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作业

1 2008年4月8号 阴 今天又回了趟县城，把圆圆落在家里的东西都还拿了回来。回去的时候看见圆圆自己坐在卫生室的木头长椅上，看着墙角垃圾桶里堆成小山的输液瓶发呆，我嗓子眼发干，想开口喊她却喊不出来，她还是穿着大哥大嫂发丧时穿的黑色的薄夹袄，胳膊上蹭了点卫生室墙上白扑扑的腻子。她听见我回来的时候瞥了我一眼，很厌恶似的，跑到院子里去了。她的性子，真是跟大哥一模一样，永远不给人台面下。 这几天出了大太阳，春分过了，人们都在这种好天气下了地，没几个人来卫生室的。下午趁着没人的时候去了后山一趟，挖了点草药，就着大好的太阳晒在了院子里。 这段时间村里一直在修路，一车车的水泥运进来，说是要把那些泥巴路全铺成水泥路，这样干净。我倒是挺赞成的，铺成水泥路，至少那些灰啊什么的少些，像圆圆这样的得哮喘的人也会好受点。 2 2008年4月9号 晴 吃了晌饭来看病的人又多起来，村口王老二他娘风湿又犯了，我给她开了二十多块钱的药，看着她这么大的年纪，没好意思收她的钱。圆圆在一边鄙夷的看着我把钱重新塞给王老二他娘，翻着白眼。我知道她是觉得我窝囊，但是小孩子又能懂什么。想想我到了她这么大的年纪，孤苦无依的一个人，是不是也会有好心的人给我开点药，算是给自己积点德吧。 忙活完正好村长跟镇上初中的老师过来了，告诉我圆圆的转学手续办好了，这两天让她去上学，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上学去总是好的，总比整天跟着我耗在这小诊所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圆圆长着一双很像大哥的眼睛，每次看见她时，我总会想起小的时候，夏天的晚上，大哥躺在炕的另一头用脚趾头使劲扭我的小腿，我反抗的时候，他就会大声的跟睡在外面的母亲喊道：“娘，你看，启国他又乱我不让我睡觉了，快打他！” 我看得出这孩子跟我的生疏，想起来自从她出生，十五年了，我也就见过她两面，都是在本家老人的葬礼上，她自然是对我这个亲叔叔没什么印象，或许我那个刻薄的大哥在她女儿面前把我这个叔叔描述成个十恶不赦的人，给孩子留下了个极其不好的印象，也是很有可能的。我想，要不是他爸妈出车祸死掉，非得我来当她的监护人，我们这一辈子应该也是没什么交集的。 3 2008年4月15号 晴 今天是星期一，我把圆圆送去了镇上的初中。路过学校附近的抚顺大药房的时候，我看见了前两天在杂志上看见的治哮喘的新药，跟小护士打听详细的情况，她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钱带的不多，等下次再过来的时候，想买一瓶回去，这对我的哮喘的研究应该是有不少帮助的。 这两天整理病历，忙得很，好像又回到了上医学院的时候跟教授做项目的时光，真是多怀念那个时候。 想着这两天抽空去买辆二手的摩托车，以后要去镇上接圆圆上下学，有辆摩托车方便点。 4 2008年4月17号 多云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乱七八糟的事也多起来。下午在卫生室坐着的时候突然接到杨宪水给我打的电话，说他爹心脏病发了让我赶紧过去，我拿着药箱赶过去的时候，他爹躺在炕上，脸色铁青，倒着气，我看了看知道是没什么办法了，杨宪水哇的大哭起来，一屋里人手忙脚乱的给老人擦身上换衣服，我去村委会喊来了治丧委员会的人，忙到天黑才回到卫生室。 中午王老二他娘让小孙子给我端来了盘饺子，白菜肉馅的，挺香，让我想起了娘包的饺子。吃的时候几个老太太在卫生室门口纳着鞋底聊家常，看见我狼吞虎咽的吃饺子都笑话我起来，让我赶紧说个媳妇，我讪讪的笑了笑，这都自己一个人过了快四十年了，习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好。领头的老太太听了我这话，指着在屋里吃饺子的圆圆说道：“以前是你自己一个人，现在这不是得找个媳妇帮你照看照看圆圆嘛。”我摇了摇头，苦笑起来。哎，圆圆，可咋办。今天我把上次去镇上给她买的一套新衣服给她，她瞧了一眼，说了句真土，随手就扔在桌子上了。我知道她是从心里瞧不起马套这个小镇，瞧不起我这个在镇卫生院当了二十年一生的叔叔，可是没办法，摊上了，谁都得受着。 下午她去上学的时候我塞给她二百块钱，让她自己买点好吃的，她出生的那一年，正赶上山茶流行起来，大哥因为种的泰山女儿茶发了一大笔财，从此就搞起了茶叶生意，所以圆圆从小就是被爹妈疼着长大的，即使当初大哥拿了我去打通关系的钱包了茶园，让我只能在马套这种穷乡僻壤过一辈子，但是圆圆没一点错，所以作为亲叔叔，该给她的，我还是得给她。 5 2008年4月25号 雨 这个星期去市里参加了市卫生局举办的乡镇医生的培训，整个星期都待在市里，去的时候走的急，啥也没带上，也就没写日记，现在年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懒了，日记也是想起来才写上几个字，从大哥死了这段时间，我自己都觉得好像一夜之间白头发都长出来了一样，烟也抽的越发凶起来了，累的我整个人都不愿意动弹。 培训是中心医院外科主任杨明给做的，看见他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他也吃了一惊。读医学院的时候，我们俩一个班，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就是个睡神，考试总是垫底，没想到现在也混成了市立医院的主任，再看看我自己，苦笑起来。晚上的时候他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出去喝酒，就在医学院旁边的夜市上，我们点了一百块钱的羊肉串，喝到晚上两点多，他一直追问我为什么当初没去北京而混成了现在这种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说，因为当时拿来打通关系的五千块钱被我哥拿去包了茶园，我的名额被别人顶替掉，自己落得个去乡镇医院的下场，因为说有什么用呢，也改变不了什么。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你能做的就是服从命运。 他告诉我迟惠芬前两天从北京回来，特意去中心医院举行了讲座，还打听了我的现状，但是没人知道。我没法否认的是我对慧芬的感情，因为十几年过去，虽然她已经结婚生子，但是我依然爱着她。多少次我都在想，如果毕业那个时候，我跟慧芬一起去了北京，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哈，圆圆一直因为我从她小的时候就从没认过大哥这个哥哥而怨恨我，不知道她如果知道她的亲爸爸对她的亲叔叔做的这些事的时候，她会帮谁。 今天是特意回来的，因为今天正好是大哥大嫂出事一个月，我想着回来带着圆圆去看看他爸妈，临走的时候我发现她的喷剂没带上，催她回去拿，她急着赶公交车，不愿意回去拿，我冲她发了一顿火，回去给她拿了药才又走，她一路上耷拉着脸，因为拿药这件事跟我生了一路闷气。 6 2008年4月26号 圆圆这个孩子实在是太犟了。 昨天因为拿药的事跟她吵了架之后，她今天上学竟然故意没带喷剂，像是非要跟我赌这口气！中午的时候她回来吃饭，正赶上王子富家的哮喘发了，我一手抓起那瓶哮喘喷剂，一手拽着圆圆就赶了过去。 王子富家的哮喘毛病是这几年才得上的，因为在乡里的化纤厂工作，脏出了病，我去的时候她正大口的喘着粗气，憋的脸通红，我赶紧把圆圆那瓶药拿了给她喷上，又让人给她脱下衣服解开腰带过了好一会，终于是缓了过来。我回头看圆圆，她站在门边，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她是先天的哮喘，小时候因为她爸妈很注意没怎么发过病，所以她总是觉得哮喘没什么大事，今天这样把她拉过来，看来是把她吓到了。我自己提着药箱回了卫生室，她静静地跟在我身后，沉默了很久。 晚上村里有来放电影的，吃了饭呼呼啦啦一大群一大群的人就都赶着去了村里的大队看露天的电影，放的是《举起手来》，潘长江穿着日本军装装傻，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和，我却怎么都笑不起来。 快月底了，工资应该快到帐了，想着这两天抽个空去银行把钱使出来。 7 2008年4月27号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卫生是特别忙，而且正赶上护士小吴去喝喜酒不在这，一些庵上乡的人过来吊水，我自己从头弄到尾，忙了个底朝天。 今天圆圆上学的时候特意把喷剂挂着了脖子上，看来是昨天那么一吓她知道了好歹。看来跟这种十四五岁的叛逆的孩子必要的时候还是要采取点非常手段的。 到了下午三点才总算是把手头的病人都忙完，我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卫生，用电磁炉下了把面条吃了，没想到晚上圆圆放学回来竟然给我买了份猪头肉放在门诊桌子上，晚上就着猪头肉喝了二两白酒，挺香的。 8 2008年5月1号 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了，山上的草药也越来越多，所以这几天我都是一有空就去后山挖草药，回来就趁着好天晒上。下午清了清储藏室，找出了点甘草、半夏，最后又加了鱼腥草什么的几味药，塞到了村口老太太过清明的时候送给我的荷包里，想着给圆圆带上，这么些年治哮喘，这种小偏方还是挺管用的。 四点多的时候突然接到圆圆班主任给我打的电话，说是学校五一组织春游，让家长陪同，但是圆圆跟她说她没有家长，他让我多开导开导圆圆，我满口答应着，却不知道怎么开导。下午接圆圆回来，我把那个粉红色的小荷包给她，嘱咐她平时揣在兜里，她看着很是欢喜的样子，又不好表露出来，跟我嗯了一声就进屋做作业去了。 今天是五一劳动节，想想有好多年自己都没放过假了。马套乡卫生院有正式编制的人就我一个，所以虽然有着那名义上的假期，但是我走了就只剩下帮忙的小护士了，所以这么些年不管是大节小节都是我一个人在这小卫生室里过的。 开春之后老鼠也活泛起来了，今天竟然在配药室里发现了一只，我赶紧把那些闲着的药箱收拾到储藏室里，省的给老鼠藏身的地方。 晚上圆圆竟然趁着我不在跑到了我房间，我进去的时候她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我这么多年整理的厚厚的哮喘病人病例，看见我进来吓了她一跳，把病历本合上给我放回了原处，小声的问我说：“叔，我们学校明天有春游，你能和我一起去吗？”我愣了愣，说行，她点了点头，跑回到自己房间了。 这孩子，怎么又把我当成是她的家长了呢。 9 2008年5月2号 今天跟圆圆去参加了他们学校组织的春游，在庵上的茶园里野餐，看着那一棵棵的茶树，又想起了大哥，我想圆圆应该也想起了爸爸吧。 下午回去的路上经过村委会，收到了一封从县城寄来的信，是杨明给寄的，邀请我去参加市里举办的呼吸科专家研讨会，我看了一眼就随手把信扔到一边了，我这种乡镇医院医生的身份，去参加研讨会，真是让人笑话。 春游的时候，大家一起做游戏，说自己的梦想，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圆圆的梦想是当一个医生。说实话，我是实在不赞成的，但是看见她站在大家面前说自己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治好所有像她这样得哮喘的人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的光，真是像极了当年的我。 回去的路上，坐在公交车后面后面的圆圆同学的妈妈突然跟我说了一句，你跟你侄女长得还挺像的呢。 2008年5月10号 今天竟然接到了市呼吸科研讨会给我打的电话，通知我这个星期六去市里参加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