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处女座，及丸山明宏

                
                
       先要说一说我最近发现的处女座审美这回事。前几天翻一本画册发现我喜欢的画大多是：边缘明显，纯色（不是整幅画面只有一个颜色，而是一种颜色里面不掺杂其他颜色），强烈对比，装饰纹样，对称或均衡。所以我比较喜欢比亚兹莱，康定斯基类，不喜欢雷诺阿。美漫里面，其实也不喜欢现在主流的线条复杂、带草稿痕迹的风格，《罪恶之城》和《Hell Boy》就正好合我心意，老爷各种形象中，我最喜欢接近动画片形象的卡通化版本。喜欢的音乐大多是：音色干净，强烈的节奏，不喜欢太失真隆隆作响的吉他，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噪音音效，我这么爱电子的人有时候会很讨厌talkbox的声音，嗡嗡嗡地，我最喜欢的还是kraftwerk还有YMO这样的，用的都是最基本的模拟合成器声音，平均分配的节拍，听着干净清爽。不太喜欢太街头气的音乐。这些其实是可以和处女座性格特质对上号的。
      《黑玫瑰公寓》就是这样一部特别合处女座审美的电影，演着演着，经常会整个画面突然变成鲜红色或蓝色；电影的主色调整齐而暗沉，不管是室内陈设还是身边的男人，都在衬托唯一的亮色凉子。凉子无论何时脸上都厚涂白粉，罩以眼影，穿纯色而剪裁别致的衣裙，手执一朵假惺惺的黑玫瑰，在不同的男人，相识和不相识的男人之间回旋，大笑，跳舞，唱特别好听的歌曲。他站在楼梯上，追光打来，极低沉的一嗓子出来：“啊，波莱罗……”就好像拽我在厚锦缎上拖行，又好像熨帖的手在抚触心上沟壑。
       以我对日本人非常浅薄的了解，日本人似乎有种全民处女座的倾向，不光是整齐精细的方面，还有他们与唯美主义的意气相投，像《黑玫瑰公寓》这样的电影从故事到视觉的呈现，无一不是在向着爱伦坡、王尔德一路人靠拢着的。浓烈、神秘而单纯的情感，投射为可视的，简洁而刺目的色彩与表演。而我读过的为数不多的日本小说，看过为数不多的日本电影，其中不少都带有多愁善感、又充满宿命论气息的世纪病氛围（宿命论的魅力大约正是一种不由分说的天注定）；而像江户川乱步写侦探小说，也常常出现凄惨绝艳的命案场面，罪恶万分又使人深觉其中有使人欲罢不能的美感。这可能是日本人本性中的爱好，只是恰好与一批近代西方人志同道合了。
       与此同时唯美主义也必然会带来形式主义的倾向，都唯美是从了，形式就有了盖过故事内容的机会，或是那故事也形式化了，比如《黑玫瑰公寓》的故事，其实是毫无新意可言的套路，包含有神秘来客、凶杀、接踵而至的求爱者、乱伦、殉情等元素，来促成最终的目的：一种气氛，较美的气氛。
       形式主义可以让人在某些方面很严苛之外，在另外一些方面出人意料地宽容。比方说，长得好看，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还是以我对日本的极片面的了解，似乎日本人有一种对“美少年”的执念。就我看的那几本江户川乱步，还有看了两年多没看完的《献给虚无的供物》，其中都涉及到一些美少年和同性暧昧的情节，要知道这些书的写作年代距今也有半多世纪，社会空气还没有到今天这么随便的地步。要这样想，本来我看的就少，然后里面还都有，这得是什么概率。为什么是美少年，不是美青年，不是美少女，不是美少妇，还是挺奇怪的。可能美少年是一种集大成的生物？集合两性之美，又有萌芽之态，如果是成熟的美人，也即宣告着转瞬间就会走向凋谢。
       这部电影还显示出另一种很有意思的趣味，也即假惺惺的趣味，做作与生硬的趣味。我是特别喜欢这一类出离现实的电影的。至于这种趣味是不是和所谓的camp差不多，我还没有研究透camp到底是什么东西。黑玫瑰公馆的室内布置虽然漂亮，但是四处放置古典西式雕像和大幅的穆夏，难免显得过分刻意；杀人时流出的血更是鲜亮得像上了色的糖浆。这部电影最假的地方在于女主也是假的，是个男人。他生硬的大笑、僵硬的表情、时刻在胸前举着一朵花的行为、“遇到爱情这朵花就会变红”的言辞，无不做作得深得我的欢心。有的电影也许力求还原真实，演员也要演出七情六欲，演得让人信服才好。但是这种电影就不必。大概男主及一众配角，还是按照正常的表演模式来的；但是凉子是一个最有恃无恐的例外，人们想从她身上得到的，恰恰不是日常生活中可见的东西，而是一种能够将影片擢升至奇幻境界的扭曲。许多cult影片所追求的也是这样一种过度的，不真实的东西，有时甚至是仪式感或宗教的错觉，以此来达到更大程度的讽刺，或是错乱的美感。那狰狞的，刻意的，做作的，神经质的细节，也许正是迎合了观众有时会把精心构筑的丑自动转化为美的心理。不可否认丸山是很漂亮的，他的漂亮胜过了一般的美女，即是因为他既美，又有未解而邪恶的风情。
                
                
说完亲了一口
                
                
还飙法语
                
                
这一张里就可以看见三尊雕像，估计都是用很轻的材质做的道具，爷俩走过来的时候，那尊拉奥孔局部都被带得乱晃
                
                
刀指着还笑呢
                
                
片中无这一幕，应当是特意拍的宣传照。也是最像女人的一幅了
       丸山带给这个角色的除了一种人妖特有的、特别主动的妖气（并非是她有主动勾搭的行动，而是他散发出的美艳是一种侵略性质的），还隐隐有一种似乎不属于女性的处变不惊，我唯一能想到的类比对象就是蝙蝠侠了。有好几次凶案在她面前发生，或有人拿凶器向她，她几乎都不见有惊慌的神色，而是不为所动地与之周旋。而人已倒下之后，她才开始镇定地哭啼，镇定地将手中黑玫瑰蹭上血浆。大有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势，也因此最后居然会爱上没说几句话的wataru，使我感到有些损害她百毒不侵的完美形象。大多数时候，影片中的丸山都十分尽职地演出了一个妖女的姿态，尤其是在上了颜色的回忆或幻想片段中，这绝不是穿好漂亮衣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可以做到的。原本我看封面还有些担心，这样一个需要惑众的妖女长一张马脸真的靠谱吗。丸山以实际行动击碎了我的顾虑。片中有一个片段，前景是树枝状的烛台，背景是穆夏式的女像，仅着纱衣的丸山在其中以慢动作旋转舞动，我除了分一分神看看胸有没有作假痕迹，其他时间都被他怪物一般的魅力紧紧吸住。这种怪物美感是一种非人的吸引力，就好像莫罗画的斯芬克斯，像长着鱼的半身的塞壬，这种美虽然绝艳但却不会让人羡慕，正因为此我们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地沉醉。
                
                
按照这样的态势，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丸山年轻时很没有辜负这一副美貌，据说与三岛由纪夫也有不少风流韵事。我没细研究，但是看照片，如果有的人会反感他画女妆的样子，那他本来面目就很足以媚惑众生了，我也最喜欢他短发，穿男装的样子，反而是有若即若离的媚态，真扮作女相，倒更像成竹在胸的吃人妖精。1935年生人，今年正好80了吧。好像13年红白歌会上出来过，又重新让年轻人认识了一下。但此时的风格已经有些跑偏，按理说皮肉松弛了，再浓妆艳抹就太奇怪了，不如好好做个老男人，还能最大程度保存自己的市场，比方像David Bowie那样。也许，我们看来是跑偏的，正是他眼中最合于自己心意的正路吧！能活得这么恣意不拘，有宽容且爱护他的观众，也是福气。
       关于丸山还想多几句：他本业应该是歌手，我不太喜欢他老了之后的声音，颤音颤得太剧，刚有一个字出来，声音就怎么都沉不下去，忽忽悠悠地颤动摇晃了起来，像放大多倍的刘德华。《黑玫瑰公寓》里面的演唱，中气十足，虽然低沉但却不失醇厚温柔，真正能把人带进歌里去，老年作品就真的只能听见颤了。豆瓣中有人猜着说他可能还是有点艺术素养的吧，言下意以为他就是个花瓶，我深不以为然。不光是他的很多歌词带有社会意义，单从他年轻时与文学界的交游，连寺山修司也为他量身作戏，估计自身境界也不会特别低，他又是学音乐唱香颂的，肯定接收了很多西方文化。深作欣二谈及他时，也提到服装的部分丸山有很大贡献，英文字幕翻译成是他自己的衣服但估计不可靠，只能肯定他是有参与的。只不过近年唱片听听无甚惊喜，就像一般妈妈级演歌歌手，可能是我鉴赏力不够吧，但封面也做的老气横秋，始终用一种廉价玛丽苏小说会用的华丽字体。也许是人老了，那些相伴的风流人物也都故去了，愈发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虾米上专辑很少，淘宝上也就那么几张近的。而我只有一遍遍地回想他在影片中所唱的歌，那才使我确信他定是一个不世出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