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迥色、哈勃与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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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载于2015年5月23日《新民晚报》“夜光杯”
这个看似奇怪的标题和摄影有关。
故事还要从一年前说起,作为一位摄影爱好者,我常常会光临一些有意思的展览,其中的一次便是2014年春天去莫干山路50号的EPSON影艺坊,展览名曰“极迥色” 。此为何意?原来极迥色是佛学术语:迥者,深远义,是指对光、影、明、暗等分析至极远,故素有“极迥色并非眼识之所对,而为意识之所缘”的说法。该展所呈现的,其实是形形色色的微观物体:有矿石、砂砾、尘埃的晶体或者植物的纤维构造。拍摄者用偏光显微镜与摄影技术结合,冲印成尺幅后,单张就能占据半个墙面,形如一个绚烂之至的微尘世界,让人啧啧称奇。
不过,它打动我的主要缘故也只是新奇和陌生,随手取了一份样张介绍后,时间一久,真还忘了这次经历。
时间如梭,2015年4月,一件看似不相关的事情突然又让我想起了它。原来,为了庆祝哈勃太空望远镜在4月24日迎来的25岁生日,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重新整理了它曾经拍过的著名照片:既有拍自“船底星座”星云的雾气状巨塔——这些氢和尘埃混合物所腾起的高度竟达光年之巨,也有哈勃最早所拍的、气势上毫不逊色的“创生之柱”。有人说它们像是托尔金在《指环王》里所描绘的中土世界,可是我首先想到的,无疑是箱底压着的那本“极迥色”小册子!没错,它们之间太像了!
斑斓、奔放,几何形状几乎完全超越人类的工巧,一切绘画都要相形见绌,这就是微观镜头与太空摄影的共通之处。你若亲眼目睹,一定会升起想象:是不是每一粒恒河沙中就有这么一个大千世界呢?
本来以为故事到此为止,我存下了哈勃发回的天文照片,又收好了“极廻色”展览的简介,琢磨着哪天写个对比文章一定不错,配图也很能抓人眼球。嗯,就这么定了。
可是,峰回路转。前两天,一位远方的朋友为我寄来了一本画册。我随意翻翻,似乎没能发觉什么亮点,唯独一副模模糊糊的黑白照片下方,一行小字引起了抓住了我的视线:人类历史上第一张永久性的真实场景照片。拍摄者:法国人尼埃普斯(Nicéphore Niépce)。看到这里,我不禁肃然端容,开始重新打量其这张几乎不能称作照片的照片。
它是黑白的、模糊、像是失焦了,拍摄于1826年,名字叫《窗外》。画面两侧是农舍房屋的侧立面,中央像是白色的斜屋顶,周遭似有树和矮房,远处依稀像是朦朦胧胧的海岸线。诚实地说,它更接近一张版画或素描,不过,它真的是一张照片,人类历史上第一张真实意义的“照片”。所拍的其实是尼埃普斯自家的庭院,他采用照相暗盒,在一块涂上朱迪亚沥青的锡板上完成了这一杰作,只因曝光了八小时,太阳从这头照到那头,致使照片两边同样明亮 。虽然尼埃普斯更早的一张是在1825年完成,但那是对着一幅牧人牵马的雕版画拍,而不是真实场景,据说最后也卖了45万欧元。
就这样,三张来自不同人或设备之“手”的照片,极其巧合地同时摆在了我的桌子上。而更加让人诧异的是,它们之间并无一点点的违和感。为什么?我一下子竟然也愣住了。显然,很清楚的事实是:1826年的《窗外》是后世所有照片的鼻祖,无论是哈勃拍出的浩瀚宇宙,还是偏光显微镜下的“极迥色” ,都该尊敬地向它俯首称臣。可是,尼埃普斯恐怕做梦都没预计到,两百年后的人类,可以将自己的视野拓宽到如此不可思议的领域与空间。1826年的那一天,也许下了一场雪,空气中还留有湿润的清凉,尼埃普斯只是在庭院前安稳、轻轻地摆好了暗盒的位置,抽去盖板,却没料到这曝光的八小时竟开启了人类长达两个世纪的神奇视觉旅程。至于他与达盖尔后来合作改良技术,那就另开一论了。
话说回来,这三张照片,又何尝不是我们生命的真实写照呢?哈勃镜头,无限向外;极廻色的探究,不倦地向内;而《窗外》又是什么呢?每晚农舍炊烟袅袅,四溢着饭菜的芳香,当一家人聚拢在数片瓦下的栖身之地时,你一定会理解《窗外》所拍出的,正是在茫茫宇宙与夸克、玻色子等最小单位的极端间,我们所能觅得的、温暖踏实的小小驿站。
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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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摄影术所用的锡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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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Joseph Nicéphore,1826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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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勃照片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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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勃照片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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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廻色”照片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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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廻色”照片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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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廻色”照片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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