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梦 （我在西班牙的这些年）

秋梦 全文地址：https://read.douban.com/ebook/36231981/ 作者：烽少 微信号：FengShao-Madrid 这是我根据自己在西班牙的经历写的半自传体故事 烦忧 戴望舒 说是寂寞的秋的悒郁， 说是遥远的海的思念， 有人问我烦忧的缘故，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有人问我烦忧的缘故， 说是遥远的海的思念， 说是寂寞的秋的悒郁。 1 “有那么多烦人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好像下雨天的时候，恶的风一直冲这个方向吹个不停，而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庇护的场所。” “雨总会有停的时候，风向是会改变的，天会放晴，那时候绚丽的彩虹也会出现。别担心，总有一天，一切都将会一帆风顺，我们只需要耐心地等待。” 距离那个夏天已经过去七年了，那个女孩也早已不在我的身边，我曾经告诉她总有一天一切都会一帆风顺的，现在却是我自己问自己“那一天会是哪一天？” 2 我十五岁的时候来到西班牙。 当我的父母回国接我的时候，他们也好，西班牙也好，都带给我一种陌生的感觉。我的父母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去了法国，在那里呆了六七年，由于没有居留的缘故，后来在亲戚那里得知西班牙有大赦而又辗转来到了西班牙，并且在那里有了我的弟弟。我在中国一直是和爷爷奶奶们一起生活，所以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回忆。 而西班牙呢？除了知道它地处西欧，有闻名于世的斗牛，历史书中有提到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外，我对这个国家几乎一无所知，如同对火星的地质一样，在此之前根本没想过自己要去西班牙定居。 西班牙？那里会有什么呢? 就像许许多多十四五岁的少年对未知的事物和遥远的地方总是充满期待和幻想，觉得那里会有美好的风景和自己渴望遇见的一切。 只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远方的幸福带着苦涩的味道。 3 我呆过的西班牙的第一个城市是Ceuta，(虽然是属于西班牙的城市，其实已经地处北非，与摩洛哥接壤。）我阿姨（我父亲的姐姐）在那里开有一家餐馆，我父母那时候在那儿上班。 我仍然记得我第一次去学校的场景。那时候正好是课间休息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靠近我，并且用类似看到外星人的眼神打量着我。因为那时候Ceuta没有多少中国人，去上学的中国人就更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比起在中国读书时拥有一千来人的学校，老外的学校让人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这里一个年纪只有两个班，一个班里也就二三十学生。教课的老师都是西班牙人，学生大部分都是摩洛哥人。当他们齐齐用好奇惊讶的眼光注视着我的时候，我感到有些惊慌和不知所措，不过当我鼓起勇气正视他们的眼神的时候发现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对我这一存在的出现感到好奇而已。其中有许多人对我面露微笑，也有人对我伸手，有人对我说着什么，听语气好像在问我问题。但是那时候我除了会说hola"、“adiós”之外一句西语都不会。 学校里的老师最先教我发音，然后过了一两个星期，给我展示附有西语单词的图片和一些常用的基本用语。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有种自己变成幼儿园小孩子的错觉。一切都要从零开始、甚至从负数开始。这也同时让我意识到：一个人只需要一天甚至更短的时间穿越国界到达另外一个国家，却需要很多很多年的时间穿越那些肉眼看不见却一直存在的墙壁。 课余时间我会去离家不远的空地玩，那里有好几个小型露天足球场和篮球场。在那里我认识结交了几个朋友。虽然交流起来非常费劲，但他们都对我挺亲切的，这让我感到很愉快。我告诉自己：其实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不过是一个崭新的地方而已，有一种交流是不需要太多语言的。 两个月后我的父母决定去马德里自己开店，我的生活也因此开始了新的阶段。 4 父母在马德里物色了几个店面之后最终决定在Villa Vallecas开一家糖果店。于是我开始明白在Ceuta那段闲暇愉快的短暂时光已经成为历史。因为我每天都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家、学校、店。几乎没有什么出去的机会，除了买东西（那时候我的父亲还在考车证，许多时候我要拉着把二轮便携购物车坐地铁去大型超市购物进货。）平时的话就是帮忙理货看店的。 学校给我展现的场景不但没有振奋人心，反而不容乐观。我看到许多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就已经开始抽烟喝酒。上课的时候，总有有学生会对老师的话当面顶嘴，然后背后咒骂人家，这让从中国刚出来的我瞠目结舌。（想起当初在中国读书，即使上课时候被老师点名批评，甚至讲的有点难听过分了，同学们也只是低下头默默忍耐、接受 。每次上课时候都要在班长的带领下起立给老师鞠躬说“老师好”，虽然也许未必都出自真心，但至少也不会暗自在心里诅咒人家那么恶毒。）班里三十几个人分成若干不同类型的封闭群体，只要不找你麻烦就应该值得庆幸了。实际上有几次课间休息全校学生都要到patio 的时候，有几个家伙不明所以地对我我大喊大叫、恶言相向，颇有挑衅的意味，而当看到有老师走近的时候又纷纷作鸟兽散开了。 每次去学校我都必须让自己保持在防范姿，以免有人要找我麻烦，和我过不去的时候不会措手不及。我少数从那里学到的东西就是：先拒绝别人以免被别人拒绝。 5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书和音乐成为了我最好的朋友。音乐给我的心灵得到安慰、引起深处的共鸣，让我明白原来我此刻的情绪感受并不是我一个人在经历或是经历过的，这种感觉就好像当我觉得自己是在一片空无中，或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中独自行走时，突然发现一些脚印，一些生活用品，甚至骨头，而原来许多人也和我一样，在人生的路上曾经彷徨，孤单，痛苦过。于是我觉得孤独的重量减轻了，内心感到兴奋和某种程度上的鼓舞。因为我明白了，这世界有许许多多的另一个我，他们被命运或历史分布在不同的时空，我或许我永远遇不到他们，哪怕其中的一个，但我们的心境是相通的。而每当有空打开书本的时候，就会觉得新的另外的一个世界从眼前展开了，比周围的一切要生动有趣的多的世界，因为那里有我期待却不曾见过的风景，渴望未曾有过的经历。 然而每当我的父母见我看这些书籍的时候，总是摇头叹气，说我有这闲暇功夫倒不如去学一门手艺，而这些文艺类的书在他们的眼里更一无是处，因为它们既解决不了实际的困难也无法改善现实的生活。 我和我的父母虽然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许多事情仍旧沟通不了。有时候我甚至幻想我真正的家人其实住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一座虽然不大至少明亮舒服的房子，在那里我可以和大家坦率地说出自己对一切事物的看法，彼此之间没有保留，而沟通和理解也变成了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一到傍晚时分，就会从厨房传来母亲准备晚饭的切菜声和一阵阵香喷喷暖洋洋的饭香。这场景几乎和当初小时候爷爷奶奶告诉我父母在国外的时候我想像的一样，而那本来是我应该在的地方啊！ 6 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因为实在受不了另外一个无聊家伙在我面前的蓄意挑衅将其推倒在地而险些大打出手。又因为一次在店里上班给客人找钱的时候多找给了人家，而后被父母知道给训斥了一番，他们说都是因为我的粗心大意、心不在焉才会从开始营业到现在都不见起色。 几件事情连在一起成了我决意要离开的导火线，而当我知道有个在Toledo的远亲需要周末跑堂的时候，我便毛遂自荐，自告奋勇地过去了。 7 在Toledo我完成了初四和高一的学业。 在学校里我交到了几个要好的朋友。我们每天适当的聊几句，虽然我不开口，听别人交谈的时候比较多，有的话听得懂，有的话似懂非懂，有的话听得一头雾水。而当我长久沉默不语的时候，他们就主动找话，把我拉入谈话圈内。放学了我们便一起回家。假如没有这些朋友，想必我的校园生活会孤单无聊的多。我在通过二十岁以前这段不安稳的岁月的过程里受到的伤害也会更深。 有时候他们也会约我出去，只是周末和节假日的时候我一般都要去餐馆打工上班来赚取生活费。每当同学们庆幸是星期五或是欢呼雀跃节假日的来临讨论着准备干什么去哪里玩的时候，我却不得不在心里叹息一声“哎，又到周末了。” 这也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与他们的毕竟是不一样的，让我隐隐觉得有的路终究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我的成绩处于中上水平，平均分有七分左右。学校里的老师们对我也都还和蔼可亲。他们知道我刚来西班牙不久，仍旧有语言上的困难，并且珍视我所付出的努力。 高一结束的时候，我看着自己的成绩单，心想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读完高二考上大学应该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暑假开始的时候，在Alicante开餐馆的叔叔打电话来问我愿不愿意夏天的时候去他那里帮忙。 8 大巴在下午六点准时出发。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听着mp3里的歌曲，沉浸在幻想和情感的世界里。时不时的观望一下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 八点多的时候，大巴不动声色地开下高速公路，停在一个服务站宽阔的停车站的一角。司机通过广播短短讲了几句：乘客们大家好，现在我们下车进行休息，时间大约三十分钟，九点出发，请各位按时返回。 我从车里下来，伸了个懒腰，琢磨这里究竟是哪里？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物，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无非是普普通通的高速公路沿线地段。或许是自己神经过敏的缘故，看上去总觉得花草树木的颜色和马德里或是Toledo的有所不同。 我在附近的自助餐厅里买了一瓶可乐和一份sandwich mixto, 找了个对窗的位置坐下。眼望着窗外黄昏时的景致：只见夕阳把天地映照的一片通红，我的手、杯子、盘子，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都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这气势夺人的暮色美的如同燃烧于胸的烂漫憧憬。我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安详端坐，观望着远处的景色，独享这份片刻的宁静安乐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种莫名的惆怅也因此油然而生。 大巴在九点的时候准时再度出发了，在高速公路上以一定的速度继续奔驰，似乎想要在天完全黑之前抵达目的地似的。 到达Torrevieja的车站的时候已是晚上12点，黑夜早已笼罩了这个城市。 9 她的名字叫秋梦。真美的名字，第一次见面彼此介绍的时候我对她说，即容易记住又富有诗意，听我这么说，她莞尔一笑，稍稍低了一下头。 她长得不算怎么漂亮，就是不是那种你和朋友走在在路上碰到，然后他会对你说“喂喂，刚才过去的女孩子真漂亮啊。”的所谓的靓女。但是和她聊天说话的时候，我渐渐发现她身上有种自然而然地打动人心不矫揉造作的温情。 她和我同年，也在我叔叔的餐馆上班。 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在上班闲暇没有客人的时间里对她说些有的没的，有些事情我自己看来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也许是想无聊找话聊的缘故。但她总是很认真专注地听我述说，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内容，但她一副俨然在倾听异国的奇闻趣事般饶有兴趣的表情。我来西班牙将近三年了，这是第一次一个女孩给我投以这么多的关注，而于此同时也让我对她怀有好感。 在学校里我很少和女同学们说话。本来就不是能说会道的性格，在异性面前更是不知道从何谈起，更何况对方是老外，西语不好除外，外表、性格、生活方式、兴趣爱好也都是千差万别。当西班牙人觉得中国人都长着一样面孔的时候（浅眼窝、低鼻梁、黑头发、黑眼睛），西班牙女孩在我看来不过是一道道风景，让你由衷惊叹赞赏的风景，让你感到无动于衷的风景，让你感到遗憾同情的风景。但是一个人不会走到喜欢的风景前对它说它有多么的美丽，更无法和它互诉衷肠。 而和秋梦说话则不同，既不会感到枯燥也不会有窘迫感，也不用担心语言上的困难，说是令人愉快也可以。而这对于我是很少有的事情。我们进行着流畅的谈话，以坦诚自然的方式聊很多的话题：喜欢的食物、讨厌的蔬菜、中意的歌曲、被感动过的电影、有关中国的回忆、在西班牙的经历... 和秋梦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能奇异地轻松下来，我甚至觉得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她了，那类似于一种缱绻的情思。同时也让我意识到一些美好的宝贵时光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但我知道我或许还来得及填补那段青春的空白，因为秋梦就在我身边，她离我是这么的近，只要我稍微伸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那可爱的脸庞。 我有时候会和她谈将来想干的事情，想要成为怎样的人之类的，如今想来无非是许多那个年龄的少年想入非非不着边比的梦话罢了，可是她听的专心致志，并且鼓励我“对自己多些信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的，你拥有着许多人没有的能力。” 那是第一次身边有人对我说这种话，而且她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 10 正所谓人无完人，秋梦身上自然也有她的缺点。（难道完美在某种程度上不也是一种缺憾？）她对自己所属的成长环境太过依赖而不愿意跨出一步，尊敬爱戴她的父母，当惯了乖乖女，事无巨细皆由父母说了算，即使是本人不喜欢的事情也能逆来顺受，听从他们的安排，也正是因为这样有时候会犹豫不决，少有自己的主机。而她的父母是那种比较势力的人，很希望自己女儿能够早点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对象。其实某种程度上我也能理解秋梦父母的心情，她们不过是想自己的女儿不要在物质上受苦，日子过得好一点罢了。正如许许多多漂洋过海到异国他乡求发展的中国人一样，他们背井离乡来这里的目的无非是希望通过打工开店努力赚钱，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这种一开始就为了物质而精打细算的世故生活，多少让我感到厌倦。虽然我的父母也一直给我灌输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当你没饭吃的时候，你要么继续饿着，要么去找份工作，而这也是我的切身经历。但生活不该只是柴米油盐姜醋茶， 它的意义应该更广泛才对。就如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说的：“钱当然很重要，这我不是不知道；我一天何尝不为钱而受熬苦！可是，我又觉得，人活这一辈子，还应该有些另外的什么才对……” 也许我期待的是一个突然的转变，一个让我的卑微的人生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弯的的改变，就好像那些排队买彩票希望可以中大奖的人一样，即使其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至少做梦的权利我还是有的。 11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九月来临。 再过一两个星期新学期就要开始了，我也即将离开这里。 一个晚上下班以后，我邀秋梦一起去看海，她欣然接受了。 那是一个季节变换的时刻，夏去秋至，夜凉月圆。 当我握起她的手的时候，她手心的温度也传到我的手里，那是一个十七岁少女普通的温暖的小手，但我感觉那五根手指和手心中仿佛满满地装着我想知晓的一切。(回家后，我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摊开书本，眼睛却久久地盯视被秋梦握过的那只手，那温柔的感触一连好几天都在温暖我的心，但同时也让我感到困惑、迷乱、难过。自己该如何对待这份温情呢？我能把这份温情带到哪里呢？我无从知晓。) 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们是要手牵着手奔向一个充满可能性的奇妙的世界，空气中洋溢着一种神秘的兴奋。 走了一阵，我们找了一处秋草整齐茂盛的缓坡一起躬身坐下，在沁人心脾的晚风的吹拂中擦去额头的汗水。 我们并肩坐着，默默地望着海面，聆听晚风掠过水面拂动草丛以及浪花拍打的声响，看着倒影在海面上斑驳的夜景，港口的灯火历历在目。这样两个人并肩坐着，感觉就好像漂泊在天涯海角里，任何人都看不见我，只有我和秋梦两个, 别的人和事一律不用去考虑。我再也不想从这里离开，哪里也不想去，只想永远如此。当然我也清楚明白这是不可能的，眼前的不过是短暂的梦幻，现实迟早会来抓我们，我们也迟早要返回那个并不怎么生动有趣却要赖以生存的现实。但至少在那个时候来临之前我要尽情享受眼下得来不易的每一个瞬间。 长久的沉默以后，秋梦问我“阿烽，你觉得海的尽头是什么？” “不知道呢，也许有一座小岛，岛上有青草， 鲜花，美丽的飞鸟和走兽，那里的人们没有那么多的贪欲和野心，善良亲切，每天过着幸福的日子，那是我们曾经拥有却后来迷失了的乐园。“ “那要怎样才能找回呢？” ”要奋力划船，无惧风暴和急流，继续航行，但这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 ”那时候想必我已经不知道你在哪里了，毕竟过几天你就要走了, 一旦离开这里，你也就会把我抛到脑后，渐渐把我忘记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无法给她任何承诺，因为那些许下承诺却无法实现的的人剩下的不过是无奈和失落的挫败感，同样感到失望的还有那些抓住你给过的诺言不放的人。而且我的前途未知，命运未卜，一切都还是未知数，等待的感受不好受，等待没把握不知道的事情更甚。 于是我沉默不语，等她继续。 “但至少我们有缘遇见了，我不在意以后会如何，你也不需要给我承诺什么，一个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的回忆，但愿你回忆的世界里有我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园地。” 在她说完这话以后，透过月光，我看到她的眼里有晶莹的泪落下。 远方夜空中发光的星星在激动地颤抖。 12 大巴到达马德里南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下车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正踩着一个颗引力略有不同的行星表面。 因为肚子饿的不行，汹涌的空腹感，于是便走到附近的Rodilla, 叫了几份三明治和一瓶可乐。 我嚼着三明治喝着可乐，置身于旅客熙来攘往的南站的喧嚣声中，发现我和秋梦共同拥有的天地已经是另外的空间发生的事情了，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为什么我此时在这里，挤在一群不相干的陌生人当中呢？” 周围的所有事物变得百思不得其解，当然只要沿着记忆的路线，为什么此刻自己身在这里的原因再明显不过，但是上不来实感。就好像身在这里的和我认为的自己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人们交谈时发出的嘈杂声，盘子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空荡的回响着，竟觉得是经过长长的管道从某个遥远的世界传来的。 我抱着自己混乱不堪的脑袋，恍忽觉得秋梦即将在下一刻出现在我的面前，微笑地问我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要回来呢？这个喧嚣繁华，人来人往的城市在我眼里不过是荒凉的沙漠而已。没有人在等我。为什么要为了追寻一些遥不可及，似是而非的梦想活得如同一个苦行僧一般，忍受漫长的寂寞和孤独呢？如果我能告诉喜欢的人打算做什么，和她畅谈有关未来的计划，并且从中可以获得更大的乐趣和安慰，那么又何必去做什么大事，追求什么难以实现无人理解的梦想呢？ 我想起秋梦，此刻她在做什么呢？我油然腾起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恨不能马上买站车票返回那小小的天地，但是最后我克制住了自己。 13 当我回到Toledo的时候，我发现曾经构筑在意志和努力基础上的理想之城已经如同勾勒完美的沙雕一般，在被海浪冲刷下顷刻土崩瓦解，摧毁殆尽了，剩下的唯有死气沉沉的沙滩。 学校方面也进展的不顺利，新学期好几门课都换新的老师，却总觉得还是原来高一的老师比较好。 学校的同学也好，餐馆里的同事也好，都没有觉察到回到Toledo的我已和以前不同了，因为外表上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然而我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已经燃烧殆尽，消失不见了。 上课的时候，我边听着老师的话，边沉浸在思虑之中，课本没读几行就已经读不下去了，读了也不知所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西语字母，思索以后自己将何去何从？我周围的环境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我在学校里几个比较要好的老外同学问我暑假里都干了什么？我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打工上班，我该和他们说什么呢？在他们眼里中国人那么多而且一个个人都这么像，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女孩子这样子，总会遇见一个更好的。只是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的中国女孩又怎样呢？林中有千万颗树，园里有百花争艳，而秋梦是那片遮住我的眼睛，让我不知道去哪里的叶子，是那朵芬芳香气飘进我鼻子，让我沉迷的花儿。即使砍尽林里的树、烧尽园里的花，我也许会感到遗憾，但绝不会痛苦伤心。 遇上一个更好的？ 只是谁又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遇见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人呢？如果那个人早你一个世纪出生或者晚你一个世纪降临，该如何等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或是一个你永远没有机会认识的人呢？ 而即使两个人彼此再适合不过，侥幸活在同一个年代，也有可能是两条平行线，永无交集的可能。 14 放弃了学业以后，我去了马德里上班。 当一个人做了几家不同的中餐馆以后，你会发现其实几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工作，类似的环境, 每天一样的营业时间，一天上班十多个小时，每个星期休息一天。你总会遇到一两个把休息时间和辛苦打工赚来的钱用来打老虎机以消磨时间，希望能侥幸多赚点钱的厨子；餐馆的跑堂除了经常用到的简单会话和菜名基本不知道多少西班牙语。 下班的时候，要么待在客厅里用DVD看中国的连续剧和电影，要么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一般都是两三个人共享的）里用电脑上网看片聊天。有时候他们会打电话给在中国的家人，或是以前是同事的朋友，问对方现在在哪个餐馆做，工资多少，待遇如何之类的。 我感觉他们在岁月的流逝中获得的不是更多的学识和见识，而是学会如何适应和这种无知并存，习惯在这里无聊单调的生活。 我们就是这样活着，我想：当我们的年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长, 于此同时我们也在把曾经的梦想，珍贵的回忆抛诸脑后。无论伤口有多么的深，失去的有多么宝贵，也无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而仅仅剩下一层皮囊，我们都能这样日复一日机械性地重复着生活以此来消磨时间打发人生，如此想着，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 15 在餐馆里，我几乎机械性地完成分配到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不管来的客人是谁，只要不是故意找麻烦或是特别挑剔的，一般都要笑脸相迎、热情招呼。因为餐馆一般营业时间很长，又要面对服务各种个样的人，所以工作之余我更希望可以一个人独处，默默地看喜欢的书，听喜欢的歌。我懒得和餐馆里的同事下班后去外面吃喝玩乐，并不是因为人缘不好，故作清高，或是曲高和寡，想刻意保持距离。只是不愿意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在餐馆以外的场所主动发展与同事之间的个人关系。可能的话，还是想把闲暇的时间用在自己身上。 休息天的时间里，我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看电影，习惯了以后也不怎么觉得寂寞和难受。中间有打过几次电话给秋梦, 只是因为时空的的改变，感觉我同秋梦之间曾经存在的亲密空气也似乎随之渐渐变的变扭起来。而我即将年满二十岁，或许我和秋梦在十七岁那年夏天所共同拥有的某部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怎样长吁短叹，都已无法挽回。 16 找到新工作的第一天，中餐馆的老板问我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我说21岁了，叫我阿烽就行了。他说了声挺年轻的哈。我却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下，21岁了？我回忆起过往的岁月，我作为一个少年的成长期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呢？就在不久前我还对未来的可能性充满期待，总觉得前面有什么在闪耀。而现在我却在同一个地方周而复始地兜圈子，心情就好像摩天轮上五颜六色的小车厢，慢悠悠地在空中旋转，升到一定高度就开始下降，有时候到达最高点好像伸手就能触碰到天空，有时候下降到最底点双脚离地面只有几厘米。而摩天轮本身哪里也去不了。 再次回到Torrevieja是在知道秋梦回国订婚以后。即使这消息也是和我一起上班的同事那里得知的。那时候不知怎么的说起自己以前暑假在Torrevieja那边打工的经历，当我说出那家餐馆名字的时候，她说她以前也有个朋友在那里上班来着，我问她的朋友的名字，她说叫“秋梦”。 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感慨西班牙中国人的圈子真是小，你随便在一个地方上班，你在那里遇到的同事就有可能就是你往日朋友的朋友。 那个夏天我买了一张车票独自一人回到了Torrevieja。 16 我走遍那年夏天我和秋梦并肩走过的街道, 一种怀念和孤单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甚至希望在街的拐角处会出现秋梦迷人的脸庞，站在那里惊讶地问我“阿烽，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又重访了当年那个晚上和秋梦一起看海的地方，那里的荒草已经长到了一定的高度，并向四周蔓延开来，周围不见一朵鲜花。 我一个人在那里安静地坐着，直到太阳落入海里，淡淡的暮色渐渐开始笼罩大地。不久橘黄色街灯亮起，闭上眼默默聆听寂静的黑夜里晚风吹动荒草的声音，那个夏天我和秋梦一起经历过的种种犹如旧电影片段一般断断续续地在脑海里回放着，那令人怀念的温柔的声音再次在我耳畔响起，只是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早已消散在风中，任凭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追上。 睁开眼，我看着远处闪烁着的五颜六色的灯火，我向空间漂浮的光粒伸出手去，似乎只要把手臂向前方伸得更长些，就能触碰把握到那光亮，但是我的指尖什么都触碰不到。 17 中国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留着中国，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我会早点成为我想成为的人吗？我会早点遇见心仪合适的女孩吗？我会早点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吗？即使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少至少我的回忆不会如月亮般苍白孤单吧？ 但是岁月如同河流只会不停地奔向前方。许多事物一旦向前推进，是无法再复原的。 也许从我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在中国成长和更好地认识它了解它的机会，如今我带着双倍的无知在西班牙存活着。 但是即使这样，我还在时不时的想起中国。 也许对于秋梦而言，中国是个可以让她可以对在西班牙六年来凌乱不堪、困顿迷惘的生活告别的地方，只要她能回到中国就可以再次出发，某种方式上恢复补偿一部分曾经虚掷浪费掉的青春。 而对于我而言，中国不同于历史书编写的、报纸新闻中提到的、地图中出现的，那是属于我自己的国度、我自己的世界、我自己的宇宙。我把它放在心里的同时，我的旅行冒险将继续在地铁、巴士和火车中进行。我可以去到很多地方，但同时哪里也抵挡不了。 于是曾经半生不熟的成长期和那时所怀有的孤独情思已不知去向何处，一些深埋在心中却没有机会开口的话语，一些还没开始做就已经被摧毁的梦。而某一天那以为遥遥无期的青春也会带着梦想和回忆的残骸消失殆尽，只剩下深深的沉默和黑暗，在这个充满阳光的喧嚣城市。 18 “有那么多烦人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好像下雨天的时候，恶的风一直冲这个方向吹个不停，而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庇护的场所。” “即使恶的风使劲地吹个不停，雨一直不肯停歇，而你在这个广大的世界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庇护的场所，我们还是要记得前进。不是因为风雨过后会有好天气，不是因为会出现让你惊叹赞美的风景，有可能风雨过后你所在的地方会充满泥泞，更加荒凉。只是因为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在路上。” 所有有关于你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作者：孙烽 “在天黑以后，往热闹地方躲，跟着别人努力快活， 可惜心里头，有定时的闹钟，提醒你有多寂寞。” 或许怀念过去总比展望未来容易 我才会念念不忘曾经遇见的你 明明知道回忆早已经没有意义 日复一日渐行渐远的距离 想的再深写的再多也不过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这个样子的自己？ 有些话语再也说不出口还是因为失去了曾有的勇气？ 寻不到原因找不到归宿在心中慢慢沉淀变成了秘密 故事的开始我们试图从陌生走到熟悉 故事的最后我们还是这样的毫无关系

我在豆瓣阅读发表的中篇小说《秋梦》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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