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私家书目中“小说家类”和小说观念的演变
中国古代私家书目中“小说家类”和小说观念的演变
《汉书•艺文志》于诸子略之末列“小说”类，收《伊尹说》至《百家》共l5家，1380卷，是“小说”设类之始。并于“小说”目后小序云:“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由此奠定了小说在中国古代目录学史上的尴尬地位。班固对于“小说”的定义，成为传统目录学的经典概念，传统目录学一直固守着班固的观念，他们或把记人的“小说”列入子部，或把记事的“小说”列入史部。如何处理小说之著录形式与著录内容 ,就成了历代治书目者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私家目录作为中国古代目录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对“小说”著录的安排比官方目录更加自由灵活，也更能准确把握中国古代小说观念的演变轨迹。
文献记载最早的私家书目是南朝萧梁时任昉的藏书目录（见于《梁书•任昉传》）。从南北朝到唐五代，见于文献记载的私家书目总共只编有十余部，均已亡佚，不见传本。如吴兢《西斋书目》，杜信《东斋籍》，蒋彧《新集书目》等。宋以后由于雕版印刷普及，私家藏书日渐增多，私家藏书目录随之兴起，逐渐形成超越官府藏书目录之势，仅有确凿文献著录的私家藏书目录，即有四十一种，再加诸文集、笔记等著述中明确述及的私家藏书目录，又有二十三种，合计共有六十四种。但宋代的私家藏书目录硕果仅存，传于后世的也仅有三部。细观之，其均沿袭传统目录著录“小说”作品的位置，将“小说”列于子部当中，并无一例外地只著录历代文言小说(主要是志怪、志人等古小说，唐传奇虽亦属文言小说，但所收录也有局限)，对宋时产生的话本小说及章回小说则绝不著录。私家书目的鼎盛阶段是在明清。在明代有明确文献著录和记载的私家藏书目录，藏书题跋者就有167种，仅至今尚存者就有十多种。清代著名的私家藏书目录有160种之多，就现存的著名的也有十多种。在小说类目的设置上除却依照前人旧制，还往往独出机杼、自创新的类目；在著录方面，还不限于传统的经、史、子、集，而扩大到戏曲、小说。将小说作为独立的类别与传统分类方式对话，是传统小说观念向现代小说观念过渡中一块重要的奠基石。
宋代私家目录中“小说家类”的设置。
宋代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是中国藏书史上存世最早的一部私家藏书目录，又是一部对开创提要式目录深有影响的目录学巨著。《郡斋读书志》遵循传统目录学“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分别为：经部10卷，史部13卷，子部18卷，集部4卷，共45卷（衢本）。书首有总序，每部之前有大序，25个类目前有小序。每类按时代先后排列，较连贯。其卷十三子类九“小说类”著录有《博物志》等志怪小说集、《世说新语》志人小说、《殷芸小说》魏晋笔记小说、《玄怪录》、《甘泽谣》、《传奇》等唐传奇小说集、《酉阳杂俎》唐笔记小说集，应该说是比较完备的。但“小说类”同时也兼收了《东坡诗话》、《太平广记》之类作品，反映其对小说认识的模糊及收录标准的芜杂。此外，在其卷六史类四杂史类中收录了笔记小说集《西京杂记》，卷九史类十一传记类收录了唐传奇《补江总白猿传》，同时另录有《穆天子传》、《汉武内传》、《赵飞燕外传》、《高士传》及宋代传奇作品《绿珠传》、《杨贵妃外传》。这样的归类方式，已确定了“小说”观念的大致轮廓，但依旧处于与史学碰擦的边缘。
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是一部首次标名解题书目的巨著。在图书的分类和类目的设置上，虽未标明大类，但基本上是依据经、史、子、集的四部分类法，共列五十三个类目。“小说家类”位于卷十一子部九（永乐大典本），除收录有《郡斋读书志》著录的大批志人志怪小说，笔记小说，传奇小说集，如《殷芸小说》、《世说新语》、《甘泽谣》、《酉阳杂俎》等，最值一提的是原本著录于《郡斋读书志》史类十一传记的唐传奇《补江总白猿传》，志怪小说集《十洲记》、《拾遗记》，在《直斋书录解题》中则均回归于“小说家类”。而同样，《直斋书录解题》在“史部•传记”录唐传奇《梁四公记》、《高力士外传》，同时另录有《高士传》、《飞燕外传》、《杨贵妃外传》等。虽然，小说在某些程度上仍被以史家为正统的文人所秉持，借以补史学之空缺，但游离于史部的小说的回归也正说明了，“小说家类”正以越来越鲜明的个性在标榜着自己的不断完善。
尤袤的《遂初堂书目》（亦称《益斋书目》），开始了对版本的著录。其著录设置依循旧例，“小说”同样位于子部，著录内容也大同小异，无甚特色。在其史部“杂传类”辑录《汉武帝内传》、《赵飞燕外传》、《杨太真外传》、《则天外传》等作品。
宋元两代是话本小说大量产生并走向繁盛的时期，但在《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遂初堂书目》等著名的私家藏书目录中竟然都没有收录一部话本小说。一则表现了目录学对小说发展的记录的滞后性。二则说明随着时代新兴文体的增设，小说概念本身就是在不断扩张和缩减。
明清私家目录中“小说家类”的设置
一、明代私家目录设置的小说类目
明代私家书目，其分类体制各不相同，循四部传统者如《百川书志》、《万卷堂书目》、《红雨楼书目》、《脉望馆书目》等，不守四部成规者如《澹生堂书目》、《宝文堂书目》、《世善堂藏书目录》、《菉竹堂书目》等。
《百川书志》二十卷，明代高儒撰。“大分四部，细列九十三门，裁钉二十卷”。其卷之八子志二“小说家”类著录了《世说新语》等志人小说，《卓异记》、《夷坚志》、《江淮异人录》等志怪小说，《传奇(裴铡)》等唐传奇小说集，《齐东野语》、《南村辍耕录》等笔记小说，应该说是比较完备的，但“小说类”同时又兼收《通俗诗词》、《金沙赋》之类著作，对小说的认识依旧模糊。其又在史志二之“传记”类著录《长恨歌》、《虬髯客传》、《任氏传》、《霍小玉传》、《红线传》、《杨太真外传》、《绿珠内传》之类的唐宋传奇，以及《宣和遗事》等话本小说，在史志三之“野史”类著录《三国志通俗演义二百四卷》、《忠义水浒传一百卷》等章回小说。归类虽有失妥当，但收录了一些当时士大夫阶层认为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通俗小说作品，表现了其独到见解。
朱睦挈的《万卷堂书目》“凡一千五百部，凡一万二千五百六十卷，编为四部，人代姓名各具撰述之下”(《万卷堂家藏艺文自记》) 。“小说家”列于子部第九，只收《齐东野语》、《夷坚志》、《江淮异人录》等文言小说，唐传奇、
宋元话本，明拟话本及章回小说皆不见收录，无甚特色。
《徐氏红雨楼书目》四卷，虽沿袭经史子集四部分类，但部下增设小类。但列于子部第三之“小说类”，类下却不见小类，又只著录历代志怪、志人、笔记小说，著录隋况与《万卷堂书目》大体相同。
《脉望馆书目》乃赵琦美编撰，按经、史、子、集分为四部，另有佛、旧版书、帖三部。“小说”列于子部之来字号与暑字号，《世说新语》、《搜神记》、《南村辍耕录》与《酒史》、《剑记》、《草木谱》一并收录。最值得称道的是来字号中著录宋代话本小说《宣和遗事》。
明末祁承渫在其《澹生堂书目》中实践了“因、益、通，互”四种书目分类、著录理论和方法。按照“因”，其将全目分为四部，而把“小说家类”列于子部第三；按照“益”，其将“小说家类”更下分为说汇、说丛、佳话、杂笔、闲适、清玩、记异、戏剧八日。“说汇”相当于小说总集，著录《古今谚》、《广语》等书；“说丛”相当于小说丛书，著录《古今说海》、《稗海大观》等书；“佳话”著录《世说新语》、《古今奇闻》等书；“杂笔”著录内容一如其日名，杂乱无章；“闲适”著录《酒经》、《汤品》、《茶录》等书；“清玩”著录《砚
史》、《墨经》等书；“记异”著录《搜神记》、《后搜神记》等志怪小说：“戏剧”著录《滑稽余韵》、《笑林》、《开卷一笑》、《开颜集》等笑话书。总观八目，真正称得上是小说的其实廖廖可数。若再纵观全目，就会发现祁氏在子部第十三“丛书类”下之“经史子杂”与“说汇、杂集”中著录了大量志怪小说及唐传奇，如《穆天子传》、《神异经》、《虬髯客传》、《白猿传》、《聂隐娘传》等，而且由于对“通”、“互”理论的实际运用还不是很纯熟。而且宋元话本及当朝拟话本也不见收录。由此可以认为，祁氏《澹生堂书目》对小说类目的改革形式大于内容。
嘉靖年间晁瑮撰《宝文堂书目》三卷，该书目不因袭四
部，而分成33目。上卷以御制诸书冠首，然后分诸经总录、五经、四书、性理、史、子、文集、诗词等12目，中卷分类书、子杂、乐府、四六、经济、举业等6曰，下卷分韵书、政书、兵书等l5目。其“子杂”类著录了魏晋南北朝小说如《西京杂记》、《世说新语》等，唐传奇如《柳毅传》、《莺莺传》、《霍小玉传》等，宋元话本如《错斩崔宁》、《灯花婆婆》、《杜丽娘记》、《宣和遗事》等，明代章回小说如《忠义水浒传》、《三国通俗演义》等。当然，《宝文堂书目》也收录了我们今天看来不是小说的作品如《论衡》、《方言》等，但这并不可否认其对书目著录形式和内容的巨大贡献，也更客观地反应了小说队伍的不断丰满壮大。
陈弟《世善堂藏书目录》二卷则独辟蹊径，自成一家。其书分经部、四书部、子部、史部、集部、各家部凡6部，部下分类更与四部大相径庭，如史部下分正史、编年、学堂监送、明朝纪载、稗史野史并杂记……。其书中所收之小说作品不在子部，而全部著录于史部，应该说这是对小说著录形式的一个突破，如其将《穆天子传》、《西京杂记》等书著录于史部之“稗史野史并杂记”，将《述异记》、《传奇(裴 )》等书著录于史部之“语怪各书”。堂而皇之地将小说作品从子部整体移入史部，实在是对小说地位的一个有力提升。
总的来看，明代私家书目在小说著录形式与著录内容方面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前者主要表现在打破四部成规，
对著录小说作品之子部进行大胆改革，甚至直接把小说从子部析出，转而著录于史部或其他类目；后者表现在不仅著录此前史志书目与官修书目大量著录之历代文言小说，而且大量著录为当时士大夫阶层所不屑的唐代传奇小说及宋元话本、章回演义等通俗小说。
二、清代私家目录设置的小说类目
清初私家藏书目录的类例编纂方式继承了明代的遗风。著录内容最大的突破便在于通俗小说队伍的不断壮大。
钱曾的《也》、《述》、《读》皆非依循四部分类。《也是园书目》除经史子集外，增设明史、三藏、道藏和戏曲小说四部，共设8部,145类。“戏曲小说”复细分为“古今杂剧”、“曲谱”、“曲韵”、“说唱”、“传奇”、“宋人词话”、“通俗小说”、“伪书”等八个小类，其中“宋人词话”录有《灯花婆婆》、《种瓜张老》、《紫罗盖头》、《女报冤》、《风吹轿儿》、《错斩崔宁》、《小山亭儿》、《西湖三塔》、《冯玉梅团圆》、《简帖和尚》、《李焕生五阵雨》、《小金钱》、《宣和遗事》四卷、《烟粉小说》四卷、《奇闻类记》十卷、《湖海奇闻》二卷等话本小说16种；“通俗小说”录有《古今演义三国志》十二卷、《旧本罗贯中水浒传》二十卷、《梨园广记》二十卷等3种。
祁理孙的《奕庆藏书楼书目》，则将传统的“子部”分为十家，其第九家为“稗乘家”，包括“说汇”、“说丛”、“杂笔”、“演义”四小类，很显然，这里的“演义”一项乃专为著录通俗小说而设，但令人遗憾的是，“演义”有类而无目，并为收录任何一本演义小说。
作为明清两代最为兴盛的文学品种，通俗小说拥有数量庞大的作品，但令人遗憾的是，公私藏书目录中的通俗小说作品数量，却少的可怜。主要原因除却外在的政治压迫，舆论鄙薄之外，也更是通俗小说这一概念作为小说分支还未奠定理论基础，创作过于流俗，未能真正发挥其长处，刻画人物真性情，而让人抓住其恶俗的表象。
清中后期的私家藏书目录在体例上受《四库提要》的影响很深，故大都为四部分类体系。而可供一提的倒是个别创新之作。藏书家孙星衍《孙氏祠堂书目》，没有采用《四库全书总目》的四部分类法，而是创造性地分为十二部，包括“经学”、“小学”、“诸子”、“天文”、“地理”、“医律”、“史学”、“金石”、“类书”、“词赋”、“书画”、“小说”。在此，孙十分醒目地将“小说”单独设部。
晚清以来，中国闭塞的门户被打开，国人对通俗小说的认识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主要的私家藏书家对通俗小说纷纷情有独钟。主要的有浙江德清藏书家俞樾，苏州藏书家潘祖荫，杭州藏书家丁丙，扬州仪征藏书家吴引孙，江阴藏书家繆荃孙和长沙藏书家叶德辉。通俗小说作为独立的门户已渐渐打开，小说观念也因此拓展为两大块：一、文言小说，又包括笔记小说、章回小说等。二、通俗小说。
小说观念的演变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到，中国古代私家书目中“小说”观念，在经过了诸多的变化演进之后，才逐步接近 于现代“小说”的观念，成为一种文学体裁，构建一整套的 创作原则和方法。其演进大略有三个步骤 ：
一、遵循班固的《汉书•艺文志》给“小说”的定义。 “小说”只是与儒、墨、名、法等类似的一种学术分类，此 时的“小说”还是与“小道”的含义有关，以社会功能为判断标尺，仅作为收录被各家所摒弃的问题的“添头”。 对于小说的界定比较杂驳，或入史部或入子部 。
二、经过唐传奇的繁荣后，人们对小说观念逐渐清晰，将属于史部传记类的一批志怪书改隶小说家，关于小说家的观念开始发生质的变化。小说作为“史余”的观念被很多目录学家所接受，小说的界定一直游弋于子史之间，这较为固定的方式也便于后世探寻小说著录位置。
三、明清时期白话小说在创作与传播两方面都非常兴 盛，私家书目对白话小说进行了一些相应著录，成为文学研究的重要资料。自此，我国传统子部小说与白话小说在体裁 与文章上存在很大差异，白话小说已逐步与现代小说的文 体接近 。
《汉书•艺文志》于诸子略之末列“小说”类，收《伊尹说》至《百家》共l5家，1380卷，是“小说”设类之始。并于“小说”目后小序云:“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由此奠定了小说在中国古代目录学史上的尴尬地位。班固对于“小说”的定义，成为传统目录学的经典概念，传统目录学一直固守着班固的观念，他们或把记人的“小说”列入子部，或把记事的“小说”列入史部。如何处理小说之著录形式与著录内容 ,就成了历代治书目者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私家目录作为中国古代目录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对“小说”著录的安排比官方目录更加自由灵活，也更能准确把握中国古代小说观念的演变轨迹。
文献记载最早的私家书目是南朝萧梁时任昉的藏书目录（见于《梁书•任昉传》）。从南北朝到唐五代，见于文献记载的私家书目总共只编有十余部，均已亡佚，不见传本。如吴兢《西斋书目》，杜信《东斋籍》，蒋彧《新集书目》等。宋以后由于雕版印刷普及，私家藏书日渐增多，私家藏书目录随之兴起，逐渐形成超越官府藏书目录之势，仅有确凿文献著录的私家藏书目录，即有四十一种，再加诸文集、笔记等著述中明确述及的私家藏书目录，又有二十三种，合计共有六十四种。但宋代的私家藏书目录硕果仅存，传于后世的也仅有三部。细观之，其均沿袭传统目录著录“小说”作品的位置，将“小说”列于子部当中，并无一例外地只著录历代文言小说(主要是志怪、志人等古小说，唐传奇虽亦属文言小说，但所收录也有局限)，对宋时产生的话本小说及章回小说则绝不著录。私家书目的鼎盛阶段是在明清。在明代有明确文献著录和记载的私家藏书目录，藏书题跋者就有167种，仅至今尚存者就有十多种。清代著名的私家藏书目录有160种之多，就现存的著名的也有十多种。在小说类目的设置上除却依照前人旧制，还往往独出机杼、自创新的类目；在著录方面，还不限于传统的经、史、子、集，而扩大到戏曲、小说。将小说作为独立的类别与传统分类方式对话，是传统小说观念向现代小说观念过渡中一块重要的奠基石。
宋代私家目录中“小说家类”的设置。
宋代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是中国藏书史上存世最早的一部私家藏书目录，又是一部对开创提要式目录深有影响的目录学巨著。《郡斋读书志》遵循传统目录学“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分别为：经部10卷，史部13卷，子部18卷，集部4卷，共45卷（衢本）。书首有总序，每部之前有大序，25个类目前有小序。每类按时代先后排列，较连贯。其卷十三子类九“小说类”著录有《博物志》等志怪小说集、《世说新语》志人小说、《殷芸小说》魏晋笔记小说、《玄怪录》、《甘泽谣》、《传奇》等唐传奇小说集、《酉阳杂俎》唐笔记小说集，应该说是比较完备的。但“小说类”同时也兼收了《东坡诗话》、《太平广记》之类作品，反映其对小说认识的模糊及收录标准的芜杂。此外，在其卷六史类四杂史类中收录了笔记小说集《西京杂记》，卷九史类十一传记类收录了唐传奇《补江总白猿传》，同时另录有《穆天子传》、《汉武内传》、《赵飞燕外传》、《高士传》及宋代传奇作品《绿珠传》、《杨贵妃外传》。这样的归类方式，已确定了“小说”观念的大致轮廓，但依旧处于与史学碰擦的边缘。
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是一部首次标名解题书目的巨著。在图书的分类和类目的设置上，虽未标明大类，但基本上是依据经、史、子、集的四部分类法，共列五十三个类目。“小说家类”位于卷十一子部九（永乐大典本），除收录有《郡斋读书志》著录的大批志人志怪小说，笔记小说，传奇小说集，如《殷芸小说》、《世说新语》、《甘泽谣》、《酉阳杂俎》等，最值一提的是原本著录于《郡斋读书志》史类十一传记的唐传奇《补江总白猿传》，志怪小说集《十洲记》、《拾遗记》，在《直斋书录解题》中则均回归于“小说家类”。而同样，《直斋书录解题》在“史部•传记”录唐传奇《梁四公记》、《高力士外传》，同时另录有《高士传》、《飞燕外传》、《杨贵妃外传》等。虽然，小说在某些程度上仍被以史家为正统的文人所秉持，借以补史学之空缺，但游离于史部的小说的回归也正说明了，“小说家类”正以越来越鲜明的个性在标榜着自己的不断完善。
尤袤的《遂初堂书目》（亦称《益斋书目》），开始了对版本的著录。其著录设置依循旧例，“小说”同样位于子部，著录内容也大同小异，无甚特色。在其史部“杂传类”辑录《汉武帝内传》、《赵飞燕外传》、《杨太真外传》、《则天外传》等作品。
宋元两代是话本小说大量产生并走向繁盛的时期，但在《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遂初堂书目》等著名的私家藏书目录中竟然都没有收录一部话本小说。一则表现了目录学对小说发展的记录的滞后性。二则说明随着时代新兴文体的增设，小说概念本身就是在不断扩张和缩减。
明清私家目录中“小说家类”的设置
一、明代私家目录设置的小说类目
明代私家书目，其分类体制各不相同，循四部传统者如《百川书志》、《万卷堂书目》、《红雨楼书目》、《脉望馆书目》等，不守四部成规者如《澹生堂书目》、《宝文堂书目》、《世善堂藏书目录》、《菉竹堂书目》等。
《百川书志》二十卷，明代高儒撰。“大分四部，细列九十三门，裁钉二十卷”。其卷之八子志二“小说家”类著录了《世说新语》等志人小说，《卓异记》、《夷坚志》、《江淮异人录》等志怪小说，《传奇(裴铡)》等唐传奇小说集，《齐东野语》、《南村辍耕录》等笔记小说，应该说是比较完备的，但“小说类”同时又兼收《通俗诗词》、《金沙赋》之类著作，对小说的认识依旧模糊。其又在史志二之“传记”类著录《长恨歌》、《虬髯客传》、《任氏传》、《霍小玉传》、《红线传》、《杨太真外传》、《绿珠内传》之类的唐宋传奇，以及《宣和遗事》等话本小说，在史志三之“野史”类著录《三国志通俗演义二百四卷》、《忠义水浒传一百卷》等章回小说。归类虽有失妥当，但收录了一些当时士大夫阶层认为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通俗小说作品，表现了其独到见解。
朱睦挈的《万卷堂书目》“凡一千五百部，凡一万二千五百六十卷，编为四部，人代姓名各具撰述之下”(《万卷堂家藏艺文自记》) 。“小说家”列于子部第九，只收《齐东野语》、《夷坚志》、《江淮异人录》等文言小说，唐传奇、
宋元话本，明拟话本及章回小说皆不见收录，无甚特色。
《徐氏红雨楼书目》四卷，虽沿袭经史子集四部分类，但部下增设小类。但列于子部第三之“小说类”，类下却不见小类，又只著录历代志怪、志人、笔记小说，著录隋况与《万卷堂书目》大体相同。
《脉望馆书目》乃赵琦美编撰，按经、史、子、集分为四部，另有佛、旧版书、帖三部。“小说”列于子部之来字号与暑字号，《世说新语》、《搜神记》、《南村辍耕录》与《酒史》、《剑记》、《草木谱》一并收录。最值得称道的是来字号中著录宋代话本小说《宣和遗事》。
明末祁承渫在其《澹生堂书目》中实践了“因、益、通，互”四种书目分类、著录理论和方法。按照“因”，其将全目分为四部，而把“小说家类”列于子部第三；按照“益”，其将“小说家类”更下分为说汇、说丛、佳话、杂笔、闲适、清玩、记异、戏剧八日。“说汇”相当于小说总集，著录《古今谚》、《广语》等书；“说丛”相当于小说丛书，著录《古今说海》、《稗海大观》等书；“佳话”著录《世说新语》、《古今奇闻》等书；“杂笔”著录内容一如其日名，杂乱无章；“闲适”著录《酒经》、《汤品》、《茶录》等书；“清玩”著录《砚
史》、《墨经》等书；“记异”著录《搜神记》、《后搜神记》等志怪小说：“戏剧”著录《滑稽余韵》、《笑林》、《开卷一笑》、《开颜集》等笑话书。总观八目，真正称得上是小说的其实廖廖可数。若再纵观全目，就会发现祁氏在子部第十三“丛书类”下之“经史子杂”与“说汇、杂集”中著录了大量志怪小说及唐传奇，如《穆天子传》、《神异经》、《虬髯客传》、《白猿传》、《聂隐娘传》等，而且由于对“通”、“互”理论的实际运用还不是很纯熟。而且宋元话本及当朝拟话本也不见收录。由此可以认为，祁氏《澹生堂书目》对小说类目的改革形式大于内容。
嘉靖年间晁瑮撰《宝文堂书目》三卷，该书目不因袭四
部，而分成33目。上卷以御制诸书冠首，然后分诸经总录、五经、四书、性理、史、子、文集、诗词等12目，中卷分类书、子杂、乐府、四六、经济、举业等6曰，下卷分韵书、政书、兵书等l5目。其“子杂”类著录了魏晋南北朝小说如《西京杂记》、《世说新语》等，唐传奇如《柳毅传》、《莺莺传》、《霍小玉传》等，宋元话本如《错斩崔宁》、《灯花婆婆》、《杜丽娘记》、《宣和遗事》等，明代章回小说如《忠义水浒传》、《三国通俗演义》等。当然，《宝文堂书目》也收录了我们今天看来不是小说的作品如《论衡》、《方言》等，但这并不可否认其对书目著录形式和内容的巨大贡献，也更客观地反应了小说队伍的不断丰满壮大。
陈弟《世善堂藏书目录》二卷则独辟蹊径，自成一家。其书分经部、四书部、子部、史部、集部、各家部凡6部，部下分类更与四部大相径庭，如史部下分正史、编年、学堂监送、明朝纪载、稗史野史并杂记……。其书中所收之小说作品不在子部，而全部著录于史部，应该说这是对小说著录形式的一个突破，如其将《穆天子传》、《西京杂记》等书著录于史部之“稗史野史并杂记”，将《述异记》、《传奇(裴 )》等书著录于史部之“语怪各书”。堂而皇之地将小说作品从子部整体移入史部，实在是对小说地位的一个有力提升。
总的来看，明代私家书目在小说著录形式与著录内容方面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前者主要表现在打破四部成规，
对著录小说作品之子部进行大胆改革，甚至直接把小说从子部析出，转而著录于史部或其他类目；后者表现在不仅著录此前史志书目与官修书目大量著录之历代文言小说，而且大量著录为当时士大夫阶层所不屑的唐代传奇小说及宋元话本、章回演义等通俗小说。
二、清代私家目录设置的小说类目
清初私家藏书目录的类例编纂方式继承了明代的遗风。著录内容最大的突破便在于通俗小说队伍的不断壮大。
钱曾的《也》、《述》、《读》皆非依循四部分类。《也是园书目》除经史子集外，增设明史、三藏、道藏和戏曲小说四部，共设8部,145类。“戏曲小说”复细分为“古今杂剧”、“曲谱”、“曲韵”、“说唱”、“传奇”、“宋人词话”、“通俗小说”、“伪书”等八个小类，其中“宋人词话”录有《灯花婆婆》、《种瓜张老》、《紫罗盖头》、《女报冤》、《风吹轿儿》、《错斩崔宁》、《小山亭儿》、《西湖三塔》、《冯玉梅团圆》、《简帖和尚》、《李焕生五阵雨》、《小金钱》、《宣和遗事》四卷、《烟粉小说》四卷、《奇闻类记》十卷、《湖海奇闻》二卷等话本小说16种；“通俗小说”录有《古今演义三国志》十二卷、《旧本罗贯中水浒传》二十卷、《梨园广记》二十卷等3种。
祁理孙的《奕庆藏书楼书目》，则将传统的“子部”分为十家，其第九家为“稗乘家”，包括“说汇”、“说丛”、“杂笔”、“演义”四小类，很显然，这里的“演义”一项乃专为著录通俗小说而设，但令人遗憾的是，“演义”有类而无目，并为收录任何一本演义小说。
作为明清两代最为兴盛的文学品种，通俗小说拥有数量庞大的作品，但令人遗憾的是，公私藏书目录中的通俗小说作品数量，却少的可怜。主要原因除却外在的政治压迫，舆论鄙薄之外，也更是通俗小说这一概念作为小说分支还未奠定理论基础，创作过于流俗，未能真正发挥其长处，刻画人物真性情，而让人抓住其恶俗的表象。
清中后期的私家藏书目录在体例上受《四库提要》的影响很深，故大都为四部分类体系。而可供一提的倒是个别创新之作。藏书家孙星衍《孙氏祠堂书目》，没有采用《四库全书总目》的四部分类法，而是创造性地分为十二部，包括“经学”、“小学”、“诸子”、“天文”、“地理”、“医律”、“史学”、“金石”、“类书”、“词赋”、“书画”、“小说”。在此，孙十分醒目地将“小说”单独设部。
晚清以来，中国闭塞的门户被打开，国人对通俗小说的认识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主要的私家藏书家对通俗小说纷纷情有独钟。主要的有浙江德清藏书家俞樾，苏州藏书家潘祖荫，杭州藏书家丁丙，扬州仪征藏书家吴引孙，江阴藏书家繆荃孙和长沙藏书家叶德辉。通俗小说作为独立的门户已渐渐打开，小说观念也因此拓展为两大块：一、文言小说，又包括笔记小说、章回小说等。二、通俗小说。
小说观念的演变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到，中国古代私家书目中“小说”观念，在经过了诸多的变化演进之后，才逐步接近 于现代“小说”的观念，成为一种文学体裁，构建一整套的 创作原则和方法。其演进大略有三个步骤 ：
一、遵循班固的《汉书•艺文志》给“小说”的定义。 “小说”只是与儒、墨、名、法等类似的一种学术分类，此 时的“小说”还是与“小道”的含义有关，以社会功能为判断标尺，仅作为收录被各家所摒弃的问题的“添头”。 对于小说的界定比较杂驳，或入史部或入子部 。
二、经过唐传奇的繁荣后，人们对小说观念逐渐清晰，将属于史部传记类的一批志怪书改隶小说家，关于小说家的观念开始发生质的变化。小说作为“史余”的观念被很多目录学家所接受，小说的界定一直游弋于子史之间，这较为固定的方式也便于后世探寻小说著录位置。
三、明清时期白话小说在创作与传播两方面都非常兴 盛，私家书目对白话小说进行了一些相应著录，成为文学研究的重要资料。自此，我国传统子部小说与白话小说在体裁 与文章上存在很大差异，白话小说已逐步与现代小说的文 体接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