。微微推开对方，稻垣努力的克制，“你的身体。”
“我愿意。”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中居的嗓音低沉婉转，糅合了期待与担忧的复杂情绪，仿若一朵璀璨的花在风中凌乱。
理智的防线瞬间溃散，稻垣温柔的回抱起爱人，安静的夜流动着迤逦的光，心跳的逐步加快，那是从未有过的张慌，真实与虚幻只在一线之间，悸动的灵魂有些不可置信的颤声询问。
“可以么……可……”
不需要回答，对方的眸，对方的唇，对方的所有行动已给出了最美满的答案。
那一夜他俩的命运彻底绞织成锦，彼此用未来许下了一世的诺言。
（第一部完于2011.07.28）
（肆拾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转眼两年飞逝，又是樱花浪漫时。
稻垣依旧坐在当初的办公室里，悠然的关上窗子，将一束纸做的樱花插入瓶中。
这两年里因为中居母亲的原因，他喜欢男人的事还是闹得整个闵行医院上下皆知，排挤白眼什么的仿若潮水汹涌奔腾，独立暗礁之上，他却心生一丝谢意。
幸亏对方还是心疼儿子，始终没有透露中居的名字，也没有闹去木村的医院，帮他守住了恋人的周全。
至于别的事，有爱支撑，他完全可以挺下来，而他也确实挺了下来。
如今时过境迁，那些非议开始渐渐消弭，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虽然他曾信誓旦旦的说过‘会的’，但其实心里也同样没底，不过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当初那些不屑，最近都渐渐化为了友好的笑容，或许还有些不好意思表示出来，但那种松缓的气氛他还是感应得到，尤其现在老家父母的态度也开始转变，甚至主动联系了自己。
心里美滋滋的低下头写着病历，稻垣的眼前晃着爱人俊秀的容颜，相处这么久，有过争吵到不欢而散，有过好几天不去理会对方，但最后都会和好如初，或他或自己，总会有一方主动和解，用爱去包容一切……
“喂，喂，魂又飞去某人那了吧？”突然一个爽朗的声音斜刺里飞了出来，惊得稻垣一愣，募然抬头，“欸？”
“哈！”香取得意的瞧着友人受惊的模样，晃晃悠悠的抱着东西走进屋来。
“怎么又上班时跑这来了，纪子最近跟你做手术护士，手术没做几回，倒是天天满医院的找你玩了。”
“什么啊，我那是躲她，喏，你看一没躲开就是一堆事儿。”
随手一推，十几张白色信封散落在桌子上，稻垣伸手抽出几封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体检回执，你家那位他们医院的。”
“这个不是应该寄出么？”
“纪子说省点邮费，让我抱来给你。”
“你呀，揽一堆事还要把我拉上。”
“别念叨我，我才是被殃及无辜的人，她的终极目标是你。”香取撇嘴摊手。
“……”稻垣无奈苦笑。
“你瞧，幸福的人就是不一样，干活也这么高兴。” 插科打诨的不正经，香取故意歪曲对方表情的含义。
稻垣也不反驳，顺势调侃道：“你羡慕也去找一个啊。”
“我啊，我的心早就被人偷走了。”
“谁啊？我认识么？”
“你当然认识，不过以后告诉你！”香取轻巧的说完，立马跑的无影无踪。
轻勾嘴角，稻垣本来就没当真，所以也不追究，继续心情愉快的做着手里的工作。
可只写了几分钟，签字笔便告油尽灯枯，断开的笔迹清晰的烙印在白纸上，像是锋利的伤痕。
不过稻垣并没有换笔芯的意思，舒展了下身体，打算趁机休息一会儿。
歪过头，他随手捻起了恋人的回执，小心的撕开，抽出信纸，轻轻一抖。
时间霎时凝结，稻垣顿觉整个世界都不存在，崩碎的瓦砾中只有自己的心在不断坠落。
当幸福已经美好到极致，深陷其中的人儿是否还能承受现实的残酷……
（肆拾叁）
病历室的灯光冰冷的仿似千年寒冰，呼应着稻垣麻木的心，完全把春日的温柔挡在了身外。
中居的档案此刻就在他手上无情的摊开着。一张张化验单，密密麻麻的记录着让人触目惊心的结果……
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他心中的希望彻底破碎，手中一直夹着的回执瞬间犹如枯败的蝴蝶一般飞旋而下，孤零零的跌落在地，苍白的光映照着漆黑的线条，将复查两字无限放大……
跌跌撞撞的冲出病历室，他奔到了护士站前。
纪子诧异的望着他惨白的脸，惊问道：“稻垣医生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没事，给我一个信封。”
“欸？”
“快点。”
“哦……”
捏着重新封装的回执，稻垣谢绝了对方的关心，快速返回办公室。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更怕会被香取和纪子问出真相，他不要安慰，不要关心，他只想找个人质问，这不是真的。
但就算‘复查’两个字没有盖棺论定，那些报告也能清晰无比的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不是医生，就好像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咒语，这件事便可当做假的一般不复存在。
可其实他太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他不是没想过死后的事，但他从来都觉得那是七老八十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现在太早了，一切都太早了，两年时间短到弹指一挥，他还来不及用尽一切的去爱对方，周围的误会也没完全解除，他还没有帮助爱人和父母重归于好，为什么就要让他们阴阳永隔？
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医生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非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爱人离去？
这无声的呐喊压抑在心底，稻垣趴在桌上紧咬着嘴唇，握拳的双手骨节泛白。
该怎么办，如何面对爱人？是装做若无其事的告诉他，然后让他相信会有办法治愈吗？这种骗小孩儿的话，他说不出口，而且就算他说得出，以对方的聪慧也根本瞒不住。
比起肉体的痛苦，他更怕中居的心再受到一点伤害，对方的坚强他太清楚了，他害怕，怕面对那人明明难受却仍微笑鼓励自己的面庞，怕那像太阳一般灼热的笑容，会轻易的将自己土崩瓦解。
说与不说最终都会走向现实，既然普通的谎言无法成立，不如从源头就隐瞒下来，要骗就要彻底，把自己的奢望当做真实，骗爱人也同时骗自己。
虽然病情的发展随时都有可能暴露，但他是医生，一个最好的医生，他有自信可以永远隐瞒，直到对方离开为止。
他不想让那人受到任何伤害，就算会败露，也要努力维持到最后一刻。
从惊惶，到不信，再到打定主意，不过须臾而已，但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没有一分迟疑，由现在开始，由这一秒开始他要将真相彻底深埋，而第一步计划就是找到同盟，随时了解那人的动向。
（肆拾肆）
下班时间，木村难得还在医院里晃悠，可正当他准备放某人鸽子时，手机铃却刚巧暴露了位置。
在中居杏眸狡黠的注视下，他一边不耐烦的接通电话，一边快速闪回大厅。
“我是稻垣，中居在你身边么？”
“他在大门堵着我呢。”
听到这话，稻垣深吸了口气，郑重的说：“别告诉他是我找你，晚上在goro’s bar见。”
“欸？什么意思。”木村一下就分辨出对方语气不对。
“见面再说。”稻垣不想多做解释，生怕被那边的人发现异样。
“这么急？”
“一定要到，我先挂了。”
一头雾水的看着断线的手机，又瞟了眼站在门口气定神闲等自己的某人，木村决定还是先回办公室躲过这阵再说其他。
另一边，稻垣放下电话便快步去了护士站。
“帮我个忙可以么？”
纪子看到他脸色虽然还不好，但精神似乎恢复了，顿时松了口气的点点头，“当然。”
“晚上八点钟打电话给我，说我的病人情况不好。”
“欸！为什么啊？”
“因为我有事想出来，又不想作解释。”稻垣摊手，浅浅的笑意挂在脸上，用来掩饰着方才的憔悴。
“这理由听着有阴谋的味道。”纪子自是看不穿迷雾，只从字面理解的瞪起眼睛。
“要是有阴谋我就不会找你了，你的嘴会弄得人尽皆知的。”稻垣失笑的反驳。
“喂，是你求我帮忙啦。”
“帮不帮？”
“帮……真是的，不过回头得给我个满意的解释。”纪子讨价还价的叉起腰。
“会的，迟早会给你个满意的解释。”笑容犹在，稻垣回答时，眼中却浮现出一抹极尽的哀伤。
“可是中居要是……”那一闪而过的错觉让纪子一愣，才说了一半的话瞬间顿住。
稻垣怕她多想的顺势接过话头，“没事他要是来电话，就按着平日的流程回答他，那些顺序你不都烂熟于胸了？”
“是倒是，只是你这么骗人真不要紧么？中居虽然看起来很温和那么一个人，不过我觉得他要是发现真相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纪子虽然答应，却还是有点担心。
“温和……”语音渐稀，如果是在平日，稻垣一定会控诉中居对自己的种种欺负，可今日他心中却只有那人的一颦一笑在纠结缠绕。
望着眼前人再落低谷的神情，纪子忙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该下班了，等你晚上的电话。”
“哦……八点对吧。”
“是。”
说完这话，稻垣微笑着一欠头，转身而去，白袍在他身后轻荡，似午后恰好飘落的白色羽毛。
纪子痴痴得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发酸，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要不然那人决不会这么欲言又止的情绪低落，可是问又如何呢？他现在连中居都想瞒，自己就算问了也决不会得到答案，还不如维持现状，有求必应的帮他，帮他们呢。
（肆拾伍）
推门进屋，饭团的香气立刻犹如缤纷的花雨四散开来。
扶门而立他怎能不知是谁在厨房忙碌，一时间所有的记忆都似决堤长河，汹涌的奔腾起来。
从同居开始，中居就努力的在练习做饭，不过进步的只有味道而已，品相依然原地踏步。
看着爱人为此苦恼的表情，稻垣干脆选择周末带他出去吃饭，既挽救了厨房濒临毁灭的命运，也可化解了这份心结。
但去了几次高级西餐厅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对方胃口不佳。
出言询问，那人只推说是食欲不好，他却恍然忆起中居连工作上的应酬都会觉得烦恼。
所以两人出去吃饭的地点顺理成章的逐渐转换，稻垣私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可随着去普通小馆子和烤肉店的次数慢慢增多，对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却也不点破，只是每次吃过饭，必然拉着他去goro’s bar。
长此以往，吧主都和他们熟悉了，甚至允许他俩在吧台自己调酒。
每每这个时候，中居总会点燃一支烟，透过氤氲的白雾，面带微笑的注视着恋人一点点将不同颜色的酒水调和在一起，凝练成美丽的彩虹。
灯光轻轻摇曳，酒杯里的绚丽洒然溢出，霎时流转于每一个角落，通透的闪耀着让人心醉的迷梦。
稻垣喜欢用亲手造出的美梦拥住爱人，而对方同样喜欢看造梦时他自信而沉稳的样子，仿佛可以包容一切……
不过，就算如此中居也没有放弃过做饭，到最后他也只好加入战团，两个人一起努力，将那些不听话的食材变得秀色可餐。
如此无声却美好到极致的默契，在两年的时间里不断延续，可如今这一切都将化为灰烬！
为什么老天就爱这样捉弄人，是不是非要让幸福破碎，才能证明命运的伟大！才能证明爱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可他不需要证明，就已经知道该如何珍惜。
心中绞痛的望着厨房里的人儿，稻垣第一次呆呆站立，没有过去。
感觉到炽热视线的注视，中居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一下抬起头来，却在触及了对方那阴郁的目光后微微顿住，“怎么了？”
“没事，今天一个病人情况不太好。”恍然回神，稻垣连忙扯出一个苦笑。
“饭快好了。”
“嗯，我去挂衣服。”
“那是什么？”
“被纪子抓壮丁了，你们医院体检的回执。”
“哦……”
“我放在书桌上。”
“好的。”
交谈就这么简单的划过，隔着一堵墙，两人却是各怀心思。
一个心跳加速，生怕刚才有什么纰漏被对方逮住。
一个心生疑窦，觉得不止是病人这么简单。
这时电话猝然响起，将宁静的空气搅的微动。
稻垣抢先一步，抄起了话筒。
靠在门边，看着爱人不同与以往的迅捷动作，中居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对方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不过，他还来不及问，稻垣便放下电话，面色焦急地说：“纪子说那个病人又出问题了，我要回医院一趟。”
“等一下！”中居一愣，赶忙回身奔进厨房，飞速的装好便当。
接过小心包好的盒子，稻垣心中暖的差点没有红了眼眶，但理智紧锁着感性的神经，他努力的保持笑容，在爱人的额上印下深情的一吻，然后开门决然而去，他害怕再多停留一分钟，自己就会控制不住的崩溃在对方面前。
望着他飘洒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门后，中居脸上的浅静立时消失，聪明如他又怎会看不透这层迷雾，于是杏眸乍然一亮，犀利的瞥向书桌，白色的信封静静沉睡，却似暴风雨前的平静，让人不由产生了窒息的错觉……
（肆拾陆）
Goro’s bar一如往常，昏暗的灯光中糅合着轻缓的古典音乐，酒精的香醇在空气里飘荡。
稻垣一进门，吧主就习惯性的冲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微微怔住。
“他在家，今晚是我的私事，请保密。”简单的解释，他未作停留，直奔最里面的一张桌子。
“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木村放下ipod直言不讳的问。
“我想问你，最近中居有什么异样么？”稻垣落座后，迅速垂下眼帘，他还不想被对方看尽自己憔悴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躲躲闪闪，木村忽然调侃的说：“异样？你做了什么坏事，怕被他发现？来探我口风？”
“不要开玩笑，我说的是身体上。”稻垣一下拔高了声音。
“他怎么了？”木村脸上的笑容随之僵住。
“我也想知道，你知道体检的事吧。”
“当然！情况不好？”
“……”无声的点头，逆光中只能看到浅淡的阴影如丝轻颤。
“不会的，他最近状态不错，刚接手了一个病人，非常的忙，我顶多能在餐厅见到他，但是……”木村的话突地一停，稻垣忙问：“是什么？”
“他最近吃的貌似不多，我曾经问过一次，他只说胃口不太好，你也知道他这人不喜欢吃就这个样子，所以当时我就没当回事。”
“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几个月了。到底有多严重？”
“还需要复查。”
“告诉我。”不高兴对方的欲言又止，木村的目光倏然变得凌厉。
稻垣深吸了口气，缓慢而艰难的吐出了结果：“……你能想到的最严重的可能。”
“怎么会？”吃惊的微张着嘴，木村不敢置信的直勾勾盯着眼前人。
“我也想知道。”苦涩的言语将甜美的嗓音冲到沙哑，这个问题，稻垣早已在心中问了千万遍。
“需要我帮什么？”
“目前没有，只希望你不要透露出去，悄悄的照顾他就好了。”
“你不准备说？那回执怎么办？”猛地意识到什么，木村焦急地追问。
“如果有问题，我会托朋友隐瞒。”稻垣虽在轻叹，却没半分迟疑。
“隐瞒？能瞒多久？”
“不知道……”
“你是不是害怕了？”犀利的直点问题中心，木村仿佛一位威严的法官，如果对方回答的稍有差池，他就直接把那人扔进地狱。
“是，我怕失去他。”但稻垣坦然抬头，漆黑的猫眼在暗光中隐隐发亮。
悠扬的小夜曲、低密交谈的人声、酒水碰撞的轻灵瞬间淹没了两人，可他们却浑似无我的对视着。
良久之后，木村终于拧着嘴将周身霸气慢慢卸下，但惆怅却在他英俊的眉宇间如浓雾弥漫，“我明白了，我会尽全力帮你们。”
稻垣听罢报以凄凉一笑，无力的欠了下头，此时什么言语都显得太过苍白，只有这举重若轻的动作，才能表达他全部的谢意。
他知道对方会明白，而对方也确实感同身受，那无尽的哀伤恍似夜曲中清丽的女声，悠扬婉转，永远不会淡去……
（肆拾柒）
樱雨瓢泼，如洒落漫天星子，淡雅的香气，轻轻缭绕在无人的街道上。
稻垣迈步踩过花瓣铺就的小路，任这唯美的画面从眼前匆匆流逝，他现在一心只想赶回医院，去完成那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与此同时，中居手拿回执站在阳台上俯览着窗外的景色，明亮的车河像是天上的流星，一颗接一颗的划过，却驱不走他眼前的阴霾。
墙上的钟‘叮叮咚咚’的开始噪舌，他一下惊醒返回厨房，圆墩墩的饭团早已冰凉如心。
胳膊抬起复又落下，他决然走到客厅，熟练的按着永远不会忘记的号码，机械的键音像是失了和弦的曲子，干涩难听。
等了片刻，纪子的声音从另一端清晰的传来。
“喂，这里是闵行医院，请问有什么事？”
“我是中居。”
“呀！中居医生啊，稻垣医生在忙病人呢。”
“是么，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还好，吸完痰，能够自主呼吸了。”
“哦，那帮我记得嘱咐他吃饭，麻烦了，再见。”
“不麻烦，再见。”
挂上电话，纪子总算松了口气，扶着‘怦怦’跳的胸口，她哭笑不得的发觉当年逃课陪朋友逛街都没这么忐忑。
可实际上中居又怎会相信，拿过衣架上的风衣，果断的打开了房门，他准备亲自去医院寻找答案。
车窗倒影着春日的夜景，将霓虹灯扯得仿似涟漪轻摆，中居杏眸凝滞的盯着光影交错，直至世界暗淡。
这样焦急的寻找是为了什么，害怕，惶恐，还是？他没有仔细想过，只有一点朦胧的猜测，在潜意识里叫嚣，那天生的敏感让他一下就握住了问题的中心，但该如何应对，他必须知道全部才能部署，不想噩梦成真，却更怕那人受到伤害……这样来看，或许还是害怕吧，害怕不知该如何安慰爱人。
稻垣又何尝不是在苦恼这些，才会将所有言语都深埋心中，站在香取办公室门前，他犹豫再三，才用力的敲了两下。
门应声而开，友人熟悉的笑脸，就像雨后的阳光一样慰藉着他濒临崩溃的心。
“这么晚不在家呆着，跑来医院找我好少见呀！”
“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沉声说完，他反手关上了门。
“欸？”香取俯视着对方的脸，心中一个激灵，猛地收住了笑。
“小广他这几天可能要复查，我想让你来看检查报告。”
“你来不就好。”
“我怕他会怀疑。”
“初次结果很不好？”
“……”稻垣默认的点点头，低垂的眼眸无力抬起。
“你打算瞒他？”香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是，如果是最坏的结果，我打算彻底不告诉他。”
“可是真相败露他会恨你的！这种例子咱们又不是没见过！”
“如果能让他有多一天的幸福，哪怕只有一秒，就算他怀着对我的恨意死去，都没有关系。”延伸的唇角想要勾勒出一抹笑意，但最终只落得个半途而废的凄凉。
“你没救了……”香取一翻眼睛，赌气的使劲儿坐在椅子上。
“是啊，我就是没救了，要是有，就不来找你帮忙了！你现在说这么多，到底是帮不帮我？如果不，我就去找别人……”苦笑终于迸发出来，稻垣的语速越说越快，仿佛暴雨倾盆而下，想要瞬间吞噬对方。
“停，停，把语速降下来……”连忙拉住他，香取心有余悸的哀叹，“唉……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帮你？”
屋中倏然安静，仿若无人，万籁俱寂间，只闻风声从窗外掠过……
迎着相同的萧杀春风，出租车忽地停住，毫无预警，可中居却似早已醒来一般，流畅的做完应做的事，洒然走向后门。
医院的正门晚上九点后就会关闭，但作为急救定点医院的闵行，后门永远是敞开的。
快步穿过昏暗的走廊，稻垣办公室的灯光近在眼前，只是屋内无人。
还来不及思考什么，身体已先一步行动，兜兜转转来到外科医局，一下就看见爱人从香取的办公室里出来，脸色阴沉如晦。
想过去，脚步却慢了几分，生生被纪子抢了先，遥望着那俩人的低声交谈，中居镜片后的眸子闪耀着迷雾初开后的极光。
没有穿白大褂，包也还在手里，风衣整齐，人斯憔悴，所有一切昭然若揭。
苍白的一笑，他转身而去，此刻已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肆拾捌）
复查安排在三天后，中居没有和对方提起，稻垣也怕被怀疑，便随波逐流的装作毫不知情。
时间的脚步却不会因为两人的默契而停止，该来的终究会到。
当他躺在巨大的仪器中，听着耳边的轰鸣，忽然有一种正在通往冥府的错觉。
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彻骨的寒冷，从心底逐渐升腾，一点一点的吞噬着身体，将所有的热度凝结成冰。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按照指令从一个仪器再到另一个仪器，他只是茫然的顺从，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儒雅的像是平常的自己，却又与平常相差的十万八千里。
连最痛苦的检查，都击不起他半点反应，大脑和身体脱节的好像行尸走肉，无声的承受着一切折磨。然后呆呆的坐在走廊空荡的椅子上，等待那早已知晓的结果。
听着钟表的滴答声，飞速的奔驰，恍惚间和心跳重合，催促着生命的流逝。
因为没有人，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卸下面具，用手捂住耳朵，无力的垂着头。
坚强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做给旁人看，不是留给自己。
张开嘴狠狠的呼吸，像是下一刻就会窒息，但空气进入身体，终会离开，亦如生命，有生便会有死……
突然而至的脚步声打破了脆弱的外壳，放下手抬起头，中居依然是那个西装笔挺从容不迫的心理医生，刚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存在。
信步走进医生办公室，不出意外的见到了熟人。
“嗨，好久不见。”香取扯起大嘴，灿烂的笑着。
“怎么算久，只有一个月而已。”调侃的坐下，两人完美的外表下都隐藏着另一双眼睛。
“怎么样，我下午还要上班呢。”
“你有没有和稻垣说？”
“这种小事需要么？”
“也是，本来就没什么，只是你的胃溃疡真是够重的，那家伙也不知道好好照顾你。”随口试探，香取紧张的注视着对方，握笔的手在不经意间慢慢用力，轻易的泄露了深藏的心事。
中居了然的看在眼中，苦涩瞬间缠住了紧绷的神经，但表面上他依然如沐春风的笑道：“这不是他的问题，我会注意的，不过有时候忙病人就会忘记，你也是医生会理解吧？”
“那可不行！”声音差点没蹿上去，香取忙用咳嗽掩饰住慌乱，缓和了语气说：“我给你开点胃药，要按时吃，胃溃疡这东西虽然不能彻底治愈，但是修养好的话，也和正常人没分别。”
“好的，那我先走了。”中居点点头拿过单子，起身欲走。
“嗯，等一下！”香取却突然叫住了他。
“什么？”
“没，没什么……”
“那，再见！”
“再见。”
那一瞬的四目相对，香取似乎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但望着对方快速消失的背影，他忽然生出了一种不能磨灭的悲凉。
跌跌撞撞的离开医院，中居伸手打了一辆车，然后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坐进了后座。
此刻的他不敢去见稻垣，方才被香取叫住的刹那，他都害怕会一个不小心露出真实的一面。现在他只想远离闵行，越远越好，哪怕是世界的尽头，也千万不要让那人看到自己的憔悴……
“请问，您要去哪？”司机看着后视镜里乘客苍白的脸色，不确定的询问。
“啊！”恍然回过神，中居这才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存在，但他目前真的无心去想一个实际的地点，“先向前，可以么？”
“呃……好的。”司机点点头，踩下油门。
随着车子滑行而出，窗外的景色开始倒流，如果时光也能如此该多好，已经知道结局的他一定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
（肆拾玖）
漫无目的的望着窗外，中居纷乱的心渐渐清明，但痛苦也随之刻骨到了无以附加的地步。
就算是心理医生，就算熟知无数可以自我安慰的方法，但在真实的灾难面前，这些不过全是徒劳而已。
他想发泄，却又不会，天性使然，他从来都不是个会歇斯底里的人，习惯了深深隐藏自己的感受，早已忘记了该如何敞开心扉，这些年如果不是稻垣的存在，他的生活一定会更加自闭。
但如今，连这最后一扇大门也无情的关闭了……
颤抖着掏出手机，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可随着修长手指拂过屏幕，一串串号码冰凉的从眼前飞快流逝，却没有一分停留的契机。
每一个号码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是他的朋友、或是他的病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幸福，他不想去破坏那份美好的宁静，即使自己现在绝望不已。
司机不时从后视镜里注视着他，眼见着他低垂着眼眸，呆呆的望着手机，心里就不住的打鼓，忍不住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问：“先生您决定好去哪了么？”
“去哪？”
茫然抬头，美丽的杏眸失神的望着前方，波光潋滟的支笏湖仿佛就在眼前，却又那么遥不可及，既然如此不如去海边吧，去一个可以用水把一切都冲刷掉的地方。
“海边。”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中居不再言语。
“好，好的。”被对方身上沉静下来的强大气场所慑，司机迟疑了一瞬，随即调转了车头。
十分钟后，出租停在了海滩旁的公路上，中居给钱下车，然后一步步的走向翻着白浪的沙滩尽头。
司机收了钱却没有开车，反而摇下车窗，注视着那人越来越小的身影，微微有点担心，直到对方最终停在了浪与沙的交界处，他才松了口气。
大海即使在宁静时也隐隐流动着王者的霸气，中居眼中瞬间溢满了渴望已久的泪水，渺小的泪珠从白皙的脸颊上滑落，融入了慢慢拍打着沙滩的海水中，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若是哀愁也能如此消除该多好？但他知道这不可能，所以只能蹲下身，用双臂紧紧环住自己，任海风和飞溅的水珠将发丝与风衣打湿，让这种彻骨的寒冷提醒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全部爆发，没有后悔，只有不甘。
他不想放弃这份实在来之不易的幸福，如果可以他多想变成一个傻瓜，那样就算有无尽的痛苦在等待自己，也可以心安理得的被稻垣骗着。
伸出手抓起一捧细沙，倏然收拢了手指，幸福就像是这些急速溜走的沙粒，愈想抓住，愈快消弭……
当所有的一切全都无可挽回，一枚贝壳静静的躺在手心。
美丽的外壳，被海水打磨的闪闪发亮，仿若那人的眼睛。
中居霎时愣住，自己只是这样都已经痛苦的快要疯掉，一直骗自己的稻垣一定痛苦的更深。
不可以想到死，不能这么绝望，自己一旦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一个人的死并不算什么，可活下来的人还要继续生活啊……
如果自己就这样轻率的结束了生命，留给对方的绝对会是永远也不能磨灭的伤痕。
就算是死，也要让对方能够坦然的接受，在最后的日子里不留一点遗憾，而且最好能为他找到下一站幸福。
仰起头，眼中的泪水已经被风吹干，余下的只有坚定不移的璀璨光芒，他站起身，冲着大海郑重的许下诺言，虽然说好不能撒谎，但对方早就先违背了誓言，接下来的每一天，他们都要在互相编制的美丽谎言中度过，对于这点他无怨无悔。
所以从这一刻起他要活下去，用尽全力的为那人活下去，在有限的时间里给对方自己所有的爱，让对方凭着这些爱也能在没有自己的岁月里好好活下去。
其实自己走了却不许对方相随，这种想法很自私，但这一生只有这一次，他想要自私一回。
笑容重新在脸上轻轻展开，生命短暂又有什么可怕，他已经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与面对的勇气。
洒然转身回到出租车旁，他并不惊讶对方的存在，只轻声的说：“我没事了谢谢你，请送我回港区。”
司机一愣，呆呆的望着他如夕阳般绚丽的笑颜，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伍拾）
出租车距离家还有十分钟的路程，手机却忽地唱起了轻盈的歌。
看着屏幕上那熟悉的号码，中居无声的苦笑，慢慢的按下了接听键。
木村的声音立刻冲进了耳朵，“喂，你现在在哪？”
“路上。”平淡的回答，中居保持着惯常的慵懒语调。
“欸？”
“刚才去看了一个病人，一直没看手机。”
“哦……你说下午回来上班的，我看没回来就问一句。”
“嗯，还有什么事么？”
“没了……”木村迟疑了一下，才肯定的说，可中居轻易就听出了他的遮掩，只因为两人太过熟悉，而对方又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挂了电话，夕阳瑰丽的浓橙在车窗的尽头勾勒着楼宇的轮廓，家已近在眼前。
下车后才走到楼门口，一个人影便急匆匆迎了出来，一头卷卷的发丝在春风中兀自凌乱，却无心去理。
坦然的扬起笑脸，中居习惯性的说：“我回来了。”
“哦，我今天提早下班。”微微有点慌乱，稻垣不打自招的解释。
“嗯，上去吧。”没有追问，中居点头，率先走进了电梯。
才到玄关，稻垣就反手挂上了门，一下环住了对方。
“我听香取说你去医院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什么事都没有。”
“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认为没事。”中居的心一紧，将头埋在对方肩头，只为逃避那双纯透的猫眼。
“不是说好了不要隐瞒？”稻垣又何尝敢和他对视，如今所有质问，不过是想把戏做到极致。
刚才在医院，中居前脚离开，他随后就收到了确诊的消息。
其实不用说，光看对方那欲言又止的沉重表情，他就只已经知道结果了，只是当担忧和预感变成真实的语言，他还是在那一刻被轻易的击倒。
可不等他恢复，木村的追魂电话便杀到了。
默然放下听筒他好像失掉了灵魂般茫然的盯着香取，呐呐的说：“他没回去。”
“不对啊，从离开到现在时间富富有余。”听的人一惊，下意识的低头看表。
“他是不是猜到了，然后想不开？”
“不会的，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很正常。”
“你不了解他，他是什么事都能隐藏到完美的人，不行我要去找他！”
“回来你去哪里找？先打他的手机！”香取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不行，万一是我猜错了，我该怎么解释，说只是我下午无聊想他了，他绝对不会相信的，我……”湍急如溪的话语募地被电话铃打断，稻垣连看都没看就放到了耳边。
“喂？”
“我是木村，想说你先别急，人我去找，你先回家去看看。”
“啊，好的。”
“找到了？”望着他稍微缓和了一点的脸色，香取急忙问。
“没有，但是木村说他去找，我先回家。”
“我帮你请假，放心吧。”
“好……”点点头，稻垣此刻真的无心再去理会其他。
可赶回家，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小屋，他只觉得呼吸困难胸口发闷，逃也似的奔到楼道中。
他宁可傻傻的在门口守候，也不想去寂静到极致的房间，因为那里承载了太多的回忆，曾经的甜蜜到现在全都变成了毒药，一分分的蚕食着他的心。
这种濒死感觉一直延续到了木村的第三通电话，才得以缓解。
靠着墙壁稻垣几近虚脱，握着手机的手满是冰凉的汗水，干涩的眼中连一滴泪也没有，这感觉就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般，求生不得却又欲死不能。
所以当失而复得的人近在咫尺，他再也克制不住的紧紧环住了对方，那每一寸真实而温暖的触感都让他的心战栗。
这些内在的纠结，中居感受不到却猜的到，想安慰却不能安慰，只能轻声的顺着对方说些辩驳的话，将眼泪生生锁在美丽的杏眸中，“我想等到出结果再告诉你，省的白担心。而且你问我不说，那才叫隐瞒。”
“这有分别么，在我看来……”稻垣抑制不住的想埋怨，想把方才所有惊恐的担忧都用真实的谎言说给对方听。
夕阳最后一缕光辉从落地窗外泼洒进来，映照在两人身上，迷离的恍似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境。
（伍拾壹）
被善意的谎言充斥的生活与往昔并无不同，最起码外人看起来是这样的。
可当事人们却不会这么想，怀揣着同样的心，说着相似却又不似的话，两个人过的如履薄冰。
原来刻意的谎言这么难以出口，原来当生活中没有了真实，心会疼到仿佛撕裂。
可看着爱人的笑颜，这一切又是那么的值得，虽然明知那笑容背后也是泪水，但起码我们还拥有快乐的能力，不是么？
稻垣会跟着对方去看棒球，而中居也会在赛事终了后拉着他去打高尔夫，即使一个看球赛时会平静如水，一个坐着多过于打球，但那种被爱的感觉真实的在流淌，在追逐着飞速消失的生命，极尽绚烂燃烧着。
中居有时候真想就这样死在最美的一刻，不去经历痛苦，更不需去看爱人的眼泪，毕竟至始至终他都是那个最清楚的人，可每当夜深人静时，看着稻垣充满生命力的侧颜，那种死亡的恐惧便一下被驱散了，不是不再怕，只是有些事情比伤春悲秋更重要。
所以他开始日以夜继的工作，只为了心中哪一个小到微乎其微的奢望。
这期间，稻垣开始要求他吃香取开的药。因为太清楚那是什么药，他装作不情愿的和对方闹别扭，心中却极端的渴望吃下去，哪怕只有点点作用，能将生命多延续一秒钟也好……
被对方哄着咽下药，眼前是无限放大的笑颜，口中满是无尽的苦涩，可是笑容还是那么的无懈可击，甚至能轻松的露出坏坏的表情，对爱人提出各种刁难的问题。
看着对方甘心情愿的去一件件完成，背过身去他早已泪流满面。
可药物对病情的改善几乎微不足道，刻骨的疼痛开始按部就班的袭来，缓慢却无情的淹没着中居单薄的身体。
起初他还能一边为病人咨询一边强忍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病情逐步加重，已经到了用意志克制不了的地步。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找借口冲进休息室，用最快的速度吞下药，连水都来不及喝就用拳头堵住嘴，剧烈的呻吟瞬间被扯得零碎，一丝一缕的从指缝间渗透出来，若不可闻的化进空气中，无人知晓，可远在闵行的稻垣却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寒战，心脏骤然收紧微微战栗，他知道这不是器质性的病变，是心病，而这心病早已无药可医，注定了要随着爱人病情的加重，一起沉沦下去……
（伍拾贰）
晨曦的光很美，轻盈的白色就像天堂的云融化了一般，缓缓降临人间。
稻垣从梦中乍然惊醒，小心的支起上身，痴痴的注视着对方被阳光轻吻的侧颜。
这样的距离，近到咫尺，连最细微的鱼尾纹都能看清，他很想伸手去触碰，却又怕弄醒了对方，只能忍耐住欲望，继续静静凝视。
可闹钟的‘叮铃’声猝地响起，惊扰了这一派安逸，中居迷迷糊糊的转过身，只觉眼前有个黑影，可不待他看清，嘴唇已被对方掠夺了去。
软软的感觉充满了甜蜜，但一丝不和谐的咸腥味却在两人口中同时流转。
中居一惊彻底醒了过来，捂着嘴，故作埋怨的说：“口疮还没好，不要偷袭。”
“哦……”可怜巴巴的点头，也不反驳，直愣愣的目送着对方爬下床，冲进卫生间。
稻垣‘哐’的一下倒回床上，眼睛涩的生疼，行医多年，那抹鲜血凝结的味道，他又怎会分辨不出真正的原因。
明明是忍痛时下意识咬出的伤，他却不能点破，无力的感觉从心中蔓延开来，一直扩散到了四肢，可眼泪却始终不肯落下，哀大莫过于心死，原来绝望到了极处，连哭的本能也会忘记。
如此浑浑噩噩的上班，下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只觉整个世界都被乌云笼罩看不到一丝光明。
就在他准备以这样的情绪开车回家时，香取却在停车场门口堵住了他。
“走，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
“去天台。”
不由分说的拉着友人，香取一路把他拖到了天台上。
“你不是很有信心么？这才多久，你就消极成这个样子。”
“我没有……”
“没有，你去照照镜子，就你这张脸能瞒住什么？”
“你以为我想这样，你以为我愿意！你不是我，你不懂每天看着对方一点点被病魔蚕食，只能用废话去骗对方和自己，明明什么都是白费，什么都不存在，什么……”稻垣好像被激怒了一般，突然开始歇斯底里的痛诉起来。
香取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拳把对方打翻在地。
‘嘶’捂着红肿的嘴角，稻垣瞬间愣住了。
“别说的我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你一天比一天的消沉我都看得到，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难过，难道我就好过！可你既然选择就没有退路，要不然只能更痛苦。你想怎么办，说开了两人天天以泪洗面，哀怨上天的不公，把时间都浪费在痛苦中！” 仿佛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话匣子，香取一股脑的把这些天的憋闷全都宣泄了出来。对于稻垣的苦，他真的感同身受，因为他爱的人也同样在受煎熬。
“我……”
“你应该用尽全力的去爱他啊，本来人和人早晚都会分开，只不过你们比一般人短暂，但短暂也可以活得精彩！”
傻傻的望着对方，稻垣充满痛苦的猫眼里逐渐溢出了泪花，那纯透的珠子，仿若断线般，缤纷落下，他却只是咬着薄唇，不发出一声呜咽。
忽然眼前的夕阳被浓重的阴影挡住，他感觉自己靠在了一个宽厚的肩膀上，那颗长久以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被奔流的泪水淹没了。
“你记住有很多人都在背后支持着你，你不是一个人，一定要在这不多的日子里过得幸福，明白么。”香取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其实他多想说我喜欢你，愿意成为你的支柱，甚至愿意在中居离开后永远陪着你，可这些话他不敢透露，只因为太在乎……
（伍拾叁）
自从上次在天台靠着香取将压抑的心事全部宣泄了出来，稻垣的精神状态渐渐好转了起来，现在他唯独烦恼的是爱人的忙碌，本来这个病就忌劳累，但中居最近的工作却要比平日忙上千倍，他有心出言阻止，却又害怕暴露了什么，只能每日陪对方一起工作到深夜，端茶倒水送夜宵，直到那人做完手头的事，才一起相拥着进入梦乡。
其实中居又何尝不想停下来，多陪陪对方，和对方一起珍视这最后的时光，可他的责任心太重了，如果不能将手头的病人医好，将医院的业务整理出来，就不能安心的去过剩下的日子，所以为了能孑然一身和稻垣执手走完最后的路，他才没日没夜的工作，想将未来的一切提早处理好。
一晃三个月有余，春已与樱花一起退出了东京的舞台，夏季正在天幕下展示着最华美的身姿。
中居坐在办公室里，窗外热烈的阳光像顽皮的孩子般在屋中每一个角落跳跃，将所有的东西都照的闪闪发亮。
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感受着阳光穿透身体的温暖，他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结束了，终于可以功成身退的把医院的事物，全部交还给它本来的主人，接下来自己的时间便只属于稻垣一个人了。
一想到这，他心中却不由泛起了五味杂陈，有苦有甜更多的是不舍。如今体重下降，疼痛加重，病魔的折磨越来越显而易见，他明白时间已经不多，虽然这么任性的先成全了工作，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会理解。
思绪缠绕，手指轻动，拿起文件夹和档案袋，中居转身走到门边，白大褂随风飞扬。
就在关门的刹那，他的手却停住了。暮然回首眼中饱含了无尽的眷恋，他轻轻的用目光抚过屋中的每一个角落，与明媚的阳光交织出一片潋滟。
这一走，便是永恒，想来，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对于这里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从最初两个人拼搏的小诊所，到现在的中型医院，每一块砖瓦中都有他们为之奋斗过的汗水。
他多想一直工作到白发苍苍，亲手将这一切交给未来的继任者，只是，命运却不允许这渺小的奢望成真。其实如果能死在这间办公室里他也情愿，但为了那个人，他只能做出最残忍的选择，割舍掉这份感情，去守护那个人未来的幸福……
决然关上门，害怕再多呆一秒，便会有眼泪掉下来。
燥热的空气中，他却怀揣着冰凉的心，匆匆掠过走廊。
前方的路仿佛斩断牵挂的刀锋，泛起冰冷的寒光，可那不过是阳光在地砖上流转的身影，这一刻他真希望时间静止，让这段路，让这份情再多延续几分钟，让他在即将失去时，还来得及回味曾经的美好。
上天仿佛第一次听从了他的召唤，翻江倒海的疼痛立刻袭来，比以往更猛烈，更难受，就像有无数的刀片在胃里搅动，每一下呼吸都会让神经断裂。
汗水滴滴答答顺着额头跌碎在地上，中居只觉眼前都是迷雾，怎么眨眼都看不清楚，他想返办公室，却距离太远，只能踉跄着往茶水间走。
可疼痛带来的袭击却没有分毫减弱的趋势，一波胜似一波的冲击着他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眼前的雾气愈演愈烈，斑斓的色彩将现实扭曲的像一张怪诞的抽象画，他迷失在犹如梦魇的走廊中，再也找不到目标。
腿软的快要站立不住，胃疼却不再那么明显，不是因为减轻，只是因为麻木，疼到极致，全身上下从力气到感知仿佛都被剥夺的一干二净，只有这副躯壳还在垂死挣扎。
就在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稳稳的托住了他。
“中居，中居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黑暗霎时降临，心中的惶恐反而消散了，‘不会就这么在无人的地方死去，还可以见到稻垣，这便足够了……’
脸上浮现出一抹苍白的笑意，中居缓缓的合上眼帘，像是死去一般，彻底的瘫软在友人身上。
他已经尽力了……
（伍拾肆）
医院的白光依然夺目，中居迷蒙的睁开溜圆的杏眸，却又被刺的半眯了起来。
“你醒了？还有什么不舒服么？”放下手里的杂志，木村拧着眉头，一下拖着凳子移至床边。
“嗯，没有……”耳边是监控仪的滴答声，眼前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中居放心的扯起嘴角，淡淡的笑在苍白的脸上仿若一朵盛开的百合。
“你也太不小心了。”木村本来想狠狠地骂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变得如此没有分量。
“只是忙得忘记吃药……”听得出对方的无力，中居却说的依旧云淡风轻
“怎么不准备瞒我了？”
“我从没打算瞒你，何况你都知道。”
“切……”木村翻了个白眼，果然和对面人玩猜谜根本是做无用功。
中居含笑望着他，忽然突兀的说：“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你是我的员工。”怔忪只是一瞬，木村便没好气的反驳了回去。
“不是这次，是因为你没有叫他来。”
“你知不知道当时如果医生说一句危险，我就会立刻给他打电话。”
清澈的目光通透的望着友人，中居自嘲的说：“我知道自己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夹在你俩中间真难受……”嘴角轻抽一下，木村烦躁的跳转了话题。
“很快你就解放了。”
“什么意思？”
“欸？！我的文件夹呢？”中居没有回答他，却似猛然想到了什么般露出了焦急的表情。
“什么文件呀……喂，你别乱动！”木村连忙把挣扎着要起来的人按了回去。
“就是我昏倒时拿着的。”抓着对方，他想起来，却又没有多余的力气抗争。
“那么乱的情况下，我怎么有功夫管其他的事。”头疼的控制着眼前人，木村真的对那件东西没一点印象了。
“那里面全是重要资料，我负责病人的档案编号单子，还有医院所有事情的记录光盘，包括我帮你想的未来发展计划，全都放在一起了，不能丢的。”微微有些气喘，中居的眼中满是失落，他已经没有时间再重做一份了。
“等等！”感觉到对方那如冬雪飘落的萧索，木村连忙安慰道：“我现在就回去找，你乖乖的等我回来，行不行？”
“嗯。”眼中的光彩重又亮了起来，中居若不可闻的点了下头。
“……”无言的咬牙转身出屋，直到房门关上，木村才松开了牙关，眸中满是红色的血丝，纠缠着将眼圈也耀的通红，但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
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中居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突然手机微微躁动，带起了一片清丽的歌声：
    “ひとりじゃないさ　not alone　きみは
      ひとりじゃないさ　not alone　ぼくらは
      手を握ろう　幸せになろうよ　not alone”
诧异的看着来电显示，他忙扯掉身上的接线，躲进了卫生间，生怕那些对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会引起任何猜疑。
才按下接听键，稻垣急促的声音就立刻冲出了扩音器，“喂，你在哪？”
“我当然是在医院。”真实的谎言说来如此流畅，中居不由苦笑。
“我打电话怎么不通？”
“我刚才去卫生间了。”
“哦……”
“怎么了？”
“没事，只是往家打不见有人接。”
“我明白的。”
“明白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告诉我还没回家……你这么晚怎么回家？”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快要失态了，稻垣迅速抛出一个问题，意图掩盖自己的慌乱。
“木村还没走，待会儿搭他的便车。”心知肚明的湿润了眼眶，中居将叹息深埋，轻巧的回答着。
“这还差不多。”
“我挂了，病人的事还没忙完。”
“嗯……好吧…”不情愿的应了一声，稻垣等对方挂断后，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电话。
握着屏幕已经变黑的手机，中居终于卸掉了所有防备，慢慢的顺着卫生间的门滑落在地……
（伍拾伍）
早上一下班，稻垣就急匆匆的赶回了家，一进门却募地发现屋里静悄悄的，桌上没有每日必留的纸条，光秃秃的让人心惊胆战。
慌乱中他忘记了去检查鞋柜，只抱着丝侥幸往卧室走去。
小心的踩着初生的阳光，稻垣站在房门前，抬手想要轻叩，却最终顿住，直接握住了把手。
门慢慢的划开一条缝隙，床的轮廓一分分的勾勒完满，他的心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轻手轻脚的闪进去，亦如第一次进入这里时一样，安静的蹲在床边，看着那一头橘色的细发被阳光耀的仿若宝石一般。
鬼使神差的伸手捉住柔软的发丝，兜兜转转环绕指尖，垂下头将吻印上，清新的洗发水香味立刻填满了近在咫尺的空气。
中居好像感应到了什么，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扭动身体想要转过来，却因为头发被拽着，微微有点吃疼的睁开了眼睛。
“稻垣？”
“你醒了？”飞快的松开手，稻垣一脸无辜的问。
中居眨着迷蒙的大眼睛，不高兴的撅起了嘴，“你拽着我的头发能不醒么？”
“呃，你怎么没上班？”稻垣见状赶快转移话题，生怕对方彻底明白过来，又起坏心眼。
“木村给我放长假了。”
“啊？”
“你和我听说时是一个表情。”中居彻底侧过来，饶有兴趣的欣赏着恋人瞪起猫眼的模样。
“你又骗人，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没骗你，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木村，我也很奇怪他什么时候这么慷慨了。”
“唔……”稻垣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中居立刻支起上身，凑了过去。
“没啊，木村是你老友。”望着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的眼睛，他只觉心跳加速。
“真的？”
“当然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去。”
“等一下，才回来先休息吧，我昨晚吃了夜宵才回来还不饿。”
“嗯……”陪着爱人躺下，稻垣轻轻的把对方拦进怀里，脑中却纷乱的混杂了无数思绪，有欣喜，有担忧，有埋怨。
欣喜是终于可以拥有身边人全部的时间了，担忧是怕木村此举会引起中居的疑心，至于埋怨则是生气对方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一声，让他也好有个准备，现在一堆事情没处理完，真是太耽误时间了。
小念叨着进入了梦乡，他却不准备就这么轻易的放过某人，当然验证自己的猜想是主要目的，抱怨是其次的事情。
但到了下午，当木村真的把事情解释清楚，就是他一时兴起希望帮他俩一把，才临时起意放中居假时，稻垣却怒了，一直碎碎念着对方无组织无纪律，严重影响效率。
可被数落的人心里很委屈，桌子里虽然放着昨晚的文件夹，却要信口编瞎话骗人，而且还要被骂，要不是看在中居的面子上，他可真要暴躁的把眼前人轰出去了。
就在木村濒临崩溃的时候，静香的电话犹如神赐，他立马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开始自导自演，听的对面人一愣一愣的。
“啊，嗯，好的，把病人带去诊疗室，我这就过来。”
见此情景，稻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怏怏的转身离开，满一副还没发泄够的样子。
木村咬牙切齿的目送他走，转头小声向老婆解释了起来。
（伍拾陆）
周末，忙碌了一个月来处理手头遗留事物的稻垣，少有的闲了半天，便窝在家里和爱人商量着去哪玩。
“国内吧，北海道怎么样，我想去你说的支笏湖欸。”
“你没去过？”双手托腮的望着他，中居瞪着溜圆的眼睛。
“跟你去和自己去可不同哦。”稻垣故意靠近在对方耳边吹风。
“还是不要了……”耳垂立刻泛红，某人‘嗖’地一下闪开。
“怎么不想带我去？”继续攻势，拿着宣传册一路追到了沙发边。
“不是，那里是个会让人伤感的地方……我们可是补过蜜月欸。”伤感两字在舌尖逗留了一下，便被中居俏皮的笑容冲淡了。
可稻垣的动作却忽地顿住，凄凉的气息在眼底弥漫，他只能一侧身，佯装随意的靠在沙发旁，低声说：“不如游遍日本呢？回来时应该又是飘雪的时候了。”
“好是好，但我想去欧洲，去看看葡萄酒的故乡。”中居枕着他的腿躺下，细密的橙发将眸中的共鸣全都隐藏了起来。
“欸？”
“你说过要请我喝正宗的法国葡萄酒哦！”
“你又喝不惯。”调侃的回应，稻垣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意。
“你说什么？”中居立马转过来，咄咄逼人的盯着他，嘴巴不满的憋成了小包子。
“我说的是事实呀，每个人适合的酒都不同，看到你我想的就是梅子酒。”稻垣想去戳爱人的脸蛋，又怕被咬，无奈的歪头用指尖轻转着卷卷的发丝。
“那你把红酒戒了吧。”忽闪忽闪眼睛，中居突然颐指气使的命令。
“你这是在邀请么？”稻垣却坏笑着低头轻啄对方的红唇。
“你……”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两抹红晕，中居生气的别过脸。
“嘻，就去欧洲吧。”得了便宜，稻垣马上妥协，其实他不是不想去欧洲，只是怕对方的身体支撑不了。
“嗯。”闷闷的应了一声，中居却得逞的勾起了嘴角，他早已把对方的性格摸得通透，特意用斗嘴的失利换来了决策上的胜利。
“看看怎么走吧，外国游的在这里。”
“不跟团了，两个人更自由些。”
“这样啊，我倒是有些经验，给你做导游绰绰有余。”
“这么自信呀……”
“那当然了。”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墙上的时钟敲过了6下……
“就这么定了吧？”稻垣问完，好半天都没回应，微微一怔，他下意识的又唤了一次：“小广？”
轻缓的呼吸声有节奏的传来，腿上的人儿已沉沉睡去。
心疼的凝视着爱人的侧颜，稻垣觉得有些胸闷，一种极端负面的想法不由缓缓升腾，像是吐信的毒蛇缠绕着脖子，让他透不过气来。
是不是，当初没有爱上便不会有今日的灾难，是不是自己的执着惹怒了上苍？但为什么受惩罚的是对方，明明是自己的独断专行才造就了今日的恶果。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宁可生病的是自己，甚至放弃这份爱，只要爱人能够幸福的活下去，每日里露出绚丽的笑颜，那便足够了，真的……
稻垣心碎的红了眼圈，薄唇在贝齿下隐约渗出了一星血丝，身体因为压抑微微的轻颤着。
中居的梦仿佛随之荡起了涟漪，扭曲的画面和胃里木木的疼痛，一点点撩拨着神经线，将他彻底的拽回了现实。
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稻垣忙使劲儿眨了下眼睛，柔声问：“怎么了。”
不同与平日的低哑嗓音被极力克制在甜美的范畴内，可中居却依然清晰的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什么，不能点破，也不去点破，他只淡淡一笑，翻身坐起，直直的盯着爱人的猫眼。
那如水的的杏眸波光潋滟，仿似充满了希望的光芒，像海洋般包容着面前迷失的灵魂。
将心沉浸在温暖的深海中，稻垣瞬间放松来下来，这一刻所有的问题都不再重要，唯有爱便是一切。
不过还是有一丝不安隐隐划过心头，这样和自己呼应的眼神，难道是因为对方知道了什么？
可还不等他深思，中居便毫无预警的突然开口了，“我饿了。”
“欸？”没完全反应过来，稻垣呆呆的凝成了塑像。
中居郁闷的扁起嘴巴，不情愿的又嘟囔了一遍，“我饿了！”
“啊，我这就去做饭。”恍然回过神，稻垣飞快的起身。
“我也来吧。”
“不了，你继续看册子。”
“嗯……”目送着对方走进厨房，中居脸上嗔怪的神情转瞬消失，只余一抹无尽的眷恋在黑曜石般的眸子里轻缓迷漫……
（伍拾柒）
成田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除了新年那几天会稍显冷清外，余下的日子总是喧闹而忙碌的。
中居穿着休闲连身衣轻松的走在前面，稻垣拉着行李箱跟在后面，悠然轻松的气息和整个大厅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自然而然成为了路人们偶尔瞥过的焦点。
“喂，你们怎么这么慢啊？”早已等候多时的木村靠在椅子上，不满的冲来人发牢骚。
“他要弄头发，弄衣服。”
“他要收拾箱子，整理屋子欸。”
两人互相指对方，谁也不肯服软，从梦中被吵醒的香取打着哈气评价道：“你俩这根本半斤八两。”
“嘻，说得好。”木村乐的差点没鼓掌。
“唉我俩最大的失败就是介绍你们认识。”稻垣头疼的嘟起嘴巴。
“怎么不好么。”香取调侃的用眼睛骨碌对方。
某人刚要回嘴，中居却笑眯眯的抢过了话头，“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木村你想不想知道这人的糗事？”
“欸，稻垣你说过什么？！”香取一愣，几乎是本能的反问。
“我没有吧，可能是梦话。”稻垣故意卷着做头发思考状，急得对方一个劲儿擦汗。
“算了，听这人讲指不定会被歪曲成什么样子呢，我还是听原版的比较好。”木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冲被点名的人使了个眼色。
“你真要听啊，正好还有时间，这边说。”心知肚明的一点头，稻垣放下行李，拍了下恋人的肩膀，便转身走向远处。
“喂有必要这么神秘吗？”香取哀怨的郁闷。
“让他们去吧。”中居淡淡一笑，扶着椅背有点费劲的坐下，只要一离开那人的视线，他的精神似乎就会变得很差。
“怎么了？！”担心的探问，香取紧张的盯着他。
“没什么，起得早有点困了。”垂下眼帘，中居轻松的回答，脸色却被阳光刺得一片惨白。
不远处，木村斜倚着墙，眼光犀利的注视着眼前人，“有什么要说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稻垣苦笑着反问。
“你接了就表示有。”
“这个能不能替我转交给中居的父母。”
接过信，木村一点都不诧异的直白道：“你希望他们和好？”
“就算不和好，最起码能见上最后一面，我不希望他和他的家人有任何遗憾……”稻垣眸中的无奈与哀伤混杂的如同漩涡，就算有再大的风好像也吹不散这满目阴霾。
“我明白了，一定送到，就算会被二老扫地出门。”
“你可以让香取做保镖啊！”
“还有力气开玩笑。”木村扯起嘴角，露出赞赏的表情。
“因为还有人需要照顾。”稻垣自嘲的勾起左边的嘴角。
收起调侃，木村正色的说：“我相信你，而你也不是一个人，草剪说如果不是麻子要生宝宝，他一定会来送机的。”
稻垣募地抬眼凝视对方，一切感激早已尽在不言中了。
恰在这时机场的广播清晰传来，打破了这有些让人伤感的气氛。
“该走了。”缓缓开口，稻垣的语气飘渺如云。
“一路顺风，要多保重。”木村真诚的叮咛。
“我会的，只有保护好了自己，才能将他留的久一些。”莞尔欠首，稻垣迈着坚定的步伐回到了恋人身边。
四人告别，木村与香取目送着他俩渐行渐远，当停机坪上的飞机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冲上云霄时，稻垣握紧了恋人的手，一起望向了窗外的万里晴空……
（伍拾捌）
爱是什么？爱是当你踏上旅程时，身边永远有人相伴，执子之手不离不弃，让幸福如浓雾般紧紧环绕在心间。
身处异国他乡，两个历尽波折的恋人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携手而行了，在闪亮的埃菲尔铁塔下拥吻，在罗马喷泉池里投下决定姻缘的硬币，在枫丹白露间漫步，在爱与爱编制的梦中沉迷，完全不去理会周围人的目光，就算那里有无尽的不解。
只是在幸福的表象下，中居的身体始终时好时坏，稻垣精心的骗着他，却骗不过时间的流逝，感受着怀里人儿的急速消瘦，他的笑容也越来越多的被憔悴侵染。
不过，在抵达爱情海后，某人的身体似乎开始好转，甚至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今天是2月14……”靠在椅子中望着对方收拾东西，稻垣放下红酒，悠然的靠了过去。
“嗯？”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中居继续忙碌着。
“没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我们比预计的要晚回去好多，现在东京已经临近樱花季了吧。”
“还有一个月呢……”稻垣敷衍的说着，声音轻到几乎耳语。
“你想带我去哪就直说吧。”中居无奈的回头瞅着近在咫尺的人。
“嗯……听说希腊庆祝情人节很热闹，我们上街看看就好了。”
“随你，不过……”
“什么？”
“我想最后去划船。”
“泛舟爱琴海？”猫眼一亮，稻垣显然对这个很有共鸣。
“是。”中居莞尔点头，就知道对方不会拒绝。
于是两个人什么都没带，只换了件衣服就轻装出行了。
情人节的希腊街头果如介绍所说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可爱的丘比特，从塑像到玩偶，还有橱窗上精巧的贴纸。
中居穿着白衣白裤站在小店外，看那些被蓝白亮纸包裹的礼物盒，大大的杏眸里满是好奇。
为了呼应对方而一身蓝衣的稻垣站在他身边仔细讲解，最后买下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老板还很好客的送了一束玫瑰。
精巧简单的缎带束着海蓝色包装纸，将娇嫩的花儿衬托的别样出尘。
中居拿着它，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抿嘴低头满脸淡红，这几日的病容似乎都被害羞的神情冲淡了。
稻垣欣喜的陪着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有些放下，或许这是好兆头也说不定呢，他如此幻想着，差点忘记了时间，直到日落时分，才想起来该去海边了。
夕阳下的爱琴海，就像一首诗，在点满碎金的蓝色扉页上书写着最浪漫的低喃，那是只有情人间才听得懂的相思。
两人无言的靠在狭长的船中，任阳光最后的温度化作薄纱铺在身上，轻盈如丝。
中居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手里的玫瑰在海风的轻抚下扭动着腰身，稻垣环着他，眺望远方，海天相交的地方，是艳红与碧蓝的冲撞。
“不看看盒子里是什么么？”忽然出声，身后人一愣，被抛出很远的思绪一时难以收回。
“怎么，难道你知道？”翻身跪坐在那人面前，不满的憋着嘴巴。
“当然不知道，老板又不肯说，只说每一个都是惊喜，既然是惊喜提前知道就没有意义了，你觉得我是这么不知趣的人么？”稻垣摊开手开始滔滔不绝的辩驳，中居连忙制止，“好了，现在就打开吧。”
“你来，我看着。”
“嗯。”
随着丝带滑落，光滑的包装纸猝然散开，一抹金色瞬间晃花了两人的眼睛。
“竖琴？”中居惊呼一声，小心的从盒子里捧出了小小的琴身。
从恋人手里接过，稻垣端详了一会儿笃定的说：“这是俄尔普斯的竖琴。”
“希腊神话？”
“嗯。”
“为什么要在这天送这么有悲剧色彩的东西。”
“因为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那可是地狱啊。”中居故作不解，内心却在喘喘不安。
“只要相爱的人近在眼前，地狱与天堂又有什么分别？”果然，稻垣说出了压抑许久的话，眼中的真诚让人无法回避。
“稻垣，如果我是地狱里的欧律狄刻，可能并不希望在冥界见到你。”
“是么，可是如果我执意相随呢？”
微微一惊，中居马上变了脸色，气哼哼的叉起腰，严厉的责备道：“讨论这种没边的问题干什么，咱们俩还要长命百岁呢！”
“是，是。”稻垣随口附和，手脚却不老实的又把他拉回了怀里。
“其实，如果连俄尔普斯都去了，谁还会真的记得欧律狄刻的存在呢……如果没有人记得，那么这段爱是不是也就不存在了呢……”靠着那温暖的胸膛，中居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这是你的心理学理论？”稻垣眉头一紧，手臂也环的更加用力了。
“我们不过是活在回忆中的动物罢了。”中居扭动一下，无力的笑了。
“我会记得，会让记忆延续，即使我们都不在时，也会有人永远记得我们。”
“真的么？”
“会的，我保证！”稻垣坚定的说着，就如这爱琴海亘古不变的夕阳一般，周而复始，永远都会再次升起……
（伍拾玖）
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就如极艳的樱花，注定在最璀璨的时刻四散飘零。
海上泛舟的当天晚上中居就因高烧而陷入昏迷，稻垣心急火燎的把他送进医院，但到头来不过是将曾经的噩梦重新论证，得出更让人接受不能的结果。
医生劝他不如放弃，对病人、对家属都是一种解脱。
可望着爱人在被病魔摧残时仍紧咬的嘴唇，他真的做不到放弃，一连三天衣不解带的日夜守候，直到天明时分，对方脸上的潮红才渐渐退去。
欣喜的用手反复抚摸，贪婪的感受着那好不容易得来的温凉。
“唔……”清浅的呻吟从对方口中悄然溜出，稻垣苦笑的湿润了眼眶，‘你呀！为什么只有忍耐到了极限才肯流露出一点点脆弱，为什么总要委屈自己……’
似乎觉得他的手很舒服，中居把头往这边靠了靠，轻轻的忽闪了一下睫毛，毫无焦距的大眼睛，迷蒙的看着前方，显然意识还未清醒。
“小广，小广……”一声紧似一声的深情唤着，稻垣坐上病床将对方揽进怀里。
漂亮的杏眸渐渐有了光彩，好像飘荡的灵魂终于在爱人的指引下穿过地狱重回人间。
“吾……郎……”小到近乎于耳语的声音微弱传来，稻垣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紧紧搂住了失而复得的爱人，“欢迎回来，小广。”
“欸……我怎么了？”有点气喘，中居只觉这几天的记忆一片空白。
“只是感冒着凉，这次比较重。”谎言脱口而出，稻垣无力的垂下眼帘。
“是么……”
“嗯，嗯。”
“我梦到老家了。”
突如其来的话打的某人措手不及，可中居却依然自顾自得的说着：“有两年没有回去了，我想……”
不是没察觉到稻垣的波动，而是太清楚真实的原因，所以他才选择了用梦的托词来表述自己的心情。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放心吧，再睡一会儿。”温柔的拍拍对方的后背，稻垣吻着他的耳垂，轻声叮咛。
“……”只一句话，便笃信的不再言语，中居复又沉沉睡去。
轻轻放好恋人，盖上被子，稻垣转身出屋，立刻拨通了跨洋电话，“喂是木村么，我托你办的事……真的！好，我们马上回去！”
（陆拾）
东京的春日还透着凉薄，风吹在脸上有一种细碎的冰冻感，木村靠在车边，点燃一根烟，目光犀利的眺望着机场大门。
香取从车里探出头刚想要一根，两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木村一下掐灭烟头，迅速的拉开车门，稻垣抱着中居坐了进去，香取立刻凑过来，小心又关切地问：“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你。”靠着爱人，中居苍白的笑了笑，可身后的稻垣却面色凝重。
香取心一沉，知趣的闭上了嘴，车厢里一时静谧，这时木村忽然回头，“你们是先休息，还是直接过去？”
“休息！”
“过去。”
两个孑然相反的答案，让司机微微一愣，“到底哪个？”
“过去。”中居笃定的再重复一遍，这次稻垣没有多说，只是眼含着某种用语言不能形容的凄凉，轻轻的瞥向车窗外。
木村了然的皱了下眉，转头发动了汽车。
才开出去没十分钟，中居就睡着了，香取马上对稻垣打手语，示意替他一会儿，可对方却没有反应的继续搂着爱人，仿佛灵魂已经系在了怀中一般。
无奈的叹了口气，提议的人无力的靠在一旁闭上眼睛，生怕自己眸中流露出的激烈情感会泄露了天机。
一路上木村将车技发挥到了尽致，毫无颠簸的到达了目的地。
车门打开，中居还在安静的睡着，某人心疼得轻轻摇了摇，他才低低的应了一声，慵懒的抬起修长的睫毛。
稻垣舒了口气，想要抱他下车，可怀里人却挣扎的坐了起来，执意要自己来。
无奈的同意，小心翼翼的搀扶，他无法对现在的爱人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中居的父母早在门口等候多时，眼见三年未见的儿子，竟然憔悴到要被人搀着才能走下车，二老心中立时犹如刀绞，尤其母亲，更是后悔不已。
早知会有今日，她当初绝不会作出断绝一切的选择。什么流言蜚语，什么社会的白眼，这些虚幻的东西哪比得上儿子的性命重要。
可如今错已铸成，根本无法挽回，一股难以名状的恨意刹那间升腾而起，要不是那个该死的男人，夺走自己的孩子，那至于让他们生生错过这最后三年的弥足时光。
但抬眼看着对方，她却又恨不起来了，那张清秀的脸上有着同样憔悴的神色，就像大病初愈般充满了萧索的气息。
怨恨的情绪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其实这人也像自己一样深爱着儿子，不离不弃走到今日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懊悔当时的自以为是，怨老天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证明对、错，灵魂在低声哭泣，可表面上，她却还是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因为生性坚强，也因为木村的叮咛。
“肺炎还没好就到处乱跑，我和你爸又不是一辈子不让你回家，这样闹出个好歹怎么办？”露出惯常的淡漠表情，看似嫌弃实则关心的话语瞬间捂暖了寒春。
中居的眼中划过惊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见状心一缩，差点落泪，赶忙拉开门招呼道：“快点进屋吧，都傻站在外面干什么！你们俩今天也住这吧。”
看出她在逃避，中居只是安静的笑着听对方噪舌，顺从的在大家的帮助下，走进了久违的家。
与对方母亲擦身而过时，稻垣歉意的低头，得到的却是父亲体谅的轻拍，在爱与宽容面前，有些话早已不必多说了，感激的露出笑颜，握着爱人的手不由加重，中居心里立时通透，了无遗憾的别过脸去，第一次红了眼圈。
（陆拾壹）
春寒料峭的夜，寂静无垠，香取躺在客房内久久不能入眠。
白日种种，恍似云烟无形，却浓重的环绕在心头不愿散去。
尤其稻垣的音容笑貌，总像坏掉的放映机，永无停止的循环着。
翻来覆去，想扫去眼前的梦魇，可结果却是越来越清醒，越来越不能忘记。
揉着头发翻身坐起，他索性决定不睡，就那么呆呆的望着窗外清淡的月色，将思绪沉浸其中……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从走廊传来，将流畅的回忆之河霎时搅得湍急，香取微微一愣，掀被下床，才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中居半跪在地上捂着胃，几乎疼到站不起来，却还在挣扎前行，细密的发丝被层出不穷的汗水打湿，一缕缕全都黏在了额头上。
苍白的月光下，他就像一片无重的幽魂，轻到随时会被风掠去了身影。
“中居！”猛地回过神，香取低呼一声奔出屋，一把抄起来人。
“不要出声，带我进屋。”中居说完这话便瘫软在了他怀里。
香取眉头紧锁，却没多问，只是满腹狐疑的抱着对方返回屋内，用脚带上了门。
“……”躺在床上大口喘息着，中居半天说不出话。
香取轻抚他的额头，只觉烫手，“我去找退烧药。”
“等…等……”死死拽着对方的胳膊，床上人虽然脸色白的吓人，但一双眼睛却似有火在燃烧，“安眠、药的效力，只有，三十分钟，我已经没时间，浪费了。”
“你给稻垣吃了安眠药？”诧异的反问，香取的心开始莫名烦躁。
“是。”中居的回答却静如止水。
“你到底要干什么，都病成这样还跑出来，太胡闹了。”觉得眼前人不可理喻，香取气愤的大声斥责。
可中居却只用一句话，就让他瞬间化为了石头，“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吾郎。”
“欸？”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你懂么？”
“你都知道了？”香取明知会有今日却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慌。
“不用在意，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全都知道。”中居轻轻的勾起嘴角，体贴的安慰着。
“可我……”
“上次你在酒馆外为他披衣服我就看出来了。”
“那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能多一个人喜欢他，照顾他是好事。”
“你真是自信的让人嫉妒。”
“这份自信是他给我的，所以我希望他能幸福下去。”
“你什么意思？”才舒了口气，香取的神经又绷了起来。
中居看出他的紧张，放慢了语速，却没有放慢表述的脚步，“我希望我走后你能照顾他……”
“……”
“怎么，很强人所难么，或许我的想法真的是自私了。”
“不，也不是，只是你突然提出来我没有心理准备…”低头叹息，香取确实是被对方的坦率吓到了。
“那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温和的轻问，仿若风托薄云，中居睁大了溜圆的杏眸，满含期待的盯着对方。
“我……”被这样深沉如海的眼眸注视，香取只觉自己无所遁形，立刻缴械的敞开了心扉，“我同意。”
“谢谢……”中居欣喜的露出笑颜，连月色都在这一瞬为之失去了颜色。
约定结束，将对方送回房间，稻垣仍然不省人事。
悄无声息的退出屋子，香取面对紧闭的房门，慢慢滑落了高大的身躯，泪水随之翻涌而出，他却紧咬牙关把呜咽锁在了口中，浑身不住的颤抖着。
其实这不是伤心，因为屋中两人的爱，不需要别人伤心；这也不是埋怨上苍，因为当事人早已淡然一切；他只是感动，感动到无以复加，无法用任何别的方式来宣泄……唯有泪水才能表达一切。
（陆拾贰）
一个月的时光有多久？或长或短，对于即将流逝的生命已不再重要，只要还能在一起哪怕一分一秒，也是莫大的幸福。
依偎在爱人的怀抱，躺在围廊上看四散飘零的樱花将浅蓝的天际染透。中居暮然想起两人初遇也是在樱花季，那时，他是病人，彼是医生。
微颤的笑出声，引得稻垣低首，“怎么了？”
“没有，想起第一次，我在医院的走廊上睡着了……咳咳……”中居掩嘴偷笑，却抑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啊，是啊，可让我等了好久呢，你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病人欸。”埋怨的说完，稻垣嘟着嘴巴，为他轻抚后背。
“是……是……你是负责任的好心医生。”
“一点都不诚恳……”
“咳，那你要怎么诚恳？闵行的樱花应该也开了吧。”
“嗯，还记得那棵树么？”
“怎么会忘，就算是死都不会忘记呢。” 往昔的记忆，仿佛清晰的触手可及，中居的眼中满是向往的柔和光芒。
“说什么呢，你会很快好起来的，只是肺炎而已。”稻垣懊恼的谴责，心中却凄然的意识到了什么。
“我知道，不过人终有一死嘛，如果哪天我先走了，就会守在那棵樱花树下看着你，如果你过得不幸福，我可是会生气的……”
“是我先生气才对吧，你竟然敢丢下我一个人先跑了。”
“我也不想，从来不想的……”
“……”
气氛瞬间凝固，只有樱花仍在争先恐后的脱离枝头，凌空翻转，静静落下，最终跌入堆积成毯的花海之中。
“去划船好么，就像当初。”忽然打破了沉默，中居艰难的扭动身子，仰头望着爱人。
“你不怕再被你侄子看到？”迎着对方小鹿般的大眼睛，稻垣想要调侃。
“谁看到我都不在乎。”气若游丝的回答，中居的表情却是恬静一片。
“好。”认真的应下，稻垣眼中的光彩像极了行星毁灭时的刹那璀璨，因为他清楚分离的时刻即将到来，可心早已在疼痛中失去了知觉，只是保持着微笑，稳稳抱起爱人，坦然的踏出门去。
穿过热闹的街道，周围人皆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却恍似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坚定地前行着。
中居靠在对方的怀里感觉心中很温暖，可身体却在秒针的滴答声中越来越冷，死神的镰刀似乎已经清晰可见，那浓重的阴影压得他眼前一片昏暗。微微动了动，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拼尽全力的抬起重似千斤的眼皮，奢望着能将爱人的侧颜永远刻在灵魂深处，即使轮回到了下世，也能清晰记得。
稻垣不知怀里人的想法，只是不停地加快速度，好像是在追赶时间的脚步。
一路上樱花飞旋，洒满了他俩洁白的和服，粉白两色晕染出了世界上最美的衣衫。
转瞬，泛舟的小湖近在眼前，他兴奋的低首轻呼，“到了。”
可怀里的人儿，早已听不到，也看不到了，安静的好似沉沉睡去，巴掌大的小脸被这绮丽的碎樱衬托得更加苍白，但在稻垣眼中他却美得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在世间不过是普渡众生，一旦愿望达成，便毫无留恋的飞回了遥远的彼方。
抬手小心的拂去花瓣，他吻着爱人的唇，就像第一次那样，蜻蜓点水。
继续往前，停在船边，将中居安置在船上，他也随之坐了上去，让对方的头靠着自己，完全不去理会船身是否会因为失衡而产生倾斜。
淡淡的笑着，搂着心爱的人，就像对方还活着一样，低语轻喃：“我会听话，不去找你，但你要在天的尽头等着我。”
春风吹碎了平静的湖面，小船歪歪扭扭的驶向湖心，漫天的花语中，两个人相依相偎，仿似当初一般，也如当初一般，天荒地老永不改变。
（陆拾叁）
亲手在小湖边安葬了爱人，稻垣只续休了一个星期的假，就返回了闵行医院。
起初还有人想去安慰他，但见他照常上下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便渐渐的不再打扰了。
可实际如何，香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那人只是表面上的云淡风轻，心中的魂魄其实早已随爱人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虽然想去劝，想拉回那抹近在咫尺的游魂，却又不知从何劝起，从何去拉，所以足足憋了半月有余，才最终忍耐不住的决定找对方摊牌。
这天阳光明媚，好像快要进入夏季似的，炽烈的让人难以躲藏，樱花稀稀落落的被枝头的嫩叶取代，只有零星几片从窗外掠进屋内。
香取趁着午休无人，一下闪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稻垣坐在桌前看病历，听到动静连头都没抬。
“我有话想告诉你。”
“什么。”
“我……”语句断开，前一日木村的忠告犹在耳边，‘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后悔么！扯起大嘴，香取忽然无所畏惧，“我喜欢你。”
“……”没有惊讶，稻垣只是平静的仰起头，定定的望着眼前人。
“你知道？”香取吃惊的反问。
“是，很早以前。”淡然一笑，稻垣微勾的唇角，似乎还残留着爱人的神情。
“不说，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拒绝我吧？”苦涩的低头退了半步，香取清晰的意识到眼前人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我还想和你做朋友。”果然那双好像浩瀚宇宙的猫眼里包容着万物，却唯独容不下一人。
“那你是不是……”香取还想做最后努力，却被对方悠然打断，“是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一直都知道中居明白一切，尤其到了最后，但是只要这层窗户纸不点破，所有的事情都是原来的样子，即使是自欺欺人。”
“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
“中居让我照顾你。”
“是么，我猜到了……”笑容加深，稻垣垂眼望去桌上。
“欸？”香取瞬间愣住，就见对方拿起一只水晶球放在眼前，窗外绚丽的阳光透过它纯粹的身体，幻化出一轮又轮数不清的光晕……仿佛无数交织的迷梦，充满了不真实的魅惑。
“我会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因为只有我活下去，这份爱才会继续延续，这份只属我们俩个人的爱……”稻垣甜甜的嗓音轻灵响起，仿若带着郑重的誓言穿越尘世的束缚，慢慢飘向了云的彼端……
                                                                                                                             （全文完）
                                                                                                                            2011.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