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田守：追云的人
文| 淹然
就像藤缠树，细田守的名字，常常紧挨着宫崎骏。 当宫崎骏宣布引退，所有目光落向细田守。许多人说，他是最有力的接班人之一。更早的时候，媒体称他为「被宫崎骏抛弃的男人」。起因是，细田守曾被委任执导『哈尔的移动城堡』，最后却被中途换下。
以上，是关于细田守的一些毛边，它们透露出一些消息。比如，为什么细田守的电影容易让人想到「宫崎骏风格」？但同时，它们仅仅是一些毛边。
言说细田守，最好的办法还是深入作品。 1967年出生的细田守，小时候喜欢的是『银河铁道999』，后来迷恋的是维姆•文德斯、相米慎二。24岁，入职东映公司，成为一名动画师，参与『灌篮高手』、『龙珠Z』的原画，也曾任『鬼太郎』、『数码宝贝』的分集监督。
细田守留给东映的最后一部作品，是『海贼王剧场版6：狂欢男爵和神秘岛』，这也是他作为动画长片导演的出道作。它是让海贼迷们最不买账的一部剧场版，那股灰暗的调子，不是人们熟知的『海贼王』。 现在，人们更愿意谈起的，是细田守此后的三部长片：『穿越时空的少女』、『夏日大作战』、『狼之子雨和雪』。无一例外，它们都收获了一大片的赞美，而后两部作品在市场上收割的16.5亿、42.2亿日元，也代表了细田守的票房号召力。
不难发现，细田守做得最好的地方，是举重若轻。这在『穿越时空的少女』里最明显。
这部电影说了个什么故事呢？
一个少女获得了穿越时空的超能力，没有用来拯救地球，也没用来拯救死去的恋人，而是拿来多唱了几个钟头的K，抢回妹妹偷吃掉的布丁。当然，她躲过了一场交通意外。但更多人记住的，是她努力要逃离「死党」的告白。
但最后，当她意识到这场逃离有多轻率时，死党却必须回到未来。所以，这部片子并没有长成我们想象中的超能力题材。细田守把它拍成了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青春片，写的是留在那段年月里的热烈与美好、疼痛与遗憾。而他给出的描摹呢，皆是生活里的细碎之事。 类似的，『狼之子雨和雪』也有一个值得渲染的噱头——狼人的故事。但末了，细田守感兴趣的是一个成长的故事，他把篇幅花在了两个小狼孩如何面对自己的身份。表面上，留给观众的是一段传奇，但真正想说的，还是我们每个人历经成长要付出的代价。
显然，细田守在尽力避开一个猎奇的视角，向众人表露其中的无奇。
至于『夏日大作战』，它有着典型的日式热血，一个少年拯救地球的故事。而这场拯救大作战的背后，还有一段可爱的初恋，一个家族的深远历史景深。 细田守在动画业界，为人称道的一项技法，是无影作画——意思是，不通过刻画阴影表现人或物的立体感，而靠画面运动。这当然是技术层面的解释，但很奇怪，细田守的镜头里，有伤感，也有怅然，但好像不觉得那是投射在主人公心头的一道阴影，你可以说那是一道伤痕，浅浅的——曾经的痛，而今也有一种动人。
换句话说，细田守给主人公们留下了释然的余地。『穿越时空的少女』和『夏日大作战』里都有哭戏，而且是少女的大哭。但哭过也就好了，就像细田守喜欢用一大团一大团的白云作为影片的过渡段落，用来引渡那些灰暗时刻。 所以，你说细田守像极了宫崎骏——比如，他们的片子多以少女为主角，又比如『狼之子雨和雪』里的人与自然，但这些是表面因素。他们的相同处也许是，细田守对云的追逐，宫崎骏对风的捕捉，让他们的影片都显现出一种素朴之美。
只不过，身经大时代浪潮的宫崎骏，远比细田守的作品来得沉郁壮阔——『起风了』饱含的时代张力，是细田守所没有的。相比之下，细田守的长处自是举重若轻，但在宫崎骏面前，还是轻了。
你看，当细田守需要顾及更大的受众面时，他的轻盈就容易滑向轻巧。 细田守说，他总想着要拍给主人公那样的人看。按他的意思，『穿越时空的少女』自然是拍给高中女生，而『夏日大作战』则是拍给所有人看——因为此片描述了一个大家族，这就有些合家欢电影的意思了，调子轻快，最后，这股欢闹的劲头也蔓延到了主人公的爱情。电影的结局，女主角轻吻男主角的面颊，后者随即满脸涨红，喷鼻血，晕倒，很像香港无厘头电影的处理手法。这段朦胧之恋，起于缥缈，落于搞笑，照顾了合家欢的氛围，但显出了类型片固有的轻巧。 当年，细田守参加吉卜力研修生考试，结果落选，宫崎骏去信细田守：「你如果进入吉卜力，你的才能一定会被磨耗殆尽，所以才不让你通过测验。」这是宫崎骏的惜才之心，正如他所担心的，后来的『哈尔的移动城堡』白白耗费了细田守极大的心血，也令细田守在业内的声望遭重创。
但好在，细田守的才能终究绽放在世人面前。他用拍真人电影的力道，制作动画电影。以『狼之子雨和雪』为例，细田守在此片中的几处视觉化表述，神采非凡。比如，以一段学校走廊的横移镜头，描写狼孩姐弟雨和雪的慢慢长大，又或者是雨表露真身那幕——窗外的世界如一汪海洋，雨站在翻滚的窗帘后，向那个男生展现出了那个不为人知的她。 这就是细田守的作品，有一份不动声色在其中。
原载『北京青年报』，有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