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
黑化
Written by 怪物不二
晚上八点钟，门铃声响了。
这是剧组在酒店里为工作人员安排的房间，那么除了相关人士，有谁会知道我就住在这间房里呢？我揭下面膜，踮起脚来从猫眼向外看。果然不出我所料，站在门外的正是副导演苏谷。
“请等一下！”我高声说，飞快地摊在床上的东西塞进硕大的行李箱。那床被我收拾得如此平整，仿佛此前上面什么都没有一样。我调整好气息，得体地微笑着打开房门。
“秦央，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他一步踏进房间，回身飞快地将门关好，随即开始仔细地扫视四周，神色很不自然。
“苏导演，你这是干什么？”我笑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难不成还怕我在这小屋子里藏人呀？”
“不是怕你藏人，是……”他瞪视着我，沉重地叹了口气，“媒体那边口风不对，有消息说，咱们这部电影把你从主角换到了配角，你心生妒忌，恐怕会对新主演维拉不利……”
“我能怎么不利啊？”我一只手指轻轻点住了他的鼻尖，“就算我心里再不高兴，我一个弱女子，难道我能杀了维拉不成？”
苏谷急着用手掩住我的嘴，“这话可不敢乱说！维拉她个性很强，脾气又直，如果哪里得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维拉，维拉……”我垂下头去，一只手掩住脸，“电影选中了维拉，观众都喜欢维拉，连你也要跟维拉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小央，”苏谷的口气软了下来，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低声说，“你也知道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至于事业方面，你刚刚从清纯的形象开始往成熟方向转变，要慢慢来。咱们这部电影里这个角色真的很适合你。只是……”他叹了口气，“已经两天了，主角还不到，重头戏一直没法开拍。这个维拉，真是越来越会耍大牌了……”
我听他这样说着，抬起眼睛，直看着墙角那硕大的行李箱，轻轻点了点头。
1、
今天是电影《危机四伏》开机之后的第三天，一大清早剧组人员就纷纷开始忙碌了。我刚刚换好服装，从片场的试衣间走出来，就被迎面走来的苏谷一把拉住，“有记者来探班，事前约好了是采访维拉的，可今早维拉的手机还是打不通，你先顶替她。”我困惑地抬头看着他，“我怎么顶替啊？你知道，我最不会说话了。”苏谷对着我一笑，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叮嘱，“你啊，怎么还跟三年前刚刚出道的那个小姑娘似的？好好接受采访，注意多宣传我们电影。”
他温柔而熟悉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脸颊，我忍不住踮起脚来勾住了他的脖子，“苏谷，我们……”
一阵闪光，我看见不远处几个举着专业相机的人，正忙着拍下我们这亲昵的一幕。当然了，电影开拍前副导演换主角换女友，电影开拍后又跟前女友纠缠不清，这可算是个大卖点。我忍不住笑了。
察觉到了什么，秦谷赶快推开我的手。转过身招呼记者过来。我脸上的笑容是僵硬的，可好在我还是笑着的。
“《危机四伏》是一部悬疑片，改编于小说《民国侠女》。”我机械地对着记者们说，“看过原著的朋友都知道故事情节的惊心动魄，我们这部电影力求保留小说的全部精华。”
“请问秦小姐，你早就确定扮演片中的女一号夏凌子，却在电影开机前一个月忽然被当红女星维拉换下，改成扮演一位并不重要的角色，请问这是为什么？”一位记者忽然发问，他面露嘲讽，目带凶光。
“换角的事是经过导演、编剧与我三方讨论之后确定的，”我故作镇定地说，“我本人也认为，夏凌子这个角色并不适合我……”
“实际上，包括小说原作者在内的一部分书迷表示，秦小姐你原本清新的形象更适合扮演书中所描绘出的侠女，你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忽然转型，”那位记者穷追不舍，“请问这一系列的变化是否就是为了衬托新任女主角维拉？这是否是副导演苏谷的意思？请问你们三人的恋情与这些变化是否有关系？”
“对不起，跟电影无关的问题我不会回答。”我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可脑海中的回忆却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他说得对，这本来是属于我的角色，这本来是属于我的机会，苏谷他明明答应了我！几个月前我春风得意，等待着电影开拍，等待着苏谷的求婚。谁知道一转眼的工夫，全天下的宠爱都朝着那个叫维拉的女人去了！她性感妩媚，对付男人很有手段，不然苏谷绝不会那么快就变心！我愣神地想着，表情木然，心却四分五裂了。
“秦小姐，那你能否谈谈电影里你跟主角维拉分别塑造的形象？”记者们显然对我的回答不够满意，悻悻地抛出了一个常规问题。
“维拉饰演侠女夏凌子，她主要的事迹就是惩恶扬善，像‘地下判官’一样将杀死坏人，因此会有很多动作戏。为此维拉还特别去学习了格斗术，保证给观众呈现真实精彩的表演。”我硬撑着耐心往下说，“至于我饰演的，是交际名媛方小茴，也是侠女夏凌子的支持者。她杀人之后的现场多由我来处理，为此我特意学习了许多医学知识，以便理解台词。希望大家支持我们的电影，谢谢。”
说到这里我点头致意，原则上来说我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可以不再回答后续问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不料还未等我转身，那一个咄咄逼人的声音响起，“秦小姐，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于女主角夏凌子这样大开杀戒的行为是怎么看的？这样的人也配称作侠女吗？”
“她当然是侠女，因为惩恶扬善是她的目的，她不胡乱杀人。”我连忙解释。
“可这种私自杀人的行为，在法制社会是完全错误的！违背法律，违背道德……”那声音不依不饶。我循声望去，果然还是之前就开始不断发问的那个记者，为什么他要问的事情这么多，为什么他一定要让我下不来台？
“电影中的时代背景并不是当今的法制社会。”我感到难以压抑的怒火，在一点点灼烧着我仅存的理智，干脆直接瞪视着他，“而且惩恶扬善从来不会违背道德，道德就是弘扬善良，消灭不义之人。”
“秦小姐的意思是，坏人就可以随便杀了？”那位记者嘲讽地撇了撇嘴，老鼠似的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我终于受不了了！一直以来的压力与痛苦在那一刻迸发，我尖叫起来，“对！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给别人制造痛苦，杀掉他们是为了更多人更好地活！有些人就是该死！该死啊！”
我的失控刹那间引来了几乎全片场的目光，苏谷急忙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冲过来拉住了我。记者们还不忘冲上来不断拍照。而我已经顾不得形象了，我叫喊得声嘶力竭，浑身不断流汗。只听见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再次传来，“秦小姐，如果有人妨碍了你的生活，你也会杀人吗？”
我不能回答他，他那恶毒又轻蔑的目光一直射向我。我痛苦地捂住脸，就那样瘫软着被苏谷他们拉回到休息室去了。我这样过激的反应对电影宣传有害无利，不出几分钟总导演就冲进来狠狠骂了我一通，苏谷静静地坐在旁边陪着我。等其他人都走开，我才把头靠在他肩上，伤心地哭起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哭着说，“实在是那些记者欺人太甚，他们故意刁难我……”
苏谷没有应声，他的动作也很僵硬，似乎并没有想要安慰我。
“怎么，你也在生我的气？”我低声问。
“秦央，”他深吸了一口气，“维拉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维拉在哪儿？”我瞪大了眼睛，“她耍大牌一直不出现，你以为是我把她藏起来了吗？”
“我知道你恨她，”苏谷耐着性子说，“她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可我希望你能理智一些，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开机三天了，维拉一直联系不上，经纪人也找不到她，我真的很担心。”
“我知道你担心她，可我真的帮不上忙！”我心灰意冷地站起身，“你还在怀疑我是不是会对她不利是吗？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人？”
“女人的仇恨是难以估量的。”苏谷冷漠地看着我，“那个记者问了你，如果有人妨碍你的生活，你会杀人吗？现在你回答我吧。”
“你给我滚！”我尖叫着，一瞬间泪水流了满脸。
“秦央，我警告你，”苏谷压低了声音，一改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表情狰狞凶恶，“你不要给我找麻烦。赶快放了维拉！提醒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有些你很在乎的东西。如果你继续跟我作对，影响电影拍摄，别说我不帮你，我会让你声名狼藉！”
“这是我的休息室！你给我滚！滚！”我筋疲力尽地喊着，双手发着抖扶住椅背。我不能倒下去，起码不能在他面前。
2、
晚上八点钟，门铃响了。
今天已经明目张胆威胁过我的苏谷，应该不会再来找我，那么会是谁呢？我踮起脚透过猫眼向外看，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脸。他那一双老鼠似的眼睛紧盯着我，让我感到一阵凉意。
“秦小姐，我知道你在房间里。我是《第一娱乐报》的记者，今天我们在片场见过的，还记得吗？”听到那咄咄逼人的声音，记忆一下子复苏，原来就是早上那个纠缠不休的可恶记者。我不打算跟他过多接触，干脆不做声。没想到门铃声再度响起，伴随着他略微提高了的声音，“秦小姐，我手上有一些消息，关于始终没有露面的女一号维拉……”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头一紧。抬眼看去，房间角落里那硕大的旅行箱，还静静地立在那，像是从未有人开启过。可那巨大的暗影令我恐惧。我紧咬嘴唇，还是打开了房门。
“秦小姐是个聪明人。”门外的男人笑着说。他飞快地踏进房间，回身关好门，一系列动作仿佛苏谷。接下来他开始做自我介绍，原来他叫陈谋，是《第一娱乐报》的当家记者。那报纸在业内生命狼藉，以挖掘艺人隐私为核心，内容十分不堪。如今他追到我眼前来挑衅，想必是掌握了什么重要秘密。而这秘密，也许不仅关系到我的前途，甚至可能关系到我的生死。想到这，我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开口问他，你有什么消息？我怎么判断你这消息的真实性？
“我这消息多半跟秦小姐你有关，如果有说错的地方，秦小姐大可以立刻指出来。”陈谋回答，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嘈杂声，听得出来录音者身处室外，接下来是脚步声，“咚咚”两下敲门声。
“我看到你发的信息后就立刻赶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女人的声音，如此熟悉，“快开门，是我，维拉。”
“咔嗒”一声，门似乎开了。“究竟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急着找我……”维拉仍在抱怨。老实说她的嗓音并不美，有些沙哑，可却无形中提高了些辨识度。
“很要紧，你进来说。”来开门的女人终于开口，不同于维拉，她声音温柔轻快，似乎还有些微微发抖。那发抖的原因一半是因为紧张的心情，一半是因为天气的寒冷。我完全了解，因为那个声音就是我。
“吱呀——”门就要关上。就在这时，忽然狠狠的“咚”一声响起，惊得人浑身一阵冷汗。随即门关上了，四周恢复寂静，只有阵阵风声。陈谋关了录音笔，别有深意地注视着我，“这段音频的录制时间是十一月二十八日，也就是电影开机前一天的晚上。我躲在你的住所外面，本想抓拍些花边新闻，没想到被我抓住的这位访客，并不是某个男人，倒是当红女星维拉！”
我无法想象自己脸上的表情，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如果说你跟维拉是好姐妹，在开机前互相串串门倒也说得通。只是，前一天晚上还拜访过你的维拉，第二天却未能赶到片场！到今天为止，开机三天了，女主角却还没有踪影，电话打不通，经纪人也找不见她。”陈谋的声音越来越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秦小姐，你说维拉她会去哪儿了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盯着他手里的录音笔。
“我的意思很明确，秦小姐，你该不会是在维拉失踪前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了吧？老实说我当时挺想拍下来你们两个在门前那一幕的，可惜周围的光线实在太暗，我就录音了。听你们两个的对话，好像是你有什么急事叫了维拉来。”陈谋不紧不慢地说，“还有，维拉进门后那‘咚’的一声，你觉得那是什么声音？在我听起来，很像是重物砸到人头上的声音……”
“你不要胡言乱语了，”我说，“仅凭那一段录音，什么都说明不了。”
“如果秦小姐不在乎，那么我不妨把录音公布出去。”陈谋笑着说，“又或者是再过上几天，维拉还不出现，到时候苏谷导演一定会报警。我直接把这段录音当成证据交上去……”
“你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要把录音当做证据交上去？”我暗暗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明人不说暗话。”陈谋满意地看着我，“我是来找秦小姐做交易的。我需要知道苏谷导演的事，听说他跟圈内很多女星都有暧昧不明的关系，他还曾逼迫女星拍摄不雅照片。当然我也想知道秦小姐你，维拉和苏谷之间的三角关系，我要做独家报道。”
“这些事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语气也渐渐缓和下来，“我的确知道一些内情。不过我需要你明白一件事，那段录音并不能说明什么，我偶尔叫维拉来聊聊天而已，维拉现在在哪儿我真的不知道。”
“明白，我明白。”陈谋诡秘地笑笑，“我只是个想写花边新闻的记者，我可不想牵扯到人命案子里去。”
人命案子？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告诉你，你想搞倒苏谷，是件比人命案子还可怕的事。”
我刚刚出道那年就认识了苏谷，他在经纪公司的年会上看中了我，认为我外形青春，适合出演他正在筹拍的电影。当时他三十五岁，看起来意气风发，喜欢畅谈电影艺术。我很快就被他迷住了，进入他的剧组中担任一个戏份不多的配角，并且从那时候开始跟他约会。不久我发现他跟许多女演员的关系都暧昧不明，可以看出那些女人们都喜爱他，同时又服从他。他在女人堆里似乎有着无上的权威。正是这种权威，让他总是能够得到大笔资金赞助，让女艺人们都肯为他牺牲——为了博人眼球不惜出卖色相。尽管用他的话来说，是“为艺术牺牲”。
第一部电影上映后，我开始小有名气，苏谷就带着我四处做宣传。我们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发布会上大量的问题都是在询问我们的关系，我也因此而招致了许多女星的诋毁跟厌恶。我很害怕，可苏谷却感到满意，认为观众们最喜欢看这样的热闹。那时我才意识到，有可能是他自己把相关消息放了出去，为了达到炒作的目的。也许是看出了我的软弱，苏谷开始更加过分地摆布我。他不断要求我去参加各式各样的饭局，去讨好那些投资人。每当有人对我不尊重地动手动脚时，我看见苏谷默许的目光，知道自己成为了他的工具，我就恨得咬牙切齿。然而他总是能安抚我，他答应我，只要我们赚够了钱，再拍出一部好电影来，我们就结婚，从此不让我再参与这样龌龊的勾当。可怜的是，我居然相信了他！为了这份信任我让自己的尊严扫地。本以为只要忍耐下去，情况终究会好起来，没有料到的是，有天苏谷提出要出席一个秘密聚会。当我走进去的一刻我惊呆了，聚会里的人不乏商界精英与演艺界的名流，而他们正聚在一起吸食毒品。
苏谷说，大家有钱一起赚，你必须参与一些类似的聚会。只有大家一起做了些出格的事情，才会真正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心腹，互有把柄才是最稳固的合作关系。他这样对我解释，可还是令我不寒而栗。我想离开，我不能触碰毒品。可是苏谷拦住了我，跟往常不同，他没有继续虚情假意地安抚我，而是撕掉了那温和的面具，把手机递到我跟前。屏幕上的我衣着暴露，显然是趁我不注意时他拍下的。他滑动屏幕，还有许多我在交际场合被灌醉的照片，许多都不堪入目。刹那间我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他威胁我，没错，他用这些来威胁我。作为一名演员，我必须维持自己的形象。然而更重要的是，我害怕一旦这些照片曝光，我的父母、我的家人他们会感到怎样的羞耻……我不敢想下去。于是当晚我留了下来，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分子。
也就是在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维拉。浓妆艳抹的她坐在人群里，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显然维拉已经是个瘾君子了，她很享受那种氛围，一双撩人的眼睛不断看向我身旁的苏谷。那时我就感到了隐隐的担忧，如果苏谷抛弃我，那么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然而男人变心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当我费力帮他拿到新电影《危机四伏》的赞助金时，网络上苏谷与维拉密会的照片流传了出来。我歇斯底里地质问苏谷，没想到他只是直接而冷淡地回应我，没错，他爱上了维拉，那现在是他的新宠。我跌落到情变的谷底，而更可怕的是，我发觉自己染上了毒瘾，身体每况愈下。我必须挽救自己，于是我消失了一段时间。虽然媒体将我的消失解释为度假散心，而实际上只有我的经纪公司知道，我进入了私人戒毒所里。三个月后，当我从戒毒所里出来，外面的世界已翻天覆地。曾经决定启用我作为女主角的电影《危机四伏》准备开机，女一号已经换做了维拉。而苏谷与维拉的恋情也已公布，四处都是两人即将结婚的传闻。那时我看着镜子里的我，我青春俏丽的外貌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瘦削而憔悴的脸。我不得不改头换面，开始改走成熟性感的女星路线，接受电影里配角地位。在所有人眼里，只有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然而事实上，我知道苏谷自己也惹上了麻烦，他那个新宠维拉显然没有我那么好摆布，得罪了很多人，致使赞助人撤资，这部电影是苏谷欠着债在拍。听说他借了高利贷，正被追债。
听着我的讲述，陈谋兴奋得双眼发光，“秦小姐，我保证绝不会暴露你的身份。你放心，既然你这么坦诚，以后咱们互通有无，我可以帮你炒作，让你重新火起来。至于苏谷那个人渣，你就看着我们报纸如何揭露他的真面目吧！”
我起身送客，他站在门口回身看着我，表情显得友好了一些，扬扬手里的录音笔，“你放心，不该我说的我一定不会说。我只是自己知道罢了。”
“陈记者，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了，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我小声说，飞快地关上了房门。
3、
今天是电影《危机四伏》开拍的第五天，维拉还是没有现身。苏谷已经报了警，只是消息还封锁着不让外传。昨天，《第一娱乐报》在网站上公布了一篇题为《被追债中的“衣冠禽兽”》的人物特写，长达五千字。文章虽未指名道姓，但各种暗示线索都将主人公指向了苏谷本人。看见自己所说的话变成了文字出现在眼前令我感到很新鲜。在这个节骨眼上，苏谷已经精疲力尽了。
尽管维拉迟迟不现身，苏谷还是不愿电影停拍。今天拍摄的主要内容是我要销毁女主角夏凌子杀死的几个恶霸的尸体，剧本中采用的方法是把那些尸体泡在一个池子里，然后倒入某种化学试剂，将它们完全腐蚀。当然这些腐蚀的效果后期会用电脑特技做出来，我亲手倒进池子里的只是少量碳酸钠，保证入水之后反应那一刻出的白气逼真。事实上，我们这部电影中需要用到尸体的地方很多，某些镜头还需要给尸体特写以营造真实感。仿真尸体价格昂贵，拍摄效果也不好，为此苏谷特意托朋友，弄来了一些无人认领的死囚尸体，令我们的道具师苦不堪言。而现今我眼前的池子里就泡着几句真正的尸体，配合着制造出的血红色液体，正发出阵阵难以言说的腐臭味。
我需要些时间来适应眼前的尸体，同时酝酿入戏的感情，趁着午休时就钻进了摄影棚，发消息给苏谷请他来给我说戏。没过多久，苏谷也钻了进来，他的神情很僵硬，居高临下般地俯视着我。
“你吓了我一跳。”我小声说。
“你还会害怕尸体？”他冷冰冰地问，“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亲手杀了人！”
“我会杀谁？”心跳到了嗓子眼，我不安地站起身来。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苏谷逼近我的脸，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维拉！”
“我没有。”我惊慌地连连后退，“我没有杀她！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省省吧！”苏谷一把拎起了我的衣领，“陈谋都告诉我了，他手上那录音很快就会发给我！别急，他昨天写了揭露我的文章，今天就会写你的！我已经把你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发到了他的邮箱。我告诉你，跟我作对是自掘坟墓！”
“我早料到你会跟陈谋做交易了。”我低声说，此刻我已经退到了墙角。墙角正立着我一大早带来的行李箱，那个硕大的、此前一直放在酒店房间里的行李箱，
“知道就好。”苏谷低声笑了起来，“秦央，如果你现在跟我说实话，跪在地上乞求我，或许我还可以帮你摆平你所担忧的那些事情——”他的声音忽然加重，变得神秘兮兮，“尸体！对吗？你正在担忧如何处理维拉的尸体！那行李箱里是什么，让我猜猜，究竟什么宝贝要用这么大的行李箱？我已经猜出了你的全盘计划，你打算把维拉的尸体投入眼前这个池子里，跟其他尸体混在一起，我说的对吗？”
我用沉默抗衡着他。此时摄影棚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似乎是有人前来闹事，叫骂声不绝于耳。可显然苏谷并不在意这些，他得意洋洋地回身走到水池旁，“只要在表演加入化学试剂时，把原本的道具换掉，加些生石灰之类的，一倒进去迅速反应，急剧发热，甚至燃烧。只要救援的时候多拖延一会儿，尸体也就解决了。我猜得对吗？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我会帮你，我会在这件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秦央，你以后……”
“我不会再让你抓住我的把柄了。”我喃喃地说，此刻我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我颤抖着的双手里握着的，是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一柄钢叉，“从你威胁我的一刻起，我就知道，只要有你，我再也别想好好活着了！”
“你！”苏谷猛地回过头来，惊怖的瞳孔里映出了我的姿势。那一刻我握紧钢叉，由下而上，狠狠捅进了他的胸膛。
“我说过，我没有杀死维拉。”我压低声音，微微笑着，“因为一直以来我最仇恨的人都是你啊！”
他长大了嘴巴，却只能发出简短的呻吟，低下头，眼睁睁看着我猛地把钢叉抽出来。胸前那两个硕大的血窟窿，喷射出鲜血来。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正倒在尸体的池子里，倒在那边本就浑浊的猩红色液体里，掀起一阵腥臭的味道。然而摄影棚外的嘈杂声掩盖了他这一系列的声响。我飞快地剥干净他的衣服。忍着刺鼻的味道，拉过行李箱，换下身上沾了血的衣服，收拾好带血的钢叉，还有擦干净地上的血滴。好在这些维拉都事先想到了，她帮我整理这个行李箱时，不仅备好了服装、仿制的钢叉，还装好了清洁工具。别看她外表那么粗枝大叶，实际上可是个心细如发的女人呢。自从我们在那个吸食毒品的宴会上相遇，我们渐渐了解彼此，成为朋友，成为战友。苏谷用同样的手法威胁着维拉，同样令她苦不堪言。为了开始新生活，我们商定了计谋，要合力杀死他。
为了让这次谋杀计划顺利进行，我们决定一人实施杀人，另一人负责在暗中做掩护，吸引别人注意。因此电影开机后，维拉始终没有现身。她一方面偷偷放出消息，强调我与她关系不合，误导别人。另一方面则暗地里潜入苏谷的家中，收集他威胁他人与欠债的证据。我透露给记者陈谋的消息也是为了这个做准备。我们瞄准了今天这场戏，戏中的尸体要被夏凌子的兵器刺死，因此我就要用仿制的钢叉杀死苏谷，以便将他与其他尸体混在一起。我们约定的杀人时间是午休时间，这时维拉安排好的一众混混会冲入片场，假作高利贷来找苏谷追债，制造混乱，掩盖声响。而且这样事后就可以推说不知道苏谷躲去了哪里。至于苏谷的尸体，我们原打算只是暂时混放在池中，等到深夜里再由维拉跟我两个人处置。想不到那个苏谷竟帮我们想到了绝妙的主意，的确毁尸灭迹才是最好的方法。
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故作惊慌地从摄影棚跑出来，大声问发生了什么。几位工作人员跑来安抚我，说似乎是来追债的，闹了一通不见苏谷导演就走了。一个人说苏谷导演没了踪影，不知道是不是躲债去了。另一个又说刚刚收到的消息，《第一娱乐报》的记者陈谋在家里遭到袭击，现在生死未卜，也不知道会不会是苏谷导演看了那篇揭露自己的报道后想不开去寻了仇。我听得津津有味，陈谋知道的太多，我就告诉维拉要除掉他以绝后患。看来一切都很顺利。这时候总导演铁青着脸走过来，显然对苏谷造成的恶性影响很是不满，大声吼着立刻准备重新开工，女主角终于到了，今天的活儿可多了，没空理那个苏谷。
原来维拉来了。我抬眼一看，她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向摄影棚。“我先看看拍摄环境。”她大大咧咧地说，一步就踏了进来。她这样的姿态让我不由得想起陈谋蹲守在我家门口的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风风火火地走进门来，没想到一步进来竟绊倒在玄关处，跌在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这一声竟被陈谋误以为是我袭击维拉的声音。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暗暗笑起来。
“小秦，你给她介绍一下情况。”总导演吩咐我。
我连忙走上前去，维拉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个池子里的尸体是真的，你别吓着。”我耐心地提醒。
“啧啧啧。”维拉撇撇嘴，她随手抄起一旁放着的钢叉，那上面已经涂好了伪造的血迹，“我看看怎么刺比较真实。”
“那是真的尸体。”导演一边说一边面露嫌恶地走开了，池边只剩下我们俩。
“我需要些生石灰。”我用极细的声音说。
“摄影棚外的工地上有的是，放心。”维拉也用极小的声音回复了我。我刚想回应一声，却见苏谷那苍白的脸从浑浊的血水里浮了出来，吓得我猛然一抖。
“别怕啊，好日子在眼前了。”还是维拉镇定，她单脚踏在池边，猛一跃起，嘴上欢快地说着，“我刺给你看！”随即手上那高高举起的钢叉，准确无误地狠狠刺进了苏谷那还呈现着惊怖神情的脸上。
The end
Written by 怪物不二
晚上八点钟，门铃声响了。
这是剧组在酒店里为工作人员安排的房间，那么除了相关人士，有谁会知道我就住在这间房里呢？我揭下面膜，踮起脚来从猫眼向外看。果然不出我所料，站在门外的正是副导演苏谷。
“请等一下！”我高声说，飞快地摊在床上的东西塞进硕大的行李箱。那床被我收拾得如此平整，仿佛此前上面什么都没有一样。我调整好气息，得体地微笑着打开房门。
“秦央，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他一步踏进房间，回身飞快地将门关好，随即开始仔细地扫视四周，神色很不自然。
“苏导演，你这是干什么？”我笑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难不成还怕我在这小屋子里藏人呀？”
“不是怕你藏人，是……”他瞪视着我，沉重地叹了口气，“媒体那边口风不对，有消息说，咱们这部电影把你从主角换到了配角，你心生妒忌，恐怕会对新主演维拉不利……”
“我能怎么不利啊？”我一只手指轻轻点住了他的鼻尖，“就算我心里再不高兴，我一个弱女子，难道我能杀了维拉不成？”
苏谷急着用手掩住我的嘴，“这话可不敢乱说！维拉她个性很强，脾气又直，如果哪里得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维拉，维拉……”我垂下头去，一只手掩住脸，“电影选中了维拉，观众都喜欢维拉，连你也要跟维拉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小央，”苏谷的口气软了下来，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低声说，“你也知道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至于事业方面，你刚刚从清纯的形象开始往成熟方向转变，要慢慢来。咱们这部电影里这个角色真的很适合你。只是……”他叹了口气，“已经两天了，主角还不到，重头戏一直没法开拍。这个维拉，真是越来越会耍大牌了……”
我听他这样说着，抬起眼睛，直看着墙角那硕大的行李箱，轻轻点了点头。
1、
今天是电影《危机四伏》开机之后的第三天，一大清早剧组人员就纷纷开始忙碌了。我刚刚换好服装，从片场的试衣间走出来，就被迎面走来的苏谷一把拉住，“有记者来探班，事前约好了是采访维拉的，可今早维拉的手机还是打不通，你先顶替她。”我困惑地抬头看着他，“我怎么顶替啊？你知道，我最不会说话了。”苏谷对着我一笑，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叮嘱，“你啊，怎么还跟三年前刚刚出道的那个小姑娘似的？好好接受采访，注意多宣传我们电影。”
他温柔而熟悉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脸颊，我忍不住踮起脚来勾住了他的脖子，“苏谷，我们……”
一阵闪光，我看见不远处几个举着专业相机的人，正忙着拍下我们这亲昵的一幕。当然了，电影开拍前副导演换主角换女友，电影开拍后又跟前女友纠缠不清，这可算是个大卖点。我忍不住笑了。
察觉到了什么，秦谷赶快推开我的手。转过身招呼记者过来。我脸上的笑容是僵硬的，可好在我还是笑着的。
“《危机四伏》是一部悬疑片，改编于小说《民国侠女》。”我机械地对着记者们说，“看过原著的朋友都知道故事情节的惊心动魄，我们这部电影力求保留小说的全部精华。”
“请问秦小姐，你早就确定扮演片中的女一号夏凌子，却在电影开机前一个月忽然被当红女星维拉换下，改成扮演一位并不重要的角色，请问这是为什么？”一位记者忽然发问，他面露嘲讽，目带凶光。
“换角的事是经过导演、编剧与我三方讨论之后确定的，”我故作镇定地说，“我本人也认为，夏凌子这个角色并不适合我……”
“实际上，包括小说原作者在内的一部分书迷表示，秦小姐你原本清新的形象更适合扮演书中所描绘出的侠女，你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忽然转型，”那位记者穷追不舍，“请问这一系列的变化是否就是为了衬托新任女主角维拉？这是否是副导演苏谷的意思？请问你们三人的恋情与这些变化是否有关系？”
“对不起，跟电影无关的问题我不会回答。”我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可脑海中的回忆却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他说得对，这本来是属于我的角色，这本来是属于我的机会，苏谷他明明答应了我！几个月前我春风得意，等待着电影开拍，等待着苏谷的求婚。谁知道一转眼的工夫，全天下的宠爱都朝着那个叫维拉的女人去了！她性感妩媚，对付男人很有手段，不然苏谷绝不会那么快就变心！我愣神地想着，表情木然，心却四分五裂了。
“秦小姐，那你能否谈谈电影里你跟主角维拉分别塑造的形象？”记者们显然对我的回答不够满意，悻悻地抛出了一个常规问题。
“维拉饰演侠女夏凌子，她主要的事迹就是惩恶扬善，像‘地下判官’一样将杀死坏人，因此会有很多动作戏。为此维拉还特别去学习了格斗术，保证给观众呈现真实精彩的表演。”我硬撑着耐心往下说，“至于我饰演的，是交际名媛方小茴，也是侠女夏凌子的支持者。她杀人之后的现场多由我来处理，为此我特意学习了许多医学知识，以便理解台词。希望大家支持我们的电影，谢谢。”
说到这里我点头致意，原则上来说我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可以不再回答后续问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不料还未等我转身，那一个咄咄逼人的声音响起，“秦小姐，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于女主角夏凌子这样大开杀戒的行为是怎么看的？这样的人也配称作侠女吗？”
“她当然是侠女，因为惩恶扬善是她的目的，她不胡乱杀人。”我连忙解释。
“可这种私自杀人的行为，在法制社会是完全错误的！违背法律，违背道德……”那声音不依不饶。我循声望去，果然还是之前就开始不断发问的那个记者，为什么他要问的事情这么多，为什么他一定要让我下不来台？
“电影中的时代背景并不是当今的法制社会。”我感到难以压抑的怒火，在一点点灼烧着我仅存的理智，干脆直接瞪视着他，“而且惩恶扬善从来不会违背道德，道德就是弘扬善良，消灭不义之人。”
“秦小姐的意思是，坏人就可以随便杀了？”那位记者嘲讽地撇了撇嘴，老鼠似的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我终于受不了了！一直以来的压力与痛苦在那一刻迸发，我尖叫起来，“对！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给别人制造痛苦，杀掉他们是为了更多人更好地活！有些人就是该死！该死啊！”
我的失控刹那间引来了几乎全片场的目光，苏谷急忙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冲过来拉住了我。记者们还不忘冲上来不断拍照。而我已经顾不得形象了，我叫喊得声嘶力竭，浑身不断流汗。只听见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再次传来，“秦小姐，如果有人妨碍了你的生活，你也会杀人吗？”
我不能回答他，他那恶毒又轻蔑的目光一直射向我。我痛苦地捂住脸，就那样瘫软着被苏谷他们拉回到休息室去了。我这样过激的反应对电影宣传有害无利，不出几分钟总导演就冲进来狠狠骂了我一通，苏谷静静地坐在旁边陪着我。等其他人都走开，我才把头靠在他肩上，伤心地哭起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哭着说，“实在是那些记者欺人太甚，他们故意刁难我……”
苏谷没有应声，他的动作也很僵硬，似乎并没有想要安慰我。
“怎么，你也在生我的气？”我低声问。
“秦央，”他深吸了一口气，“维拉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维拉在哪儿？”我瞪大了眼睛，“她耍大牌一直不出现，你以为是我把她藏起来了吗？”
“我知道你恨她，”苏谷耐着性子说，“她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可我希望你能理智一些，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开机三天了，维拉一直联系不上，经纪人也找不到她，我真的很担心。”
“我知道你担心她，可我真的帮不上忙！”我心灰意冷地站起身，“你还在怀疑我是不是会对她不利是吗？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人？”
“女人的仇恨是难以估量的。”苏谷冷漠地看着我，“那个记者问了你，如果有人妨碍你的生活，你会杀人吗？现在你回答我吧。”
“你给我滚！”我尖叫着，一瞬间泪水流了满脸。
“秦央，我警告你，”苏谷压低了声音，一改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表情狰狞凶恶，“你不要给我找麻烦。赶快放了维拉！提醒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有些你很在乎的东西。如果你继续跟我作对，影响电影拍摄，别说我不帮你，我会让你声名狼藉！”
“这是我的休息室！你给我滚！滚！”我筋疲力尽地喊着，双手发着抖扶住椅背。我不能倒下去，起码不能在他面前。
2、
晚上八点钟，门铃响了。
今天已经明目张胆威胁过我的苏谷，应该不会再来找我，那么会是谁呢？我踮起脚透过猫眼向外看，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脸。他那一双老鼠似的眼睛紧盯着我，让我感到一阵凉意。
“秦小姐，我知道你在房间里。我是《第一娱乐报》的记者，今天我们在片场见过的，还记得吗？”听到那咄咄逼人的声音，记忆一下子复苏，原来就是早上那个纠缠不休的可恶记者。我不打算跟他过多接触，干脆不做声。没想到门铃声再度响起，伴随着他略微提高了的声音，“秦小姐，我手上有一些消息，关于始终没有露面的女一号维拉……”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头一紧。抬眼看去，房间角落里那硕大的旅行箱，还静静地立在那，像是从未有人开启过。可那巨大的暗影令我恐惧。我紧咬嘴唇，还是打开了房门。
“秦小姐是个聪明人。”门外的男人笑着说。他飞快地踏进房间，回身关好门，一系列动作仿佛苏谷。接下来他开始做自我介绍，原来他叫陈谋，是《第一娱乐报》的当家记者。那报纸在业内生命狼藉，以挖掘艺人隐私为核心，内容十分不堪。如今他追到我眼前来挑衅，想必是掌握了什么重要秘密。而这秘密，也许不仅关系到我的前途，甚至可能关系到我的生死。想到这，我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开口问他，你有什么消息？我怎么判断你这消息的真实性？
“我这消息多半跟秦小姐你有关，如果有说错的地方，秦小姐大可以立刻指出来。”陈谋回答，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嘈杂声，听得出来录音者身处室外，接下来是脚步声，“咚咚”两下敲门声。
“我看到你发的信息后就立刻赶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女人的声音，如此熟悉，“快开门，是我，维拉。”
“咔嗒”一声，门似乎开了。“究竟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急着找我……”维拉仍在抱怨。老实说她的嗓音并不美，有些沙哑，可却无形中提高了些辨识度。
“很要紧，你进来说。”来开门的女人终于开口，不同于维拉，她声音温柔轻快，似乎还有些微微发抖。那发抖的原因一半是因为紧张的心情，一半是因为天气的寒冷。我完全了解，因为那个声音就是我。
“吱呀——”门就要关上。就在这时，忽然狠狠的“咚”一声响起，惊得人浑身一阵冷汗。随即门关上了，四周恢复寂静，只有阵阵风声。陈谋关了录音笔，别有深意地注视着我，“这段音频的录制时间是十一月二十八日，也就是电影开机前一天的晚上。我躲在你的住所外面，本想抓拍些花边新闻，没想到被我抓住的这位访客，并不是某个男人，倒是当红女星维拉！”
我无法想象自己脸上的表情，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如果说你跟维拉是好姐妹，在开机前互相串串门倒也说得通。只是，前一天晚上还拜访过你的维拉，第二天却未能赶到片场！到今天为止，开机三天了，女主角却还没有踪影，电话打不通，经纪人也找不见她。”陈谋的声音越来越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秦小姐，你说维拉她会去哪儿了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盯着他手里的录音笔。
“我的意思很明确，秦小姐，你该不会是在维拉失踪前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了吧？老实说我当时挺想拍下来你们两个在门前那一幕的，可惜周围的光线实在太暗，我就录音了。听你们两个的对话，好像是你有什么急事叫了维拉来。”陈谋不紧不慢地说，“还有，维拉进门后那‘咚’的一声，你觉得那是什么声音？在我听起来，很像是重物砸到人头上的声音……”
“你不要胡言乱语了，”我说，“仅凭那一段录音，什么都说明不了。”
“如果秦小姐不在乎，那么我不妨把录音公布出去。”陈谋笑着说，“又或者是再过上几天，维拉还不出现，到时候苏谷导演一定会报警。我直接把这段录音当成证据交上去……”
“你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要把录音当做证据交上去？”我暗暗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明人不说暗话。”陈谋满意地看着我，“我是来找秦小姐做交易的。我需要知道苏谷导演的事，听说他跟圈内很多女星都有暧昧不明的关系，他还曾逼迫女星拍摄不雅照片。当然我也想知道秦小姐你，维拉和苏谷之间的三角关系，我要做独家报道。”
“这些事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语气也渐渐缓和下来，“我的确知道一些内情。不过我需要你明白一件事，那段录音并不能说明什么，我偶尔叫维拉来聊聊天而已，维拉现在在哪儿我真的不知道。”
“明白，我明白。”陈谋诡秘地笑笑，“我只是个想写花边新闻的记者，我可不想牵扯到人命案子里去。”
人命案子？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告诉你，你想搞倒苏谷，是件比人命案子还可怕的事。”
我刚刚出道那年就认识了苏谷，他在经纪公司的年会上看中了我，认为我外形青春，适合出演他正在筹拍的电影。当时他三十五岁，看起来意气风发，喜欢畅谈电影艺术。我很快就被他迷住了，进入他的剧组中担任一个戏份不多的配角，并且从那时候开始跟他约会。不久我发现他跟许多女演员的关系都暧昧不明，可以看出那些女人们都喜爱他，同时又服从他。他在女人堆里似乎有着无上的权威。正是这种权威，让他总是能够得到大笔资金赞助，让女艺人们都肯为他牺牲——为了博人眼球不惜出卖色相。尽管用他的话来说，是“为艺术牺牲”。
第一部电影上映后，我开始小有名气，苏谷就带着我四处做宣传。我们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发布会上大量的问题都是在询问我们的关系，我也因此而招致了许多女星的诋毁跟厌恶。我很害怕，可苏谷却感到满意，认为观众们最喜欢看这样的热闹。那时我才意识到，有可能是他自己把相关消息放了出去，为了达到炒作的目的。也许是看出了我的软弱，苏谷开始更加过分地摆布我。他不断要求我去参加各式各样的饭局，去讨好那些投资人。每当有人对我不尊重地动手动脚时，我看见苏谷默许的目光，知道自己成为了他的工具，我就恨得咬牙切齿。然而他总是能安抚我，他答应我，只要我们赚够了钱，再拍出一部好电影来，我们就结婚，从此不让我再参与这样龌龊的勾当。可怜的是，我居然相信了他！为了这份信任我让自己的尊严扫地。本以为只要忍耐下去，情况终究会好起来，没有料到的是，有天苏谷提出要出席一个秘密聚会。当我走进去的一刻我惊呆了，聚会里的人不乏商界精英与演艺界的名流，而他们正聚在一起吸食毒品。
苏谷说，大家有钱一起赚，你必须参与一些类似的聚会。只有大家一起做了些出格的事情，才会真正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心腹，互有把柄才是最稳固的合作关系。他这样对我解释，可还是令我不寒而栗。我想离开，我不能触碰毒品。可是苏谷拦住了我，跟往常不同，他没有继续虚情假意地安抚我，而是撕掉了那温和的面具，把手机递到我跟前。屏幕上的我衣着暴露，显然是趁我不注意时他拍下的。他滑动屏幕，还有许多我在交际场合被灌醉的照片，许多都不堪入目。刹那间我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他威胁我，没错，他用这些来威胁我。作为一名演员，我必须维持自己的形象。然而更重要的是，我害怕一旦这些照片曝光，我的父母、我的家人他们会感到怎样的羞耻……我不敢想下去。于是当晚我留了下来，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分子。
也就是在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维拉。浓妆艳抹的她坐在人群里，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显然维拉已经是个瘾君子了，她很享受那种氛围，一双撩人的眼睛不断看向我身旁的苏谷。那时我就感到了隐隐的担忧，如果苏谷抛弃我，那么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然而男人变心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当我费力帮他拿到新电影《危机四伏》的赞助金时，网络上苏谷与维拉密会的照片流传了出来。我歇斯底里地质问苏谷，没想到他只是直接而冷淡地回应我，没错，他爱上了维拉，那现在是他的新宠。我跌落到情变的谷底，而更可怕的是，我发觉自己染上了毒瘾，身体每况愈下。我必须挽救自己，于是我消失了一段时间。虽然媒体将我的消失解释为度假散心，而实际上只有我的经纪公司知道，我进入了私人戒毒所里。三个月后，当我从戒毒所里出来，外面的世界已翻天覆地。曾经决定启用我作为女主角的电影《危机四伏》准备开机，女一号已经换做了维拉。而苏谷与维拉的恋情也已公布，四处都是两人即将结婚的传闻。那时我看着镜子里的我，我青春俏丽的外貌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瘦削而憔悴的脸。我不得不改头换面，开始改走成熟性感的女星路线，接受电影里配角地位。在所有人眼里，只有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然而事实上，我知道苏谷自己也惹上了麻烦，他那个新宠维拉显然没有我那么好摆布，得罪了很多人，致使赞助人撤资，这部电影是苏谷欠着债在拍。听说他借了高利贷，正被追债。
听着我的讲述，陈谋兴奋得双眼发光，“秦小姐，我保证绝不会暴露你的身份。你放心，既然你这么坦诚，以后咱们互通有无，我可以帮你炒作，让你重新火起来。至于苏谷那个人渣，你就看着我们报纸如何揭露他的真面目吧！”
我起身送客，他站在门口回身看着我，表情显得友好了一些，扬扬手里的录音笔，“你放心，不该我说的我一定不会说。我只是自己知道罢了。”
“陈记者，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了，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我小声说，飞快地关上了房门。
3、
今天是电影《危机四伏》开拍的第五天，维拉还是没有现身。苏谷已经报了警，只是消息还封锁着不让外传。昨天，《第一娱乐报》在网站上公布了一篇题为《被追债中的“衣冠禽兽”》的人物特写，长达五千字。文章虽未指名道姓，但各种暗示线索都将主人公指向了苏谷本人。看见自己所说的话变成了文字出现在眼前令我感到很新鲜。在这个节骨眼上，苏谷已经精疲力尽了。
尽管维拉迟迟不现身，苏谷还是不愿电影停拍。今天拍摄的主要内容是我要销毁女主角夏凌子杀死的几个恶霸的尸体，剧本中采用的方法是把那些尸体泡在一个池子里，然后倒入某种化学试剂，将它们完全腐蚀。当然这些腐蚀的效果后期会用电脑特技做出来，我亲手倒进池子里的只是少量碳酸钠，保证入水之后反应那一刻出的白气逼真。事实上，我们这部电影中需要用到尸体的地方很多，某些镜头还需要给尸体特写以营造真实感。仿真尸体价格昂贵，拍摄效果也不好，为此苏谷特意托朋友，弄来了一些无人认领的死囚尸体，令我们的道具师苦不堪言。而现今我眼前的池子里就泡着几句真正的尸体，配合着制造出的血红色液体，正发出阵阵难以言说的腐臭味。
我需要些时间来适应眼前的尸体，同时酝酿入戏的感情，趁着午休时就钻进了摄影棚，发消息给苏谷请他来给我说戏。没过多久，苏谷也钻了进来，他的神情很僵硬，居高临下般地俯视着我。
“你吓了我一跳。”我小声说。
“你还会害怕尸体？”他冷冰冰地问，“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亲手杀了人！”
“我会杀谁？”心跳到了嗓子眼，我不安地站起身来。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苏谷逼近我的脸，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维拉！”
“我没有。”我惊慌地连连后退，“我没有杀她！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省省吧！”苏谷一把拎起了我的衣领，“陈谋都告诉我了，他手上那录音很快就会发给我！别急，他昨天写了揭露我的文章，今天就会写你的！我已经把你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发到了他的邮箱。我告诉你，跟我作对是自掘坟墓！”
“我早料到你会跟陈谋做交易了。”我低声说，此刻我已经退到了墙角。墙角正立着我一大早带来的行李箱，那个硕大的、此前一直放在酒店房间里的行李箱，
“知道就好。”苏谷低声笑了起来，“秦央，如果你现在跟我说实话，跪在地上乞求我，或许我还可以帮你摆平你所担忧的那些事情——”他的声音忽然加重，变得神秘兮兮，“尸体！对吗？你正在担忧如何处理维拉的尸体！那行李箱里是什么，让我猜猜，究竟什么宝贝要用这么大的行李箱？我已经猜出了你的全盘计划，你打算把维拉的尸体投入眼前这个池子里，跟其他尸体混在一起，我说的对吗？”
我用沉默抗衡着他。此时摄影棚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似乎是有人前来闹事，叫骂声不绝于耳。可显然苏谷并不在意这些，他得意洋洋地回身走到水池旁，“只要在表演加入化学试剂时，把原本的道具换掉，加些生石灰之类的，一倒进去迅速反应，急剧发热，甚至燃烧。只要救援的时候多拖延一会儿，尸体也就解决了。我猜得对吗？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我会帮你，我会在这件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秦央，你以后……”
“我不会再让你抓住我的把柄了。”我喃喃地说，此刻我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我颤抖着的双手里握着的，是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一柄钢叉，“从你威胁我的一刻起，我就知道，只要有你，我再也别想好好活着了！”
“你！”苏谷猛地回过头来，惊怖的瞳孔里映出了我的姿势。那一刻我握紧钢叉，由下而上，狠狠捅进了他的胸膛。
“我说过，我没有杀死维拉。”我压低声音，微微笑着，“因为一直以来我最仇恨的人都是你啊！”
他长大了嘴巴，却只能发出简短的呻吟，低下头，眼睁睁看着我猛地把钢叉抽出来。胸前那两个硕大的血窟窿，喷射出鲜血来。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正倒在尸体的池子里，倒在那边本就浑浊的猩红色液体里，掀起一阵腥臭的味道。然而摄影棚外的嘈杂声掩盖了他这一系列的声响。我飞快地剥干净他的衣服。忍着刺鼻的味道，拉过行李箱，换下身上沾了血的衣服，收拾好带血的钢叉，还有擦干净地上的血滴。好在这些维拉都事先想到了，她帮我整理这个行李箱时，不仅备好了服装、仿制的钢叉，还装好了清洁工具。别看她外表那么粗枝大叶，实际上可是个心细如发的女人呢。自从我们在那个吸食毒品的宴会上相遇，我们渐渐了解彼此，成为朋友，成为战友。苏谷用同样的手法威胁着维拉，同样令她苦不堪言。为了开始新生活，我们商定了计谋，要合力杀死他。
为了让这次谋杀计划顺利进行，我们决定一人实施杀人，另一人负责在暗中做掩护，吸引别人注意。因此电影开机后，维拉始终没有现身。她一方面偷偷放出消息，强调我与她关系不合，误导别人。另一方面则暗地里潜入苏谷的家中，收集他威胁他人与欠债的证据。我透露给记者陈谋的消息也是为了这个做准备。我们瞄准了今天这场戏，戏中的尸体要被夏凌子的兵器刺死，因此我就要用仿制的钢叉杀死苏谷，以便将他与其他尸体混在一起。我们约定的杀人时间是午休时间，这时维拉安排好的一众混混会冲入片场，假作高利贷来找苏谷追债，制造混乱，掩盖声响。而且这样事后就可以推说不知道苏谷躲去了哪里。至于苏谷的尸体，我们原打算只是暂时混放在池中，等到深夜里再由维拉跟我两个人处置。想不到那个苏谷竟帮我们想到了绝妙的主意，的确毁尸灭迹才是最好的方法。
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故作惊慌地从摄影棚跑出来，大声问发生了什么。几位工作人员跑来安抚我，说似乎是来追债的，闹了一通不见苏谷导演就走了。一个人说苏谷导演没了踪影，不知道是不是躲债去了。另一个又说刚刚收到的消息，《第一娱乐报》的记者陈谋在家里遭到袭击，现在生死未卜，也不知道会不会是苏谷导演看了那篇揭露自己的报道后想不开去寻了仇。我听得津津有味，陈谋知道的太多，我就告诉维拉要除掉他以绝后患。看来一切都很顺利。这时候总导演铁青着脸走过来，显然对苏谷造成的恶性影响很是不满，大声吼着立刻准备重新开工，女主角终于到了，今天的活儿可多了，没空理那个苏谷。
原来维拉来了。我抬眼一看，她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向摄影棚。“我先看看拍摄环境。”她大大咧咧地说，一步就踏了进来。她这样的姿态让我不由得想起陈谋蹲守在我家门口的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风风火火地走进门来，没想到一步进来竟绊倒在玄关处，跌在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这一声竟被陈谋误以为是我袭击维拉的声音。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暗暗笑起来。
“小秦，你给她介绍一下情况。”总导演吩咐我。
我连忙走上前去，维拉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个池子里的尸体是真的，你别吓着。”我耐心地提醒。
“啧啧啧。”维拉撇撇嘴，她随手抄起一旁放着的钢叉，那上面已经涂好了伪造的血迹，“我看看怎么刺比较真实。”
“那是真的尸体。”导演一边说一边面露嫌恶地走开了，池边只剩下我们俩。
“我需要些生石灰。”我用极细的声音说。
“摄影棚外的工地上有的是，放心。”维拉也用极小的声音回复了我。我刚想回应一声，却见苏谷那苍白的脸从浑浊的血水里浮了出来，吓得我猛然一抖。
“别怕啊，好日子在眼前了。”还是维拉镇定，她单脚踏在池边，猛一跃起，嘴上欢快地说着，“我刺给你看！”随即手上那高高举起的钢叉，准确无误地狠狠刺进了苏谷那还呈现着惊怖神情的脸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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