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子的前世与今生

                        
回忆是最能骗人的，你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都会在你的回忆中一直鲜活的保存着，从不接受时间的侵袭。那些回忆中的人，不会长大，亦不会老去。
赵雅芝已经60岁了，11月15日是她的生日，你想象吗？《上海滩》中美丽勇敢的少女冯程程，那《新白娘子传奇》中清丽婉约的仙人白娘子，那《京华烟云》中智慧优雅的富家小姐姚木兰，已经是花甲之年。我知道人人都会老，只是在她身上忽略了这件事，因为她在我心中就是这几个鲜活的形象，如丰碑一般的伫立在往昔的记忆中。
十几天前，林青霞也刚刚度过她的60岁生日形象，那次我写林青霞年轻时候是花，现在是果，秋霜落了，她拿出果实来为自己的人生添上答案。赵雅芝和林青霞同生于1954年，而且同为天蝎座，两个人却很不同，她年轻的时候是花，现在还是花，年轻时候她是朵娇艳的花，现在她是一朵耐霜的花。她开了大半生的时间，并不厌烦，在公开场合看见她，还是一贯的温柔、妩媚、婉约，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女性的柔与美，体贴与端庄，是只叫人感到安全、舒适，却不会引起任何一点威胁的那种感觉。她从没有变过路线，始终是表达着传统的古典的美，传统的古典的中国女人的韵味，连她的命运，也都是中国传统女人最会走的那一种。
60年前，赵雅芝出生于香港的一个商人家庭，她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17岁，赵雅芝从中学毕业后当上了一名空中小姐，而且是从香港飞日本的航班。两年后，厌倦了这项工作的赵雅芝正式辞职，正巧赶上香港无线电视台招兵买马，赵雅芝就去做了节目主持人。随后，又参加了无线电视台首届香港小姐的评选，19岁的赵雅芝报名参赛，经过激烈的角逐，最终获得了这届“港姐”竞选的殿军。
进入香港娱乐圈，赵雅芝的前途是普遍被看好的。不过在娱乐圈尚立足未稳，21岁的她就和医生黄汉伟结婚。那时的女子流行早婚，很多女明星都有早婚的经历，但也几乎都遭遇失败，成为若干年后不堪回首的一段经历。她也是一样，这段婚姻只持续了几年，在接连生下两个儿子之后还是走到了绝路。1982年，她和黄汉伟正式离婚，这个过程并不愉快，两个人还曾经在离婚后因为两个儿子的抚养权闹到对簿公堂，带给赵雅芝很深的伤害。
伴随着不愉快的婚姻生活而来的，是她在演艺圈的快速走红和辉煌成就。从1977年到1979年，赵雅芝接拍了吴宇森的电影《发钱寒》，投资并主演了电影《漩涡》，主演了孙仲、楚原的经典武侠电影《教头》、《英雄无泪》，还主演了许鞍华导演的文艺电影《疯劫》，尝试了各种不同的电影类型，角色跨度也比较大，在电影上的成绩有目共睹。不过这些电影我们内地很少能看到，她真正为内地影迷所熟知还是在1980年和周润发合拍的电视剧《上海滩》。当初《上海滩》在内地走红的程度，也只有同为引进内地的香港电视长片《射雕英雄传》能够媲美，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人空巷，一听到“浪奔浪流”的歌声想起，大人孩子都往家跑，家里没有电视的就厚着脸皮赖在邻居那里蹭着看。
赵雅芝所扮演的冯程程在人生不同阶段的扮相，无论是学生装，旗袍，还是洋装，亦或是后来的少妇打扮，都成为风靡神州大地，万千少女少妇竞相模仿的对象。现在的80后和90后大概都不知道什么是“冯程程发网”吧，就是程程结婚后用来梳起头发的网罩，那时候不管大姑娘小媳妇基本上都人手一个，很拙劣的模仿着她。
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还很单调、枯燥的年代中，女性的柔情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抑制，我们的母亲都是能干的，泼辣的，但同时也是粗鲁的，高声大气的，是很不像女人的女人。没有教会我们如何做女人，没有人告诉我们女人就什么样的，我们看到了她，就像看到了一个遥远的世界中的美，那种美是叫我们心碎却又在梦中所期待的。她开启了一种可能，幻想我们沉睡的柔情，她就是我们心目中完美的女性形象代表。
当时的周润发也是英气逼人，配赵雅芝的美貌正好不过，那是迄今为止令内地观众刻骨铭心的荧幕情侣搭档。周润发说过，《上海滩》中“许文强”与“冯程程”在雪地并肩撑伞漫步的那幕戏，是他拍过的最浪漫的场面。有一瞬间，他仿佛是忘了在拍戏，就好像真的置身于天地苍茫，唯有两个相爱的人站在世界中央，又幸福又凄惶的那种境地。这证明了两个好演员都有带领彼此入戏的能力，要感动观众，先要感动自己。
凭借这个角色，赵雅芝被评为20世纪无线电视台五大最难忘的女主角之一，在内地同样受到观众的追捧，多年热情不改，《上海滩》这三个字已经成为70后、80后集体回忆的一部分。至于她在1988年出演的《京华烟云》和1992年出演的《新白娘子传奇》，更是经典中的经典，尤其是后者，简直是每年寒暑假必播的曲目。她以38岁的年龄，仍然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白娘子和狐媚痴情的媚娘演出得惟妙惟肖，在这部戏中，她的表演略带夸张，但却是恰到好处，完美诠释了一个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经典女性形象。
1980年至1985年赵雅芝被评为“无线最受欢迎艺人”， 1978年至1988年被评为香港男士最佳梦想情人。这样的女人当然不愁有男人来爱，据传赵雅芝在还没有离婚之前就认识了后来的丈夫黄锦燊，那是在电视剧《女黑侠木兰花》的开戏仪式上。黄锦燊毕业于美国名校，学成归来却偏偏想要当演员，在电影圈也算是前途无量的新人。遇到她，是黄锦燊的幸运，却是赵雅芝的一个劫数。黄锦燊毫不忌讳的公开表示自己对她的喜爱，隔空喊话，“我爱赵雅芝”。当时还很传统的香港社会一片哗然，赵雅芝当年的受欢迎程度狂降二十五个百分点，她顺势远避台湾，压力之下，只好公开表示自己从没爱过黄锦燊，“我想他是误会了。”
爱有时候也会带来困扰，虽然日后黄锦燊实践了自己爱的诺言，1984年给了赵雅芝一个盛大的婚礼，并恩爱相守了30年，但他仍旧给赵雅芝带来了终身摆脱不掉的阴影，婚内出轨，不忠的传闻始终困扰着她。她一直是天涯上被黑最多最狠的女明星，多少人有证据确凿的绯闻与艳史，都能被原谅，只有她，完全无害的做着自己的代言，演着自己的戏，却总是被人诋毁和伤害。
连亦舒都在文章里明里暗里的讽刺她：“听说最近港大男生选本港最受欢迎的女明星，结果众望所归，推选赵雅芝。忽然觉得当年进不了港大，简单是太幸运的一件事。廿年前的港大男生不一定会得选出夏梦、尤敏，但至少也是英格烈褒曼吧。应庆幸抑或惋惜？大学生已失去从前矜贵味道。”
师太喜欢林青霞，不喜欢赵雅芝的事尽人皆知，她在自己的小说《香雪海》用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明星“孙雅芝”来映射赵雅芝，她写那“孙雅芝”穿着黑网格袜子，露着涂红蔻丹的脚趾甲，想想师太一写主人公有品味就是整间屋全部打通，家具沙发都浅色，穿着都是蓝白灰，像赵雅芝这样的审美在师太的观念中简直是犯了滔天大罪，非凌迟不可。
是的，赵雅芝特别不像天蝎座的人，都说天蝎座自尊心强，不爱说话，高傲冷淡神秘，哥哥张国荣早年亲自填词的《爱火》就是这样唱过：“是爱她生于天蝎座/一双眼热似火/又怪她生于天蝎座/使得我着了魔……”林青霞就比较典型，但她不是，她是小家碧玉，温润、乖巧、娴静，就像每个家庭中都应该出现的贤惠的妻子，温柔的妈妈。黄锦燊很久就不工作也不拍戏了，只跟着她到处走，整个家庭都靠她一个人养活，她来内地演出、拍戏、做代言，有人说她要价很低，基本是给钱就做，而且对所有的人都温柔亲切，从不摆架子，耍大牌。
没人能装一辈子，走到60岁，终于应该承认她就是这样传统美好的女人，行动破解了一切流言。有人说她水性杨花，她却守着一个男人过了三十年，靠着自己的收入支撑了整个家庭；有人说她不守妇道，她却一手将三个孩子带大，而且个个成人立业，斯文有礼。
岁月没有对赵雅芝太苛刻，已经60岁的她还是保持着东方之美的从容与娴静。她就像一道耐品的茶，岁月像水一遍遍的浸泡她，洗刷她，她却始终保留了自己独特的韵味，那种像白娘子那样的灵秀与高贵。
演员的一生都是容易受到角色的影响，这是角色和演员之间的一种血肉联系，是冥冥之中的呼唤与牵引。赵雅芝多么像她演过的白娘子啊，一个妖要有很多很多的爱才肯留在人间，做一个平凡的妻，她也是一样，无论有人将黄锦燊说成多么不堪的吃软饭的男人，都改变不了她爱他的这个事实。
唯有相爱，才会有30年的相守。时间可能会模糊了两个人在一起的理由，但不会忘记去续写一年又一年的幸福。
从戏里到戏外，寓意着白娘子的前世与今生。我们的白娘子就是会爱许仙，这就是她的宿命，没有办法，没有人比她更聪明伶俐贤惠得体，她能自己应付一切，却还是希望有一个男人，忠诚的，绵软的男人，天荒地老的陪在她身边。
她温和顺从女性的命运，不反抗，只去找自己能走的路。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当天荒地老，尘埃落定，唯有幸福比姿态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