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
夜深了,很淡的月光穿过窗户,影子落在白色的柜子上,兜兰睁眼望着天花板,准备来一场甜蜜的睡眠。 天花板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她听到不太遥远的地方传来炮竹声响,噼,啪,没过多久又独自凋零了,像一丛会唱歌的花。水龙头大概没有拧紧,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水滴掉在池子里面,清脆的声音让她觉得是小鬼在黑暗中弹奏某种动人的乐器。 兜兰想起一些人,真是怪,明明就要平静地入睡了,他们偏偏闯进脑海,白天惹人讨厌就算了,晚上还不让人安生,她想。忿忿地拉上被子盖住头,一会儿又只觉闷得很,不得不默默地把脸从被子里捞出来,冬夜的凉气扑在脸颊上,又温柔地落在眼睛里。 她记得以前有更冷的冬天,铺天盖地的雪,上学的路都被冰铺成了毯。早晨多眯了会儿,天还未亮,急匆匆飞跑着去学校,路上稀里糊涂摔了一跤,结结实实跌在冰面上,顾不上拍拍摔疼的屁股,拾起从书包里滚出来的热水杯和手电筒,继续跑。那时的路,真滑呀。 想起这些,兜兰情不自禁笑了。路很滑,可是真快乐呀,连在冰上摔倒,都是高兴着的,唯一担心的是早读会迟到。可路上的雪,真美呀,像个真正的冬天。 兜兰翻了个身,开始认真地回想以前的冬天。五年级,在图书室借了全新的红楼梦,厚厚两本,放在枕边。早上懒得起床,拿枕头垫在后背,坐起来看书。哗地拉开窗帘,明亮的空气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外面早已白雪皑皑,阳台上栽的红梅开了两三朵花,红艳艳的,煞是好看。褐色的花盆框着这小小的花,仿佛不够装似的,美的快溢出来了。衬着后面洁白的雪景,兜兰觉得自己快凝固了,恨不能将自己融化掉,塞进那花瓣里,变成美的一份子。她掖了掖背角,无比想念少时动不动就满地打滚儿的雪。那些雪,积在屋檐上,会结冰,一条条挂在那儿,好看的要命。外面没有什么人,她就自己跑下楼,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踩,雪太亮了,把兜兰的眼睛都晃得疼。累了,又咚咚咚地跑回家,站在窗边,眉眼带笑地看那雪地,贪心地不愿意让人在路上走,谁要是心不在焉地踩了那雪,兜兰就在心里偷偷骂人家。不是不让踩,你得好好地踩,不能三心二意,不能踩出黑脚印,不能踩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不然等路结冰了,摔死你。这么想着,兜兰又跑去看那梅花了。此后好多年,不仅梅花死了,连那么真实的大雪也很少下了。这个有红梅盛放的冬天,却在兜兰的记忆中停了好多好多年,说不定得停一辈子。 兜兰眯了眯眼,披上睡衣起来喝水。走到客厅听见楼道里有狗吠,打开门,看见一只狗,眼睛耷拉着,不知疲倦地叫。她觉得烦,想赶它走,狗一直叫,就是赖着不走。她恐吓,挤鬼脸,丢糖果,最后挥着扫把赶它。狗在前面跑,她在后面撵,一直赶到楼底下,正准备上楼回家去,却呆住了,下雪了。满地都是白雪,银装素裹的。那月光啊,浑不在意地胡乱洒一洒,把雪地变得跟施了魔法一样,白,晶莹,亮闪闪,安安静静。兜兰裹紧了睡衣,跺跺脚,使劲儿揉揉眼睛,蹲下来用手指捻了点雪,放到舌尖尝了尝,嗯,雪。冰冰凉凉的,微甜。 她在心里欢呼,下雪啦,下大雪啦,哈哈哈。她跑回家拿了钥匙,加了件大衣,回到雪地里。沿着路一直走,想着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跟小月牙儿似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只有雪,只有洋洋洒洒的月光。她悠然自得地哼起了小曲儿,时不时还转个圈儿,看见花坛里的树被雪压低了枝,在寂静的夜晚一动也不动。 兜兰快乐极了。 天快亮了,兜兰匆匆回去睡了一觉。醒来打开窗户,看见太阳得意地倚在天上,哪里还有雪的影子,竟是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