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小剧场艺术节侧记】《2 men》:默契的魔力
劳动节期间,冒雨于朝阳9剧场观看了林奕华导演的《2 men》。宣传册上说,两位演员是台湾最有默契的男子双人舞组合,500人的剧场,靠两位的舞蹈撑下来,我很是好奇。 大幕拉开,灯光亮起,台上是拿着羽毛球拍虚拟打球的演员,他身体灵活,打球也似舞蹈。然后在舞蹈中不时插入台湾腔的台词,这才向观众介绍了二位的身份,瘦男子叫武康,是胖男子威嘉的学长,二人从小认识,玩得还不错哦。那个明明很瘦的演员来演胖胖的威嘉,那个明明很胖的演员来演武康,也算是和观众玩玩?于是人物在胖与瘦的错位中引起了观众的笑声。 不一会儿,错位解除,身份交换回来,于是观众才真正认识了瘦瘦的很man的演员也是角色——武康,以及肥胖却灵活的演员也是角色——威嘉。但不管身份怎么交换,关系是无误的,他们是玩得还不错的发小。 人物的身份与关系交代清楚后,基本上台词就很少了,剩下的全部是身体的舞蹈,两位演员通过灵活的身体来表现人物看似熟悉却又陌生的微妙关系。与之相辅的则是精心设计的灯光的明暗变幻以及现场预制钢琴(prepare piano)的琴声。 二人从熟悉,走到了陌生,起了冲突,闹了矛盾,当二人关系僵化时,人物开始舞蹈式地推搡,灯光变暗,钢琴也通过硬币、螺丝钉等的拨弄发出刺耳的铁弦的声音。二人亦进亦退,忽而互相追赶,忽而互相赌气,在僵化与对峙中抵达顶峰,又从紧张关系中试图缓解,进而一点点互相试探,一点点示好,又一点点害羞地躲避,然后慢慢地、半推半就地和好,和到更好,回归一个更默契友爱的状态。 在漆黑的唯有灯光的舞台上,人物的关系被抽离,它忽而似情人之间,又似友人之间,两位演员舞动的身体也变成了试图探讨这关系之微妙演变的工具,伴随着舞台右前方的钢琴,忽而如泣如诉,忽而山洪暴发声嘶力竭,忽而又鸦雀无声沉默以对,于是观众便可以将无数的想象负载其中,疏离地思考自己当下所面临的关系困境。没有了可增加情感色彩的台词,只剩下中性的不会撒谎的身体,看着演员的身体或默契一致或参差错位的律动,听着身体与地板摩擦的声音,看着演员早被湿透的前胸后背,人物关系的呈现便更加质朴,也更加感人。 演出结束时,二人关系和好,又开始一起打羽毛球,在没有钢琴声的安静的空气里。这次是真的在打,于是舞台上便你一下我一下地打了起来,因为要保持球不中断地传来传去,便愈加考验二位演员的默契,观众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生怕球会落地。羽毛球也调皮了起来,忽高忽低,忽长忽短,揪着观众的心。渐渐地灯光暗下,一片漆黑中,夜光的羽毛球依然在空中飞来飞去,那是漆黑中唯一的光亮,在二人之间飘飞,如萦绕在二人心头情感的明灯,予人无限的想象。 演出结束照例是短暂的演后谈,两位演员匆匆跑回后台换了件干衣服,依然被满身的汗水湿透,武康边落座边还在用衣服擦汗呢。这时,全程背对观众的钢琴师李世扬先生也转过身来了,他害羞地走来,匆匆落座,似乎并不敢看台下的观众,面对观众之时,也没了面对钢琴时的优雅与娴熟,只剩下略显局促的紧张,质朴得狠可爱。 通过演员自己的陈述,我们才知,角色即演员,他们演的是自己的故事。现实中的武康今年38岁,是威嘉的学长,年长他3岁。二人认识15年(也有说18年),彼此再熟悉不过,几乎发生过男人之间可以发生的所有关系,也难怪林奕华导演好奇他们为何没有结婚(武康的玩笑)。 平日里,二人就是男人之间的相处方式,顶多是一起抽烟,一起做坏事,其实交流甚少,话也说得不多,更不要说拥抱或是怎样。导演敏锐地捕捉到了二人关系的特别,以及十五年的珍贵,于是决定就二人真实的故事来作故事,借此探讨同性之间的关系。 在排演之初,导演如审犯人般将二位拉去各自问话,试图深入地挖掘当事人以为再寻常不过的关系。说来也奇怪,平日里二人之间不说的话,在导演那里,尽统统说了出来,于是导演像一个介质,传递着二人之间的情感,又像一面镜子,让他们开始重新认识对方,认知相互的关系。也正是在此过程中,他们才突然认识到彼此的珍贵,十五年的陪伴,多么不易于难得。 当观众乐于探究二人是直是弯,是否因妻子在场而不敢承认时,两位演员也大方地应答,尽管导演尝试让他们拥抱和接吻,但他们拥抱时客气得要命,下体离得很远很远,接吻则会吐,因为他们是直男。可这并不影响二人的关系,抛开性向这件事,他们的确亲密而持久,在威嘉最黑暗最暴躁的时期,武康一直陪在身边,一直很宽容,而当威嘉从黑暗期走出来后,又会突然很感激对方。就在每一场的演出时,他们也在重新地认识彼此,因为每一场的演出都有很大的即兴成分,于是随时考验着二人的默契度,他们需要随时关注对方,进而做出自己的呼应。也恰是戏里戏外的这种单纯而赤诚的关系,让一些观众在观后有给好友致电的冲动。 也是通过现场观众的提问,我才了解到,全场的钢琴伴奏皆是即兴,钢琴师只需了解一个大概剧情,为每一个情节点设置一个动机,余下的便全靠现场的灵活调试。所以演出时,他会不时地扭头去看演员的表演,随机应变。有时自己发挥太多,灯光师便会将他头上的灯暗下去来示意,于是钢琴师便收敛起来,把空间继续交还给演员。他也有试过对着演员表演的视频来弹奏并录音,但总没有现场即兴演奏的激情,于是尽管台上一架钢琴比所有演出者的费用都高,他还是选择了即兴伴奏。也正是这种钢琴师、灯光师与演员之间以及演员与演员之间的即兴配合,考验着这个团体长期以来的默契,而这默契,恰恰需要点滴的时光来成就,需要彼此关照关心,一点点熟悉,慢慢地了解。这些,恰是每一次现场演出的生动所在,也恰是人与人之间默契的魔力。 出了剧场,外面还在下雨,独自穿行在雨中,孤独而兴奋,我忍不住拿出了电话,想要拨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