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拜集
鲁拜集
原著：奥本海亚姆
英译：爱德华.菲茨吉拉德
中译：李悟
鲁拜集
I
醒啊！太阳已从夜的领地
放逐了天空的黑暗
辰星被驱赶着四散逃窜
光矢射入了苏丹的宸宇
II
在幻影般未逝的昧朝
客栈中似有人在哭号
“庙宇里堂已装修完毕
朝拜人却在门外睡着”
III
桑树上的一声鸡鸣
投栈的人开始敲门高呼
“开门！须知人生匆匆，无处苦留
一日上路,便相忘于江湖”
IV
新的春天复苏了旧的欲望
深沉的灵魂开始孤单流浪
到那太阳下落
星辰陨没的羽渊
注:
羽渊:传说中太阳的坟场,因落满鸟的羽毛故称羽渊。
V
伊兰姆的花园已和它的蔷薇一起消逝
伽马什的七环杯也已不知所踪
但青藤上的结果仍如宝石闪耀
水池边无数花园依然绽放
注:
伊兰姆:埋于土下的波斯古城。
伽马什:古波斯王。
七环杯:传说中的神杯,杯中有永生的灵药。
VI
歌者已被封住了喉咙
但夜莺仍在高调用古语歌唱
“美酒！美酒！鲜红的葡萄酒！”
使玫瑰蜡黄的脸色红晕别样
VII
来！满上！让火一般的春日
烧毁你懊悔的冬裳
时间这鸟儿又能扑腾多久?
而现在它已振翅飞翔
VIII
不论是乞人还是帝王之尊
不管杯中是苦酒还是芳醇
当生命之琼浆恣意沁出
生命之叶也在纷纷落下
IX
朝朝带给你千朵玫瑰，你却愁
“昨日的玫瑰又要如何是好”
这带来了玫瑰的初夏
也带走过王室与英豪
X
去！随他去！
所谓这些英雄或元凶于我何图
去像往常一样彼此争斗
即便苏丹我也不屑一顾
XI
到我这带状的疏原来
它分割了耕土和荒沙
这里不管你苏丹还是奴隶
上帝对此地也无能为力
XII(黄克孙)
一箪疏食一壶浆
一卷诗书树下凉
卿为阿侬歌瀚海
茫茫瀚海即天堂
XIII
歌欢酒舞几回头
灰飞烟灭沙与风
今朝有酒今朝醉
莫管门前是与非
注:
今朝有酒今朝醉…:出自吴承恩《西游记》。
XIV
听这满园玫瑰的笑声——
“看吧！笑吧！是我绽放了这世界
若我的绣包断开哪怕一条丝线
泄出的花瓣也会飘满整个花园”
XV
有人把稻谷如金般珍惜
有人把黄金挥之如雨
不像土中的珍宝能重见天日
人一旦埋葬，便无人问津
XVI
现世的追求如灰般无望
一时成功也会随即消亡
像雪花落在沙漠的脸上
反射一会阳光，便成雾障
XVII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逆旅之门，即昼明交替着黑幕
别看其中住的有苏丹王爷
时辰到了，和我们也是同途
XVIII
据说狮子和蜥虫
已入主帝王夜宴的华宫
猎人在死梦中见到了猎物
是野兔正在他的墓中打洞
XIX
这土地是否撒过凯撒的鲜血
才使这玫瑰别样红艳
那风信子美丽花园的根基
也深植于女尸俏丽的头上
XX
小草冒出了嫩芽青青
装饰了河边我们休憩的坪
啊，躺下时身要轻轻，为这春日
尚未见过的美人，留下余地
XXI
啊！吾爱！再同我满上这杯
洗去对昨日的悔恨，也不再畏惧未来
明日？怕什么！明日，我也许
就和过去七千年一同作古
XXII
哦！少年，曾是无穷的活力
也在时间的流中消磨殆尽
盏不过三巡，一滴一点——
就不胜酒力的爬向睡眠
XXIII
他们离去，我们才在这饮酒欢畅
夏日的新花为此屋换下旧裳
现在我们也将睡入黄土
下沉——尸骸又将成为谁的坟床
XXIV
恣意挥霍生命的琼浆
以免他日白骨凉
尘土重归尘土，尘下便是白骨
没有美酒，没有歌声，没有尽途
XXV
有些鼠目只看着眼前
有些腐朽只关心死后
命运的黑塔传出一声怒吼
“愚人！哪里都没有你们的救助！”
XXVI
圣人和学者
大肆辩论着天堂与地府
愚蠢的预言让人不屑一顾
他们的嘴中都噎满了泥土
XXVII
我曾热切的拜访智者和贤人
渴望听到伟大的辩论
可听了许多又许多，离开他们的屋
还是哪扇门进，就哪扇门出
XXVIII
我也播下了智慧之种
亲手栽培让它郁郁葱葱
可这就是我收割的智慧——
“像洪水一样来，像狂风一样走”
XXIX
不知从何处，来到这宇宙中
如水般盲目流动
超脱它，谁又知会终于何处
四处飘散，如卷着黄沙的风
XXX
不问从何处匆匆到此
也不问又要匆匆赶往何处
哦！贪杯于这被禁的美酒
必将淹没那骄橫的记忆
XXXI
我从地心升到九重高天
到土星的宝座加冕
一路上解开了多少谜题
命运之秘始终触不可及
XXXII
找不到钥匙打开哪扇门
看不透帷幕后的那个人
我和你才刚开始交流
随即便一同归于沉寂
XXXIII
沉重的大地无法为我答疑
紫海在哀悼它遭放逐的命运
滚滚的天幕，也隐身于
昼夜的云袖中，一言不语
XXXIV
我的神性躲进了帷幕
我四处摸索，求灯引路
黑暗中不知是谁在高呼——
“求灯何用，你本是盲目！”
XXXV
破败的缸中装满了骨灰
贴上唇去以询生命的密理
“把你的年华献给美酒
由生向死，不再回头”
XXXVI
这幽语的金樽
也曾是个嗜酒的灵魂
多少人曾吻过这消极的唇
这唇——又不知吻过何人
XXXVII
我还记得行走在半路
看陶师拍打泥土
那泥土还在轻声嗫嚅
“轻手，朋友——我也才刚刚作古”
XXXVIII
有人至今坚信老愚之言
所谓人类世代是如这般繁衍：
造主拿起了湿润的泥
把它捏成了人类的型？
XXXIX
杯中溅出了一滴酒珠
悄悄的向地底渗入
解除地狱煎熬中灵魂的饥渴
和永恒的痛苦
XL
郁金香为了她的朝暮
啜饮那天酿的甘露
你的清晨有无这般迷醉
天旋地转，像饮尽的空杯
XLI
平凡与神圣又有何意义
纷乱纠葛已让狂风扫尽
侍奉妩媚动人的酒之女神
用你的手指，梳理她的云鬓
XLII
饮着红酒，吻着朱唇
万物之始也将于此而终！
今日之你也是昨日之你
明日之你又有什么不同！
XLIII
如果死亡带着醇黑仙酿
寻至你于河渊走廊
举起仙杯邀你豪饮
可千万勇敢不要窝囊！
XLIV
如果我们的灵魂能超越身躯
赤身裸体，遨游天际
到时我们岂不会羞耻
曾受困于那欲念——无边无际
XLV
别看这帐中之人带着王冠
他正旅行向死亡的地带
当他刚刚起身继续旅途
黑暗的天使又为下一人理好床铺
XLVI
别怕哪天你我的记录
会被合拢，使我们的一切成为虚无
永恒斟酒的侍者倒空了他的酒
你我一样的酒中花沫，数不甚数
XLVII
当你我离这帷幕远去
无尽宇宙恒在延续
它对我们何曾在意，就像大海
会在意你抛入石子还是水晶？
XLVIII
一瞬的犹豫，只因在沙漠中
品尝到了一口泉井
没时间了——
幽灵的车队，已到虚无的边际
XLIX
你是否在探寻那“存在”的宝石
找出它的秘密，尽快吧友人！
一根发丝隔开了真实与虚伪
我们的人生又建筑在哪者之上
L
真实和虚伪只隔一根发丝
无神的指引也不能到达
如果你能找到“存在”的财宝
也就是认清真理的面貌
LI
神秘的自在穿梭于造物的血脉
你抓不住它——谁又能抓住痛苦？
超越万物之始与万物之终
宇宙终结它还在盲目流动
LII
我猜——那人躲入帷幕
在黑暗中主导着这出剧目
只为把永恒消遣
他自编自导——也自己演
LIII
徒劳！天上的乐园从未开启
坚强的地狱也从不回应
凝视今天！至少你还是你
明日！怎会知道你又是谁
LIV
别把时间浪费在虚空的争论
捕风的追逐
与其这般悲伤无助
不如在葡萄藤下，狂歌醉舞
LV
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饮
庆祝我的第二次婚姻
把不孕的理智赶下婚床
娶酒的女儿做我的新娘
LVI
束缚与思想上的非黑即白
打不破逻辑上的非此即彼
呵,沉醉于那酒的秘理
“清醒”的人又从何知悉
LVII
人们说我用高超的数学
能够修正历算的紊乱
可苍白的数字无关时间的本质
不过是已死的昨日和多余的明日
LVIII
黄昏中一位天使入凡
迷途前来投栈
用肩上的包裹抵账
打开一闻——是绝尘的仙酿
LIX
痛饮这杯炽热的烈酒
蔑视一切正教与邪徒
上好的美酒还有这样的功效
凡铁也能让它变成精钢
LX
哪有如酒一般的神明
能抹除一切不敬与怀疑
侵蚀灵魂的悲痛与恐惧
他敢用旋风的剑刃扫清
LXI
天不爱酒何置酒星于空
地不爱酒何故酒泉喷涌
如是神的祝福，我们考虑接受
反正无能为力——尤其是诅咒
注:本首可与李白《月下独酌其二》相映成趣。
LXII
必须弃绝生命的芬芳
去惧怕来世因果的报偿？
不如寄希望于这满上的酒盅
死后没有别的，只会成土
LXIII
恐惧地狱或期望天堂
你能确定——此生仍在飞翔
万事都是谎言只有这才是真相
一日开放，便永远凋亡
LXIV
不奇怪吗？那么多人
旅行到死亡的国度
却没人回来，告诉我们该走的路
要对这国度探索，只能亲自走上旅途
LXV
是先人提出的学问与教义
可他们的灰烬也已化为灰烬
所有的言论都是痴人说梦
该说的说完了，便爬回坟墓
LXVI
我把我的灵魂送至虚无
去考察死后是何境遇
归来狡谲的魂魄这般答题
“我自便是天堂，也是地狱”
LXVII
天堂是心中欲望的幻景
地狱是灵魂恐惧的影翳
人呵！活在黑暗中的蜉蝣
未见天明，就向更暗处离去
LXVIII
不过是一排会动的影子
在黑暗中来了又走，围绕着
一盏如日般耀眼的
命运掌握的灯
LXIX
可我们就是他无望的棋子
被他摆上了昼夜的棋阵
困住将军又把卒子杀死
棋局末了，一枚枚撒回土罐
LXX
棋子决定不了是或否
也控制不了停或走
那把它投入棋局的人
才是制造痛苦的幕后黑手！
LXXI
命运之笔书写个不停
哪怕用光你的智慧与虔信
甚至把此生的眼泪流尽
也洗不掉笔下的一字一句
LXXII
天穹实是倒扣的笼子
囚徒们在此醉生梦死
愚人因命运哭天喊地
天地实如你我，对此无能为力
LXXIII
第一把污泥就注定塑成人形
最初的播种已注定有无谷粒
创始之初的第一缕阳光
已预示了宇宙的灭亡
LXXIV
昨日的宁静，已潜伏了今日的疯狂！
明日还在沉默，不知是功成还是绝望
不管从何处沦落至此，只管痛饮
明日还要在命途上流浪！
LXXV
我切实告诉你:创世之初
他们把点点星尘，猛撒过
炎驹的高大的肩部
凭此，就决定我们的命数
注:
炎驹:太阳。
LXXVI
这葡萄的青藤已经长成，将我缠绕
与我难舍难分——让那苦行的僧侣将我嘲笑
智慧的钥匙结在我纵醉的藤
才能打开他哀号于外的真理之门
LXXVII
去呵护爱情的火苗
宁被悲愤的烈焰燃烧
这是生命的不羁与率性
远胜枯坐经院的老顽冥！
LXXIX
什么？给的是废铁却要求偿还黄金
这许多不公的契定将我压榨殆尽
不遂我愿的无理契约都付之一炬！
反正立这伪约，也未征求我的同意
LXXX
是你!在鱼儿漫游的水域
徘徊的道路布满陷阱
罗网早虚位待其撞入
随后便称是鱼儿的罪行！
LXXXI
是你！用污秽的泥土造人
用邪恶把世界咒诅
你要人类向你忏悔罪行
你才最应乞求人类的宽恕！
瓮歌集
LXXXII
九月清斋的饥渴
煎熬着我的身体灵魂
我孤单的爬回陶舍
周围是许多陶器与瓦盆
LXXXIII
陶器们贴着墙，靠着边
款式多样，大小齐全
它们有的只会一味多嘴
有的深沉聆听从不发言
LXXXIV
“不徒劳吗？”——它们中的一个先出了声
“我们的形体是泥土塑成
总有一天会被摔成碎粉
复被践归无形的尘”
LXXXV
他的言论有了回声:“一个易怒的男孩
也不会打碎他用来享乐的酒瓶
也不必怕，我们的造主
会在盛怒中，把我们毁灭殆尽”
LXXXVI
屋中一时的沉默
被丑陋的罐子打破
“他们总嘲笑我扭曲又怪丑
不公！怕是那陶师制我时手抖！”
LXXXVII
这时一个打了蜡的陶壶
怕是个玄学家——喋喋不休
“诸多所谓造物与造主，可谁能分清
到底哪个是造主，哪个是他的造物”
LXXXVIII
“胡言乱语！”一个土罐道貌岸然
“污蔑他的人会被投入火坑
同是他的造物你们却是劣品
他的功皆为善功，因为他即是至善”
LXXXIX
“且不管是谁在做又是谁再买
我的土质已因长期的遗忘裂开
但再给我添满陈年的美酒
我想我还能青春复来”
XC
土陶们还在夸夸其谈
一轮苍白的月亮弯弯
“伙伴们，都赶紧收声
有过路人的脚步传来”
瓮歌集终
XCI
那一天，请用芬芳的清酒
洗净我枯槁的身躯
用落叶将我掩埋
蔷薇要扎根于我的尸骸
XCII
哪怕我尸已经烟灭灰飞
也要化作酒香在花园萦绕
当有疲惫的求知者路过
将要被这芬芳醉倒
XCIII
我曾虔心供奉这些偶像
可他们却对我用心不良
把我的荣誉在酒肆买醉
用我的名声换歌女卖唱
XCIV
的确——我多次立誓痛改前非
可当时立誓之我，是否正在酒醉？
啊！再捧起初春艳丽的玫瑰
那颗悔过的心，便不翼而飞
XCV
美酒已多次将我背叛
我用荣誉的外套把它交换——无妨！
我疑心那酒商所交易的货物
哪有什么，抵得上酒的一半
XCVI
时间带走了蔷薇的馨香
少年的手稿也已失去芬芳
只闻夜莺在林中歌唱
谁知它是否还能飞翔
XCVII
假如真有泉眼，在这沙漠中隐藏
不管多么微弱，都快显现出征兆
那快昏倒的旅人还在坚持寻找
再一次爬起，像被践踏的野草
XCVIII
快下来个天使，趁现在还不太迟
命运无理的车轮——快快把它停止！
这命运之书要重新写出
不然——就全部删除！
XCIX
吾爱，让我们看破造化的阴谋
扼住它的喉咙不要放手
奋力将之击成碎片
用你我的心弦重奏
C
在天上窥视花园的满月
此后还要阴晴圆缺
当她再来这园中拜访
已空无一人，只剩怀恋
CI
我曾深爱过的那个酒女
你是否依旧把我铭记
请回到我们痛饮的树下
把酒洒进那片土地
鲁拜集终
原著：奥本海亚姆
英译：爱德华.菲茨吉拉德
中译：李悟
鲁拜集
I
醒啊！太阳已从夜的领地
放逐了天空的黑暗
辰星被驱赶着四散逃窜
光矢射入了苏丹的宸宇
II
在幻影般未逝的昧朝
客栈中似有人在哭号
“庙宇里堂已装修完毕
朝拜人却在门外睡着”
III
桑树上的一声鸡鸣
投栈的人开始敲门高呼
“开门！须知人生匆匆，无处苦留
一日上路,便相忘于江湖”
IV
新的春天复苏了旧的欲望
深沉的灵魂开始孤单流浪
到那太阳下落
星辰陨没的羽渊
注:
羽渊:传说中太阳的坟场,因落满鸟的羽毛故称羽渊。
V
伊兰姆的花园已和它的蔷薇一起消逝
伽马什的七环杯也已不知所踪
但青藤上的结果仍如宝石闪耀
水池边无数花园依然绽放
注:
伊兰姆:埋于土下的波斯古城。
伽马什:古波斯王。
七环杯:传说中的神杯,杯中有永生的灵药。
VI
歌者已被封住了喉咙
但夜莺仍在高调用古语歌唱
“美酒！美酒！鲜红的葡萄酒！”
使玫瑰蜡黄的脸色红晕别样
VII
来！满上！让火一般的春日
烧毁你懊悔的冬裳
时间这鸟儿又能扑腾多久?
而现在它已振翅飞翔
VIII
不论是乞人还是帝王之尊
不管杯中是苦酒还是芳醇
当生命之琼浆恣意沁出
生命之叶也在纷纷落下
IX
朝朝带给你千朵玫瑰，你却愁
“昨日的玫瑰又要如何是好”
这带来了玫瑰的初夏
也带走过王室与英豪
X
去！随他去！
所谓这些英雄或元凶于我何图
去像往常一样彼此争斗
即便苏丹我也不屑一顾
XI
到我这带状的疏原来
它分割了耕土和荒沙
这里不管你苏丹还是奴隶
上帝对此地也无能为力
XII(黄克孙)
一箪疏食一壶浆
一卷诗书树下凉
卿为阿侬歌瀚海
茫茫瀚海即天堂
XIII
歌欢酒舞几回头
灰飞烟灭沙与风
今朝有酒今朝醉
莫管门前是与非
注:
今朝有酒今朝醉…:出自吴承恩《西游记》。
XIV
听这满园玫瑰的笑声——
“看吧！笑吧！是我绽放了这世界
若我的绣包断开哪怕一条丝线
泄出的花瓣也会飘满整个花园”
XV
有人把稻谷如金般珍惜
有人把黄金挥之如雨
不像土中的珍宝能重见天日
人一旦埋葬，便无人问津
XVI
现世的追求如灰般无望
一时成功也会随即消亡
像雪花落在沙漠的脸上
反射一会阳光，便成雾障
XVII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逆旅之门，即昼明交替着黑幕
别看其中住的有苏丹王爷
时辰到了，和我们也是同途
XVIII
据说狮子和蜥虫
已入主帝王夜宴的华宫
猎人在死梦中见到了猎物
是野兔正在他的墓中打洞
XIX
这土地是否撒过凯撒的鲜血
才使这玫瑰别样红艳
那风信子美丽花园的根基
也深植于女尸俏丽的头上
XX
小草冒出了嫩芽青青
装饰了河边我们休憩的坪
啊，躺下时身要轻轻，为这春日
尚未见过的美人，留下余地
XXI
啊！吾爱！再同我满上这杯
洗去对昨日的悔恨，也不再畏惧未来
明日？怕什么！明日，我也许
就和过去七千年一同作古
XXII
哦！少年，曾是无穷的活力
也在时间的流中消磨殆尽
盏不过三巡，一滴一点——
就不胜酒力的爬向睡眠
XXIII
他们离去，我们才在这饮酒欢畅
夏日的新花为此屋换下旧裳
现在我们也将睡入黄土
下沉——尸骸又将成为谁的坟床
XXIV
恣意挥霍生命的琼浆
以免他日白骨凉
尘土重归尘土，尘下便是白骨
没有美酒，没有歌声，没有尽途
XXV
有些鼠目只看着眼前
有些腐朽只关心死后
命运的黑塔传出一声怒吼
“愚人！哪里都没有你们的救助！”
XXVI
圣人和学者
大肆辩论着天堂与地府
愚蠢的预言让人不屑一顾
他们的嘴中都噎满了泥土
XXVII
我曾热切的拜访智者和贤人
渴望听到伟大的辩论
可听了许多又许多，离开他们的屋
还是哪扇门进，就哪扇门出
XXVIII
我也播下了智慧之种
亲手栽培让它郁郁葱葱
可这就是我收割的智慧——
“像洪水一样来，像狂风一样走”
XXIX
不知从何处，来到这宇宙中
如水般盲目流动
超脱它，谁又知会终于何处
四处飘散，如卷着黄沙的风
XXX
不问从何处匆匆到此
也不问又要匆匆赶往何处
哦！贪杯于这被禁的美酒
必将淹没那骄橫的记忆
XXXI
我从地心升到九重高天
到土星的宝座加冕
一路上解开了多少谜题
命运之秘始终触不可及
XXXII
找不到钥匙打开哪扇门
看不透帷幕后的那个人
我和你才刚开始交流
随即便一同归于沉寂
XXXIII
沉重的大地无法为我答疑
紫海在哀悼它遭放逐的命运
滚滚的天幕，也隐身于
昼夜的云袖中，一言不语
XXXIV
我的神性躲进了帷幕
我四处摸索，求灯引路
黑暗中不知是谁在高呼——
“求灯何用，你本是盲目！”
XXXV
破败的缸中装满了骨灰
贴上唇去以询生命的密理
“把你的年华献给美酒
由生向死，不再回头”
XXXVI
这幽语的金樽
也曾是个嗜酒的灵魂
多少人曾吻过这消极的唇
这唇——又不知吻过何人
XXXVII
我还记得行走在半路
看陶师拍打泥土
那泥土还在轻声嗫嚅
“轻手，朋友——我也才刚刚作古”
XXXVIII
有人至今坚信老愚之言
所谓人类世代是如这般繁衍：
造主拿起了湿润的泥
把它捏成了人类的型？
XXXIX
杯中溅出了一滴酒珠
悄悄的向地底渗入
解除地狱煎熬中灵魂的饥渴
和永恒的痛苦
XL
郁金香为了她的朝暮
啜饮那天酿的甘露
你的清晨有无这般迷醉
天旋地转，像饮尽的空杯
XLI
平凡与神圣又有何意义
纷乱纠葛已让狂风扫尽
侍奉妩媚动人的酒之女神
用你的手指，梳理她的云鬓
XLII
饮着红酒，吻着朱唇
万物之始也将于此而终！
今日之你也是昨日之你
明日之你又有什么不同！
XLIII
如果死亡带着醇黑仙酿
寻至你于河渊走廊
举起仙杯邀你豪饮
可千万勇敢不要窝囊！
XLIV
如果我们的灵魂能超越身躯
赤身裸体，遨游天际
到时我们岂不会羞耻
曾受困于那欲念——无边无际
XLV
别看这帐中之人带着王冠
他正旅行向死亡的地带
当他刚刚起身继续旅途
黑暗的天使又为下一人理好床铺
XLVI
别怕哪天你我的记录
会被合拢，使我们的一切成为虚无
永恒斟酒的侍者倒空了他的酒
你我一样的酒中花沫，数不甚数
XLVII
当你我离这帷幕远去
无尽宇宙恒在延续
它对我们何曾在意，就像大海
会在意你抛入石子还是水晶？
XLVIII
一瞬的犹豫，只因在沙漠中
品尝到了一口泉井
没时间了——
幽灵的车队，已到虚无的边际
XLIX
你是否在探寻那“存在”的宝石
找出它的秘密，尽快吧友人！
一根发丝隔开了真实与虚伪
我们的人生又建筑在哪者之上
L
真实和虚伪只隔一根发丝
无神的指引也不能到达
如果你能找到“存在”的财宝
也就是认清真理的面貌
LI
神秘的自在穿梭于造物的血脉
你抓不住它——谁又能抓住痛苦？
超越万物之始与万物之终
宇宙终结它还在盲目流动
LII
我猜——那人躲入帷幕
在黑暗中主导着这出剧目
只为把永恒消遣
他自编自导——也自己演
LIII
徒劳！天上的乐园从未开启
坚强的地狱也从不回应
凝视今天！至少你还是你
明日！怎会知道你又是谁
LIV
别把时间浪费在虚空的争论
捕风的追逐
与其这般悲伤无助
不如在葡萄藤下，狂歌醉舞
LV
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饮
庆祝我的第二次婚姻
把不孕的理智赶下婚床
娶酒的女儿做我的新娘
LVI
束缚与思想上的非黑即白
打不破逻辑上的非此即彼
呵,沉醉于那酒的秘理
“清醒”的人又从何知悉
LVII
人们说我用高超的数学
能够修正历算的紊乱
可苍白的数字无关时间的本质
不过是已死的昨日和多余的明日
LVIII
黄昏中一位天使入凡
迷途前来投栈
用肩上的包裹抵账
打开一闻——是绝尘的仙酿
LIX
痛饮这杯炽热的烈酒
蔑视一切正教与邪徒
上好的美酒还有这样的功效
凡铁也能让它变成精钢
LX
哪有如酒一般的神明
能抹除一切不敬与怀疑
侵蚀灵魂的悲痛与恐惧
他敢用旋风的剑刃扫清
LXI
天不爱酒何置酒星于空
地不爱酒何故酒泉喷涌
如是神的祝福，我们考虑接受
反正无能为力——尤其是诅咒
注:本首可与李白《月下独酌其二》相映成趣。
LXII
必须弃绝生命的芬芳
去惧怕来世因果的报偿？
不如寄希望于这满上的酒盅
死后没有别的，只会成土
LXIII
恐惧地狱或期望天堂
你能确定——此生仍在飞翔
万事都是谎言只有这才是真相
一日开放，便永远凋亡
LXIV
不奇怪吗？那么多人
旅行到死亡的国度
却没人回来，告诉我们该走的路
要对这国度探索，只能亲自走上旅途
LXV
是先人提出的学问与教义
可他们的灰烬也已化为灰烬
所有的言论都是痴人说梦
该说的说完了，便爬回坟墓
LXVI
我把我的灵魂送至虚无
去考察死后是何境遇
归来狡谲的魂魄这般答题
“我自便是天堂，也是地狱”
LXVII
天堂是心中欲望的幻景
地狱是灵魂恐惧的影翳
人呵！活在黑暗中的蜉蝣
未见天明，就向更暗处离去
LXVIII
不过是一排会动的影子
在黑暗中来了又走，围绕着
一盏如日般耀眼的
命运掌握的灯
LXIX
可我们就是他无望的棋子
被他摆上了昼夜的棋阵
困住将军又把卒子杀死
棋局末了，一枚枚撒回土罐
LXX
棋子决定不了是或否
也控制不了停或走
那把它投入棋局的人
才是制造痛苦的幕后黑手！
LXXI
命运之笔书写个不停
哪怕用光你的智慧与虔信
甚至把此生的眼泪流尽
也洗不掉笔下的一字一句
LXXII
天穹实是倒扣的笼子
囚徒们在此醉生梦死
愚人因命运哭天喊地
天地实如你我，对此无能为力
LXXIII
第一把污泥就注定塑成人形
最初的播种已注定有无谷粒
创始之初的第一缕阳光
已预示了宇宙的灭亡
LXXIV
昨日的宁静，已潜伏了今日的疯狂！
明日还在沉默，不知是功成还是绝望
不管从何处沦落至此，只管痛饮
明日还要在命途上流浪！
LXXV
我切实告诉你:创世之初
他们把点点星尘，猛撒过
炎驹的高大的肩部
凭此，就决定我们的命数
注:
炎驹:太阳。
LXXVI
这葡萄的青藤已经长成，将我缠绕
与我难舍难分——让那苦行的僧侣将我嘲笑
智慧的钥匙结在我纵醉的藤
才能打开他哀号于外的真理之门
LXXVII
去呵护爱情的火苗
宁被悲愤的烈焰燃烧
这是生命的不羁与率性
远胜枯坐经院的老顽冥！
LXXIX
什么？给的是废铁却要求偿还黄金
这许多不公的契定将我压榨殆尽
不遂我愿的无理契约都付之一炬！
反正立这伪约，也未征求我的同意
LXXX
是你!在鱼儿漫游的水域
徘徊的道路布满陷阱
罗网早虚位待其撞入
随后便称是鱼儿的罪行！
LXXXI
是你！用污秽的泥土造人
用邪恶把世界咒诅
你要人类向你忏悔罪行
你才最应乞求人类的宽恕！
瓮歌集
LXXXII
九月清斋的饥渴
煎熬着我的身体灵魂
我孤单的爬回陶舍
周围是许多陶器与瓦盆
LXXXIII
陶器们贴着墙，靠着边
款式多样，大小齐全
它们有的只会一味多嘴
有的深沉聆听从不发言
LXXXIV
“不徒劳吗？”——它们中的一个先出了声
“我们的形体是泥土塑成
总有一天会被摔成碎粉
复被践归无形的尘”
LXXXV
他的言论有了回声:“一个易怒的男孩
也不会打碎他用来享乐的酒瓶
也不必怕，我们的造主
会在盛怒中，把我们毁灭殆尽”
LXXXVI
屋中一时的沉默
被丑陋的罐子打破
“他们总嘲笑我扭曲又怪丑
不公！怕是那陶师制我时手抖！”
LXXXVII
这时一个打了蜡的陶壶
怕是个玄学家——喋喋不休
“诸多所谓造物与造主，可谁能分清
到底哪个是造主，哪个是他的造物”
LXXXVIII
“胡言乱语！”一个土罐道貌岸然
“污蔑他的人会被投入火坑
同是他的造物你们却是劣品
他的功皆为善功，因为他即是至善”
LXXXIX
“且不管是谁在做又是谁再买
我的土质已因长期的遗忘裂开
但再给我添满陈年的美酒
我想我还能青春复来”
XC
土陶们还在夸夸其谈
一轮苍白的月亮弯弯
“伙伴们，都赶紧收声
有过路人的脚步传来”
瓮歌集终
XCI
那一天，请用芬芳的清酒
洗净我枯槁的身躯
用落叶将我掩埋
蔷薇要扎根于我的尸骸
XCII
哪怕我尸已经烟灭灰飞
也要化作酒香在花园萦绕
当有疲惫的求知者路过
将要被这芬芳醉倒
XCIII
我曾虔心供奉这些偶像
可他们却对我用心不良
把我的荣誉在酒肆买醉
用我的名声换歌女卖唱
XCIV
的确——我多次立誓痛改前非
可当时立誓之我，是否正在酒醉？
啊！再捧起初春艳丽的玫瑰
那颗悔过的心，便不翼而飞
XCV
美酒已多次将我背叛
我用荣誉的外套把它交换——无妨！
我疑心那酒商所交易的货物
哪有什么，抵得上酒的一半
XCVI
时间带走了蔷薇的馨香
少年的手稿也已失去芬芳
只闻夜莺在林中歌唱
谁知它是否还能飞翔
XCVII
假如真有泉眼，在这沙漠中隐藏
不管多么微弱，都快显现出征兆
那快昏倒的旅人还在坚持寻找
再一次爬起，像被践踏的野草
XCVIII
快下来个天使，趁现在还不太迟
命运无理的车轮——快快把它停止！
这命运之书要重新写出
不然——就全部删除！
XCIX
吾爱，让我们看破造化的阴谋
扼住它的喉咙不要放手
奋力将之击成碎片
用你我的心弦重奏
C
在天上窥视花园的满月
此后还要阴晴圆缺
当她再来这园中拜访
已空无一人，只剩怀恋
CI
我曾深爱过的那个酒女
你是否依旧把我铭记
请回到我们痛饮的树下
把酒洒进那片土地
鲁拜集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