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短篇小说）
原本以为每一个夜晚都是极为相似的，我所要做的就是一宿安眠。可是这个晚上，我却意识到，某些习惯被间断也未尝不可。唔，大概已经是半夜了罢，手机铃声突然声响了起来，我原以为自己始终置身于逼真的梦里，可时间久了，才意识到非要起来摁掉铃声，方能回到真正的梦里。只怪自己没有关手机的习惯，使得我今晚尝到了苦头。睡眼惺忪地看着来电号码，好像并非熟人打来的，不过，能不懈于从修普诺斯手中把我的神志夺回，似乎也不像是恶意骚扰。当然，以上所想的无非是一瞬间的事，我可是迅速地按下了接听键，生怕错过了这个深夜造访的未知的人。
喂，是你么。不好意思，真不该这么晚还打扰你，不过，真想和你说说话的。对方的声音就这么传了过来，同时，几乎没有太多准备地，也从我的记忆里钻了出来，似乎没费多少力气。唔，那曾是一个让我心动的声音。如何心动？就是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的一点真实感知。这是每个人都曾有过或者都会有的，自然无需我绞尽脑汁来详细描述。不过，应该没过多久，她的声音就渐渐从耳畔消失了，像魔术师手中一样真实可见的东西，被不可思议地变走了一般。而观者能做的就是下意识捂住惊讶的嘴。我也不例外，没能做到镇定自若，而是有些伤心。伤心的倒不是那个声音的消失，而是在之后的某个阶段，发觉所有平日能够听见的声音，竟都消失了。比如散步的声音，吃饭的声音，翻书页的声音，眨眼的声音。这让我疑心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过，拖了许久都没有产生就诊的想法。没想到后来，渐渐发觉自己又能听见各种声音了，这种失而复得给予我的惊喜抵消了那个没再回来的声音。这番经历，让我明白，自己似乎也可以接受没有某种声音存在的日子了。这当然无有值得夸耀之处，但是于己而言，还真是件好事。唔，不能再想下去啦，我对自己说。得快点把这些挤进脑袋的回忆赶出去，因为现在的重点是听那个声音要说些甚么。呃，不算打扰啊，我还等着看欧洲足球比赛转播呢，在此之前，是要有人说说话，以便提提精神来着。我对着窗外黑漆的夜色说道。
唔，你是一个人么？我是说，还未有心仪朋友？她问。嗯，是啊。我用果断的肯定打消了她犹疑又略显歉意的声音。嗯，一个人也很好罢，比如，可以在深夜看足球比赛，而不用过于担心破坏周围的安静氛围。我补充道。呃，是的，可是——我要结婚了。或许是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复我，就以此权作应答。不过，对于这个应答，我觉得好像也接不上话了。呃，其实，打电话给你，是想说说最近在我身上发生的怪事，因为好像以前没有过，所以，就像向你求证一下。她说。哦，原来如此，那就请说说罢，看看我是否能帮到你。我说。想来，只要有话可谈，就不至于被记忆钻了沉默的空子。嗯，其实稀奇古怪的事有很多，过滤掉那部分无足轻重的，剩下有四件事情，呃，应该不会讲许多时间罢。嗯，你慢慢说，不要紧。唔，第一件，我最近的食欲真的好得很，较之于过去，谓之进步也成。昨天一次同事聚会上，大家都边吃边聊，而我却似乎不想多说一句无趣地或者有情调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把各种好吃的往嘴里送，这个格格不入的举动最终使得周围畅聊的声音都几乎同时静止下来了，很多双眼睛都盯着我，我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种焦点的待遇，但也清楚是出了洋相。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嗯，你能想象这幅画面么，一定很想笑罢。唔，这个么，不是甚么笑话，所以没有想笑的一点感觉。我如实答道。哦，可能我想多了。唉，第二件事是前些日子独自旅行时，给自己寄了许多明信片——你也知道，我很喜欢这样。至于具体有多少张，可也没数过，总之结果是，直到现在，一张也未躺在楼下的信箱里。诶？这可真有点不可思议呐。嗯，我也觉得如此。我说。而第三件事便是，我渐渐发觉自己不会写作了，连提笔写下作为开场的第一个字也不行；而看着以前写过的东西——唔，那纸上分明是我的字迹，还有我的亲笔签名呢，总不会搞错罢？可是无论看哪一篇，哪一句话，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写的一样，完全不敢想象出自自己笔下。我继续听着，没有答话。其实，剩下的一件事，让我最费解。就是自己做梦时，梦里的事常常会在后来的现实中出现，抑或曾经发生过的事，又回炉到了梦里。可是应了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插了一句。唔，可我还是不太欢喜这样。做梦时像醒着，醒着也像在做梦，很难受的……
我认真听她说完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奇怪的事，并与她确认了这些情况实属奇怪之后，她说了一句，谢谢你，晚安。这个声音，好像很安心。哦，晚安。结束通话后，我并没有立刻入眠。我也发现了一件怪事，便是之前与之对话的内容竟如答录机里的留言一般，几乎一字不差地印在我的脑海。那些稀奇古怪的事，说来一桩也不是我可以理解的，包括半夜来电的她，亦是如此。毕竟这个传递过来的声音，也并非是那种失而复得之下的感觉，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然而，不知怎地，在修普诺斯重又施术之前，我竟饶有兴致地兀自对这几件怪事进行了解读，当然，这样自圆其说的目的也不知为何。
我知道她的胃一直不好。作为对它的报复，她过去经常不吃饭，在我看来精神上甚至开始有了厌食的倾向，这种恶性循环使她消瘦不已，也让我不忍念及。而现在她能够吃得下许多东西，虽然难以想象这样的她，可至少好好吃东西总是好的罢。而关于同事聚会上的尴尬，我以为，是他们特地请了大厨，做了一桌诱人的美味，对此产生食欲也是人之常情。兴许换做是我，场面上的动静一定比她有过之无不及。
我知道她是个清醒的人，能记住许多细微末节的事。要知道，念书时须识记的东西有很多，她还常常提醒我这个健忘症患者，不让我在时空中与之相去甚远。而她给自己寄明信片，当然不至于写错地址和邮编。除非她不是真的寄给自己，而是给一个臆想出来的人，不过，这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所以，对此事相对合理的解释，便是明信片在邮递过程中被不小心弄丢了。这可不奇怪，我自己也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也在周围朋友中听过这样的事。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不顺意的巧合罢。
我知道她是个会写作的女子，而且是我所认为的同龄人中最会写作的一个，以至于觉得今后她只要愿意写，将很有可能成为一个不错的作家。对于没有任何外物作用，而写作能力突然缺失的问题，我觉得倒真有些不可思议来着。那末，我呢？自问现在也不大愿意提笔写作了，一方面是懒，另一方面，可能真的没有了写作的心情与灵感。那末，她会否也没有了这样的心情和灵感呢？大抵可能的罢。念读起她以前的文字，从那些着了魔的行句中，我读到了一种强烈的喜悲，而她每次向我描述写作的心情时，都提到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心绪。而从她现在的声音，或者说今晚的声音里，可以听得一种平静——若不是，那也有我所不知的一点欣喜快乐才对。是啊，平静或者欣喜快乐时还需要写作么？现实就很好了罢，又何必麻烦自己去往另一个虚空世界，苦苦找寻与面对另一个可能不讨人欢喜的自己呢？现在这种状态的她，不也就是最好的么？
至于她是否做梦，或者说做了甚么梦，这却是我委实不知的。不过按照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想必这些都可以说的通。我甚至怀疑之前她提到的几件事，也是梦里的事，只是于梦外告诉了一个没有进入梦来，也没有听过这些事的人罢了。唯一可能在此之外的，就是一开始，她告诉了我，她要结婚的消息。不过，结婚当然也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这根本无需甚么自圆其说。而且，这大略也不是她联系我的重点罢。
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在半夜接了一个电话，听到了我没有听过的稀奇古怪的她的事情，以及她要结婚的消息。唔，对此，原本应该要与仿佛听说宇宙即将迎来新一轮大爆炸这般惊心动魄地琢磨上一晚，抑或过滤掉这些如非来电，我便不可知的东西，让时间回溯，去找找过去的她，和那些曾经一度消失而使我茫然无措的声音 。可我真的又有些困了，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再次埋进黑漆的夜色里。
今晚的足球赛就此延期举行。这个确实无疑的消息，来自我给自己的一声，晚安。嗯，与刚才她给我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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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你么。不好意思，真不该这么晚还打扰你，不过，真想和你说说话的。对方的声音就这么传了过来，同时，几乎没有太多准备地，也从我的记忆里钻了出来，似乎没费多少力气。唔，那曾是一个让我心动的声音。如何心动？就是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的一点真实感知。这是每个人都曾有过或者都会有的，自然无需我绞尽脑汁来详细描述。不过，应该没过多久，她的声音就渐渐从耳畔消失了，像魔术师手中一样真实可见的东西，被不可思议地变走了一般。而观者能做的就是下意识捂住惊讶的嘴。我也不例外，没能做到镇定自若，而是有些伤心。伤心的倒不是那个声音的消失，而是在之后的某个阶段，发觉所有平日能够听见的声音，竟都消失了。比如散步的声音，吃饭的声音，翻书页的声音，眨眼的声音。这让我疑心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过，拖了许久都没有产生就诊的想法。没想到后来，渐渐发觉自己又能听见各种声音了，这种失而复得给予我的惊喜抵消了那个没再回来的声音。这番经历，让我明白，自己似乎也可以接受没有某种声音存在的日子了。这当然无有值得夸耀之处，但是于己而言，还真是件好事。唔，不能再想下去啦，我对自己说。得快点把这些挤进脑袋的回忆赶出去，因为现在的重点是听那个声音要说些甚么。呃，不算打扰啊，我还等着看欧洲足球比赛转播呢，在此之前，是要有人说说话，以便提提精神来着。我对着窗外黑漆的夜色说道。
唔，你是一个人么？我是说，还未有心仪朋友？她问。嗯，是啊。我用果断的肯定打消了她犹疑又略显歉意的声音。嗯，一个人也很好罢，比如，可以在深夜看足球比赛，而不用过于担心破坏周围的安静氛围。我补充道。呃，是的，可是——我要结婚了。或许是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复我，就以此权作应答。不过，对于这个应答，我觉得好像也接不上话了。呃，其实，打电话给你，是想说说最近在我身上发生的怪事，因为好像以前没有过，所以，就像向你求证一下。她说。哦，原来如此，那就请说说罢，看看我是否能帮到你。我说。想来，只要有话可谈，就不至于被记忆钻了沉默的空子。嗯，其实稀奇古怪的事有很多，过滤掉那部分无足轻重的，剩下有四件事情，呃，应该不会讲许多时间罢。嗯，你慢慢说，不要紧。唔，第一件，我最近的食欲真的好得很，较之于过去，谓之进步也成。昨天一次同事聚会上，大家都边吃边聊，而我却似乎不想多说一句无趣地或者有情调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把各种好吃的往嘴里送，这个格格不入的举动最终使得周围畅聊的声音都几乎同时静止下来了，很多双眼睛都盯着我，我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种焦点的待遇，但也清楚是出了洋相。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嗯，你能想象这幅画面么，一定很想笑罢。唔，这个么，不是甚么笑话，所以没有想笑的一点感觉。我如实答道。哦，可能我想多了。唉，第二件事是前些日子独自旅行时，给自己寄了许多明信片——你也知道，我很喜欢这样。至于具体有多少张，可也没数过，总之结果是，直到现在，一张也未躺在楼下的信箱里。诶？这可真有点不可思议呐。嗯，我也觉得如此。我说。而第三件事便是，我渐渐发觉自己不会写作了，连提笔写下作为开场的第一个字也不行；而看着以前写过的东西——唔，那纸上分明是我的字迹，还有我的亲笔签名呢，总不会搞错罢？可是无论看哪一篇，哪一句话，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写的一样，完全不敢想象出自自己笔下。我继续听着，没有答话。其实，剩下的一件事，让我最费解。就是自己做梦时，梦里的事常常会在后来的现实中出现，抑或曾经发生过的事，又回炉到了梦里。可是应了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插了一句。唔，可我还是不太欢喜这样。做梦时像醒着，醒着也像在做梦，很难受的……
我认真听她说完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奇怪的事，并与她确认了这些情况实属奇怪之后，她说了一句，谢谢你，晚安。这个声音，好像很安心。哦，晚安。结束通话后，我并没有立刻入眠。我也发现了一件怪事，便是之前与之对话的内容竟如答录机里的留言一般，几乎一字不差地印在我的脑海。那些稀奇古怪的事，说来一桩也不是我可以理解的，包括半夜来电的她，亦是如此。毕竟这个传递过来的声音，也并非是那种失而复得之下的感觉，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然而，不知怎地，在修普诺斯重又施术之前，我竟饶有兴致地兀自对这几件怪事进行了解读，当然，这样自圆其说的目的也不知为何。
我知道她的胃一直不好。作为对它的报复，她过去经常不吃饭，在我看来精神上甚至开始有了厌食的倾向，这种恶性循环使她消瘦不已，也让我不忍念及。而现在她能够吃得下许多东西，虽然难以想象这样的她，可至少好好吃东西总是好的罢。而关于同事聚会上的尴尬，我以为，是他们特地请了大厨，做了一桌诱人的美味，对此产生食欲也是人之常情。兴许换做是我，场面上的动静一定比她有过之无不及。
我知道她是个清醒的人，能记住许多细微末节的事。要知道，念书时须识记的东西有很多，她还常常提醒我这个健忘症患者，不让我在时空中与之相去甚远。而她给自己寄明信片，当然不至于写错地址和邮编。除非她不是真的寄给自己，而是给一个臆想出来的人，不过，这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所以，对此事相对合理的解释，便是明信片在邮递过程中被不小心弄丢了。这可不奇怪，我自己也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也在周围朋友中听过这样的事。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不顺意的巧合罢。
我知道她是个会写作的女子，而且是我所认为的同龄人中最会写作的一个，以至于觉得今后她只要愿意写，将很有可能成为一个不错的作家。对于没有任何外物作用，而写作能力突然缺失的问题，我觉得倒真有些不可思议来着。那末，我呢？自问现在也不大愿意提笔写作了，一方面是懒，另一方面，可能真的没有了写作的心情与灵感。那末，她会否也没有了这样的心情和灵感呢？大抵可能的罢。念读起她以前的文字，从那些着了魔的行句中，我读到了一种强烈的喜悲，而她每次向我描述写作的心情时，都提到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心绪。而从她现在的声音，或者说今晚的声音里，可以听得一种平静——若不是，那也有我所不知的一点欣喜快乐才对。是啊，平静或者欣喜快乐时还需要写作么？现实就很好了罢，又何必麻烦自己去往另一个虚空世界，苦苦找寻与面对另一个可能不讨人欢喜的自己呢？现在这种状态的她，不也就是最好的么？
至于她是否做梦，或者说做了甚么梦，这却是我委实不知的。不过按照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想必这些都可以说的通。我甚至怀疑之前她提到的几件事，也是梦里的事，只是于梦外告诉了一个没有进入梦来，也没有听过这些事的人罢了。唯一可能在此之外的，就是一开始，她告诉了我，她要结婚的消息。不过，结婚当然也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这根本无需甚么自圆其说。而且，这大略也不是她联系我的重点罢。
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在半夜接了一个电话，听到了我没有听过的稀奇古怪的她的事情，以及她要结婚的消息。唔，对此，原本应该要与仿佛听说宇宙即将迎来新一轮大爆炸这般惊心动魄地琢磨上一晚，抑或过滤掉这些如非来电，我便不可知的东西，让时间回溯，去找找过去的她，和那些曾经一度消失而使我茫然无措的声音 。可我真的又有些困了，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再次埋进黑漆的夜色里。
今晚的足球赛就此延期举行。这个确实无疑的消息，来自我给自己的一声，晚安。嗯，与刚才她给我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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