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落语 · 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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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小白在微信上发给我一个链接。我瞟了一眼,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那是达达乐队的《南方》。每当北京下雨时,空气中弥漫的泥土腥味就会把我带回儿时的故乡。就如同《南方》里唱的那样,我的故乡总是很潮湿,也总是很松软。那种潮湿,曾让我厌恶,因为衣服总有一种蒸汽的触感。儿时的我体弱多病,又爱出汗。这种体质遇上南方的潮湿气候,简直就是灾难。可当我长成28岁的年轻男人之后,空气中的湿润气息却成为奢侈,干燥的北京几乎闻不到放线菌释放出的气味。
~~~♪南方♪~~~
北京的空气什么味?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味道。其实,儿时的我也不知道故乡那种土腥味到底是从什么东西身上散发出来的,直到生物课上老师告诉我,那是放线菌的气味,我才知道,原来我总喜欢猛吸鼻子闻的气味那么接地气。
北京没有这股味道,即便是在玉泉路的学校花园里,也闻不到那么浓烈的土腥味。过年回到家里,一出火车车厢,潮湿的空气扑来,还掺着一股热气,好像是被炭火烤过一样。
太阳很懒,模模糊糊的光线,没睡醒一样,照得人也开始犯困。这里四季不分明,一年到头都是绿的。所以,这里总是很松软。春天到处是地毯一样的柔嫩绿草,泥土永远都含着水,一脚踩下去,就好像咬了一口草莓,草和泥土都渗出汁水。香樟在春天的雨水中换下一年前的老叶子,满地都是,上小学时的我能和同学踩着这些树叶追逐嬉闹一个下午。
到了夏天,灌木茂盛得能让人在上面躺着。秋天茅草黄了,在地上铺出半身高的草床,谁要是敢躺上去,保证皮肉被茅草叶子割出血,小时候,被小伙伴推到干茅草上的我总会大喊着蹦开,土地可能是硬的,可我们总好像是被茅草堆弹起来一样。还有一丛一丛被割掉的水稻蘖,踩着一个,再跳到另一个上,就像跳跳虎一样,这是童年的我在晚秋时最爱的游戏。到了冬天,这里会下冻雨,小米粒一样的冰粒落在玻璃窗上,落在地上,都会蹦起来,外面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就好像跳跳糖在舌头上炸开一样,舌头多软呐,地面好像也是那么软。如今,暖冬越来越常见,这里也许多年没有下过冻雨,只是冬天也不枯萎的草让地面看起来更柔软了。
我的家在铁路旁,父母都是铁路工人。我从出生起,就在看火车。大一点之后,去铁路子弟小学上学,每天都要穿过十几股铁道,跟着蒸汽火车头一起跑,总想着哪一天能比它跑得快。那时的我胆小,我很羡慕调车的哥哥,他们爬火车就像上自家楼梯,斜身,一只手抓着火车的,一手伸在风中,轻轻一跳就落到地上,就连落地后因为惯性而继续的奔跑都那么帅,头发被风吹起,脚下好像也有弹簧。
其实,那时的铁路还真是软的,铁轨下铺的都是木头,铁轨外侧精心堆着大半个拳头大小的碎石,火车开过时,铁轨会稍稍往下沉,一节一节铁轨随着车头和车厢上下起伏,就好像火车在走钢索,偶尔还能听见石头的咯咯声。铁路的枕木上常钉了一些啤酒瓶盖一样的铁片,男孩子喜欢把这些铁片撬出来,放到蒸汽机车调头的铁轨上,让火车头把它们压扁,做成各种迷你兵器。我们对这些调皮捣蛋的事乐此不疲。
蒸汽机车调头的地方叫三角线,两条铁轨在这里交叉,形成一个"人"字。交叉处有一个机关,用力掰,就可以把一条钢轨从一边掰到另一边,没想到他们其实也是柔软的。
在这个机关的旁边,一般都会有一个小房间,我们管它叫扳道房。扳道房有一个特殊的气味,就是二氧化硫的味道。扳道房里有个生火的炉子,跟《末代皇帝》里WENGE时期冬季房间里那个炉子是类似的,下面烧火,上面有一个铁片盖住炉口,铁片上永远都会座着一壶水。烟囱很长,一直通到房顶。冬天屋子里很暖和,屋子外面总会飘着一条黄烟编出的丝带,其实不难看,只是比较难闻。但是在寒冷潮湿的南方,这种刺鼻的气味却往往意味着温暖。
所以,刺激性气味,也不再那么硬邦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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