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沈阳的故事》
《关于沈阳的故事》
于洪区有一个丁香湖，那边也叫英守村。比较偏僻。湖面很宽。
春天还没开化的时候有人在冰面上横穿，还骑着摩托。看得我胆颤心惊，但是也有想要尝试走上去的冲动。旁边有一个废弃的警察局。进去浏览过两次。地上都是粪便，垃圾，还有鞋子和军大衣。我没有上到顶楼。因为楼梯没有扶手，会觉得上上下下都是摇摇欲坠的。
曾经想在墙壁上胡乱写些什么，但忘记带马克笔。其实是没想好要写什么。附近有个废弃的铁路，还有一个小学，好像都是农民工的孩子。公交车站有三个连在一起的蓝色座椅，很脏，每次看到都想清洗一下。蓝色的座椅，颜色又很正，是很好看的。
还有一个叫和睦北二路的地方。
在夏天拆迁，我过去看，看到一个旅店被拆到只剩下一个竖立的杆子，上面挂着只剩下旅馆两个字的灯牌。小心翼翼转了一大圈北二路发现没法走出去，废墟把道路阻挡了。偶尔有扶着自行车的老人经过，后来一个工人给我指了一个方向，才走出来。
然后看到了一家雪糕铺，上面贴着褪色的海报，一种菠萝口味的雪糕，我是吃过这种的。还看到某栋楼里还有人在住。窗外挂着白T恤。走近了才发现其实是工地的衣服。我抱着可以看到钉子户的心理，但是没有收获。路边一个草坪里好多旧沙发，墙角停放着旧自行车，还有一些二手家电。上个世纪普遍能见到的那种老式彩电冰箱和旧床板。回头看被拆得只剩下两个字的旅馆和废墟，我想象着它们之前的样子。关于这个也有几句要讲的。如果不是因为出差，我想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旅馆。在几年前，我和夏照明在这里见过了龙。
也不知道真的龙是不是就像我们所见到的那样。但大家都说那是龙，那就是了。
那年也是夏天的午后，我走在街上感到自己显得很突兀。主要我第一次走在沈阳的街道上，而自己又是南方人。一眼就能被识别出来。身材瘦小，单薄。就是南方人的面相，颜色，气息。所以我感到自己的怪异，走在街头自卑。
街上没有什么人，都是垃圾场。我开着手机地图进入了一个居民区，应该就是别人和我说的和睦北二路，楼很旧到处写满拆字。走进去一楼，推开了一扇门。夏照明就住在里面。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沈阳见她。
我们见面的时候，她和照片上一样，很长的头发，小小的四方脸。照片上的脸显得更方一点，角度问题吧。
从服装看来，她是另一个世纪来的。
她的家有点难以形容。
很多柜子门都是开着的。里面是瓶瓶罐罐，零零碎碎。卫生间水管爆裂了，差点溅到我。于是我想拍点照片。这和现在的情形有点像。我再次来到和睦北二路的这个旅馆时，也想拍几张照片。但是旁边有几个人在施工。他们身材高大，我不敢拿出相机。之前有人拍照被发现，他们把人赶走了。
简直不敢相信我认识的夏照明就住在这样的地方。窗帘紧紧地拉着，房间光线不亮，洗衣机不停搅动声音很狂躁。地板逢黑的像烟鬼的牙齿。夏照明说，怎么样，这里不像一个女人住的地方对不对。在她家里走了几圈。发现桌子上除了一本《圣经》，一些假水晶的手链，还有一种叫神马菠萝的雪糕，口很渴，她就邀请我吃了一枚。墙壁上贴了一副毛笔字：两根在一起摩擦的火柴叫夫妻。作为画家的夏照明字也写得很好。她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见了我也很冷淡。
但我不在意，知道她性格就是这样。她穿着件宽大的旧格子裙。尽管房子有点埋汰，但她还是一直住在里面。她在里面不停地画画，也没有卖出什么画。她说，要不是因为我，不会有去南方生活的打算。我们就坐在那张铺了干净床单的沙发上聊天。
后来实在无话可说，她建议给我画张画。
画里我比现实里老了至少十岁。房间里到处她的画，她画了很多蛇。
自从来到了夏照明这里，我就没有离开，一直住到了冬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回到南方。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在沈阳出生长大的人，完全习惯于这里的一切。连自己也觉得奇怪，适应能力很不好的我，竟然可以很快在这里安静地生活了下来。一切好像都自然而然。
夏照明依旧每天画画。还是画很多的蛇。各种各样的。真的有点担心她。每天都是紧张兮兮的样子。而且她对我也依旧很冷淡，但我却感觉离不开她，也许她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很冷淡的。也没有见过她的任何朋友。几个月以来，只有我们两人。和艺术家在一起，就是需要一点牺牲精神的吧。由于对油彩过敏，她创作的时候，我就去买菜，或者去一些想去的地方玩。已经对周围十公里很熟悉了。慢慢地和一些商店很熟的样子，开始可以赊账。由于有点天赋，也很认真，很快学会一些当地菜品。有点欣慰。夏照明的画，也觉得画得足够坏，不是谁都可以把东西画得那么坏，将来她会成功的。她画的蛇都画的很恐怖，因为都是一些看起来很冷淡的蛇。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夏照明只喜欢吃冰冷的东西，像那只雪糕的那种冰冷程度，她才喜欢吃。她的身体也总是冷冰冰，摸起来很少温暖。怎么回事，所以也不免去想她是不是蛇变的。生活里越来越像多了很多褶皱，正如一只茄瓜那样在枯萎。
画累的时候，夏照明就要找我做爱。她的情欲有点强，有一次为了报复她，羞辱了她。一直想找机会，终于找到了机会。说实在的，都是普通的肉体，普通的肉体有什么好摩擦的。只有侏儒和公主的结合，才是真摩擦，我想，也只有情欲特别特别强的人，才会写出两根在一起摩擦的火柴叫夫妻这种句子吧。她躺在床上，像以往做爱后那样松懈，然后问我，如果我生孩子，你会怎么样来安慰我，就是在生孩子的时候你在我的身边，会对我说怎样的话。
我说，生孩子时，我安慰道，这十几年你都躺着做爱，现在遭报应了吧。
结果可想而知，夏照明很生气，取下了挂在床头的太极剑，朝我刺来。不是想要刺死我，是想要把屌割掉。
狗卵子。你是个狗卵子。
好吧，我是狗卵子。
我又羞又怯地跑出了家，一直跑。由于太急，穿得少，全身打抖。沈阳的冬天太冷，身上储存的所有暖气，包括之前吸收的暖气片的暖气很快就消耗待尽了。喉咙里冰冷冰冷的，胃里也是，腰上好像肾虚的人才感到的那种极冷。心脏因为太冷痛起来。第一次感到了流落街头的痛苦滋味。路上的人也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穿的很少很狼狈的我。我不断地在用打火机烤自己的身体。路面上到处结冰。反射着冬夜的寒光，那种光像石油一样黑，其中混合了硬硬的淡青色。
但是，我发现了衬衣口袋里还有一些钱。木鸟旅馆就在正前方，灯牌微微黄黄地亮着。
我住了408。很普通的房间，床单和被套都不是纯白的，是庸俗的红色花图案。墙上的装修很简单，下半粉刷了青色，上半粉刷了白色。枕头硬邦邦的。还没有办法洗澡，因为已经过了热水的供应时间。我钻进了还算厚实的被子里，已经冷晕了。床有些吱吱摇晃。很久没有独自睡觉了，有点喘不过气，脖子有条蛇在勒自己一样。小旅馆没有身份证也没问题。所以才没冻死街头。我知道夏照明死都不会来找我的。她只关心画画。突然感觉一切不可再忍受。
够啦，够啦。我要快点离开这个破烂地方。离开这个自私的女人。关于南方的一切出现在了回忆里。还有，木鸟旅馆，怎么会有这么该死的难听名字。
在木鸟旅馆睡到了第二天，服务员问要不要续房的时候把我叫醒。眼皮浮肿，心里有火。完全没有睡够。木鸟旅馆是这样一个地方，楼下是吃饭的饭馆。二楼开始才是旅馆。生意也不是太好，像这样一个看起来很过时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像我这样会被割屌的人迫不得已才会住进来吧。
中午下楼在木鸟旅馆的一楼吃饭。人很多，大家都在讨论着关于龙的事。据说有人在丁香湖附近捕获了一条龙，龙已经被关在了笼子里，花五十块钱就可以进房间看一看。有一个专门的包厢挂了厚厚的棉门帘。两个穿着皮夹克戴金项链的光头男人坐在门口，其中一个手上像砌扑克牌那样地拿着些钱。看来不少人进去看了龙。其实，木鸟旅馆有条龙的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人越来越多。
我一直有一种迷信，认为从每个夜晚到第二天中午之间总要发生许多事情，幽灵在这个时间段活动。和夏照明在一起的日子越久就越变得神神叨叨。关于买门票，大家担心被骗。所以都想等等看过的人先问问。总有人好奇太重顾不上太多，买了门票。包厢里最多允许五个人看，每个人只能看十分钟。也不准照相。从包厢里走出来的有男有女。有人比较酷直接走掉了。也有人看起来很老实，于是被拦住问关于龙的情况。但也都支支吾吾。有人说，想知道就自己花钱看，我们可都是花了钱的。也有的人忍不住，或许是出于得意，说龙大概一米多长，蛤蟆的颜色，可能是条小龙，有四只脚，鳞片和年画上的一样。
那就是说，是真的龙咯。
还没有见谁从包厢里出来直接否认不是龙。
见过的都说那就是龙。不肯说话的人，从表情上看，也是很肯定的样子。也可能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骗了，在装。
或者只是托。谁都不值得轻易相信。
我一边吃东西，一边打算去看看。如果夏照明也在，我想，又想到了她。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到她，习惯了。夏照明，她喜欢抚摸自己的皮肤，每次洗澡都要洗一个小时。晚上就像一条蛇一样把我缠绕起来，做爱的时候留下的牙印又深又痛，往往半个月还没有消退。也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咬的。做什么事情都神不知鬼不觉。什么鬼女人。
仔细想了想，感到这条龙可能是假的，凯子就会上当。用大家都未见过又长得像龙的生物来冒充龙。但还是好奇，即使没有见到龙见到别的没见过的，五十块应该也值得，没不划算。假如是真龙，那么这种机会不是谁都有。心里很纠结。甚至会偷偷地想，说不定这是个会改变一生的机会。至于怎么具体改变一生，谁知道呢。遇到神奇的事情时，总是会觉得自己可以在神奇的事情上发挥一下，发挥得好，自己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龙的真实存在。不管别人曾经对此做过如何地否定，都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龙来自哪里，神奇的事情来源往往简单。只是有人见过然后告诉了更多的人。古时候，信息网络也不发达，有人目睹了龙也是分别目睹。龙啊，笨蛋都见不到龙的。有时它们不幸受伤暂时回不去了，被锁进了笼子，呵呵，这种事情真的是有点悲哀。在上古的时候，还有专门的养龙家族，那时候养龙就像现在养马普遍，后来上古崩溃，这一切都消失了吧。在一个叫龙城的地方，因为总是常常能看到龙，所以把这个地方叫做龙城。有时在院子打水，龙会从井里飞出来。而且，龙应该和恐龙完全是两个种类才对。龙就是龙，霸王龙和翼龙，都是人没有见过却相信它们存在，为什么就不能相信龙的存在。明治四年，有个农民在岸边打晕了一只龙，然后卖给了日本人。对的，有人说在包厢里看到的龙一米多长，很小的小龙，也许这条小龙就和大阪瑞龙寺的那条龙有点像，有人说木鸟旅馆的老板这回要发财，但这种机会不是谁都有。老板在丁香湖边也用木棒打晕了一条龙，接着卖门票可以赚很多。本来，遇到龙就应该发财。我不懂是不是，觉得就是的。
龙是各种动物的结合体，虎须，鬣尾，身长若蛇，鳞似鱼，角仿鹿，爪似鹰。但又怎么样，它是龙。夏照明不怎么样，只懂得画蛇，什么时候画条龙，那才了不起。家里是个蛇堆，想起来就觉得可怕，我一直和蛇母住在一起。
龙其实是幻觉。他妈的夏照明也是幻觉。只有喝一点，才是真实的。
饭馆里起码已经聚集了五六十人。我终于加入了簇拥的人堆里。闻到很多头皮屑和不洗澡的味道。由于个子不够高，感到很压抑。
听到有人说，嘿。那边有人干仗呢。一对夫妻为看龙吵起来。女的坚持不许花钱看。越吵越厉害。最烦听到这两句话了：
你瞅啥。
瞅你咋的。
然后直接动手。没有想到夫妻之间会真的动手，看来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或者说，在龙的事上，双方都已经失去理智。场面越来越热闹。他们打起来，就是一方从口中把屌拉出来，另方拔出更细的剑刺中对方，有人赶紧把屌吞了回去。
很多东北话都听不懂。心里有了隔阂感。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隔阂，可能是打算要离开这里了，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起来。看到一个小孩要求大人带去看看龙。什么破玩意，大人用力地在小孩的耳朵上拧了一下，把耳朵都掐肿了。一顿暴打之后，小孩变成了一坨粘土样的块块。他可能是想把小孩再捏成一个自己喜欢的孩子吧。我咬着筷子，把老虎菜和皮蛋吃完了，一种很深很深的悲伤感有点不可控制。一条龙呵，堕落到了这种档次很低的地方，被无数莫名其妙的目光猥亵。至少它的笼子应该是金条才对，喝的水也应该是天池水。可能它是一条来自吉林的龙。路过沈阳。就像我一样，路过而已，遇到流氓抢劫。要么把龙救出来吧。龙太小，有点逊。
有点意外的是，夏照明出现了。还少有的扎了辫子。觉得她的脸型并不适合辫子，也可能是辫子太粗了。又粗又长的辫子搭在肩膀上，让人想起画里的那些蛇。幻觉太重，总是摆脱不了把一切绳状和蛇联系在一起。我自然是感到很尴尬，本来就有点怕她，现在更加觉得她深不可测了。你，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要找你还不容易吗。也可能是离家并不远，找起来并不困难。令人感动的是，夏照明带来了外套，并披在我身上，一直穿着单衣的我觉得很温暖。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很好。把龙的事情和夏照明说了说。邀请她一起去看看，你不想见见吗。
由于人多，我们交完钱就站在包厢门口等待。这个时候，明显感到了周围的眼光都聚焦在了我们身上。大家都会非常关注准备要进包厢的人。我有点紧张，夏照明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咬着嘴唇，在吞咽自己的口红。等到可以进去时，却只能进去一个人。里面还有四个人。我坚持要再等等，等到再有一个人出来，那么就可以两人一起进去看了。想和夏照明一起看龙，有什么理由要各自分开来做这样一件难得有机会做的事情呢。守在门口的人却坚持不同意。他的身材高得几乎使我害怕。
你不看有人等着看呢。
可事实上并没有其他人在等。我在继续恳求。
少罗嗦，如果不想看钱也不会退。
终于我还是妥协了，因为多少有点点懦弱，也担心失去这么难得的机会。夏照明先去，我再等等。拍拍夏照明，去吧。她看看我，咬咬指甲，漠漠然的样子。
不到一分钟时间，夏照明就出来了，低着头，脸色苍白。第一反应自然是她被吓到了吧。我问她，有哪里不好了。
哪里都不好。本来就有点心堵，经她这么一说，心里更堵了。她好像从来都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也难得去在意别人是怎么想。不过，假如真的看到了不好的东西，她不安的表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我为难起来。是有放下其他事情马上陪她离开的念头，但不管怎样我都要先把龙看一看再说，不能错过了。至于夏照明，她只需要等我一分钟，或者哪怕十秒。我也希望夏照明可以允许我自私一回。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的是无所谓。稀薄而没有多余曲线的眼神，装着心事有点孤独。我总是犹犹豫豫，有点厌恶自己的这种性格。守在门口的一个男人，朝我们蔑视地瞥了一眼。
你想看就去看。夏照明说。
我说你等我三秒。
夏照明抽抽嘴角，很屌的表情。和她的不安以及脸上的苍白混为了一种奇妙的姿态。
怎么办才好，才是对的，迈不开手脚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吵哄哄的起来。来了很多警察。声称有人在这里进行诈骗，所有看过龙的人都要被带走。我也没有能幸免。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冤，但有一点还是比较高兴的，因为夏照明阴差阳错地逃过了。
我在车上昏昏欲睡，大家都时不时地看看我，可能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没有看过龙而被抓起来的人吧。我不能再看他们，只有看车窗，看着正在远去的和睦北二路，鼻子里又闻到了车厢里很多头皮屑和不洗澡的味道。街边有人在散步，修鞋，卖熏肉大饼，还有穿着羽绒服和靴子的情侣牵手走在一起。街边落光了树叶的树浸染在阳光里，低温和除雪剂一直在伤害着它们。
最终也没有见到什么龙，这就是缘分吧。关着龙的笼子被抬出来的时候，上面盖着一块窗帘，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抬着这只笼子，看起来很重，也没有听到里面发出什么声音。大家也都是沉默的。
不过，由于我是被错手抓进来的，很快就被放了出来。虽然如释负重，但也觉得充满遗憾。在警察局里，我还听到有人偷偷地议论我们被抓进来的原因。原因很简单，也许只是推测而已，但不无道理。那条确实是一条真的龙，没有人会允许到处有人说自己见过龙，那样只会天下大乱。只有把这些人抓起来，并且加以处罚，才能消除关于龙真正存在的流言飞语。
仿佛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变得疲惫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走到家的时候，我在门口看到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大包小包地堆在墙边。其中还有一包中街大果和克拉古斯香肠。还有一封夏照明给我的信塞在背包的侧口袋里。至于信的内容不必多说，看到自己的行李我知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我没有马上拆开信，只是一直敲门，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一楼房间有个窗子，我站在窗子边，粉红色的窗帘紧紧关闭。窗子的后面就是夏照明的床，或者说是我们的床。
一切想像都干枯了的样子。再去敲敲窗子。不嫌麻烦，可以捡起一块石头把玻璃砸开，这么幼稚？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小屋中幽幽暗暗的一切，还有夏照明那副世人想装都装不出来又屌又狗屁的表情。那天第一次，她居然没有先洗澡等我。后来搞完也没有洗澡。真的有点无法对此宽容。我们之间，有钢剑相隔。时间已如沙漏的沙粒流逝，地老天荒其实等同于幽暗的隧道而已。
我们在新版人民币上市的年份遇到。她可能也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见过龙的人。
有这种荣幸实在激动万分啊。即便我已经陷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的处境，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好像乌托邦已经碎了，可我是不敢发火的胆小鬼，连这么快地就失去了一切依然还是不敢发火。
2015，1，22-24
于洪区有一个丁香湖，那边也叫英守村。比较偏僻。湖面很宽。
春天还没开化的时候有人在冰面上横穿，还骑着摩托。看得我胆颤心惊，但是也有想要尝试走上去的冲动。旁边有一个废弃的警察局。进去浏览过两次。地上都是粪便，垃圾，还有鞋子和军大衣。我没有上到顶楼。因为楼梯没有扶手，会觉得上上下下都是摇摇欲坠的。
曾经想在墙壁上胡乱写些什么，但忘记带马克笔。其实是没想好要写什么。附近有个废弃的铁路，还有一个小学，好像都是农民工的孩子。公交车站有三个连在一起的蓝色座椅，很脏，每次看到都想清洗一下。蓝色的座椅，颜色又很正，是很好看的。
还有一个叫和睦北二路的地方。
在夏天拆迁，我过去看，看到一个旅店被拆到只剩下一个竖立的杆子，上面挂着只剩下旅馆两个字的灯牌。小心翼翼转了一大圈北二路发现没法走出去，废墟把道路阻挡了。偶尔有扶着自行车的老人经过，后来一个工人给我指了一个方向，才走出来。
然后看到了一家雪糕铺，上面贴着褪色的海报，一种菠萝口味的雪糕，我是吃过这种的。还看到某栋楼里还有人在住。窗外挂着白T恤。走近了才发现其实是工地的衣服。我抱着可以看到钉子户的心理，但是没有收获。路边一个草坪里好多旧沙发，墙角停放着旧自行车，还有一些二手家电。上个世纪普遍能见到的那种老式彩电冰箱和旧床板。回头看被拆得只剩下两个字的旅馆和废墟，我想象着它们之前的样子。关于这个也有几句要讲的。如果不是因为出差，我想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旅馆。在几年前，我和夏照明在这里见过了龙。
也不知道真的龙是不是就像我们所见到的那样。但大家都说那是龙，那就是了。
那年也是夏天的午后，我走在街上感到自己显得很突兀。主要我第一次走在沈阳的街道上，而自己又是南方人。一眼就能被识别出来。身材瘦小，单薄。就是南方人的面相，颜色，气息。所以我感到自己的怪异，走在街头自卑。
街上没有什么人，都是垃圾场。我开着手机地图进入了一个居民区，应该就是别人和我说的和睦北二路，楼很旧到处写满拆字。走进去一楼，推开了一扇门。夏照明就住在里面。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沈阳见她。
我们见面的时候，她和照片上一样，很长的头发，小小的四方脸。照片上的脸显得更方一点，角度问题吧。
从服装看来，她是另一个世纪来的。
她的家有点难以形容。
很多柜子门都是开着的。里面是瓶瓶罐罐，零零碎碎。卫生间水管爆裂了，差点溅到我。于是我想拍点照片。这和现在的情形有点像。我再次来到和睦北二路的这个旅馆时，也想拍几张照片。但是旁边有几个人在施工。他们身材高大，我不敢拿出相机。之前有人拍照被发现，他们把人赶走了。
简直不敢相信我认识的夏照明就住在这样的地方。窗帘紧紧地拉着，房间光线不亮，洗衣机不停搅动声音很狂躁。地板逢黑的像烟鬼的牙齿。夏照明说，怎么样，这里不像一个女人住的地方对不对。在她家里走了几圈。发现桌子上除了一本《圣经》，一些假水晶的手链，还有一种叫神马菠萝的雪糕，口很渴，她就邀请我吃了一枚。墙壁上贴了一副毛笔字：两根在一起摩擦的火柴叫夫妻。作为画家的夏照明字也写得很好。她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见了我也很冷淡。
但我不在意，知道她性格就是这样。她穿着件宽大的旧格子裙。尽管房子有点埋汰，但她还是一直住在里面。她在里面不停地画画，也没有卖出什么画。她说，要不是因为我，不会有去南方生活的打算。我们就坐在那张铺了干净床单的沙发上聊天。
后来实在无话可说，她建议给我画张画。
画里我比现实里老了至少十岁。房间里到处她的画，她画了很多蛇。
自从来到了夏照明这里，我就没有离开，一直住到了冬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回到南方。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在沈阳出生长大的人，完全习惯于这里的一切。连自己也觉得奇怪，适应能力很不好的我，竟然可以很快在这里安静地生活了下来。一切好像都自然而然。
夏照明依旧每天画画。还是画很多的蛇。各种各样的。真的有点担心她。每天都是紧张兮兮的样子。而且她对我也依旧很冷淡，但我却感觉离不开她，也许她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很冷淡的。也没有见过她的任何朋友。几个月以来，只有我们两人。和艺术家在一起，就是需要一点牺牲精神的吧。由于对油彩过敏，她创作的时候，我就去买菜，或者去一些想去的地方玩。已经对周围十公里很熟悉了。慢慢地和一些商店很熟的样子，开始可以赊账。由于有点天赋，也很认真，很快学会一些当地菜品。有点欣慰。夏照明的画，也觉得画得足够坏，不是谁都可以把东西画得那么坏，将来她会成功的。她画的蛇都画的很恐怖，因为都是一些看起来很冷淡的蛇。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夏照明只喜欢吃冰冷的东西，像那只雪糕的那种冰冷程度，她才喜欢吃。她的身体也总是冷冰冰，摸起来很少温暖。怎么回事，所以也不免去想她是不是蛇变的。生活里越来越像多了很多褶皱，正如一只茄瓜那样在枯萎。
画累的时候，夏照明就要找我做爱。她的情欲有点强，有一次为了报复她，羞辱了她。一直想找机会，终于找到了机会。说实在的，都是普通的肉体，普通的肉体有什么好摩擦的。只有侏儒和公主的结合，才是真摩擦，我想，也只有情欲特别特别强的人，才会写出两根在一起摩擦的火柴叫夫妻这种句子吧。她躺在床上，像以往做爱后那样松懈，然后问我，如果我生孩子，你会怎么样来安慰我，就是在生孩子的时候你在我的身边，会对我说怎样的话。
我说，生孩子时，我安慰道，这十几年你都躺着做爱，现在遭报应了吧。
结果可想而知，夏照明很生气，取下了挂在床头的太极剑，朝我刺来。不是想要刺死我，是想要把屌割掉。
狗卵子。你是个狗卵子。
好吧，我是狗卵子。
我又羞又怯地跑出了家，一直跑。由于太急，穿得少，全身打抖。沈阳的冬天太冷，身上储存的所有暖气，包括之前吸收的暖气片的暖气很快就消耗待尽了。喉咙里冰冷冰冷的，胃里也是，腰上好像肾虚的人才感到的那种极冷。心脏因为太冷痛起来。第一次感到了流落街头的痛苦滋味。路上的人也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穿的很少很狼狈的我。我不断地在用打火机烤自己的身体。路面上到处结冰。反射着冬夜的寒光，那种光像石油一样黑，其中混合了硬硬的淡青色。
但是，我发现了衬衣口袋里还有一些钱。木鸟旅馆就在正前方，灯牌微微黄黄地亮着。
我住了408。很普通的房间，床单和被套都不是纯白的，是庸俗的红色花图案。墙上的装修很简单，下半粉刷了青色，上半粉刷了白色。枕头硬邦邦的。还没有办法洗澡，因为已经过了热水的供应时间。我钻进了还算厚实的被子里，已经冷晕了。床有些吱吱摇晃。很久没有独自睡觉了，有点喘不过气，脖子有条蛇在勒自己一样。小旅馆没有身份证也没问题。所以才没冻死街头。我知道夏照明死都不会来找我的。她只关心画画。突然感觉一切不可再忍受。
够啦，够啦。我要快点离开这个破烂地方。离开这个自私的女人。关于南方的一切出现在了回忆里。还有，木鸟旅馆，怎么会有这么该死的难听名字。
在木鸟旅馆睡到了第二天，服务员问要不要续房的时候把我叫醒。眼皮浮肿，心里有火。完全没有睡够。木鸟旅馆是这样一个地方，楼下是吃饭的饭馆。二楼开始才是旅馆。生意也不是太好，像这样一个看起来很过时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像我这样会被割屌的人迫不得已才会住进来吧。
中午下楼在木鸟旅馆的一楼吃饭。人很多，大家都在讨论着关于龙的事。据说有人在丁香湖附近捕获了一条龙，龙已经被关在了笼子里，花五十块钱就可以进房间看一看。有一个专门的包厢挂了厚厚的棉门帘。两个穿着皮夹克戴金项链的光头男人坐在门口，其中一个手上像砌扑克牌那样地拿着些钱。看来不少人进去看了龙。其实，木鸟旅馆有条龙的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人越来越多。
我一直有一种迷信，认为从每个夜晚到第二天中午之间总要发生许多事情，幽灵在这个时间段活动。和夏照明在一起的日子越久就越变得神神叨叨。关于买门票，大家担心被骗。所以都想等等看过的人先问问。总有人好奇太重顾不上太多，买了门票。包厢里最多允许五个人看，每个人只能看十分钟。也不准照相。从包厢里走出来的有男有女。有人比较酷直接走掉了。也有人看起来很老实，于是被拦住问关于龙的情况。但也都支支吾吾。有人说，想知道就自己花钱看，我们可都是花了钱的。也有的人忍不住，或许是出于得意，说龙大概一米多长，蛤蟆的颜色，可能是条小龙，有四只脚，鳞片和年画上的一样。
那就是说，是真的龙咯。
还没有见谁从包厢里出来直接否认不是龙。
见过的都说那就是龙。不肯说话的人，从表情上看，也是很肯定的样子。也可能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骗了，在装。
或者只是托。谁都不值得轻易相信。
我一边吃东西，一边打算去看看。如果夏照明也在，我想，又想到了她。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到她，习惯了。夏照明，她喜欢抚摸自己的皮肤，每次洗澡都要洗一个小时。晚上就像一条蛇一样把我缠绕起来，做爱的时候留下的牙印又深又痛，往往半个月还没有消退。也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咬的。做什么事情都神不知鬼不觉。什么鬼女人。
仔细想了想，感到这条龙可能是假的，凯子就会上当。用大家都未见过又长得像龙的生物来冒充龙。但还是好奇，即使没有见到龙见到别的没见过的，五十块应该也值得，没不划算。假如是真龙，那么这种机会不是谁都有。心里很纠结。甚至会偷偷地想，说不定这是个会改变一生的机会。至于怎么具体改变一生，谁知道呢。遇到神奇的事情时，总是会觉得自己可以在神奇的事情上发挥一下，发挥得好，自己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龙的真实存在。不管别人曾经对此做过如何地否定，都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龙来自哪里，神奇的事情来源往往简单。只是有人见过然后告诉了更多的人。古时候，信息网络也不发达，有人目睹了龙也是分别目睹。龙啊，笨蛋都见不到龙的。有时它们不幸受伤暂时回不去了，被锁进了笼子，呵呵，这种事情真的是有点悲哀。在上古的时候，还有专门的养龙家族，那时候养龙就像现在养马普遍，后来上古崩溃，这一切都消失了吧。在一个叫龙城的地方，因为总是常常能看到龙，所以把这个地方叫做龙城。有时在院子打水，龙会从井里飞出来。而且，龙应该和恐龙完全是两个种类才对。龙就是龙，霸王龙和翼龙，都是人没有见过却相信它们存在，为什么就不能相信龙的存在。明治四年，有个农民在岸边打晕了一只龙，然后卖给了日本人。对的，有人说在包厢里看到的龙一米多长，很小的小龙，也许这条小龙就和大阪瑞龙寺的那条龙有点像，有人说木鸟旅馆的老板这回要发财，但这种机会不是谁都有。老板在丁香湖边也用木棒打晕了一条龙，接着卖门票可以赚很多。本来，遇到龙就应该发财。我不懂是不是，觉得就是的。
龙是各种动物的结合体，虎须，鬣尾，身长若蛇，鳞似鱼，角仿鹿，爪似鹰。但又怎么样，它是龙。夏照明不怎么样，只懂得画蛇，什么时候画条龙，那才了不起。家里是个蛇堆，想起来就觉得可怕，我一直和蛇母住在一起。
龙其实是幻觉。他妈的夏照明也是幻觉。只有喝一点，才是真实的。
饭馆里起码已经聚集了五六十人。我终于加入了簇拥的人堆里。闻到很多头皮屑和不洗澡的味道。由于个子不够高，感到很压抑。
听到有人说，嘿。那边有人干仗呢。一对夫妻为看龙吵起来。女的坚持不许花钱看。越吵越厉害。最烦听到这两句话了：
你瞅啥。
瞅你咋的。
然后直接动手。没有想到夫妻之间会真的动手，看来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或者说，在龙的事上，双方都已经失去理智。场面越来越热闹。他们打起来，就是一方从口中把屌拉出来，另方拔出更细的剑刺中对方，有人赶紧把屌吞了回去。
很多东北话都听不懂。心里有了隔阂感。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隔阂，可能是打算要离开这里了，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起来。看到一个小孩要求大人带去看看龙。什么破玩意，大人用力地在小孩的耳朵上拧了一下，把耳朵都掐肿了。一顿暴打之后，小孩变成了一坨粘土样的块块。他可能是想把小孩再捏成一个自己喜欢的孩子吧。我咬着筷子，把老虎菜和皮蛋吃完了，一种很深很深的悲伤感有点不可控制。一条龙呵，堕落到了这种档次很低的地方，被无数莫名其妙的目光猥亵。至少它的笼子应该是金条才对，喝的水也应该是天池水。可能它是一条来自吉林的龙。路过沈阳。就像我一样，路过而已，遇到流氓抢劫。要么把龙救出来吧。龙太小，有点逊。
有点意外的是，夏照明出现了。还少有的扎了辫子。觉得她的脸型并不适合辫子，也可能是辫子太粗了。又粗又长的辫子搭在肩膀上，让人想起画里的那些蛇。幻觉太重，总是摆脱不了把一切绳状和蛇联系在一起。我自然是感到很尴尬，本来就有点怕她，现在更加觉得她深不可测了。你，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要找你还不容易吗。也可能是离家并不远，找起来并不困难。令人感动的是，夏照明带来了外套，并披在我身上，一直穿着单衣的我觉得很温暖。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很好。把龙的事情和夏照明说了说。邀请她一起去看看，你不想见见吗。
由于人多，我们交完钱就站在包厢门口等待。这个时候，明显感到了周围的眼光都聚焦在了我们身上。大家都会非常关注准备要进包厢的人。我有点紧张，夏照明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咬着嘴唇，在吞咽自己的口红。等到可以进去时，却只能进去一个人。里面还有四个人。我坚持要再等等，等到再有一个人出来，那么就可以两人一起进去看了。想和夏照明一起看龙，有什么理由要各自分开来做这样一件难得有机会做的事情呢。守在门口的人却坚持不同意。他的身材高得几乎使我害怕。
你不看有人等着看呢。
可事实上并没有其他人在等。我在继续恳求。
少罗嗦，如果不想看钱也不会退。
终于我还是妥协了，因为多少有点点懦弱，也担心失去这么难得的机会。夏照明先去，我再等等。拍拍夏照明，去吧。她看看我，咬咬指甲，漠漠然的样子。
不到一分钟时间，夏照明就出来了，低着头，脸色苍白。第一反应自然是她被吓到了吧。我问她，有哪里不好了。
哪里都不好。本来就有点心堵，经她这么一说，心里更堵了。她好像从来都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也难得去在意别人是怎么想。不过，假如真的看到了不好的东西，她不安的表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我为难起来。是有放下其他事情马上陪她离开的念头，但不管怎样我都要先把龙看一看再说，不能错过了。至于夏照明，她只需要等我一分钟，或者哪怕十秒。我也希望夏照明可以允许我自私一回。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的是无所谓。稀薄而没有多余曲线的眼神，装着心事有点孤独。我总是犹犹豫豫，有点厌恶自己的这种性格。守在门口的一个男人，朝我们蔑视地瞥了一眼。
你想看就去看。夏照明说。
我说你等我三秒。
夏照明抽抽嘴角，很屌的表情。和她的不安以及脸上的苍白混为了一种奇妙的姿态。
怎么办才好，才是对的，迈不开手脚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吵哄哄的起来。来了很多警察。声称有人在这里进行诈骗，所有看过龙的人都要被带走。我也没有能幸免。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冤，但有一点还是比较高兴的，因为夏照明阴差阳错地逃过了。
我在车上昏昏欲睡，大家都时不时地看看我，可能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没有看过龙而被抓起来的人吧。我不能再看他们，只有看车窗，看着正在远去的和睦北二路，鼻子里又闻到了车厢里很多头皮屑和不洗澡的味道。街边有人在散步，修鞋，卖熏肉大饼，还有穿着羽绒服和靴子的情侣牵手走在一起。街边落光了树叶的树浸染在阳光里，低温和除雪剂一直在伤害着它们。
最终也没有见到什么龙，这就是缘分吧。关着龙的笼子被抬出来的时候，上面盖着一块窗帘，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抬着这只笼子，看起来很重，也没有听到里面发出什么声音。大家也都是沉默的。
不过，由于我是被错手抓进来的，很快就被放了出来。虽然如释负重，但也觉得充满遗憾。在警察局里，我还听到有人偷偷地议论我们被抓进来的原因。原因很简单，也许只是推测而已，但不无道理。那条确实是一条真的龙，没有人会允许到处有人说自己见过龙，那样只会天下大乱。只有把这些人抓起来，并且加以处罚，才能消除关于龙真正存在的流言飞语。
仿佛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变得疲惫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走到家的时候，我在门口看到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大包小包地堆在墙边。其中还有一包中街大果和克拉古斯香肠。还有一封夏照明给我的信塞在背包的侧口袋里。至于信的内容不必多说，看到自己的行李我知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我没有马上拆开信，只是一直敲门，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一楼房间有个窗子，我站在窗子边，粉红色的窗帘紧紧关闭。窗子的后面就是夏照明的床，或者说是我们的床。
一切想像都干枯了的样子。再去敲敲窗子。不嫌麻烦，可以捡起一块石头把玻璃砸开，这么幼稚？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小屋中幽幽暗暗的一切，还有夏照明那副世人想装都装不出来又屌又狗屁的表情。那天第一次，她居然没有先洗澡等我。后来搞完也没有洗澡。真的有点无法对此宽容。我们之间，有钢剑相隔。时间已如沙漏的沙粒流逝，地老天荒其实等同于幽暗的隧道而已。
我们在新版人民币上市的年份遇到。她可能也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见过龙的人。
有这种荣幸实在激动万分啊。即便我已经陷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的处境，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好像乌托邦已经碎了，可我是不敢发火的胆小鬼，连这么快地就失去了一切依然还是不敢发火。
2015，1，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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