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不完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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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遇到他之前,我没有名字,大多数人叫我“猫”,也有人喊我“死猫”,但这些称呼在我看来完全没有什么不同。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正如同我不明白为何来来往往的人们总要对我投来嫌厌的目光。
每一天,我都在街角路边独自个儿徘徊。我没有心思去看马路上那些川流不息的“四轮怪物”,因为它们发出的“滴滴”声经常把正在觅食的我吓得被毛倒竖,然后四处逃窜。在一次逃窜时,我看到个浑身裹着皮毛的生物走过街角,怀里还抱着一只我的同类,尽管距离并不算近,但我还是看到了它眼中深藏的恐惧,——在小而圆的脸上深深地陷有两个洞,那洞里散发出凄迷的光。
一身皮毛的生物把我那弱弱小小的同类丢在了路边,然后慢悠悠地走开了,——啧啧,那腰身如同水蛇一般地扭着。我吃力地爬过去,对那瑟缩着小小身躯的同类充满了好奇。本打算暖一暖它,可你们哪里知道,其实我也被寒风吹透了身子,不仅四只脚爪是冰冷冰冷的,就连那颗心也是凉透底了的呢。
我缓慢地爬到它的身边才发现,它长着一双很漂亮的天蓝色眼睛,身上的毛皮光滑且美丽,在太阳下泛出淡黄色的光。它很友好地伸出温软的小舌头来舔我。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说:“哈,小猫!这里有两只很可爱的小猫呢!”
循声而望,眼前竟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孩。见到他的瞬间,我就在他眼底的那抹光亮中臣服了,这目光使我感到安全而温暖。
(2)
他把我们抱回家后,指着一个看起来很舒适、很暖和的地方说:“乖,这就是你们的猫窝啦,而这所房子,就是我们共同的猫窝。”
他给我起名叫“维娜”,给它起名叫“沧”,他说我们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地生活下去,他还说他的怀里就是这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在与他相伴的那些日子里,真巴不得每时每刻都被他抱在怀里,有时我会生我那小同伴的气,因为有了它的存在,他的爱必须一分为二,尽管他对我更加偏爱一些。
但我想要的,是他全部的爱,全部的心,是整颗的心,只装着我的心。你们总该理解一下我这只矫情又霸道的流浪猫的玻璃心吧。
不过,那次我生病时,他那么紧张地把我揽在怀中,让我小小的头紧靠在他的心口处,倾听着他的心跳,那种感觉还真是一种享受呢!他吻着我的头,不住地说:“乖,维娜。你会好起来的。”或许正是从他温柔地抚摸我那并不柔滑的被毛的那一刻起,我便认定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尽管我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但却能读懂他的目光,他心里的喜怒哀乐都瞒不过我。和我同时来到他身边的小沧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它似乎不那么喜欢他,而他呢,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在意小沧。
每当我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喜滋滋的,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和我这两种生物存在着。
是的,他存在着,并且我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于我而言,这便是“猫生”的全部意义。
秋去冬来,他似乎愈发地忙碌了,每天早上他出门时总会说:“我去上班班啦!”而我则从卧室迈着碎步跟随他来到玄关,看着他开门、回头、微笑、转身、关门,那一扇门就把他和我隔开了,——至少有10个小时不能看到他。
这种感觉,就像整个身体都沉进了冰海里,巨大的孤独感死死地拖着我,一直要把我拖到海底。四周一片黑暗,还有难以言说的寒冷。
但是我知道,每当天色黑下来后,他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当小沧问:“他是不是丢下我们不管了,不然为何还不回来呢?”我都略带嘲讽地笑着说:“他肯定不会丢下我的,至于你嘛,那就难说了,喵。”就这样把小沧气得跑开。但是,当我们听到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声音时,便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处等待,我知道,是他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意,——只是那张熟悉的脸上,依然满满的全是温暖的颜色。
吃过晚饭后,他总会抱起我,讲述这一天经历的事情,但每次我都是听一会儿便觉得乏了,他就把唇贴在我耳朵上,哄我入眠。
可是,在某一天他回来时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披散着长毛的女人。我知道,那是人类中的雌性,喜欢香水、喜欢美丽的服饰、喜欢把各种美味往嘴巴里塞、喜欢花些心思把她中意的人留在身边,而她这么做的目的也许只是要他给自己花钱买乐子而已,——哼,别低估一只猫的智商。
这长毛怪物看似友好地向我打招呼,我从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马脸兽!”但令我气愤的是,她不仅不生气,反而咯咯地笑着,她竟然还抱了一下他,“瞧!你的猫咪很欢迎我呢!”
——哼哼!愚蠢的人类,我分明是叫你这马脸兽滚开。
很明显,小沧也非常不喜欢这个浑身浓香的“入侵者”。可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她!但我丝毫不担心他会抛下我和小沧不管,在他望向我们的目光里,荡漾着比从前更多的喜爱。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有猫,有书,有音乐,还有能够陪他说话的美女。他现在的幸福很完美,当然,这是我猜的。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意外,我想,我和我那帅气有爱的大伙伴儿一定会永远这样完美地幸福下去。但也正是因为那次意外,才让我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猫,——当然,这还是我猜的。
(3)
我发现我的主人是一个笑点与泪点同低的人(可为什么就不是情商与智商齐高呢)。第一次见到雪花飘落的我,开心地满屋乱窜,而我的主人却很夸张地笑倒在沙发上,——有时看到他这弱智的表情,也真觉得好笑。“走咯,维娜!带你出去看雪咯!”他用一条大围巾把我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可他哪里知道,本猫只想感受一下在雪地里奔跑是个啥子滋味,我根本就不喜欢被人包裹成粽子状。
实话说,自从被他抱回家后,本猫就再也没见识过门外的世界了。以前尽管是如此地不喜欢这个冷漠而粗暴的世界,可在家里憋闷坏的我还是很渴望出来透透气的,因此刚来到住宅楼外,我便在他怀里使劲地挣扎着,试图从他怀中一跃而起,然后完美落地,然后,在雪地里开开心心地撒欢儿。
可是当我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却还没有来一场优雅落地表演时,不知从哪里冲过来一辆四轮怪物,那刺耳的声音着实吓坏了我,我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里躲,——我的身体还没落地,就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听到他惨叫一声,紧接着,就看到他倒在了不远处。
地上有红色的液体在流动。我拼命地发出嘶叫,但就在叫出声音的刹那,便开始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就像天上飘着的雪花一样轻盈。
只是,身上很痛。这疼痛感提醒着我,此刻真是半死不活最痛苦的时候。
(4)
我的任性最终使我失去了一条前腿,我从一只四肢健全的猫沦落成了一只“三脚猫”。而我的主人,为了扑过去救我而被车撞倒,因此他那原本平整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痕,同时赔掉的,还有一只眼睛。
在最初的几天,我哀哀戚戚地躺在他怀里,嘴里不住地发出低低的哀鸣。我怕得不得了,我以为他不再爱我了,我以为他肯定会丢弃我。但是,他没有。在送走了那个马脸怪兽之后,我那脸上缠着绷带的主人流着眼泪说:“维娜,小沧,以后这个家里就是咱们三个的天下了。”
他像往常那样拍了拍我的小脑袋,试图给我一些温暖和安慰,我看着他那奇怪的脸上挤出的令我难以理解的表情。或许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一切都别担心。可是,我的主人啊,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担心”,可为何你双唇紧闭,浑身都在颤抖呢?
“你还是爱我们的,对不对?不然,为何你要拜托朋友往家里送来好多好多的猫粮和猫砂呢?我一定很心疼我,对不对?不然,为何你总是在临睡前亲吻我那截肢后缝合的伤口呢?可是,我不再如以前那般完美了,就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吗?”——我在他耳边一口气说了很多。他努力地睁大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然后轻轻地把我揽进了怀里。
尽管他对我们这两只小毛绒球还是一如往日那般疼爱,但我却明显地感觉到,他和以前还是不一样了。以前,他总喜欢笑,每天我一睁眼,看到他在笑;我吃饱了看风景,忽地一回头,看到他在笑;他给我洗完澡后,用吹风机吹我的被毛,我一边忍不住地骂街,一边享受着他的微笑。可是现在,他几乎都不笑了。
小沧悄悄对我说:“主人现在过得不开心吗?他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啊。”
我嘴里咕哝了一声:“难道你不知道主人受了重伤还失去了一只眼睛吗?”唉,其实我自己还不也是只剩下三条腿了。小沧望了我一眼,然后“喵嗷”叫了一声,便跳上床趴在枕头上睡过去了。
是哦,自从出了那场意外之后,家里的气氛一直都是怪怪的呢。他不再早早地起来锻炼了,也不在淋浴的时候唱歌了(虽然不怎么好听),很少做猫饭了,只是拜托宠物店的朋友把猫粮送到家里。
我在痛苦和悔恨中迎来春季,可他却似乎永远活在了那个噩梦般的冬天。原本还指望着他再带着我们出去散步,可这家伙却一直懒懒的,也不喜欢说话了。
不行啊,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我不想看到他这么消沉的样子,我必须采取一些行动了。
“喂,起来了。懒蛋,快点儿起来!”我跳到他枕边,一遍一遍地叫着。
“维娜,干嘛?”这懒鬼低着声音回应我。
真懒啊,“快点儿起来了,起来锻炼。”我用仅有的一只前爪拍着他的脸,就像他经常轻轻地拍我的小脑袋。
“维娜,我想再睡会儿。”声音里满是不情不愿。
“喵嗷,起来锻炼!”我继续不依不饶。
尽管在他受伤后第一次给他“叫早”就严重受挫,但我本着数日如一日的原则,终于让他在连续不断的猫叫声中彻底地清醒起来。望着他挂着伤痕的脸,我不停地用头蹭他的手,只是那修长的手指似乎比往日少了些温暖。
(5)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春天,整日都阴雨绵绵的,不论是人还是猫,在这种环境下都是懒懒的。不过,有一件事情倒确实值得本猫大大地开心一番。
我一直深信,像乐观这种东西那是先天的就存在于人的性情之中的。就像我那神经质一般的主人,尽管此前遭受了人生中巨大的不幸,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带着性情中的乐观因子,闪闪发光地奔跑在通向未来的人生道路上。而他之所以能在短时期内打起精神、继续折腾,——哦,不对,是“奔腾”在幸福的道路上,我想,这绝对是我这只三爪猫的功劳。
你们知道的,在出了那次意外之后,我的主人无法继续留在单位里了。只剩下一只眼的他还要照顾我这只三条爪子的猫以及另外一只饭量奇大的我的同类。可是他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那么该从哪里弄来钱呢?
为了这事儿,他整日都无精打采的,可我却觉得,能这样停下来思考一下人生也不错。人啊,往往就是因为跑得太急了、太快了,所以才常常找不到前进的方向。虽然我是一只猫,但我经常有时间去思考问题,不仅思考我的“猫生”,而且还试着从人的角度出发去思考“人生”。尽管我是一只猫,但我想我是一只最懂人心的猫。
为了能让我那对生活失去热情的主人重拾对生活的希望,我开始变着法子的逗他,记得刚来到他家里时,我跳上跳下、窜来窜去,一刻都没得安静,往往是把他的房间搞得凌乱一片,如同刚被德军轰炸过的伦敦一般,末了他还咯咯地笑个不停,虽然那样子看起来二货了些,但现在还真是怀念那样的时光。
许久看不到他的笑脸,本猫那时的心头简直比他的房间更是凌乱。小沧为了逗他开心,经常把圆滚滚的身体团成一个毛球,它嘴里咕哝个不停,那意思是在“求夸夸”,而他只是露出很淡很淡的一抹微笑。每每此时,我们都灰心不已。
那一天,我看到他桌子上散乱地摆放着几张白纸,一时兴起,便把那唯一的前爪伸进了墨水瓶里。我聚精会神地在白纸上印下一个又一个小爪印,而且还想着用这些爪印组成一个什么图案才好。
“哎呀,你这是个天才猫!”他惊讶地叫起来。
哎哟,第一次这么被他夸奖,本猫结结实实地羞涩起来。
看他从抽屉里拿出彩色铅笔,低下头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不时地还停下来思考一番。我静静地卧在书桌一角,两眼一刻不离开他。偶尔,我们的目光对在一起,我看着他的表情从焦躁、怀疑、不安、平和之间不停地转换着。当我再次迎上他的目光时,我竟然看到了他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而那时夕阳的余晖正好透过窗子落在他的脸上,我在他的笑容里仿佛看到有一个幸福的梦,正开始酝酿。
(6)
咳咳,我的主人、暖床好伴侣、最佳厨师、铲猫砂大将军、中国好保姆,他的第一本漫画集终于正式出版了。但是你们可别忘了,没有我和小沧,——确切地说就是我哦,那就没有他今日的成功(请原谅我这个死不要脸的自恋喵星人吧)。
现在,我们的日子快乐得不得了,尽管我和他那残损的身体上还明显地残留着那场意外的痕迹(那得是多瞎的人才能无视我的三条腿和他的一只眼啊),可到底,我们还是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虽然没有了完美的身体,但快乐却饱满地绽放在我们的生活中。他在漫画里记录下我和小沧的日常小故事,随着他的粉丝不断增多,本猫的受关注程度也在持续上涨。不要不服气,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克服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呢。
所以啊,可不要小看一只猫啊,在古埃及人看来猫可是神明呢!但我的主人经常把我看成是神经病(我能说他就喜欢神经病吗)。虽然现在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有他和小沧陪伴着我,但我依然不会感谢那场意外,——我想不会有哪只猫会神经到感谢一场让自己失去一条前爪的车祸吧?可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我就接受这不完美的身体,陪着他不完美地幸福下去吧。
——我说,我的主人,下次你再出版漫画书时,可不可以把我画成三条腿的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