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事
今日无事,就在法国人民攻占巴士底狱那一天,昏庸懦弱的路易十六在日记上风轻云淡的这样写道。
这几天一直在想学校二楼南餐厅里最南边窗口里那个卖饭的年轻女孩,我并不想用女孩称呼她,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觉得她已经褪去稚气和羞涩的老练成熟与一个少女不符,至少和我们这样叽叽喳喳的女大学生不符。
我天天在她的窗口前买早餐,尽管她动作急促盛粥时总让人心惊肉跳,尽管如果你要土豆饼她会毫不犹豫的给你夹一个蘸满甜酱的鸡蛋饼,尽管打卡时她会出一堆错让你不知所措,但是她家的咸菜和粥却比别家的好吃许多,这便是我天天过来的唯一理由,而这,也让我得以有机会去关注一个与我本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她跟我们年纪相仿,所以第一天过来买早餐的时候我就带着颇有些自作多情般的痛心和略微自我感觉良好般的感慨跟一起吃饭的舍友说,你说她们的一生就要在这小小的窗口里度过了么,舍友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个窗口里的年轻女孩并不止她一个,但她无疑是最优秀的那个。像所有老练的成年人一样毫不扭捏的吆喝,不会错过询问每一个等待在窗口前的学生,利索的配合着和她一起在窗口一样忙碌的人,我每天经过这个窗口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但她的状态却从来都是那样生气勃勃且看不出任何情绪。
有的时候不太忙,于是她也会像这个年纪所有喜欢八卦和谈天说地的少女一样,一边给学生打饭一边和身边的女孩闲聊。那天我照例等在窗口前,餐厅里从来都是昏暗暗不甚明朗的样子,她侧着的身体面对着我,灵巧或笨拙的手上下翻飞,就像不小心飞到禁地里的蝴蝶,她神采飞扬的和旁边的女孩说着什么,笑声朗朗,她并不漂亮,而在那一瞬间,却让身边站着的每个或戴着口罩或背着书包的人黯然失色。
而突然有一天,当我依然如往常站在窗口前等待时,她却变成了这个窗口的配角,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孩,有着让人习以为常的沉默,也有着让人不出所料的沉稳,或者是缓慢和不熟练,前排的人一个个端着饭离开了,而在这时,她从后厨走了出来,几乎是行云流水或者说是不由分说的拿走了那个女孩手里的勺子和饭夹,女孩悻悻的走到了旁边,并不说话。她却率先打破了沉默,用一种暧昧不明却态度恶劣的语气和含混不清的山东话嘲笑着那个似乎对她不满而想一展身手却弄巧成拙的女孩,女孩在一旁憋红了脸,由起先的沉默开始反击,女孩子特有的尖锐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大半个食堂的人的目光,窗口外的,窗口里的,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望向这个小小的角落里的窗口。争吵愈演愈烈,而一旁的我,只是看着已走到窗口前却折回的舍友自顾自的笑了笑,而后也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看热闹的人很多,开口的人却不多,当我端着盘子走向座位的时候,一个穿着统一的白色围裙的男人急急的走了过去,而这之后的事情我已经不得而知了,只知道后来那个我没记住脸的女孩应该再没出现在那个狭窄的窗口里,因为我见到的从来都只是她一个人已一种近乎永恒的姿态继续着她的本职工作,生活风平浪静,毫无波澜可言。
是的,我的生活也一样,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上课,走路,思考,学习,平淡的了无无趣。我依旧在她的窗口买早餐,依旧看她仍然有些手忙脚乱的忙碌,依旧匆匆的在昏暗的餐厅里进进出出,她的那条白色围裙永远是一样不知道干净与否的单调颜色。
然而,又有这样的一天,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天,我却发现她化了一个简单的妆,睫毛长长的翘起,嘴唇上有粉红色的唇膏,脸上的皮肤被不甚高明的化妆技术涂成了不自然的白皙。我暗想她是否在恋爱,对方是否是那次来劝架的那个男人,这样想着,却又不禁被自己的无聊逗乐。
我深觉自己的无所事事,也为自己的深藏心底的沉闷心情郁郁寡欢,我站在水果摊前对着一堆颜色鲜艳的水果发呆,提着几个苹果边等待舍友边茫然的看着身边的人进进出出,而我竟然在这时又看见了她,一个换下白色围裙离开昏暗餐厅的她。
起初我只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那个每天早上热情不羞涩的带着浓重山东口音的声音,我缓慢的回过头,只见她穿着一身厚重却宽松的牛仔衣,不高且瘦的身材,脸上依旧是那个不太自然的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拿着手机,大声的讲着电话,展现出在一群学生中的与众不同和格格不入。然后她隐入了超市外的黑暗里,隐入了超市招牌红色的霓虹之下,隐入了我茫茫的思绪之海。
生活还是照旧阿,或许又出现了两三个人,与我亲切交谈,或者擦肩而过,或者只是活在我的思维里,而不是他们自己。他们都犹如燃起在黑白镜头里的彩色烟雾,迷迷蒙蒙的遮挡着生活晦暗的本色,而后归还这一切的本质。
而她是否是真实存在的,这已无关紧要。我们总是习惯用别人的生活反观自己,或充满无穷的嫉妒,或充满无知的优越感。我在我的角度我的意念里捏造这样一个人,只是因为一切仅仅是我想,我看,我听,我以为,而这一切仅是存在于我自己主观意识里的主观臆断,都将是不真实且难以保留的。
我们每个人,终将以这样惨淡的方式逝去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就像1789年7月14日那天的巴士底狱,就像最终被送上断头台的路易十六。
今日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