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星人纪事

之前看到有同学说想养狗，我跟他提了一下自己之前养的那只小哈，却不禁回忆起从小到大曾养过的所有汪星人，竟难过得不能自已。
盼盼
盼盼是只白色的汪星人，普通的杂种狗。
那时我上幼儿园，已经不记得盼盼的模样了，只记得第一次见到它时，它蜷在小小的纸箱里，绒绒的一团。
我无法描述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5岁孩子在初见到这样一只萌生物的惊喜与雀跃。
奶奶说，这是给你的啊。
哦~这是我的！
小脑袋里完全被这种新奇的感觉充斥！
我把它抱起来，它那软软的小身子，温热的体温，漆黑无助的眼睛，无一不在刺激着一个幼儿的所有感官。
我是要把它养大的，我想。
我怀着要把它养大的决心养着它，可一个孩子的决心终究是抵不过大人对于新家的怪异喜好。
他们说，我们要搬进新家了，住在漂亮的楼房里，不能让盼盼住进去，它是狗，太脏。
于是盼盼被送到了远在乡下的大姑家里。
大姑一家都很喜欢狗，把盼盼照顾得更好。盼盼很聪明，尤其在乡下谁都喜欢聪明的狗，当然，也包括那些偷狗的人。
盼盼在一个夜晚被悄声无息地偷走了。
据说我四姐难过得几天没怎么吃饭。可我已然没什么感觉，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应该早在盼盼被送走之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各种层出不穷的新奇事物上。
那是我的第一只狗，我已忘记那些有它陪伴的日子是怎样的了。但奇怪的是，我从来都记得一个情景。
每天下午，爷爷接我从幼儿园回家。没有那么多楼，也没有那么多人，嵌在泥土里的青砖小路一直都湿湿润润，左边小巷尽头的老人家种了满院子的花花草草，我总喜欢跟哥哥姐姐偷偷摘几朵一串红，贪嘴细长花瓣包裹着的淡淡甜香。爷爷牵着我，慢慢走着，转身进入通往家的那条小道，总会看见等在家门边儿的白色身影，而盼盼，也总是在看见我们后便兴奋地叫着，在我走到它身边时，它会直接跳着站起身来，伸出舌头去舔我高高举起来的小手。
这便是我对于盼盼最清晰的记忆。
贝贝
小学加上初中，是家里最艰难的几年。弟弟出生，爸爸外出，没有人再分出多余的精力去养一只宠物。
对于那时间的记忆我早已模糊到一片空白，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有想念过突然就不在身边的爸爸。我似乎总是不经意地就把一些不好的事情或经历忘却，后来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为的是不让自己焦虑。这样的忘记并不好受，因为当你想要回忆一些事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对那段时期没有任何记忆，就好像某段时间并没有经过你的人生，只是轻轻一跃，你便从幼儿长成了少年。
原谅我的心理防御机制，记忆开始清晰是在上初三的时候，家里情况已经逐渐好转，我们又搬进了新的房子。也是在这个时候，贝贝来到了我们家。
个头不大，毛发略长，黑白相间，眼睛周围刚好是黑色，而脸是白色，活像一只小熊猫。妈妈坚决不允许家里养宠物，便放在奶奶家里。奶奶对小贝贝甚是疼爱，把它喂得比其他狗狗胖好几圈。
每天我放学一回家，它便扭着肥嘟嘟的小屁股，挥动着四只小小短腿，一溜烟跑到我脚边，“咚”的一声仰面躺在地上，四脚朝天，把白白的小肚皮露出来，眼睛亮亮地望着我，想让我帮它挠一挠。我若不理，它便伸出小爪子，来拨弄我的腿。我每次都只能乖乖投降，蹲下身来轻轻挠着，从小肚皮挠到小脖子，贝贝总是会舒服得仰起脑袋任由我为它这样服务。会享受的小家伙啊！
上高中后，开始上晚自习，每天晚上放学回家，妈妈都会去接我。贝贝很招人疼，它每晚都会静静等着妈妈下楼，跟着她一起去。无论什么样的夜晚，我总能看见等在街边路灯下的妈妈，还有她身边小小只的贝贝。每当那个时候，我都感觉自己的心竟莫名的温柔起来，像能滴出水来的青草地。
那个时候三姑父说过，贝贝不是一条好狗，因为它总是拖着尾巴，拖着尾巴的狗都不是好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好狗，也不知道三姑父说的是真是假，但事实是，贝贝的确出了些问题。
莫名其妙地喜怒无常，有时候我伸手摸摸它的头，它竟张嘴要咬我。我想着，是要带它去看看医生了。
那天，院子里的王大伯下班回来路过奶奶家门口，贝贝突然像疯了一样，扑上去一口咬住了王大伯，大家吓得急忙把贝贝打下来，然后送王大伯去医院打针。王大伯倒没有出什么事儿，可贝贝却被关在了爷爷那里。
对于我来说，那天下午原本是个很美好的下午。放学之后，我跟阿星向杂志社投出了人生中第一份幼稚的稿子，一路幻想着未来的可能性，嘻嘻哈哈地笑着回到了家。
接着，大人告诉我，贝贝死了。
贝贝被爷爷勒死了。
那一刻我的脑袋像是坏掉了一般。一面清醒地意识到这是真的，一面又很坚定自己一定听错了。
我惨白着一张脸，跑下楼，看见一群人坐在屋里，奶奶坐在床边哽咽。我就那样站在门口，穿着背心短裤，大声哭了出来。
贝贝就这样死了，我连它尸体都没看见。
我没有怪过爷爷，因为他还是对我最好的爷爷。只是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够明白，那个永远疼爱我的爷爷，是如何冷着一张脸，然后，杀死贝贝。
欢欢和小贝
贝贝死后，我本能的抗拒再有别的狗。
可是大人们却不这么想。
他们觉得，贝贝死了=我很伤心=我需要一条狗来填补。
我总是觉得大人们都太无情，尽管我知道他们只是想让孩子高兴一些。
那只是一只狗，只是一只畜生，而不是一个朋友，更不是家庭成员。
死了便死了，我们再给你一只就好。
我莫名地排斥这种想法，甚至包括因这种想法而来的欢欢和小贝。
每每想起这两只汪星人，我自觉实在是个冷漠的人。因为长时间地沉浸在失去贝贝的悲伤里，对于这两只，完全亲近不起来。
现在我努力地试图回忆关于它们的生活，却支离破碎，竟拼不成一幅完整的图。
只知道，它们都死了。
而且，死得很凄凉。
没有人为它们哭，就连一向自诩爱狗的我，在得知它们的死后，也不过微微鼻酸而已。
Harry
我跟爸爸说，爸爸，我真的很想好好养一只狗。
电话那头的爸爸想也没想，说，好。
我说，我喜欢哈士奇，也喜欢金毛。
爸爸说，那就哈士奇吧。
很快的，一个周日晚上，奉爸爸之命，我去往家旁边的一个小学门口，接过了邵叔叔送我的一只小小的哈士奇。
我跟妈妈第一反应都觉得叫Harry很适合它。
洋气的名字。洋气的狗。
长大之后很大很凶的小哈在小时候简直软萌到极点，我喜欢它喜欢得不行，每天放学回家抱着它根本舍不得撒手。
饶是我再怎么喜欢它，才不到俩星期，小Harry却生病了，或者说，它本来就是生病的小狗。
妈妈和奶奶带它去看医生，又吃药又打针，连液都输了，Harry似乎并没有见好，精神萎靡，总是趴在窝里。
我不放心，趁周六不上晚自习，跟着妈妈她们一起去医生那里，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了，每天吃吃药，应该很快就好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Harry抱在怀里，心疼地亲亲它，想着你一定要好起来啊，我想陪着你长大。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难以预料的。所谓世事无常，放在我们家养狗这件事上，再合适不过。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洗完脸，家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反射性的心里一紧。
是奶奶打过来的电话。
我听见奶奶的声音，一字一句。
“小狗死掉了啊。”
我说，哦，知道了。声音平静。
我坐回餐桌旁，扒了一大口饭，想堵住从嗓子眼儿里喷涌而出的酸楚感，并没有成功，眼泪突然就哗哗往下流。
那天我哭了一整天。
宠物店的人说，其实小Harry即使这次没生病也是活不长的，因为它本身肝就有问题。
毛豆
过年期间，爸爸和朋友聚餐，邵叔叔听说Harry的不幸，想了想，说既然孩子这么喜欢狗，那再送她一只吧。
邵叔叔的热情非常速度，我还没来及反应，又一只汪星人被送到了我们家。我没能够见到它，妈妈把它放到了宠物店，让专业人士先照顾着。
按照现在的话说，当时得知又要养狗的时候我其实是拒绝的。Harry的死让我觉得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承受养狗却不能一直陪伴它这样的事情。虽然家人一直跟我说，新的狗狗是多么的漂亮，甚至妈妈带着我去宠物店瞅瞅它的时候，我依旧别扭着不情不愿。
但我没想到我就是犯贱。
一看到关在笼子里的那只白色小狗，之前还因Harry所带来的抑郁感便一扫而光。
它像一个洋娃娃一样，雪白的，毛绒绒的，摇着漂亮的尾巴，黑亮的大眼睛望着我。
多么可爱的一只小萨摩！
我瞬间就移情别恋了，回家的路上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嚷着一定要我来取名字。
毛豆这个名字一听就能猜到是在饭桌上起的。
其实当初我是想着要为它起一个洋气的英文名，因为邵叔叔说，这是从澳洲空运而来的纯种狗。
妈妈说，叫Summer吧，跟萨摩发音也像。
可当一听到爷爷奶奶他们把Summer的名字念成不知道是什么的中文单词，我便果断放弃了这样的洋气，还是回归通俗好了。
于是在吃饭的时候，看着一盘毛豆炒肉，我拍板敲定：毛豆。
巧的是，毛豆的生日跟我居然是同一天。
我高兴万分，觉得这就是天意啊，这一定是属于我的狗。
虽然还是不能放在自己家里养，但这并不妨碍我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尽心尽力地对它好。
苏毛豆作为一只纯种萨摩耶，它的漂亮显而易见。所有见过毛豆的人都说这真是一只太漂亮的萨摩。
后来我在街上看见过很多萨摩耶，但真的很少有像毛豆那样惊艳的。它那双眼睛，比我见过的任何人或狗的眼睛都要漂亮。
我曾语重心长地教导它，虽然你很漂亮，但你现在还是小孩子，不要谈恋爱，不要理睬那些小母狗，知道么。
想了想，又补充道，即使长大也不行，你看它们多难看啊。
毛豆同学睁着美丽的大眼睛，傻乎乎地望着我，伸出小爪子，放在我膝盖上。
我无比的宠爱着这只微笑小天使，即使它听不懂，我也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它说过，从来都是温声细语。
小时候的毛豆很皮，活泼好动。每次我抱着它没一会儿，它就急不可耐地要下地玩耍。
我看着它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撒欢儿，快活的无法用语言形容。
在毛豆还不到1岁的时候，我来到了北京上大学，往往半年回家一次。每次回去，都觉得毛豆好像又都长大了啊。
其实毛豆还只是个孩子，毕竟才2岁。它很喜欢和人亲近。我常常蹲在它身边，摸摸它的脑袋，挠挠它的下巴，摸着摸着它就扒到我身上了。
它很聪明，知道我不会骂它，更不会把它踢开，便总喜欢抱住我的腿不放。我蹲下身，和它站起来一样高，我像拥抱人一样，张开双臂把它抱个满怀。
矫情的说，真觉得是把整个世界都抱住了。
虽然我不是每天陪在你身边，但终究是看着你一点点成长。
其实真想就这样骗骗自己，我能看着你继续长大，老去。
大三的时候，我弟打电话给我，不忍我被瞒着，告诉我毛豆生病，妈妈已经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待着了。
我一下急了，暑假回去的时候它不是还好好的么。
妈妈接过去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毛豆皮肤开始发烂，用了药好像也没好，不敢放在家里了。
我火冒三丈，知道家里人对宠物向来不怎么上心，耐着性子求我妈，都这样了，带到合肥或者南京去看不行么。
妈妈不耐烦地回答，到时候再说吧。
于是我知道，除非奇迹发生，毛豆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胆小鬼就是像我这样子，接下来很长时间，我不敢再问毛豆的情况。直到最后期末考试复习阶段，弟弟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咱家的毛豆已经死了。
又死了。
我一边哭，一边跟弟弟激动地猜测，我们家一定有问题，所有狗都会死。
我弟像个大人，无奈又沉默着听我胡乱说话。
寒假我回家，所有人，包括我，都像以往一样生活，仿佛我家的毛豆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每次踏进奶奶家，却没有任何一只汪星人出来迎我，心里总会刺得难受。
我想我家是再也不会养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