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沙<序章>

“老爷，京里来人了。”管家薛砚立在书案旁，对着正提笔誊抄卷宗的中年男子提醒道。后者手腕顿住，一团墨晕开在笔尖停下的位置，仿佛是一朵初开的焦尾荷。
“薛砚，嘱咐下去，好好洒扫蕴意阁，我要招待京城贵客。还有，唤亭菡来书房，我有事要交代。”他搁笔，伸出左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管家领命迅速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就剩下他一个人，高敬仁忍不住深深叹息出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到即将到来的旨意，纵然再多的不愿，也只能顺从君意了。
亭菡……他这么多年来最器重、捧在掌心的嫡长女，也要因为其幼时仅有一面之缘的德元太后金口玉言，及笄便要奉旨离家，行将生生把这豆蔻年华折在幽南山云深壑远的隐莲台了。
“老爷，大小姐来了，正在门口侯着呢。”后房管事嬷嬷粗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高敬仁正正坐姿道：“进来吧。”
语落，一阵薜荔清气伴着步摇锒铛声袭来，高亭菡着右纫湘裙，施施然在他书案前站定，轻启朱唇：“父亲大人唤女儿来所为何事。”望着她落落大方却不失闺阁矜持的谈吐，高敬仁心里半是骄傲半是忧伤。慈父情怀涌上心头，他向亭亭端立的长女招招手：“亭菡，到父亲身边来。”
高亭菡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前，高敬仁伸手握住少女那双不沾阳春水的纤纤妙手，差点老泪纵横：“亭菡啊，幽南山一事……你自家事如何打算的，同父亲讲讲心里话。”
高亭菡一滞。但看着父亲已经生了些许皱纹的脸庞，她露出个得体的微笑：“亭菡不愿为父亲、家人添烦忧。父亲于亭菡有养育大恩，皇家于亭菡家人有荫蔽天恩。重恩当前，承蒙德元太后看重，亭菡自愿前去幽南山，从此谨承天命，为我卞盛典仪女史，终生皈献隐莲台。”语句铿锵，高敬仁却在那话语中听出了颤抖和不舍，他长叹一口气，朝着懂事的长女挥挥手：“亭菡，我倒愿意你忤逆些，这样也能逼我狠下心将你送进那隔绝于世的大山……哎，你且下去吧，为父自有安排。”
少女带着薜荔芬芳从书房离开，高敬仁把案上卷宗往旁侧一拂，心绪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