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子（一）

陰沉的午後，雨沒有一絲要停的樣子。前庭油綠的臘梅葉子一顫一顫，新鮮得逼人的眼。
不遠處的天空是死白死白的，就像一塊髒了的畫布，髒得均勻，還泛著光。沒有一絲明暗的變化，沒有哪怕一點其他的色彩或者形狀。
這樣的景色太沒勁了。聰子卻怔怔地出神。
耳邊低淺的女聲仿佛勾走了她的魂。她突然想起自己很多次做過的一個夢。
那個場景是她拖著難產的肚子躺在男人的懷裡。旁邊是他們住了一年的梭羅子，用了三棵杉樹才搭起來的。她十九歲，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山谷里的風，和著傍晚的夕陽，族人三三兩兩狩獵回來了，別的梭羅子炊煙冒出來了。她盯著融融的落日，雖然捨不得，卻不想爭什麼。有生產經驗的女人們來看她，又都搖搖頭走了，薩滿不願意跳，說她的命不夠硬。她溫柔地摸眼前男人的臉，想著，他現在痛苦，幾年後，也會有一群孩子的。自己應該會成為一片雲，或者一縷風，這樣就可以回來看看，當然，她會更自由的。
聰子說不清這是她是幻影還是前世。如果曾經過了這樣一輩子，那也是好的吧。雖然遺憾，也是淡淡的，甚至是愉悅的，或許，甚至沒有遺憾呢。
這樣的天空，多像無數人的執念和怨念攪混了，籠罩起來的啊。幾百年前，不可能有這樣死白的時候吧。
溫熱的肉體、可口的飯菜、柔軟的情愫，不就如同眼前的櫻花，轉瞬即逝嗎。而人類，大部分時間，盯著早已入土的櫻瓣，感傷往昔，重新為事實添上幾筆，使回憶變成玫瑰色，從感傷中獲得極大的滿足，似乎人格也得到了升華。
人真是脆弱而容易自我感動的動物呢。
遠不如前人。回憶這種事，只有兩個時間做才是妥帖的，一是活得足夠長老了的時候，二是死前。其他時候，一邊回憶一邊感傷，真的就像一層層刷水粉，會變成死白死白，看不到天空呢。那到了死前，就真的是一片虛無了啊。
聰子感到一陣寒意，果然昨天認為春去夏來還是太莽撞的想法。
世間萬事萬物的生命，就和櫻花一樣。賞櫻人自以為把握了櫻花的本質，其實，不過記住了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