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 記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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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火山 图/風月客
城 · 記(叁)
──烟雨少城(中)
前几天,一则新闻映入眼帘,说末代皇帝溥仪的弟弟溥任去世,享年九十七岁。
由于正在创作的这两期《城.记》讲的是少城,正是和满清有着千头万绪的联系,于是有感于这位余生投身于教育的末代王爷,作了一首《浪淘沙》,聊以祭拜吧。
浪淘沙 . 末代亲王
王府败辛亥,匆匆百载,紫禁红墙今犹在,乾清烟云往事埋,落了尘埃。
帝王居庶宅,名更姓改,不吝府邸换讲台,百年树人心不怠,荣光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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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尘埃。
这是我最想表达的情感。其实何止紫禁城,这偏安西南一隅的少城,不同样也是吗?百年烟雨,物不是,人也非。
接着聊少城吧。
上一期,我们聊到了长顺街南北蜿蜒贯通,加上两侧的胡同街道,呈百足蜈蚣的形态,而这蜈蚣的脑袋,就是将军衙门。
将军,是清朝八旗军队的最高统领,官居一品,其身份和总督相当。满清统治者给予将军的权力是非常大的,一个地区的总督无权过问将军的事务,而将军却可以节制总督,是毫不含糊的朝廷要员、封疆大吏。
成都少城作为清廷管理西南地区的军事机构,建立之初,是没有将军一职的,只设副都统衙门(前文有提及)来进行管理。
直到了乾隆时代。
乾隆爷不仅是中国历代帝王中福气最好的一个,也是最好大喜功的一个,晚年他自称自己“十全老人”,就是说自己一生建立了十件赫赫武功,而其中一件,就是大小金川之役。
被乾隆爷笑谈的大小金川之役,其实是他十大武功中最惨烈的一次,前后打了二十九年,终于在乾隆四十一年完全平定,也就是在那一年,鉴于西南民族地区的管理难度,清廷在不断增加少城驻兵的基础上,终于在成都派驻了“将军”这一最高军事统领,其官署,就是将军衙门。
作为军事管理机构,清政府在全国设立了很多将军衙门,我们小时候看周星驰的电影《武状元苏乞儿》,苏察哈尔灿的老爸,达叔演的那个,就是广州将军。而成都将军,是清政府在国内设立的最后一个将军衙门。
成都将军衙门的位置,就是今天的金河宾馆。修建之初并不起眼,到了同治年间,当时的将军崇实对其进行了大规模重建,根据史料记载,重建后的衙门“气势巍峨、庄严,头门悬‘帅府’匾额,门外左右有东西辕门,其中东辕门匾额上写‘望重西南’,西辕门匾额上写‘声扬中外’,对面有照壁、桅杆;二门大书‘仪门’二字,内有大堂二堂三堂作为办公之处,大堂外立有牌坊,上用满汉两文写着‘控驭岩疆’四字,内堂则作为将军家眷住宿之所”。
这段描写,足可见当年将军衙门的威仪风采。
可惜,再威仪的将军,也挽救不了一个腐朽王朝的倒塌。
匆匆百载,当这座衙门迎来它最后一位主人玉昆将军时,清王朝已经在咽气的前夕了,不久后的辛亥革命,则给了它致命一击。
将军衙门两侧,本是两条官街胡同:左司胡同和右司胡同,由于象征着清廷的将军衙门被辛亥革命的胜利而推翻,于是街道改名时以此为据,将军衙门以东的叫东胜街,以西的叫西胜街。
而在革命胜利之前,清廷的最后时间里,少城早已风雨飘摇了。武昌起义后,成都宣布独立,脱离了紫禁城的管辖,时任四川总督的赵尔丰被愤怒的民众枭首于皇城坝。旗人惊恐了,他们知道在民主的铁炮下,少城再也不是他们的庇护所了。
汉人认为,这中华大地当年本就是被女真蛮族抢了去,抢去你好好治理也就是了,偏偏又弄得千疮百孔,受尽了西方列强的凌辱。所以此时的汉人又打起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号,把满人视为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里说句题外话。
满清统治了中国两个多世纪,客观来说,前面那一个半世纪确实是不错的,特别是康乾盛世时的中国,整个中华民族也是再次登上了繁荣巅峰的。而且纵观整个中国王朝史,满清十帝,顺康雍乾嘉道咸同光宣,除去宣统这个龙椅都还没坐热就被赶下来的屁孩儿皇帝不算,其余九个纵然有个别是资质平平,但确是没有哪个特别昏庸的。
没有昏君,这在中国的封建王朝中是很少见的。
后面这半个世纪之所以把国家糟蹋得一塌糊涂,原因是多方面的,更多的还是因为外面工业化的世界发展太快,而一直奉行天朝上国的清廷没有看到这样的发展,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发展,落后的封建体制终究是会在先进的生产力面前土崩瓦解的,即使没有什么慈禧老佛爷这类人物的影响,清朝依然会被灭亡,这是历史前进的轰轰车轮,谁都挡不住的。
但历史的是非终究是留给史学家研究的,那时的汉人才不管这一套,满汉的仇恨随着清朝的灭亡又被重新点燃起来,你们旗人把中国害得这么惨,现在你们倒霉了,谁还没个棒打落水狗的心态?
烟雨中的少城,危机一触即发。
因为清朝虽已灭亡,但少城毕竟是满人的军队驻扎之处,有的是刀枪火器,有流言四散,说少城里的满人准备孤注一掷杀出城来,于是一些住家在少城周边的汉人百姓便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有妇女在绝望中上吊跳井,以免被满人侮辱。
另一头呢,满人也听到流言,说汉人准备杀进少城,把满人斩草除根,于是又有满族妇女上吊跳井,以免被汉人侮辱。
这段历史现在看来也许有些好笑,满怕汉,汉也怕满,大家对彼此都是既恨又怕。但在当时来说,那种恐怖的情绪的确是在少城上空不断盘旋,几近窒息的。
在这种危机一触即发的时候,成都军政府的几个代表,找到了成都将军玉昆,双方达成了协议:少城内的八旗士兵全都缴出武器,而汉人也要给满人留条活路。
几番工作后,满人全都放下了武装,而新的问题又来了,活路,怎么个留法?
人们要说,不杀你,就是留活路了。非也,被砍死和被饿死,都是死。
生存,是少城的遗老遗少们遇到的一个两百年都不曾遇到的情况:没人发饭票了。
少城自清初开始,就享受着浩荡皇恩,一切开支由清廷承担,可这当头,连皇上都被赶出了紫禁城,还从哪来的“恩”?
而由于从不为口粮生计发愁,少城里的八旗子弟除了会骑马射箭之外,实际上是没有什么生活技能的,不会做工、不会经商(也是清廷的规定不允许他们做工经商,也不能买卖房屋),一旦融入大城,生计定会成为问题。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的最终后果,长期安于一种稳定安逸的环境,缺乏危机思想和一技之长,那么当这种环境格局一旦被打破,被淘汰就是必然的结果。
除了实际的生活技能缺乏,满汉两族的仇恨也成为了满人糊口的阻碍,不杀你就算给面子了,又怎会有汉人愿意雇用满族的伙计。在这种情况下,满人要想在成都谋生,可谓难上加难。
所以,所谓活路,绝不仅仅是“不杀”这么简单,汉人还得保证满人能活下去,不然这么大一群衣食无着的人放进社会,绝对是个隐患。
于是新成立的成都政府在缴除了满人的武装后,一次性先发给满人三个月的饷银,把眼前的吃饭解决了,然后给所有房屋颁发“管业证”,就是房产证,允许旗人买卖自己的房屋。最后开立工厂,招收少城内穷苦的旗人来学艺,也算学一门吃饭的手艺。
这座工厂,开设在昔日少城西城墙的位置,由于是要消除对满人的仇视,而取“一视同仁”之意,将工厂命名为“同仁工厂”,这也就是为什么本应该叫做西城根街的街道,今天被唤作“同仁路”。
辛亥后,将军衙门几经易主,赶走这个来了那个,包括蔡锷、熊克武、刘成勋、刘湘等人都曾经入主这里,在那个军阀混战的年代始终是川军军政要地。1922年,杨森任四川军务督理,办公在将军衙门,住所也在附近,每天进出都要经过少城的永安胡同,这条胡同在民国后不知为啥被改了个很萌的名字叫猫猫巷,杨大督理觉得这么个名字太不像话,自己位高权重的,成天在猫猫巷里面钻算怎么回事?躲猫猫吗?于是下令街道改了个霸气的名字,就是今天的将军街。
随着时局的变换,将军衙门的作用也不断变换着,到了解放战争时期,这里又成为了关押革命人士的监牢。著名的成都十二桥烈士,就义前就被关押在这里。
从满清,到民国,从军阀混战,到国共争雄,成都将军衙门迎接了一个个时代洪流的到来,又目睹了一段段风云往事的离开,在这座“控驭岩疆”的威仪建筑里,藏匿了太多的阴谋,也浸染了太多的鲜血,它在见证历史的同时,自己也早已成为了一段历史。然而,它终究没有躲过新时代城市建设的大潮,在改革开放的号角声中,化为了尘土。
解放后,成都将军衙门曾一度被改建为军区招待所,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被彻底拆毁,在它的原址上,修建起了一栋高耸入云的新时代酒店,金河宾馆。
金河宾馆的正对面,有一座颇有意思的餐馆,民国风格的建筑样式,灰墙木窗,有几分怀旧,正中大门上挂一匾,写着:努力餐。
但凡成都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努力餐有些来头,是地下党的接头据点。
这有点像谍战剧的情节,倒不是杜撰的,餐馆的创始人车耀先确确实实是地下党员,这餐馆,也确确实实是地下党的活动场所,连周总理的夫人邓颖超,都来这里会见过车耀先。
由于以后的文章会专门谈到努力餐,这里就不再细述,只捡两则有意思的话题说说。
一则是,一看到努力餐这个名字,再加上车耀先的革命身份,大家会非常自然地想到孙中山先生那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但努力餐的由来却并非是这句话,而是来自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诀别书》里的一句,“努力加餐勿念妾”。总之就是“我不在身边你要好好吃饭”这类的意思,再加上车耀先创办餐馆时的宗旨就是努力开办平民的饮食,这才用了“努力餐”这个名字。
二则是,今天你从努力餐门口经过时,大老远就可以看到餐馆屋顶上立着一只金灿灿的大公鸡。用公鸡作为装饰,颇有些趣味。努力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在这里,屋顶上也总是有只公鸡,这是我对努力餐最早的印象。后来几经装潢,门面也换了样式,但不管怎么换,都始终有只公鸡立在屋顶。后来听人说起,由于努力餐正对着金河宾馆,也就是以前的将军衙门,而这里恰好是状如蜈蚣的长顺街的起头处,开门就正对着一条大蜈蚣,这对以食为本的餐馆来说多少有些不舒坦,于是把公鸡这种蜈蚣最怕的天敌立在屋顶,每天雄赳赳地看着长顺街,改了风水的格局,也招揽了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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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努力餐、金河宾馆一带,经过了多次市政建设,愈发的开阔了,西通琴台故径,东达天府广场,时刻都车水马龙一派繁忙。特别是金河宾馆,修葺一新,熠熠生辉,背后紧靠着人声鼎沸的宽窄巷子,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早已没有了衙门的厚重,也嗅不到历史的味道了。
控驭岩疆的时代,早已尘埃落定。
人民公园里的茶馆里,多少老成都的故事飘散在清幽的茶香中。
金河的故道里,又有多少历史的烟雨沉淀在消逝的岁月中。
敬请期待《城.记》系列下一期:烟雨少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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