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雪的山巅在闪光——记录我的智利南部之旅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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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行之旅的后半程最主要的目的地除了智利最南疆的城市蓬塔雷纳斯(Punta Arenas)以外,就是托雷德佩恩国家公园(Torres de Paine)了,去那里徒步旅行看冰川,一直是我热血少年行走天下的梦想。
跟葡萄牙小哥Nuno在奇洛埃岛分开以后,我继续向南行进。在蒙特港(Puerto Montt)等候一天两班的飞机去往更南部的城市蓬塔雷纳斯。到达之后立刻飞奔向城市的车站,我的朋友当地姑娘Magdalena在那里会把她巨大的登山包和睡袋借给我。随后我又要马不停蹄地坐上去往小镇纳塔雷斯(Natales)的巴士,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我就会在夜色四合冥冥暗暗的时候抵达偏居的小镇,并在那儿度过独自旅行的第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小镇的车站买票向期盼已久的托雷德佩恩国家公园(Torres de Paine)进发。
Torres在西班牙语中是“高塔”的意思,而Paine是当地土著民族德卫尔切人(Tehuelche)的语言,意为“蓝色的”。这座“蓝色高塔”国家公园里汇集着你所能想象得到的所有奇幻凛冽的高原风光。万木峥嵘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碧蓝如珀潋滟千里的高山湖水,还有如刀锋如美玉的莹蓝色冰川,和青灰连莽起伏不断的入云雪山。
“蓝色的高塔”矗立在世界的南部,在这巴塔哥尼亚高原上已经横亘了千万年。日起日落,月望月朔,他目睹着草原游牧民族德卫尔切人的历历兴衰,看着侵略者的铁蹄和宝剑把印第安游牧民族屠杀殆尽,听着不远处麦哲伦海峡上繁荣极盛的喧嚣吵闹。他处变不惊地屹立在风云变幻历史尘埃中,却维持着最本真最纯净的原始样貌。
托雷德佩恩自然公园是徒步旅行爱好者的天堂,作为进出蓝色高塔公园的必经之路,小镇纳塔雷斯每天都聚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我就在这里的青年旅舍里遇见了一位刚从阿根廷乌苏怀亚过来的香港大哥,他在一家餐厅工作,终于凑够旅费之后,迫不及待地实现了南美之旅,于是我们相约结伴同行。
蓝色高塔公园最大的特点就是他变幻莫测的天气,突起的狂风和急骤的暴雨是这里的常客。天空太阔而土地太远,风雨欲来经常让人猝不及防。我和香港大哥刚开始徒步行走,就在穿越一片浩渺无人的草原时遭遇了突袭的风雨。因为缺乏经验,我没有带任何的雨具,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让大雨倾浇在我的头顶,全身被肆虐得湿透透。在瓢泼大雨中穿过连绵不绝的莽草,海子“只身打马过草原”满满都是浪漫悲怆的诗意,而到我这,只有“湿身打码过草原”了,顶着风雨扛着行李,竟也是一种悲从中来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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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雷德佩恩国家公园的草原 |
草原上阴晴变幻太迅疾,我的衣服湿透又晒干,晒干又湿透,终是狼狈不堪。白霭封顶的雪山就在我们眼前,但到她跟前却让我们走个四个多小时。终于踏平草原开始攀山的时候又是乌云压顶,天昏地暗,紧接着一场急赶赶的风雨就又扑面而来。山路陡峭而湿滑,雨水在参差犬牙的岩石上一阶一阶倾泻下来,形成了一个微型的瀑布,卷起白白透透的浪头。我和香港大哥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前后走着,踏着瀑布手脚并用地在狭窄的山路上前行。但更危险的还不是这恶作剧的大雨,而是真正穷凶极恶的狂风。狭小的山路一边是斜斜的石壁,而另一边就是湍急不息的大河。为了不被吹倒,风大的时候我们只能停下来稳住身子,再加之脚下湿滑,而四顾无人,要不是有个伙伴一路作陪,我可能一个打滚翻进旁边名叫“灰河”的浪花里去,也不会有人知晓。
就这样在疾风骤雨中我们终于达到了方圆万顷的自然公园里最美的高山湖泊Lago Pehoé,此时雨神也悄悄退去,世界又付与了晴川历历的阳光之中。湖水是碧湛湛的一汪,放眼望去也不见尽头。这仿佛是大自然对我们辛苦跋涉的馈赠,我闻得见空气中弥漫的慷慨的笑意。我们沿着湖边的山路一路下山,也就抵达了我们今晚要驻扎的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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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驻扎的营地 |
营地的旁边是一座木质结构的旅馆,屋顶上的智利国旗在迎风招展,因为走了一天山路,又累又饿,还湿还冷,看到有人烟的地方我就一股脑儿冲了过去,走进旅馆大厅竟是出乎意料的人声鼎沸。因为我们今天走的路线是几乎没人走的冷门路线,所以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几个同行者,但是这旅馆坐落在自然公园里著名的“W”型徒步路线上,所以很多背包客都会在此处休息。强壮粗犷的男人们穿着脏兮兮的冲锋衣把鞋脱在一边,身旁是晾晒着的浸潮的袜子。短发如削目光如炬的女人们撑着脑袋捧着热茶在闲散散地聊天谈笑。那一刻我竟然看到这个世界的一个山中角落里,聚集着这么多抛弃了世俗烦恼来向原始自然朝圣的人们。我们都从风飘雨摇的山路上跋涉而来,我们都要往荒无人烟的大山大川的更深处去。
入夜,我躺在帐篷里,我听见狂风和暴雨又来作客,在我的篷顶狷狂吵闹肆意跳跃。我听见两颊的鬓发在簌簌地生长,我听见我的双腿在打着颤抗议,我听见遥远的山谷里一只野鹿踩过断柯残枝的声音,我听见更遥远的冰川上一块碎冰骤然崩塌的声音,我听见了日月经天,海河行地,我听见了世间一切都交付到这绵长的寒山岁月里。我从来没有料想过我会这样明晃晃地闯进大自然的心脏里来,又这样直突突地把自己插进万物生风的雨夜里去。
第二天当我终于到达自己的目的地,真的站在横风肆虐的悬崖上望着对面白茫茫的巨大冰川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热血少年的梦想终于在两天的跋山涉水之后得以实现。寒风在我的脸颊眉睫发梢拍打,身边的几个年轻人举着自拍杆爆发出一阵阵欢呼。我在开始徒步的时候幻想过,当我达到终点也一定是雀跃如斯,但出人意料地我很平静。我站在最远古最傲慢的雪山山腰上,看着浩淼的高原湖泊上无边的冰川,我好像卑微到了尘土里。我生命中至多的那几十年,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面前,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我们在升学求职结婚产子生老病死的固有漩涡里奔波劳碌,我们把自己囿于城市森林里汲汲于生,汲汲于死,却从来不知道在遥远的世界的另一端,有一整夜的雨下在空空的山谷里。我们匆匆地生死,他们却在这里静默了千百年,千万年前的那场寒风如今依旧在吹,莽草依旧在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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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香港大哥坐在冰川Grey面前 |
回程的路途变得格外惬意,空空的大巴内只有五六个背包客横躺在座椅上,把腿脚翘得老高。当车驶离高山大川的国家公园回到浇筑平整的公路上时,我有些不舍和抗拒。人和水泥钢筋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的脚只有结结实实地踏在泥土和岩石上,才能感受到正真的来自血液的亲近。
南行之旅的最后两天我在智利最南端的城市蓬塔雷纳斯度过,这里的海岸线延绵到目所不能及的地方。云层厚厚地重叠在我的眼前,来自遥远的南极的寒风与来自北面的我在这里相遇。我终于结束了从圣地亚哥一路南下的旅行,踏上了归途。
飞机的引擎在我耳边鸣响,霞光烘颊,我闭上眼仿佛那场夜雨还在我的帐篷外下着,我听见忽而山里的岁月变得无限悠长,寒风呼啸,覆雪的山巅在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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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利最南端城市蓬塔雷纳斯有一座路标,标志各大城市的你与世界边缘的距离。
(完)
文/ 图 李文清
2015.4.6
感谢美编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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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洪荒,天地玄黄。
树木苍茏,山远路长。
野犷如斧,馥郁如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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