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手帖】大寒:芝麻那点小事

张骞出西域,丝绸之路一打通,真是带回来不少东西。什么西瓜,石榴,葡萄,胡萝卜,还有芝麻,今天我们看来极本土极寻常的这些瓜果蔬菜,那时候都属于新奇的外来物种。芝麻另有一个名字叫「胡麻」——和胡萝卜一样,来自胡羌之地;它今天也被驯化得温良,大家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种着,吃着,谁都不会再把它身上的西洋血统当做一回事来看待。

(图:芝麻花。花生于叶腋内,由下而上开放。故有「芝麻开花节节高」之说法。) 我听说大寒的时候,要买芝麻杆。存着晒干了,等到除夕那天铺在走路的地方,任凭人踩碎,取其「芝麻开花节节高」之意。但大江南北,好歹也去了一些地方,都不曾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样的习俗;只存留于纸书间的描述让人感觉非常遥远。如果在身边,年关一到,要做芝麻糖倒是很多地方都有的,熬成浆状的麦芽糖(或许是白糖)和炒熟的芝麻一拌,压得厚厚实实,冷下来切成一片一片,也没什么特别说法,不过是充作岁时交替时的小零食。小时候外公外婆每年都做——整个厨房被他们占领,从早上四五点开始,天还没亮,先和面预备着,然后做大锅的肉丸蛋饺,再然后摊开一桌子的模具,在煮糖的一片热气腾腾里手脚麻利地预备好所有工序。芝麻糖也香,但更多的甜,吃到嘴里觉得粘牙。过年时的吃食琳琅满目,小时候我宠幸的名单里总轮不到它。后来长久离家在外,回去一趟,外公已沉疴缠身,外婆亦垂垂老矣;再回去一趟,两人便已先后入土为安。和所有心里揣着一份多愁善感的游子一样,我免不了怀念芝麻糖的味道,却在每一个物产丰富的超市都缺乏购买的欲望。

(图:山东地区,年关集市上售卖的芝麻杆。) 这样说来,芝麻好像特别适合用来怀念那些陈旧的家庭时光。一如张爱玲说的,那晒在大红棉拖鞋里的慵懒暖阳,或者刮着北风的大冷天里,廊下结着的一串冰棱,说不出来为什么,总是会指向关于童年和亲情的有关回忆。比如芝麻糊,一直以来的广告都是浮现在旧日子里的温情脉脉;又比如汤圆,雪白滋润的糯米水粉里面堆出来乌黑细腻的芝麻馅,在沸滚的一锅水里沉浮跳动,也是让人思乡心切的食物——正月十五,元宵节,在我心里竟想不出来第二种更富有代表性的味道。还有麻糍,虽然吃下去的是一只炸得金黄、豆沙馅儿的糯米球,但外面裹了满满一层芝麻,就让人看到一种富足饱满的感觉;以及麻酱、麻油——北方人会直接叫做「香油」吧?因为味道确实芳香淳厚,绝非一般的油料所能媲美。烧汤,凉拌,加一点芝麻油,就又觉得激发出不一样的风味:如某种沉淀了很久、却也很容易表露出来的情感,见缝插针,娓娓道来。据说好的麻酱与麻油都是要精雕细作的;这样的朴实与投入,也叫人想起厨房里劳碌的背影来。 古人把芝麻和长寿联系在一起,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一点情结在。东晋时代道教横行,葛洪的《神仙传》里就曾记载有人一辈子除了芝麻什么都不吃,八十岁后还能面若桃花健步如飞。又说拿芝麻喂狗,狗亦生得高大威猛,延年益寿,也不知道有没有后人实践过。古时候这样的故事相当多,不信也罢;但直到如今,还是有很多长辈愿意劝导:多吃些芝麻,对头发/牙齿/皮肤/智力都有好处。满怀的爱心与期待叫人不接受也很难。其实芝麻籽粒中大约有一半是油脂成分,所谓补气养血、润泽发肤,都是出于油脂和维生素E的功能,恐怕算不上什么稀缺资源或是灵丹妙药。至于少量的稀缺资源如芝麻素、芝麻酚之类,一粒芝麻里约莫只有1%的含量,吃下去到底能否起到显著作用,也很难说了。值得一提的是芝麻叶——《广群芳谱》里称之「青蘘」,又叫「梦神」,都是很诗意的名字;据说味道滑美如葵,清炒凉拌都是好的。虽然对它们的药用功能不置可否,但需要一点别开生面的风味,芝麻和芝麻叶,想来一直都会是很好的选择。

本文收录于2017年书作《节气手帖:蔓玫的蔬果志》。当当、京东、亚马逊及出版社官方天猫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