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声音 | “曾厝垵”怎么读

                
                
身居厦门这座四面环海的内弯型港湾，常会想象昔日在一片自足的海域，那杂乱而平常的渔村，简陋的房屋和渔船，头戴尖斗笠的渔民，每天脚踩滩涂的淤泥，日出而作日落而休的景象。现在，那些令老一辈回忆的旧年代影像，令年轻人想象力颇觉不足的渔民打鱼为生的生活图景，记忆和联想的链条再也难以和今天的海上花园相对接。
不过有一个地方可算是有些神奇，它被赫然标识在风景图册上，游人旅行攻略很容易就能搜索到它，大凡到厦门必会去游荡一番。它地处小有名气的环岛路内围，与热闹的中山路接壤，一个其实并不偏僻的地方，竟然在风云激荡的几十年里还是个村子，村子名叫“曾厝垵”。当厦门以“特区”的步伐横跨沿海城市时，这个叫“曾厝垵”的地方却后知后觉，像一个末代遗民应有的骨气，你过你的年代好光景，我穷我的独善其身；亦像是吊儿郎当的老少年，有一股别烦我别敲我的门的孤僻劲，在游人如织的海滨一隅不思进取。
曾厝垵并不为文人墨客所喜善，也许它那有点奇怪的地名，却又不见得有什么典故，外地人更是读不来这个由三个毫不相干的字眼组成的名儿。“厝”，这个常常要被问及它该怎么读的字，当我后来知道其意为“停放棺材”时，确实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字在闽南是常用字，它在闽南话里当然不会不吉利，乃是“屋”的方言，准确说，乃是有一定规模的“大屋”，即“大厝”，是祖先置业留给后代建筑面积可观的住宅遗产。但就其义项之一的“停柩”，还是要叫人骇然。
话说曾厝垵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穷则思变”是人类不会舍弃的斗志，所以有一天，它突然发现自己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甚至觉得怎么没有人来叫醒它呢？于是翻身下床，开始清扫整理农舍，往墙上挂那种批量生产的油画，再整一些松果和枯干的树枝，在纸片上写“不来此某某地，就等于没来过彼某某地”或“你不来，我不老”这样的句子——什么是情调？就看你敢不敢更无畏一点，比如把“香榭丽客舍”和“瓦尔登湖咖啡屋”的招牌亮出来，也可以是“贝加尔湖畔客栈”和“比萨尔斜塔酒吧”等等，一知半解为什么不可以呢？只要洋气点的，国人都会觉得他们有范儿。如此一来，曾厝垵渐渐地被装饰上文艺的头花，涂抹上文艺的脂粉。可不是嘛，一觉醒来，发现左邻右舍都变成咖啡屋酒吧和客栈，尽管还闻得到农家春卷和咸鱼的气味。
当“曾厝垵”被标上旅游攻略地图时，当草根戴上“文艺”编织的花环时，循声而至的是带着小女友想来浪漫浪漫而囊中却羞涩的男生，还有正在上学的大学生，以及涉世未深想象可以在路上邂逅艳遇的小青年。这一夜间崛起的曾厝垵，是要“发”了的节奏吗？
此后整个村子的居民全都醒过来了，于是赶紧把自己迁移到别的地方去，把自家睡觉的屋子腾出来，于是房租蹭蹭蹭上去了。曾厝垵，这厦门最后一个村庄的传奇结束了。每次有游人拿着地图发音犹豫而模糊地问我，那个……那个……什么曾的地方在哪里，好不好玩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是要我从哪个角度给你答案？还是要我为支持一对带着兴奋和期许心情远途而来的情侣，对一个地方的神秘探测的向往去渲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