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边城

      从长沙到凤凰要坐六个小时的大巴。路上细雨绵绵，雨丝风片敲打在车窗上一片迷雾，用手抹开是北方十一月已难见的青山绿水。女友由是问我，湖南的树难道一直是绿色的吗？我摇摇头，我只知道厦门的树没有冬天，而江西是会下雪的。至于湖南，真的不知道。
       这是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是翠翠与傩送的边城。但这里最多的是酒吧，宣传的最多的是艳遇。由于艳遇之城已经被丽江拿走了，但凤凰也不甘寂寞，在一个表演晚会的主持人口中，说这里是“最美的”艳遇。酒吧前的小妹在拉客，她们背后的牌子写着赤裸裸的“免费泡妞”。有个游人走过去，小妹要拉客，游人说“免费的我可不要”，而小妹就扯开嗓子喊，“那就收一块钱”。
       这是我最初见到的夜晚的凤凰，沱江两岸在酒吧的灯红酒绿里灯火辉煌，声音是嘈杂的，几声嘶哑的歌声响彻在阴雨绵绵的天空。我瞬间笑的前仰后合，想起在APEC会议期间，想来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在三里屯、后海的酒吧里找不到人生意义的北京人，他们满怀寻找边城的文艺气息流窜过来，却忙不迭的发现了一个山寨的后海。我们都寻找边城的宁静，而边城人民心中真正的幸福恰恰就是大城市里那纸醉金迷的不知明天身边睡的是谁。
       终于到了第二天。白昼洗刷了夜间的浮躁，于是有了细雨中沱江边的游走，泛舟，以及在咖啡馆里懒洋洋的忘却自己几天前忙的狼狈不堪。山色葱绿细雨如织，苗族服饰的老人拿着花推销给我，说着我不懂的话。我牵起女友的手扬长而去，在沱江上每座桥都几乎走过两遍。雨渐渐大起来，我说我喜欢阴雨天，可以肆无忌惮的懒洋洋下去；四野被周遭的群山盖过来，天也变得封闭，就像与世隔绝，于是心安理得的安静下去。我想起小时候睡不着觉的时候，就用被子蒙住头，告诉自己四周是广阔的宇宙，我却有个安全的空间。于是心安，便可欣然入睡。
       我们总有这样那样想要的生活。想安静如边城，却希望每一夜都有新鲜感；想一成不变的安稳，却希望世界的风光都为我所有；想时光永远停滞，想一睡到天亮毫不心慌，却只能见到自己年复一年的相似与变老。上学的时候觉得读书苦，后来才知道能安心的读书也是幸福，因为这个世界总让你背上这样那样的包袱，有的是岁月给的，有的是命运给的，有的是别人刀刀见血的话语给的。于是就有了坚持，也有了放弃，也有了智慧。最明白是最想要什么，知道有些东西可以去争取，有些人和事自然要随风而去。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还是一样的嘈杂，我终于心静了下来。大抵是明白了新时代的人们，总想在最浓缩的时间与空间里找到太多想得到的东西，而一个已经商业化的小城为了迎合这些人，就成了这样前后矛盾四不像的所谓最美艳遇的边城。我们什么都得不到，反之，却又可以得到很多。我走在沈从文的故居里，给女友讲我零星从书里看到的知识，看着他父母的照片挂在墙上，旧时的穿越过那许多时光的古物安静的在这里继续给人们无限想象的承载；我看着已经被表演化的苗寨风情与湘西风土，也可想着如瑶族舞曲和芦笙恋歌给我的那些想象。
       许多人生的最美好的幻想，永不是单纯的外在能给你的，从这方面想，边城只能在沈从文的小说里，永不能存在；在火车上，当我又一次读完边城的小说，想起凤凰的山山水水，到了夜半心宁静的时候，感受到山水间如梦中的故里，我才觉得这是边城。人到了自己的心灵故乡。
       就像边城最后一句说的那样，
       这个城市也许我们永远也到不了，也许明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