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随感
我已记不得这是第几个没有年味儿的春节了,我只想记录一下这个春节的特别之处。 年三十一大早就被我爸叫醒,说是要去他农村的的老家祭祖,当然同行的还有一帮我爸的各路亲戚。车子一路颠簸,终于开到了我爸小时候住过的老宅门口,下车后只见各种看似熟悉实则不认识的面孔站在村口,说他们熟悉,是因为他们的五官和我爸都有着相似的烙印,但我却不知道他们具体是谁,跟我爸有着怎样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透过这些村民的装束和举手投足,我很难看到泥土的气息,更多的是一种蹩脚的模仿城市的气味。他们则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这个陌生的城市姑娘。 第一项活动是去村里的祠堂祭祖,我的叔叔、堂哥、堂弟拎着各种鸡鸭鱼肉水果和鞭炮蜡烛带着我们匆匆赶往祠堂,我们到的时候,祠堂里已经挤满了祭拜的人,他们手上拎的东西和我们拎的大体一致,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篮子里的鸡和鱼嘴巴里都塞满了象征喜庆的红纸条。。。祠堂很是破败,一看就是年久失修,令我惊叹的是:祠堂已经破成这样了,村民们依然肆无忌惮地在门口放着鞭炮,这让我怀疑那些塌陷的门槛和窗户是被他们炸烂的。。。等我踏进祠堂最后一道门槛的时候,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已经让我听不清亲戚们在寒暄什么,四起的“硝烟”把祠堂中间供奉的牌坊也笼盖了,我大概只能看见一张支离破碎的红布盖住了某个东西,那张红布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后来听我爸说红布上面记录了村子里所有逝者的名字,所以这个祠堂的功能就是祭拜村里所有的祖先。就在我陷入对祖先“遐思”的时候,我爸突然一声令下让我跪下祭拜,我们一堆人在烟雾弥漫中既看不清彼此的脸,更看不清祠堂中间祭祀的对象,我和所谓的“祖先”之间从无任何直接或间接地交流,我对脚下的这片土地也无任何直观的生活经验,在这种境遇下,我要祭拜的对象只能全凭我想像了。可是从外面飞进来的鞭炮碎屑不断地在扰乱我的思绪,在基本安全都未能保障的前提下我确实很难进入一种虔诚的想象状态。后来我瞥见了祠堂上方刻了两个字:“如在”,大概取自《论语》中的“祭神如神在”,看到这两个字我不禁笑了起来,因为它恰好应证了我当时滑稽的状态:我使劲全身力气也没办法想象祖先和神的存在,更不用说“敬”和“畏”了。 随后我们绕到祠堂的后山去高祖父、高祖母、曾祖父、曾祖母、爷爷、奶奶等等逝去的亲人坟头祭拜,年三十的后山的热闹程度不亚于祠堂,漫山遍野的坟头前站满了老老少少,有的在磕头作揖,有的在甩炮竹点香火,有的还在念念有词,还有小孩儿在坟头前嬉笑打闹。这座山大概也是被鞭炮炸得面目全非了,很多地方已经寸草不生,难见新绿。走到这些祖辈的坟头前,我依然跟随父母磕头作揖,可是我心里的感觉一如之前,因为自我记事起爷爷奶奶早已过世,更不用提高祖父和高祖母了,加之我从未在农村生活过,尽管我的父亲生长在农村,但是他给我讲述的经验和观念对于我始终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同样让我无法理解的一点是,在那些亲戚祭拜祖先的时候,他们大多念念有词的是:谁谁谁要保佑我们怎样,却很少有真正意义上对亲人的怀念和情感的交流。这样的行为本身无疑设定了一个前提:生者和死者在地位上不是平等的,生者只能祈求死者的神力在现实中发挥效用,生者却回避通过“现实”的方式和死者展开发自诚心的交流。 这样一来,如上所述的”诚“、“敬”、“畏”的真伪性就值得我们深思了。 最后我们去了土地庙,滑稽的是,祭拜土地神的贡品还是我们之前拿给祖先和亲人的那些,没有丝毫增减和变化。也就是说,在食物选择的意义上来说,土地神和我那些不知名的祖先地位是一样的,但是在享用食物的先后顺序上,土地神的地位还不如我那些祖先,说得更通俗点,土地爷吃的是我爷爷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可是再回到中国传统对于土地神的崇拜,土地神可是掌管五谷粮食的祖师爷啊,衣食父母怎么只配吃残羹冷炙呢,哈哈! 村里的土地庙正巧建在田埂的上方,我在庙门口看着日渐荒芜和贫瘠的农田,又回头看着那些外出务工过年归乡的青年,觉得这个土地庙现在的位置很尴尬。听我爸说高速公路很快就要修到村里来了,山上已经竖起了很多公路标牌,所以有很多老房子都要拆了,包括我爸小时候住过的那间老宅。我还看到村里竖起了很多崭新的小洋楼,既有土豪风,也有文艺范。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是极其复杂而纠葛的,尽管脚下的这片土地跟我并无直接的关联,但它的尴尬处境跟我一样,我不得不承袭祖辈传习的各种观念和风俗,但我的内心无法全然地接受并纳入自己的灵魂深处,就像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必须强装欢颜、齐聚一堂来营造美满和丰收的样子。 如此尴尬的我还有什么资格嘲笑站在村口的那些年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