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做情人的女人

起初是因为穷，后来又添了寂寞。
坐在我对面的女人，把玩着餐桌上做装饰用的塑料瓶花时，我又看出了她的轻浮。也许她以为那是可爱吧，因为她正兴奋的看着我，做出一个极度违和的调皮表情。
我答应跟她约会的时候，她整个人骚动的就像只屁股上被扯了一把毛的鸭子，一直到刚刚乘电梯的时候，都能让陌生人感觉到她身上的不安分，活像一个去偷情的女人。我故意跟她保持距离，但出电梯的时候，她还是紧紧地黏了上来。
“吃点什么呢？”
她翻着菜单问我，眼神里闪着暧昧的火苗。
我承认，起初这种火苗的确诱惑到了我，但很快我就厌烦了。
过去的两个多月里，我一直在故意躲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她的邀约，我以为她会明白，但现在看起来我得想别的办法。
当然，我并不是什么好男人，我玩弄女人无数。我离过两次婚，孩子都分给了妻子，我只负责给他们钱，剩下的事全然不管。
睡过多少女人，我自己也数不清了，开始我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但后来我也厌烦了。因为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太容易搞到手了，我压根想不到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会有那么多，不要说向她们展示我的财产，单能给她们在这个城市找个住处，她们就会兴高采烈的向我奔来，心甘情愿地爬上我的床。
等我不喜欢的时候，她们也很好打发，给她们买几件衣服几件首饰，最多再给她们点钱，她们就会心满意足的离开，拿着那点用轻率换来的财产去找新的台阶。再也不会回来找我的麻烦。
后来，我有点玩腻了。好吧，我承认，我又想结婚了。我不想再在酒店的餐桌上流连，我不想变成孤独的老头，等着保姆替我打开冰冷的锅灶，更不想把饭吃的满桌子都是。我想找个好女人来照顾我的生活，夜晚的时候，她能够安静地睡在我的身旁，在我做噩梦的时候，她能够牵住我的手。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我结识了这个女人。
她是一个长相普通，身材普通，气质也很普通的女人，裹进人群中完全辨不出的类型。但这正合我意，我并不想找漂亮的花瓶。我知道漂亮女人们的心思都在哪，她们就跟着了魔似的迷恋自己的美丽，几乎把二分之一的心思都花在打扮自己这件事上。对于我而言，这简直太可怕了，我不愿意把钱扔进那样的无敌洞里，更不愿意每天看着一个自恋狂在我的身边打转。
太娇贵的女人，我也不打算要，我已经没有精力去伺候谁家的公主了。
我想要的是一个影子一样的女人，即不会抢夺我的风头，也不会离开我。
我得说，开始这个女人完全把我给蒙住了，我以为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朴素的像颗洋葱头。
我想，只要我把她养在家里，给她足够的家用，她大概就可以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把饭菜做得美味可口。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35岁了，应该不会像那些头脑简单的小姑娘，总是抛出一些无知的话来，让我生气。我必须强调的是，这是聪明人的惯病，见不得愚蠢。到了她这个年龄，对这世界上的人和事，应该有点清醒的认识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坐在咖啡馆里，靠窗户的软椅上，彼此打量着对方，不时地望一望窗外。
我看得出她有些底气不足，她大概已经了解我的身份背景，我想那种怯懦是贫穷的本能。她一定不以为我这样的有钱人会看得上她。我猜她一定碰过无数的壁。
好吧，算你走运，在这种时候遇上了我。我当时心里头想。
我告诉她，我曾经有一个喜欢的女人。但我没告诉她，那个女人是我朋友的妻子。
那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可那样的女人却被我朋友给撞上了。她简直像个爱情的圣徒，那么的忠贞而又坚强，她从没有数落过一次我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像他的肩膀一样跟他一起扛。如果他不要她了，她会头也不回的一个人离去，什么都不要他的。因为除了他的人，其它她什么都看不上。幸好，他没那么干。也许我曾经暗自期盼过他那么干。
她也是个贫穷而朴实的女人，善良自尊，勤劳贤惠，周身闪着一种信仰爱情的沉静光芒。那些虚荣奢侈的女人，跟她完全没法比。如果那些女人都是廉价花哨的彩色装饰品，那么她就是一尊纯净的白玉。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听懂了我的话。我想如果她不是这样的女人，就应该趁早识趣的离开，但她却表现出很有信心的样子。
于是，我们就在草长莺飞的春色中开始约会了。
我们一起去郊外，她事先准备好食物，装在各种保鲜盒里的水果和小菜、面包，牛奶，橙汁，矿泉水，还有干果蜜饯。她很心细，筷子，牙签，湿巾，纸巾，铺在草坪上的花色棉布一应俱全。
为了答谢她，回去的时候，我会带她去餐厅吃晚饭。她坐在车里，积极地在手机里查阅着好吃的菜品。
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她一改起初的素气，衣服的颜色变得越来越鲜艳，像只花蝴蝶一样在我身边飞舞。出去玩准备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她说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叫我一起去她事先查好的餐馆去吃。
我们日渐熟络，她在我面前不再拘谨，点菜的时候也不再咨询我的意见，遵照自己的意思点她喜欢吃的菜，然后把菜单递向我，如果我说随意，她会替我点一个。
有一天，她突然给我讲起她自己的情感经历。
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压根不需要问，看她现在的情形就能猜到她的处境。她并不是人见人爱的型，大概曾经有过那么几个喜欢的或者被那么几个人喜欢过，那没什么，每个人都这样。
但那天她兴致很高，大概因为刚刚跟我在床上温存过的缘故。
她邀我去她家做客，一个人钻进厨房里做了几样菜，我们喝了酒。饭后，她说要去浴室洗掉身上的油烟味，出来后穿着红色的丝绸睡意，香喷喷的拱在我的怀里，我瞬间就有了欲望。
她床上功夫了得，丝毫没有单身女人的情怯。我觉得她简直是个老手，完全将我驾驭，但她说她的床第一次有男人来睡，我想那就是太过饥渴了吧。
她讲过去跟她谈过的男人们。她说她守身如玉，但显然在某一个男人那里，被攻破了。因为她并不是处女。
她说他们都爱她至深。我看着她，像讲故事一样讲着那些男人对她的好，她又因为某种原因拒绝掉了他们，不同的男人蹉跎了她的岁月，让她单身至今。
听起来很美丽，我说。
她听我这么说，显得兴奋起来。
看来我低估了你的魅力。
我的恭维，让她眉飞色舞。
不过，我并不打算继续贡献我的耳朵。我借口离开，隔天就收到了她写给我的情书，在她诗意的文字里，我们的感情也看起来很美。
我们腻歪了一段日子，但我的热情很快就耗尽了。不怕丢脸的说，我有点吃不消。我害怕性欲旺盛的女人，就像害怕贪婪地要把我吃掉的蚂蚁。我当时还想，找一个空窗期太久的女人，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于是，我借口繁忙，避开了她十多日。
一天晚上，她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出租车停在那里，我替她付了车费。
她一进屋就问我是否吃过饭，我答已吃过。她说她还饿着，我让她在冰箱里寻点东西，在厨房里自己做点吃。她说家里没意思，央我陪她出去转转。
我注意到她换了新的行头，看起来已经准备将自己归到贵妇的队伍。我心里暗笑，也许她以为睡过之后我就会娶她。但又觉得她这个年龄仍抱有这样笨拙的想法，也不失为一种纯真。
她点了精致的甜点，跟我讲她这一周干过的所有优雅高端的事情。
她跟我说，有人在追求她。
我说，哦？
她翻了翻手机，给我看了一个男人的照片。
喏，就这个喽。
我已经拒绝过他了。她说，不过，他有时缠我缠得简直烦人。
我看着她。心想，在我面前玩这样的小招数，无非是想激起我的醋意，让我跟别的男人去争抢她，婉转的暗示我尽快采取行动。可惜，我不会为了女人去决斗。当然我朋友的妻子除外，前提是她给我机会的话。因为我觉得只有那样的女人才值得我为她去犯回傻。
看她吃舒服了，我替她付了餐费。
走出餐厅，她说自己胃部饱胀，让我陪她在商场里消消食。
她悠悠然然的钻进服装店面里，就像我的太太那样挑着架子上的衣服，很享受地让导购小姐伺候着她。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在试衣间里进进出出，她时不时地跑来问我是否好看。
我都笑着点头。
她问我，要买一件的话买哪件呢？
我说，喜欢的话就都买啦。
她兴高采烈的让导购小姐都给她包起来。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看我没有替她付钱的意思，就在我的身边磨蹭。
我装糊涂继续呆坐，她无可奈何地径直去了柜台，挑挑拣拣，最后只挑了一件，缠着导购小姐替她打刚才说的折扣。
导购小姐苦恼，说买一件的话无法给那个折扣。
她说，我们出门忘了带卡，否则的话全都要的。
她一定以为我什么都没听见。
出了店铺，我看她意兴阑珊起来，我佯装没有察觉。
亲切地问她，是否帮她打个车回去。
她一脸不悦的上了车。
已是人到中年的女人了，但实际上却仍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巴巴得想跟我讨点糖吃。
这样，我最初在她身上看到的丁点庄重就消失不见了。
我以为她会生我的气，故意冷落我，但隔天她又发来了信息，欣喜地向我讲着她有趣的事，还嘱咐我按时吃饭睡觉。
我心里已经有了数，她并不是我要找的那种女人，但也不算无趣。而且看起来势单力薄，没什么撑腰的人，最重要的是有着顽强的自愈能力，你可以说那是杂草精神，也可以说那是脸皮厚。我想，偶尔找她解解闷还是可以的。
有一天，我特意买了礼物去她家，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进门前我给她打电话，她说自己在家独自看书。但是我敲门的时候，开门的竟然是一个男人，我觉得眼熟，猛然想起，就是她之前拿手机给我看的那个男人。
我进门后，看见她就那么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问，谁呀。
我笑了笑说，打扰了。
然后，知趣的退了出来。
见我离开，她慌了神似的追出来向我解释，说是那个男人在缠她。
我问，那你为什么不答应？
她说他有妻儿，她只当他是朋友。
我鼻子一哼，鬼才相信的话。
后来，她天天来我的家门前，求我谅解，说我当真是误会了。
她向我诉说她苦恼的心情，说我不理会她的时候，她的额前阴云密布，心头下着淅沥小雨。我看她为了我脸色都变得黯淡起来，嘴唇也上了火，起了焦色的碎皮，就将她让进了屋子。
给她倒了温水，带她去吃了一顿美味的餐饭。
她眨巴着眼睛，揣度着我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这些卑微的动作，触动了我的同情心。
于是，我答应有空去她家里看她，带她出去玩。她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打车回去。
再去见她，她对我格外的温顺，于是，我给她些钱，让她为我做几日厨娘。我则躺在她家的阳台上晒太阳。
有一天，她外出买菜回来，眼窝潮红，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
做饭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她拿进厨房去接。我听她的声音十分的委屈。等挂断电话，我走进厨房，看她哭了。
我问她怎么了？
她只说没事没事，跟家里人有点不愉快。
我离开那天，她送我出门，看着我钻进车里，才转身回去。
等我回转头，看到我的车前站着一个年纪颇大的男人，他很不友好地示意我下车。
他开口就问我是否认真？
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说刚刚跟我道别的女人是他的。
如果我不打算娶她，就赶紧滚蛋。
我问，那你为什么不娶她？
他答，不关你事。
我也答，也不关你事。
他说，我时时接济她。
我答，别人也接济她。
他说，我们年头久远。
我答，别人也可以久远。
他看我跟他针锋相对，即便动起手来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就服起软来。
他说他们已认识十多年了，年轻的时候，她在他的店里打工，偷偷地跟他好上了，他那时已有老婆孩子。后来她说她想去读书，他就出钱供她读书。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他的隐身情人，到现在他都会经常接济她，在她想买点什么的时候，给她钱花。
听了这个人的话，我一边暗自嘲笑他的眼光，一边同情起这个女人来。有些路，从第一步就决定了。不过，我不得不承认她伪装的很好，一个良家妇女的外壳很好的掩饰了一个荡妇的内在。瞧，我不也上了她的钩么。我回想起我们曾经的谈话，她赞赏那些不择手段向上攀爬的女人，她认为那是一种智慧和运气。她对待婚外情，出轨，小三之类的态度颇为宽容，远不想那些当老婆的女人们义愤填膺，我原以为是她内心豁达，看淡世事。现在看来，只是感同身受。我真的是低估了她。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想来也没什么钱。显然，他已经无法满足她了。
他继续说，尽管她对他并不忠贞，但他仍然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最近她常把嫁人挂在口上，说话言语间都透着兴奋劲。他很担心，怕她再受伤害，才特意来看看。
我想你一定是故意的，就算我真有心娶她，被你这样一看也看毁了。
临走时，我说你茶钱你付了吧，我不会再出现了。
开车的时候，我想，很快这个男人就会滚上我刚刚睡过的那张床，那张号称从没有男人睡过的床。我不禁冷笑，女人们有时候真是可怕，简直把男人们当猴耍。不过，我可不是那样的猴子。
之后的两个多月，她经常打电话发短信约我见面，让我不得不把她的电话拉进拒接名单了。
要不是她在我家门口堵住了我，我现在是不会跟她坐在这里吃饭的。
她一边精细地吃着菜，一边跟我谈着养生的饮食文化。看着她的样子，我突然想，高贵是装不出来的，那东西有时候跟钱没一毛钱关系。
我要结婚了。我突然说。
她的筷子顿时停在空中，头没有抬起，但脸色已经变了。显然她被这句话冲击到了。
一个对我事业有帮助的女人。我显得很无奈。
如果不是为了事业，我一定选你这样的女人。
我想比起我要娶的那个女人，我更爱你。我会把你留在心上。
我想对于她而言，这是最体面的借口，她更愿意相信的借口，就像她讲的那些美丽故事。
我握了握她的手，叫服务生把单买了，替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她又为我写了忧伤的爱恋的诗，但我没有再理她。我知道，如果我招呼一声，她一定还会向我奔来，但我没有。
她应该是寂寞的，情人们某一晚的消费并不能满足她，所以她会抓住每一个愿意钻进她屋子的男人。下一个是谁，不知道，也许就是点菜时她用眼神不经意间挑逗过的那个服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