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间的二十七首诗：西島的诗】
黑暗国
地下三尺的国度，人们习惯了黑
那些一生都不曾读诗的人
排队领粮的人，听着口号以及裸体的人
他们全都挤在一种味道里。放逐了语的言
太阳升起在东方，那不是他们的东方
他们盘踞在地下，像在某种中心
听得见阳光在地面走
翻滚、跳跃，像个孩子。像是他们祖先的史诗
曾在高山之巅，举过火把照平原
曾在大地山村，驾着牛车，男耕女织
古老的书上记载着农桑、野合，和死去的节日
所以他们都忘了，那些死于谋杀的稻子，还有歌谣
而在地下三尺的黑里，埋着无处可逃的食物
它们庞大，而且安心
2015/04/26
醉酒的人
从遇到酒的那天起，我就再没醒过
王朝的史诗吹过大地上的高粱
圣人之言种在土里
生出井水，以及井台边的童谣
年复一年，秋天和春天
日历上的节祭升腾起祖先的烟
宗系，庙录，地方志，食货志
族谱如树，酒的糟味渗过我的叶根
人间酿了几千年。我越来越醉
山海经的神怪退出了逐鹿的中土
食鱼御风的部落
在燃着酵曲的炉火远处，忘了结绳记事
大盗从火中走来，铁马铜戈
黄金帐顶的金线垂吊下寒光的刀把
勋章，印绶，颂德碑，无字碑
线装书里我趔趔趄趄，人间如梦
篝火烧，在东方，在南方
普天率土的村庄堆垛着造酒的谷仓
乌鸦叫过的暮色里，我越来越醉
不，是越来越，把醒丢了
2015/04/26
而我还是少年
十七岁的时候，我是个少年，想写一本书
穿过这个人间，穿过麦子与神话
穿过手掌上自以为是的命运线。我想穿过我自己
二十七岁的时候，我是在青春，和所有的青春一样
四处颠沛，文字为食，苹果为生
我的生活没有烟火，就像亚当的树下没有蛇
所有我抚摸过的事物，都将长成粮食
所有从血液里流过的时光
都将沥成文字，成为种子，成为永恒
所以我不惧怕荒废了白天，不惧怕柴米油盐
许多年来，我生活颠倒，从不绝望
而后来，有人看见我哭了
那一年三十七岁，我写了一本书
所有的粮食都埋在这里，而人们走出了伊甸园
人间已经长大，而我还是少年
2015/04/29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一千二百六十州
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有一年天下大赦
女人站在杏花桥边
梅子青黄
而我正唤渡乡关
一千二百六十州
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有一年京城放榜
女人推开了绣花窗
长安花正肥
而我已投鞭江南
一千二百六十州
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有一年兵荒马乱
女人四处流亡
一千二百
六十
州
遍地风尘
而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那一年，我是一个书生
携着红油伞
走在行书的卷轴间
我并不看世上的蔓草流烟
我只想走过
你的万水千山
你的桃花源中
春鸟啁啾
而我舟车芬芳
一千二百六十州
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那一年，我风华正茂
走在人间如荷如莲
心中摇荡着宇宙星辰
当你初长成时
我将一生的功名
换作了流在唐宋的传奇
一千二百
六十
州
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女人的山水
2015/05/01
巴黎怪兽
五月，在广场上
他是一个戴眼镜的青年
七月流火，在黄沙的田中
他挖洞藏粮
一个人储备着过冬
八月，他的家族人丁兴旺
田野里处处
种满了他们的高粱
九月授衣，有大雾漫起
正是狩猎的好时机
十月，遍地饥荒的时候
有人在广场打起旗帜
人们都认得
他们是巴黎的怪兽
2015/05/01
拿破仑叙事曲
第一天，我还未成年
听说有来自科西嘉的怪物
在儒安港登陆
第二天是周末
人们还在广场狂欢
电台里传来报道说：
食人的魔鬼向格腊斯前进
第三天的早间新闻
播了整整上百分钟
午餐时已是满城风云
因为有个篡位者
他进入了格勒诺布尔
第四天，我被父母叫醒
波拿巴占领里昂
所有的孩子都放下了玩具枪
第五天，拿破仑接近枫丹白露
我们穿上成人的衣服
把给女孩的最后一封信
在日未落前寄出
第六天，广场上彩旗招展
陛下将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巴黎
从这天起，我们手捧鲜花
生活在他的叙事曲里
2015/05/01
沉默的春天
白天里，我是一个沉默的人
阳光，穿过树叶，城市与谎言
这个季节的故事已发生太多
而我喜欢天亮前的鸟鸣
叫在很近的梦里，恍惚我的童年还在
恍惚一切都没有流逝
包括春天。面对所有开出的花朵
我选择把想说的都托付给你
亲爱的小鸟，以及诗歌
如果她在的话
我会愿意说得更多，说说童年
说说一座小岛上的生活，还有
我们的爱情。我其实不是一个沉默的人
如果她在的话，我会说出
所有花朵的秘密
2015/05/02
中国，和我一样
二十年来，我生活在没有烟火的地方
南方，火车穿过故乡，大鸟飞翔
城市在北方，生长着从未见过的植物
和爱情。但是我的内心流失了土地
她们像是南方的雪，几年下一次
落在我没有烟火的岁月，落在没有庄稼的田园
在这二十年，中国和我一样
地震频发，山体滑坡，古老的书都锈得翻不开
人们空手上路，如沙漠中的羊群，在银币的背面
寻找家园。而我的青春早已陷落
我至今都不会耕田，种菜，打理谷仓或养马
我甚至不知道，爱情和植物都种在地上
二十年来，我第一次在诗中燃起火把
燃起这些，生长在中国的庄稼，以及梦想
2015/05/03
星座
在四季里活着，新月烧香，满月清账
我于柴米油盐的字里行间
窥见你的足迹。土星碾过水星
我在这个春天压抑着语言
我是一个戴着金星与土星十字命运枷锁的
流浪者。独自走在自己的十二宫
就像只有亚当的伊甸园
把唯剩文字和苹果的游戏，从童年玩到今天
土星回归叩动了故乡的青草山坡
而在昨年，日土对宫封闭着冬天之门
月亮游进双鱼的海，在星寰间流淌我的悲伤
木日合相照耀着不死的灵魂
对冲的天王一直在敲荡人间异域的钟响
我想找个射手座，一同仗剑走天涯
2015/05/05
逝去
一场两年半的春天结束了。夜如转盘
我一直不曾知道万物的时间表
银杏何时生果，白熊何处冬眠，爱情在几月到来？
可我知道，你来的时候是春天。很久之前
它包裹着昼夜仿佛巨大的白色的茧
我是一只未更世事的蚕，在季候里吞吐着功罪
而你在我的茧里。在我的盆地与群山中如蜜
四月杨柳飞絮，八月满天都是玻璃
十二月我们筑巢在枝头，七月又见流火
我已经打算把一生种在这里，建造鸡舍和谷仓
房子坐北朝南，坟头朝着春天，保佑你和孩子
保佑每一个听过我们名字的行人和远方的鱼
稻子和水果在星辰的传说中永将不落
而我不曾知道万物的时间表，譬如爱情
譬如诗歌里藏着的粮食的心事，譬如你的亲近麦子的吻
夜如转盘。它在一个零晨啮咬着巨大的春天的茧
一个茧，两个茧，无数个茧。当初夏的草甸从房子
和坟头的中间铺开。人间烟火里，莫如花蝶，浅浅飞飞
2015/05/07
我未曾想到那天诗的诞生
我生下来就过着老人般的生活，家徒四壁
在晚餐时说谎，把所有的玫瑰遗忘
废墟上的真理如同残阳。枪响过后又大又亮
我未曾想到那天诗的诞生。二十多年
它是我怀中孵着的火炭，灼痛逃难从长雪的冷寒
几千个日日夜夜星辰干涩，有人在死去有人在哭泣
在我心深之深处的疼痛里
在这被称之祖国的大地的枪声里
在枪声过后在余烟的彷徨下的渴望里
而我未曾想到那天诗的诞生。二十多年哑语的红炭
在终于有一个黎明，被鸟声点燃燃燃起了梵火
这火将烧过我，烧过我的发肤和灵魂
烧过我的乐土如粮仓如女人
此后我将吞吐着这火，摇荡于火放逐人间的岁月
2015/05/09
拿一朵花原谅所有的冬天
拿一朵花原谅所有的冬天
不，我甚至还要感恩
那些埋过我的雪
那么长的寒冷，我守着一颗清瘦的种子
用尽了我的血，用尽了青春
与可以被原谅的罪。我已和这个时代一样贫穷
而这颗种子曾经仿佛枯萎
只是春天，只是我相信春天
于是将一生的幸福都赎与了它的美
如果山川需要感恩
我愿意拿一朵花去原谅所有的冬天
如果这朵花需要感恩
我愿意拿回所有的冬天，所有的雪
换你盛开在这一夜
2015/05/13
她的故事
——为某种埋葬或纪念
她的故事，遥远得让我心痛
仿佛是她抢走了我的时光
而我是一个躯壳
被遗弃在这边的幽暗
我收藏了她的书
像一颗珍珠嵌在心内的某个凹处
拿起来读很痛
放在那儿也很痛
我曾也想是那一颗珍珠
在贫瘠的时光中流动
只是年华空度
我的苍白过于沉重令我蒙羞
她的那些散发着植物芬芳的夜晚
像是我的少年时代
像是我的一生
今夜我为那些夜晚而悲伤
2015/05/15
我的幸福如此简单
这是我一直以来喜欢的幸福
清晨的天光，坐在床头，听鸟的叫声
和自己的心跳，它还是这么干净
没有坏掉的我便是我的幸福
我还喜欢在睡觉之前，想像远方
那些火山脚下的坡度缓慢的原野
那些油菜花向阳的原野
阳光澄亮，仿佛可以照进梦里，让它温暖
让我在这个世界的，别的某些地方
拥有温暖，和遥远的自由
我喜欢这样一些简单的幸福
这些看不见的幸福，它们真实
而又亲切，仿佛我手掌中的温度
很多摸过的东西我都已忘掉了
它们有的干涩，有的冷漠
有的过于模糊，有的太粗糙而毁了皮肤
我不喜欢过于沉重的事物，比如黄金
比如铁，我的幸福不能这么重
我只喜欢在阳光下面走，或是在雨里
它们都那么轻，离我那么近
仿佛无意中的回忆，血脉流过的声音
我也喜欢像树一样的女子
长着清澈的叶子，颜色里没有多余的灰尘
和欲望，而我自己也和她一样
我们可以一直看着对方，虚度时光
2015/05/21
我愿意我是一条鱼
每天穿衣服之前，我喜欢抽上一支烟
看看窗外的天色，思考今天的衬衫
和去处，香烟让我有点醉
我喜欢这样走在人群里
没有特别的方向，没有事情
那些鸟也是这样，还有水里的鱼
我愿意是一尾不需要方向的鱼
在合适的温度里呼吸，游来游去
寻找一些绿色的食物和气泡
或者我也会去寻找另外一条鱼
一起去看看珊瑚，在那里说说爱情
产卵，以及拥抱
我愿意去过这样的鱼的生活
一尾鱼的自由，两尾鱼的温暖
它们的故事都恰如其分，如同我
如同我的现在，在粮食和蔬菜之外无所事事
2015/05/21
譬如植物，譬如风
虫子爬满山岗，青色的，灰色的
遥远山脊上空的月亮大而赭红
仿佛是假的，仿佛
是已被吞噬的祖先信仰
在一个巨大的黑沉沉的胃中
同样虚假的还有那些虫子，它们一个
挨着一个爬，不知道这山也是假的
然而巨大的暗影覆盖了山下的平原
乱石凹地，每一块石头与石头间的空隙
风在这里成了一种静物，譬如植物
它每动荡一寸，都会突破山土的植被
暗影的碎片如乌鸦怪叫着死去
虫子爬满山岗，成群地舞蹈
朝拜着被吞噬的月亮
山顶的红光是它们的赞美诗
诵祷的经声如毒蛇爬遍
从虚假的山，到山下人群蛰伏的平野
因为人们无声，蛇行的狂欢
俨然部落的咒祷，空旷，回响
而山野上的喑寂也成了一种静物，譬如风
它凝住不动，但会生长
根须在地底猛烈生长，直抵地下河床
树的根在地底无须语言，它们静默
原生的土层中含着粗质的矿石，含着金子
含着铜，或是真理，它们像星光一样温暖
它们本身就是语言，在地下河的流水中
沿着大地的方向流向远方
虫子爬满山岗。黑色的胃
吞噬着植物，吞噬着风
连同虫子在内，它的山
它的狂欢的王土。它们巨大的暗影
空荡荡地绵延，投注到远方的出海口
如果海是假的，所有的语言将不复存在
如果阳光也是假的，所有的静物
譬如植物，譬如风
都将永远沉睡，在红月亮的饕餮中
而如果有一种温暖，从地下河中喷出
远方的蝴蝶便将纷飞
埋在地底的星星都将复活
所有虚假的植被死去
所有真实的沙土生长，接受白天的抚摸
譬如植物，譬如风
2015/05/23
我的过去如同灰烬
我的过去如同灰烬。所有的石头
血，和语言，都在那里被焚
烧成辜负，蹉跎，与幽蓝的原罪
灰烬里没有余温，它们冷漠，嘲笑
一如它们自身在风中吹散的姿态
我曾试图抓住一些坚硬的种子
譬如石头的灵魂，或是语言的舞蹈
而它们的肢体冰冷，所有的细胞
如落叶堆在记忆的暗影里
所有的芬芳，被凝固在琥珀中
它们带着曾经的光和水，一直没有干透
我愿它们是沉睡的美人
是这一生原罪的化石
埋了那些痛，那些孤魂的野火与呻吟
就在这灰烬中埋了一切吧
我的过去如同灰烬，如同没有青草的坟墓
星辰叩过长空，它的回声呼喊一朵花
呼喊凤凰，呼喊火的舞蹈
化石永远沉睡也好，这沉睡的美人
我只愿在所有熄灭的呻吟里
祭出一朵曼陀罗的花，在每个夜晚
吐出一些悲歌，一些诗句
抚慰那燃烧二十年的忧伤
我的过去如同一团灰烬，在琥珀中
在月下的坟墓中，死去，而又生长
2015/05/26
有一种原点或中心（未完的组诗十首）
女人
白鹿歇息在野草原，遍地开着果子
鹿角上的星河摇荡着一条船
世界在月亮的眸中，带着它的山川，和柔软
万物都生于一种粉红色，那是土壤的颜色
仿佛女人，仿佛女人的阴部
在雨夜和诗歌里呻吟，徜徉于人间中心的梵铃
人们在风中听着它的声音，或欢乐，或哭泣
每一次死亡，都是它的信徒，朝拜内心安详的坟墓
在远古的山洞，在茶与饭的道德中，在真实与虚空
坐在生命的灰烬里，我为你写着燃烧的情书
只有这样的夜晚使我忘了孤单，忘了粮食
仿佛石头，在火中奉献一生的血
我的坚硬是一颗沥过血的种子，种在你的地上
在每一个黑夜里生长，进入死亡
进入温暖，长出一个男人朝拜的玫瑰与芬芳
我已经打算把一生种在这里，建造鸡舍和谷仓
房子坐北朝南，坟头朝着春天，保佑你和孩子
保佑每一个听过我们名字的行人和远方的鱼
这些属于你的事物将永不凋零，我不会为你凋零
你的声音淌过世间的王朝，如月下的潮起潮落
而我是一块石头，燃烧中纷飞出百鸟，穿过高高城墙
你穿着青草色的长布裙，野草原上白鹿相伴
在放逐了灯火的世界，你于鹿角挂着一个萤火虫陶罐
装着星辰和山川，装着这个世上所有的柔软，让我悲伤
2015/05/10
你
我喜欢那一夜的你
在雨声中安静如莲，坐在我命运的指尖
只有你可以打开我宏大的灵魂
我们流亡在人间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用几十分钟或是几天
献给世界一首诗的赞美
岁月和王朝刻在远方的石壁
岩石上燃烧的火焰，照见千年的人们
而你安静如莲
只芬芳我的茶与饭，我的牛羊和门扉
我不愿意你抛弃这片田园，投入远方淹没了万物的火焰
我不愿意你离开我的指尖
使我失去芳香，失去思念
走过的村庄都升起紫烟
你的舞蹈和歌声
它们的种子种在彩虹
有一天还将在雨后相见
而我喜欢今夜的你
与我一同坐在世界的中心
安静如莲
我们流亡在这人间
2015/05/11
植物
我已在岁月里走了很多年
爱情，山川和真理
我一路丢掉东西，丢掉旧了的自己
去做一个简洁的人，如同植物一般简洁
去在每一个黑夜，如同植物一样抒情
我热爱所有的植物，热爱它们离我很近
这么多年，我身无分文
手中没有粮食，城墙和书本
号角里有人在狩猎，我穿过地下河道逃往远方
森林在尽头生长，开花的事物吐着潮湿和幽香
它们干净得没有装饰，没有坟墓
如同光阴，如同一个皎洁的女人
这一生，我必须是个诗人
才适合走过这些世上的植物
恍惚童年，走过鲜花盛开的山坡连绵
2015/05/14
诗
不要等诗歌死了，再去怀念它的骨头
青山处处，人们活着，它都活着
夜晚是属于诗的，这样的时候我不想待在人间
我想去一处海边，在一艘渔船上渡过余生
我的内心沧桑而又悲伤，风中流过岁月和王朝
我要挖出命运中深藏的金子，作为献给它的嫁妆
不要等诗歌死了，再去怀念它的骨头
生命短暂，而花朵永远开放
在蝴蝶飞过的尘光里，它是我一生的情人
穿过所有事物的中心，我就只遇见一种它的美
被一个吻释放了饥饿的皮肤，我与一首诗的亲近
比生殖器靠近生殖器还要甜蜜
不要等诗人死了，再去怀念他的诗歌
不要等我死了，才让我看见这天堂
2015/05/17
童年
我曾一直走在，你捉迷藏般的童话里
像个王子，不吃不喝，满身忧郁
寻找一片诗一般干净的土地
男人们在号角里狩猎，以及调情
撞进这动物喧哗的剧本
我是一个异教徒，在狼烟里四处流离
千百年的故事刻在石壁。而我不是
这一生，我必须是个诗人
只为写下一行诗句，刻在这个世界的中心
我的诗是那草原上的马群，奔腾的马群
它们从童年奔腾而来
鸣声渐近，为首的一只成了我的坐骑
奔腾在这片大地我是一个流浪的王子
童话里的你一直在等
我策马走过山水。多年后我找到了你
青草色的故乡没有烽烟，只有粮食和水
我和我的马群在这里休养生息
每一棵植物都令我陶醉，蝴蝶是我的梦我的女人
这一生我必须是个诗人，带着马群带着忧郁
奔腾在蝴蝶纷飞的大地我回到故乡
我回到童年找到你，恍惚找到我的那一行诗句
2015/05/17
名词
1
用名词抒情，这是大自然的诗句
山川草木，鸟兽虫鱼
万物都是一个个名词
它们生来就已是抒情
我从人间走过
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走过时光和人群
我抬头望月低头写诗，像个名词一样抒情
从此做一个简洁的人吧
如同植物，如同尘埃或水
像个名词那样
朝云暮雨，站在天气里就已是抒情
我已忘了所有的语言
声色犬马，成败功罪
在每一粒粮食中静如处子
我只想像个名词那样，从此做一个简洁的人
2015/05/17
2
阳光照下，万物都是名词
山川草木，鸟兽虫鱼
为每一个名词都写一首诗
这是我遇见它们的谢礼
千年的阳光照过大地
王国村庄，节气祭典
我穿过它们如同穿过柴米油盐
摇曳在日复一日间心怀感恩
我想要的一生，就是在阳光下玩
像个孩子，像一头漫游在草原上的狮子
晴天明亮，阴天云雨
一切的生长都俨然爱情
去阳光下走一走，摘一朵小花在手上
感恩粮食，感恩蔬菜
我要祝福遇见的每一个事物
它们干净的名字都让我陶醉
我把这些名词孵了二十年
而在夜晚，吐出一个个它们的珍珠
这是我的谢礼我的诗
我热爱做阳光下的一个名词
2015/05/19
命运
在血里，有一种秘密的声音
它喊着这个世上的事情
流年悲欢，生死离别
万物于原始的血中照见自己的一生
王朝起于烽烟，四季铺开冷暖
在柴米油盐中行走的过客
遇山而止，遇水而居
天上的星星喧哗不绝，人间不得沉眠
我从我的日食中走出，几千个日夜
世间的风中流淌着宿命的呼唤
潮涨欢腾，月落伤悲
我是一艘失舵的航船，把一生交给海的轮回
水流向东，水流向北
红色的大地上篝火连天
火烧过王国，火烧过良田
二十四史的春秋中奔涌着血的长恨
我想擎起一支宝剑，召唤神明
打开万物的灵魂和所有的秘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寨寨灯火在海晏河清的图画中，祭祀三牲
2015/05/18
雨或雨的声音
雨声是从芭蕉开始，从某种绿色
从童年，它们的音乐像水果
带来甜蜜和暗中滋生的荷尔蒙
从很多次的雨声中走过，我收获爱
收获原生的力量和欲望
它们滴落时间的皮肤，它们滴落
我的深处，如同地下河藏着繁殖的蝴蝶
在干涩的季节里我经历过枯萎
青春枯萎，书籍枯萎
真理和信仰都垂下头颅
尘嚣淹没的国土万物偃伏
千百年来人们在饥饿中祈雨，祈祷丰收
祈祷在雨声中安眠，祈愿蝴蝶飞过梦中
下雨的时候我曾看见石头掠过天空
很多的事物都长出翅膀，满天芬芳
甚至星辰都从摇荡的坟墓飞出
那些已故的祖先，远处的故乡
农桑时代的粮食和未来的姑娘
它们让我丰富，如同五月夜的蛙唱
突然叫醒了整整一座山
每个夜晚我都渴望在雨声中绽放
在星辰分泌的荷尔蒙中交媾岁月
只有雨声可以停止我的忧伤
停止我的饥饿在红肥绿瘦的山河间
2015/05/20
桂花
有一种香味是有形的，可以刻在
骨子里，或是刻在日历上
当时光来到八月，它便活了
仿佛一只岁时的动物，一年发情一度
芬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带着温柔，带着一种疼痛
淹没我的脚步将我绊住
站在它的温柔当中我深感孤独
群山在远处，而我想哭
这疼痛来得过于突然，过于接近美好
而我不知如何面对，像是突然的爱情
突然地接近于一种中心
它曾把一种味道，类似于桂花
类似于浪漫的味道刻在我的骨中
虚度了的日常烟火已令我蹉跎
晨钟暮鼓下，我离美好的事物一直很远
甚至于温暖，甚至于我血脉的温度
哪怕现在是八月，我封闭的骨头
如果不是桂花，如果不是它的芬芳将我窒息
我不会在淹没中哭出声来
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而群山退到远处
2015/05/21
地下三尺的国度，人们习惯了黑
那些一生都不曾读诗的人
排队领粮的人，听着口号以及裸体的人
他们全都挤在一种味道里。放逐了语的言
太阳升起在东方，那不是他们的东方
他们盘踞在地下，像在某种中心
听得见阳光在地面走
翻滚、跳跃，像个孩子。像是他们祖先的史诗
曾在高山之巅，举过火把照平原
曾在大地山村，驾着牛车，男耕女织
古老的书上记载着农桑、野合，和死去的节日
所以他们都忘了，那些死于谋杀的稻子，还有歌谣
而在地下三尺的黑里，埋着无处可逃的食物
它们庞大，而且安心
2015/04/26
醉酒的人
从遇到酒的那天起，我就再没醒过
王朝的史诗吹过大地上的高粱
圣人之言种在土里
生出井水，以及井台边的童谣
年复一年，秋天和春天
日历上的节祭升腾起祖先的烟
宗系，庙录，地方志，食货志
族谱如树，酒的糟味渗过我的叶根
人间酿了几千年。我越来越醉
山海经的神怪退出了逐鹿的中土
食鱼御风的部落
在燃着酵曲的炉火远处，忘了结绳记事
大盗从火中走来，铁马铜戈
黄金帐顶的金线垂吊下寒光的刀把
勋章，印绶，颂德碑，无字碑
线装书里我趔趔趄趄，人间如梦
篝火烧，在东方，在南方
普天率土的村庄堆垛着造酒的谷仓
乌鸦叫过的暮色里，我越来越醉
不，是越来越，把醒丢了
2015/04/26
而我还是少年
十七岁的时候，我是个少年，想写一本书
穿过这个人间，穿过麦子与神话
穿过手掌上自以为是的命运线。我想穿过我自己
二十七岁的时候，我是在青春，和所有的青春一样
四处颠沛，文字为食，苹果为生
我的生活没有烟火，就像亚当的树下没有蛇
所有我抚摸过的事物，都将长成粮食
所有从血液里流过的时光
都将沥成文字，成为种子，成为永恒
所以我不惧怕荒废了白天，不惧怕柴米油盐
许多年来，我生活颠倒，从不绝望
而后来，有人看见我哭了
那一年三十七岁，我写了一本书
所有的粮食都埋在这里，而人们走出了伊甸园
人间已经长大，而我还是少年
2015/04/29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一千二百六十州
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有一年天下大赦
女人站在杏花桥边
梅子青黄
而我正唤渡乡关
一千二百六十州
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有一年京城放榜
女人推开了绣花窗
长安花正肥
而我已投鞭江南
一千二百六十州
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有一年兵荒马乱
女人四处流亡
一千二百
六十
州
遍地风尘
而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那一年，我是一个书生
携着红油伞
走在行书的卷轴间
我并不看世上的蔓草流烟
我只想走过
你的万水千山
你的桃花源中
春鸟啁啾
而我舟车芬芳
一千二百六十州
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唐宋的山水
那一年，我风华正茂
走在人间如荷如莲
心中摇荡着宇宙星辰
当你初长成时
我将一生的功名
换作了流在唐宋的传奇
一千二百
六十
州
我只身一人
打马走过女人的山水
2015/05/01
巴黎怪兽
五月，在广场上
他是一个戴眼镜的青年
七月流火，在黄沙的田中
他挖洞藏粮
一个人储备着过冬
八月，他的家族人丁兴旺
田野里处处
种满了他们的高粱
九月授衣，有大雾漫起
正是狩猎的好时机
十月，遍地饥荒的时候
有人在广场打起旗帜
人们都认得
他们是巴黎的怪兽
2015/05/01
拿破仑叙事曲
第一天，我还未成年
听说有来自科西嘉的怪物
在儒安港登陆
第二天是周末
人们还在广场狂欢
电台里传来报道说：
食人的魔鬼向格腊斯前进
第三天的早间新闻
播了整整上百分钟
午餐时已是满城风云
因为有个篡位者
他进入了格勒诺布尔
第四天，我被父母叫醒
波拿巴占领里昂
所有的孩子都放下了玩具枪
第五天，拿破仑接近枫丹白露
我们穿上成人的衣服
把给女孩的最后一封信
在日未落前寄出
第六天，广场上彩旗招展
陛下将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巴黎
从这天起，我们手捧鲜花
生活在他的叙事曲里
2015/05/01
沉默的春天
白天里，我是一个沉默的人
阳光，穿过树叶，城市与谎言
这个季节的故事已发生太多
而我喜欢天亮前的鸟鸣
叫在很近的梦里，恍惚我的童年还在
恍惚一切都没有流逝
包括春天。面对所有开出的花朵
我选择把想说的都托付给你
亲爱的小鸟，以及诗歌
如果她在的话
我会愿意说得更多，说说童年
说说一座小岛上的生活，还有
我们的爱情。我其实不是一个沉默的人
如果她在的话，我会说出
所有花朵的秘密
2015/05/02
中国，和我一样
二十年来，我生活在没有烟火的地方
南方，火车穿过故乡，大鸟飞翔
城市在北方，生长着从未见过的植物
和爱情。但是我的内心流失了土地
她们像是南方的雪，几年下一次
落在我没有烟火的岁月，落在没有庄稼的田园
在这二十年，中国和我一样
地震频发，山体滑坡，古老的书都锈得翻不开
人们空手上路，如沙漠中的羊群，在银币的背面
寻找家园。而我的青春早已陷落
我至今都不会耕田，种菜，打理谷仓或养马
我甚至不知道，爱情和植物都种在地上
二十年来，我第一次在诗中燃起火把
燃起这些，生长在中国的庄稼，以及梦想
2015/05/03
星座
在四季里活着，新月烧香，满月清账
我于柴米油盐的字里行间
窥见你的足迹。土星碾过水星
我在这个春天压抑着语言
我是一个戴着金星与土星十字命运枷锁的
流浪者。独自走在自己的十二宫
就像只有亚当的伊甸园
把唯剩文字和苹果的游戏，从童年玩到今天
土星回归叩动了故乡的青草山坡
而在昨年，日土对宫封闭着冬天之门
月亮游进双鱼的海，在星寰间流淌我的悲伤
木日合相照耀着不死的灵魂
对冲的天王一直在敲荡人间异域的钟响
我想找个射手座，一同仗剑走天涯
2015/05/05
逝去
一场两年半的春天结束了。夜如转盘
我一直不曾知道万物的时间表
银杏何时生果，白熊何处冬眠，爱情在几月到来？
可我知道，你来的时候是春天。很久之前
它包裹着昼夜仿佛巨大的白色的茧
我是一只未更世事的蚕，在季候里吞吐着功罪
而你在我的茧里。在我的盆地与群山中如蜜
四月杨柳飞絮，八月满天都是玻璃
十二月我们筑巢在枝头，七月又见流火
我已经打算把一生种在这里，建造鸡舍和谷仓
房子坐北朝南，坟头朝着春天，保佑你和孩子
保佑每一个听过我们名字的行人和远方的鱼
稻子和水果在星辰的传说中永将不落
而我不曾知道万物的时间表，譬如爱情
譬如诗歌里藏着的粮食的心事，譬如你的亲近麦子的吻
夜如转盘。它在一个零晨啮咬着巨大的春天的茧
一个茧，两个茧，无数个茧。当初夏的草甸从房子
和坟头的中间铺开。人间烟火里，莫如花蝶，浅浅飞飞
2015/05/07
我未曾想到那天诗的诞生
我生下来就过着老人般的生活，家徒四壁
在晚餐时说谎，把所有的玫瑰遗忘
废墟上的真理如同残阳。枪响过后又大又亮
我未曾想到那天诗的诞生。二十多年
它是我怀中孵着的火炭，灼痛逃难从长雪的冷寒
几千个日日夜夜星辰干涩，有人在死去有人在哭泣
在我心深之深处的疼痛里
在这被称之祖国的大地的枪声里
在枪声过后在余烟的彷徨下的渴望里
而我未曾想到那天诗的诞生。二十多年哑语的红炭
在终于有一个黎明，被鸟声点燃燃燃起了梵火
这火将烧过我，烧过我的发肤和灵魂
烧过我的乐土如粮仓如女人
此后我将吞吐着这火，摇荡于火放逐人间的岁月
2015/05/09
拿一朵花原谅所有的冬天
拿一朵花原谅所有的冬天
不，我甚至还要感恩
那些埋过我的雪
那么长的寒冷，我守着一颗清瘦的种子
用尽了我的血，用尽了青春
与可以被原谅的罪。我已和这个时代一样贫穷
而这颗种子曾经仿佛枯萎
只是春天，只是我相信春天
于是将一生的幸福都赎与了它的美
如果山川需要感恩
我愿意拿一朵花去原谅所有的冬天
如果这朵花需要感恩
我愿意拿回所有的冬天，所有的雪
换你盛开在这一夜
2015/05/13
她的故事
——为某种埋葬或纪念
她的故事，遥远得让我心痛
仿佛是她抢走了我的时光
而我是一个躯壳
被遗弃在这边的幽暗
我收藏了她的书
像一颗珍珠嵌在心内的某个凹处
拿起来读很痛
放在那儿也很痛
我曾也想是那一颗珍珠
在贫瘠的时光中流动
只是年华空度
我的苍白过于沉重令我蒙羞
她的那些散发着植物芬芳的夜晚
像是我的少年时代
像是我的一生
今夜我为那些夜晚而悲伤
2015/05/15
我的幸福如此简单
这是我一直以来喜欢的幸福
清晨的天光，坐在床头，听鸟的叫声
和自己的心跳，它还是这么干净
没有坏掉的我便是我的幸福
我还喜欢在睡觉之前，想像远方
那些火山脚下的坡度缓慢的原野
那些油菜花向阳的原野
阳光澄亮，仿佛可以照进梦里，让它温暖
让我在这个世界的，别的某些地方
拥有温暖，和遥远的自由
我喜欢这样一些简单的幸福
这些看不见的幸福，它们真实
而又亲切，仿佛我手掌中的温度
很多摸过的东西我都已忘掉了
它们有的干涩，有的冷漠
有的过于模糊，有的太粗糙而毁了皮肤
我不喜欢过于沉重的事物，比如黄金
比如铁，我的幸福不能这么重
我只喜欢在阳光下面走，或是在雨里
它们都那么轻，离我那么近
仿佛无意中的回忆，血脉流过的声音
我也喜欢像树一样的女子
长着清澈的叶子，颜色里没有多余的灰尘
和欲望，而我自己也和她一样
我们可以一直看着对方，虚度时光
2015/05/21
我愿意我是一条鱼
每天穿衣服之前，我喜欢抽上一支烟
看看窗外的天色，思考今天的衬衫
和去处，香烟让我有点醉
我喜欢这样走在人群里
没有特别的方向，没有事情
那些鸟也是这样，还有水里的鱼
我愿意是一尾不需要方向的鱼
在合适的温度里呼吸，游来游去
寻找一些绿色的食物和气泡
或者我也会去寻找另外一条鱼
一起去看看珊瑚，在那里说说爱情
产卵，以及拥抱
我愿意去过这样的鱼的生活
一尾鱼的自由，两尾鱼的温暖
它们的故事都恰如其分，如同我
如同我的现在，在粮食和蔬菜之外无所事事
2015/05/21
譬如植物，譬如风
虫子爬满山岗，青色的，灰色的
遥远山脊上空的月亮大而赭红
仿佛是假的，仿佛
是已被吞噬的祖先信仰
在一个巨大的黑沉沉的胃中
同样虚假的还有那些虫子，它们一个
挨着一个爬，不知道这山也是假的
然而巨大的暗影覆盖了山下的平原
乱石凹地，每一块石头与石头间的空隙
风在这里成了一种静物，譬如植物
它每动荡一寸，都会突破山土的植被
暗影的碎片如乌鸦怪叫着死去
虫子爬满山岗，成群地舞蹈
朝拜着被吞噬的月亮
山顶的红光是它们的赞美诗
诵祷的经声如毒蛇爬遍
从虚假的山，到山下人群蛰伏的平野
因为人们无声，蛇行的狂欢
俨然部落的咒祷，空旷，回响
而山野上的喑寂也成了一种静物，譬如风
它凝住不动，但会生长
根须在地底猛烈生长，直抵地下河床
树的根在地底无须语言，它们静默
原生的土层中含着粗质的矿石，含着金子
含着铜，或是真理，它们像星光一样温暖
它们本身就是语言，在地下河的流水中
沿着大地的方向流向远方
虫子爬满山岗。黑色的胃
吞噬着植物，吞噬着风
连同虫子在内，它的山
它的狂欢的王土。它们巨大的暗影
空荡荡地绵延，投注到远方的出海口
如果海是假的，所有的语言将不复存在
如果阳光也是假的，所有的静物
譬如植物，譬如风
都将永远沉睡，在红月亮的饕餮中
而如果有一种温暖，从地下河中喷出
远方的蝴蝶便将纷飞
埋在地底的星星都将复活
所有虚假的植被死去
所有真实的沙土生长，接受白天的抚摸
譬如植物，譬如风
2015/05/23
我的过去如同灰烬
我的过去如同灰烬。所有的石头
血，和语言，都在那里被焚
烧成辜负，蹉跎，与幽蓝的原罪
灰烬里没有余温，它们冷漠，嘲笑
一如它们自身在风中吹散的姿态
我曾试图抓住一些坚硬的种子
譬如石头的灵魂，或是语言的舞蹈
而它们的肢体冰冷，所有的细胞
如落叶堆在记忆的暗影里
所有的芬芳，被凝固在琥珀中
它们带着曾经的光和水，一直没有干透
我愿它们是沉睡的美人
是这一生原罪的化石
埋了那些痛，那些孤魂的野火与呻吟
就在这灰烬中埋了一切吧
我的过去如同灰烬，如同没有青草的坟墓
星辰叩过长空，它的回声呼喊一朵花
呼喊凤凰，呼喊火的舞蹈
化石永远沉睡也好，这沉睡的美人
我只愿在所有熄灭的呻吟里
祭出一朵曼陀罗的花，在每个夜晚
吐出一些悲歌，一些诗句
抚慰那燃烧二十年的忧伤
我的过去如同一团灰烬，在琥珀中
在月下的坟墓中，死去，而又生长
2015/05/26
有一种原点或中心（未完的组诗十首）
女人
白鹿歇息在野草原，遍地开着果子
鹿角上的星河摇荡着一条船
世界在月亮的眸中，带着它的山川，和柔软
万物都生于一种粉红色，那是土壤的颜色
仿佛女人，仿佛女人的阴部
在雨夜和诗歌里呻吟，徜徉于人间中心的梵铃
人们在风中听着它的声音，或欢乐，或哭泣
每一次死亡，都是它的信徒，朝拜内心安详的坟墓
在远古的山洞，在茶与饭的道德中，在真实与虚空
坐在生命的灰烬里，我为你写着燃烧的情书
只有这样的夜晚使我忘了孤单，忘了粮食
仿佛石头，在火中奉献一生的血
我的坚硬是一颗沥过血的种子，种在你的地上
在每一个黑夜里生长，进入死亡
进入温暖，长出一个男人朝拜的玫瑰与芬芳
我已经打算把一生种在这里，建造鸡舍和谷仓
房子坐北朝南，坟头朝着春天，保佑你和孩子
保佑每一个听过我们名字的行人和远方的鱼
这些属于你的事物将永不凋零，我不会为你凋零
你的声音淌过世间的王朝，如月下的潮起潮落
而我是一块石头，燃烧中纷飞出百鸟，穿过高高城墙
你穿着青草色的长布裙，野草原上白鹿相伴
在放逐了灯火的世界，你于鹿角挂着一个萤火虫陶罐
装着星辰和山川，装着这个世上所有的柔软，让我悲伤
2015/05/10
你
我喜欢那一夜的你
在雨声中安静如莲，坐在我命运的指尖
只有你可以打开我宏大的灵魂
我们流亡在人间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用几十分钟或是几天
献给世界一首诗的赞美
岁月和王朝刻在远方的石壁
岩石上燃烧的火焰，照见千年的人们
而你安静如莲
只芬芳我的茶与饭，我的牛羊和门扉
我不愿意你抛弃这片田园，投入远方淹没了万物的火焰
我不愿意你离开我的指尖
使我失去芳香，失去思念
走过的村庄都升起紫烟
你的舞蹈和歌声
它们的种子种在彩虹
有一天还将在雨后相见
而我喜欢今夜的你
与我一同坐在世界的中心
安静如莲
我们流亡在这人间
2015/05/11
植物
我已在岁月里走了很多年
爱情，山川和真理
我一路丢掉东西，丢掉旧了的自己
去做一个简洁的人，如同植物一般简洁
去在每一个黑夜，如同植物一样抒情
我热爱所有的植物，热爱它们离我很近
这么多年，我身无分文
手中没有粮食，城墙和书本
号角里有人在狩猎，我穿过地下河道逃往远方
森林在尽头生长，开花的事物吐着潮湿和幽香
它们干净得没有装饰，没有坟墓
如同光阴，如同一个皎洁的女人
这一生，我必须是个诗人
才适合走过这些世上的植物
恍惚童年，走过鲜花盛开的山坡连绵
2015/05/14
诗
不要等诗歌死了，再去怀念它的骨头
青山处处，人们活着，它都活着
夜晚是属于诗的，这样的时候我不想待在人间
我想去一处海边，在一艘渔船上渡过余生
我的内心沧桑而又悲伤，风中流过岁月和王朝
我要挖出命运中深藏的金子，作为献给它的嫁妆
不要等诗歌死了，再去怀念它的骨头
生命短暂，而花朵永远开放
在蝴蝶飞过的尘光里，它是我一生的情人
穿过所有事物的中心，我就只遇见一种它的美
被一个吻释放了饥饿的皮肤，我与一首诗的亲近
比生殖器靠近生殖器还要甜蜜
不要等诗人死了，再去怀念他的诗歌
不要等我死了，才让我看见这天堂
2015/05/17
童年
我曾一直走在，你捉迷藏般的童话里
像个王子，不吃不喝，满身忧郁
寻找一片诗一般干净的土地
男人们在号角里狩猎，以及调情
撞进这动物喧哗的剧本
我是一个异教徒，在狼烟里四处流离
千百年的故事刻在石壁。而我不是
这一生，我必须是个诗人
只为写下一行诗句，刻在这个世界的中心
我的诗是那草原上的马群，奔腾的马群
它们从童年奔腾而来
鸣声渐近，为首的一只成了我的坐骑
奔腾在这片大地我是一个流浪的王子
童话里的你一直在等
我策马走过山水。多年后我找到了你
青草色的故乡没有烽烟，只有粮食和水
我和我的马群在这里休养生息
每一棵植物都令我陶醉，蝴蝶是我的梦我的女人
这一生我必须是个诗人，带着马群带着忧郁
奔腾在蝴蝶纷飞的大地我回到故乡
我回到童年找到你，恍惚找到我的那一行诗句
2015/05/17
名词
1
用名词抒情，这是大自然的诗句
山川草木，鸟兽虫鱼
万物都是一个个名词
它们生来就已是抒情
我从人间走过
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走过时光和人群
我抬头望月低头写诗，像个名词一样抒情
从此做一个简洁的人吧
如同植物，如同尘埃或水
像个名词那样
朝云暮雨，站在天气里就已是抒情
我已忘了所有的语言
声色犬马，成败功罪
在每一粒粮食中静如处子
我只想像个名词那样，从此做一个简洁的人
2015/05/17
2
阳光照下，万物都是名词
山川草木，鸟兽虫鱼
为每一个名词都写一首诗
这是我遇见它们的谢礼
千年的阳光照过大地
王国村庄，节气祭典
我穿过它们如同穿过柴米油盐
摇曳在日复一日间心怀感恩
我想要的一生，就是在阳光下玩
像个孩子，像一头漫游在草原上的狮子
晴天明亮，阴天云雨
一切的生长都俨然爱情
去阳光下走一走，摘一朵小花在手上
感恩粮食，感恩蔬菜
我要祝福遇见的每一个事物
它们干净的名字都让我陶醉
我把这些名词孵了二十年
而在夜晚，吐出一个个它们的珍珠
这是我的谢礼我的诗
我热爱做阳光下的一个名词
2015/05/19
命运
在血里，有一种秘密的声音
它喊着这个世上的事情
流年悲欢，生死离别
万物于原始的血中照见自己的一生
王朝起于烽烟，四季铺开冷暖
在柴米油盐中行走的过客
遇山而止，遇水而居
天上的星星喧哗不绝，人间不得沉眠
我从我的日食中走出，几千个日夜
世间的风中流淌着宿命的呼唤
潮涨欢腾，月落伤悲
我是一艘失舵的航船，把一生交给海的轮回
水流向东，水流向北
红色的大地上篝火连天
火烧过王国，火烧过良田
二十四史的春秋中奔涌着血的长恨
我想擎起一支宝剑，召唤神明
打开万物的灵魂和所有的秘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寨寨灯火在海晏河清的图画中，祭祀三牲
2015/05/18
雨或雨的声音
雨声是从芭蕉开始，从某种绿色
从童年，它们的音乐像水果
带来甜蜜和暗中滋生的荷尔蒙
从很多次的雨声中走过，我收获爱
收获原生的力量和欲望
它们滴落时间的皮肤，它们滴落
我的深处，如同地下河藏着繁殖的蝴蝶
在干涩的季节里我经历过枯萎
青春枯萎，书籍枯萎
真理和信仰都垂下头颅
尘嚣淹没的国土万物偃伏
千百年来人们在饥饿中祈雨，祈祷丰收
祈祷在雨声中安眠，祈愿蝴蝶飞过梦中
下雨的时候我曾看见石头掠过天空
很多的事物都长出翅膀，满天芬芳
甚至星辰都从摇荡的坟墓飞出
那些已故的祖先，远处的故乡
农桑时代的粮食和未来的姑娘
它们让我丰富，如同五月夜的蛙唱
突然叫醒了整整一座山
每个夜晚我都渴望在雨声中绽放
在星辰分泌的荷尔蒙中交媾岁月
只有雨声可以停止我的忧伤
停止我的饥饿在红肥绿瘦的山河间
2015/05/20
桂花
有一种香味是有形的，可以刻在
骨子里，或是刻在日历上
当时光来到八月，它便活了
仿佛一只岁时的动物，一年发情一度
芬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带着温柔，带着一种疼痛
淹没我的脚步将我绊住
站在它的温柔当中我深感孤独
群山在远处，而我想哭
这疼痛来得过于突然，过于接近美好
而我不知如何面对，像是突然的爱情
突然地接近于一种中心
它曾把一种味道，类似于桂花
类似于浪漫的味道刻在我的骨中
虚度了的日常烟火已令我蹉跎
晨钟暮鼓下，我离美好的事物一直很远
甚至于温暖，甚至于我血脉的温度
哪怕现在是八月，我封闭的骨头
如果不是桂花，如果不是它的芬芳将我窒息
我不会在淹没中哭出声来
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而群山退到远处
2015/05/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