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島的诗】第三辑：名词（诗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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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島的诗 • 名词（诗十首） |
名词
1
用名词抒情，这是大自然的诗句
山川草木，鸟兽虫鱼
万物都是一个个名词
它们生来就已是抒情
我从人间走过
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走过时光和人群
我抬头望月低头写诗，像个名词一样抒情
从此做一个简洁的人吧
如同植物，如同尘埃或水
像个名词那样
朝云暮雨，站在天气里就已是抒情
我已忘了所有的语言
声色犬马，成败功罪
在每一粒粮食中静如处子
我只想像个名词那样，从此做一个简洁的人
2
阳光照下，万物都是名词
山川草木，鸟兽虫鱼
为每一个名词都写一首诗
这是我遇见它们的谢礼
千年的阳光照过大地
王国村庄，节气祭典
我穿过它们如同穿过柴米油盐
摇曳在日复一日间心怀感恩
我想要的一生，就是在阳光下玩
像个孩子，像一头漫游在草原上的狮子
晴天明亮，阴天云雨
一切的生长都俨然爱情
去阳光下走一走，摘一朵小花在手上
感恩粮食，感恩蔬菜
我要祝福遇见的每一个事物
它们干净的名字都让我陶醉
我把这些名词孵了二十年
而在夜晚，吐出一个个它们的珍珠
这是我的谢礼我的诗
我热爱做阳光下的一个名词
2015/05/19
诗
1
不要等诗歌死了，再去怀念它的骨头
青山处处，人们活着，它都活着
夜晚是属于诗的，这样的时候我不想待在人间
我想去一处海边，在一艘渔船上渡过余生
我的内心沧桑而又悲伤，风中流过岁月和王朝
我要挖出命运中深藏的金子，作为献给它的嫁妆
不要等诗歌死了，再去怀念它的骨头
生命短暂，而花朵永远开放
在蝴蝶飞过的尘光里，它是我一生的情人
穿过所有事物的中心，我就只遇见一种它的美
被一个吻释放了饥饿的皮肤，我与一首诗的亲近
比生殖器靠近生殖器还要甜蜜
不要等诗人死了，再去怀念他的诗歌
不要等我死了，才让我看见这天堂
2
一棵植物，站在地上，站在山中，站在水底
白天和夜晚，它都散发着自己的体香，干涩或潮湿
一只动物，发情，捕猎，奔跑，睡觉
白天和夜晚，它都在舔着自己的喜悦，或悲伤
一个名词，叫出一种事物，叫出一种情感
东方和西方，它们都有同样的房子，人们一说起便都举手遥指
一个动词，靠近一个事物，发生一场舞蹈
南方和北方，它们都有着同样的曲线，天下的水同一般涟漪
一种语言，树叶，马革，衣服，盔甲
穿绸的猴子是猴子，一叶蔽体的人还是人
世界平坦，或是圆周，有些东西住在它的中心
譬如诗，譬如人们走着走着，突然想起那些忘掉的东西
不是历史，不是符号，不是辞典，不是文明
诗是我站在时间的刀口，它让我流出一种血
2015/05/30
我的过去如同灰烬
我的过去如同灰烬。所有的石头
血，和语言，都在那里被焚
烧成辜负，蹉跎，与幽蓝的原罪
灰烬里没有余温，它们冷漠，嘲笑
一如它们自身在风中吹散的姿态
我曾试图抓住一些坚硬的种子
譬如石头的灵魂，或是语言的舞蹈
而它们的肢体冰冷，所有的细胞
如落叶堆在记忆的暗影里
所有的芬芳，被凝固在琥珀中
它们带着曾经的光和水，一直没有干透
我愿它们是沉睡的美人
是这一生原罪的化石
埋了那些痛，那些孤魂的野火与呻吟
就在这灰烬中埋了一切吧
我的过去如同灰烬，如同没有青草的坟墓
星辰叩过长空，它的回声呼喊一朵花
呼喊凤凰，呼喊火的舞蹈
化石永远沉睡也好，这沉睡的美人
我只愿在所有熄灭的呻吟里
祭出一朵曼陀罗的花，在每个夜晚
吐出一些悲歌，一些诗句
抚慰那燃烧二十年的忧伤
我的过去如同一团灰烬，在琥珀中
在月下的坟墓中，死去，而又生长
2015/05/26
它们
它们已经死了，我的过去如同灰烬
如同在梦里，我将自己无处安放
我将它们，也不知将埋向何方
冰冷的骨头，我不想一生都在悲叹
悲叹它们热烈的生命和死亡
我将它们埋于文字，埋于沙土
埋于童年脚下的青草
四月来临的雨中，我不会再去探望
不会去点上一支香，悲叹或是感动
它们已经死了，长成了青草，长成了
我一生无法穿越的荒野
现在我已经很累，仅有的火把
在烧着今天的骨头，苍老的
疲倦的骨头。如果我得不到幸福
那么连今天也将一起埋葬
埋在两道相邻的墓碑下，一个刻着死亡
另一个和它一样，也刻着死亡
没有爱过的世界如同灰烬
如果我没有死去，那么一个将是地下的坟墓
一个将是地上的树，用我剩下的幸福
与它们对望
用我每个秋天的落果，为它们祭奠
直到最后，长成它们爱过的模样
2015/05/30
逝去
一场两年半的春天结束了。夜如转盘
我一直不曾知道万物的时间表
银杏何时生果，白熊何处冬眠，爱情在几月到来？
可我知道，你来的时候是春天。很久之前
它包裹着昼夜仿佛巨大的白色的茧
我是一只未更世事的蚕，在季候里吞吐着功罪
而你在我的茧里。在我的盆地与群山中如蜜
四月杨柳飞絮，八月满天都是玻璃
十二月我们筑巢在枝头，七月又见流火
我已经打算把一生种在这里，建造鸡舍和谷仓
房子坐北朝南，坟头朝着春天，保佑你和孩子
保佑每一个听过我们名字的行人和远方的鱼
稻子和水果在星辰的传说中永将不落
而我不曾知道万物的时间表，譬如爱情
譬如诗歌里藏着的粮食的心事，譬如你的亲近麦子的吻
夜如转盘。它在一个零晨啮咬着巨大的春天的茧
一个茧，两个茧，无数个茧。当初夏的草甸从房子
和坟头的中间铺开。人间烟火里，莫如花蝶，浅浅飞飞
2015/05/07
植物
我已在岁月里走了很多年
爱情，山川和真理
我一路丢掉东西，丢掉旧了的自己
去做一个简洁的人，如同植物一般简洁
去在每一个黑夜，如同植物一样抒情
我热爱所有的植物，热爱它们离我很近
这么多年，我身无分文
手中没有粮食，城墙和书本
号角里有人在狩猎，我穿过地下河道逃往远方
森林在尽头生长，开花的事物吐着潮湿和幽香
它们干净得没有装饰，没有坟墓
如同光阴，如同一个皎洁的女人
这一生，我必须是个诗人
才适合走过这些世上的植物
恍惚童年，走过鲜花盛开的山坡连绵
2015/05/14
童年
我曾一直走在，你捉迷藏般的童话里
像个王子，不吃不喝，满身忧郁
寻找一片诗一般干净的土地
男人们在号角里狩猎，以及调情
撞进这动物喧哗的剧本
我是一个异教徒，在狼烟里四处流离
千百年的故事刻在石壁。而我不是
这一生，我必须是个诗人
只为写下一行诗句，刻在这个世界的中心
我的诗是那草原上的马群，奔腾的马群
它们从童年奔腾而来
鸣声渐近，为首的一只成了我的坐骑
奔腾在这片大地我是一个流浪的王子
童话里的你一直在等
我策马走过山水。多年后我找到了你
青草色的故乡没有烽烟，只有粮食和水
我和我的马群在这里休养生息
每一棵植物都令我陶醉，蝴蝶是我的梦我的女人
这一生我必须是个诗人，带着马群带着忧郁
奔腾在蝴蝶纷飞的大地我回到故乡
我回到童年找到你，恍惚找到我的那一行诗句
2015/05/17
而我还是少年
十七岁的时候，我是个少年，想写一本书
穿过这个人间，穿过麦子与神话
穿过手掌上自以为是的命运线。我想穿过我自己
二十七岁的时候，我是在青春，和所有的青春一样
四处颠沛，文字为食，苹果为生
我的生活没有烟火，就像亚当的树下没有蛇
所有我抚摸过的事物，都将长成粮食
所有从血液里流过的时光
都将沥成文字，成为种子，成为永恒
所以我不惧怕荒废了白天，不惧怕柴米油盐
许多年来，我生活颠倒，从不绝望
而后来，有人看见我哭了
那一年三十七岁，我写了一本书
所有的粮食都埋在这里，而人们走出了伊甸园
人间已经长大，而我还是少年
2015/04/29
洁癖
我的洁癖如一层蛋膜，裹着我的清白
在颠簸的路上，它们保持着安静
对世界沉默，对灰尘，苍蝇，以及黑暗
保留着语言，保留着一种
文雅的温度。这些干净的细菌
聚集在苍白的皮肤，聚集在苍白的心口
后来，它们变成了一场温暖的感冒
孵着我的疼痛，晕眩，以及忧郁
我在熬人的温度中渐渐地躁热
对黑暗呼喊，对病房，药物
以及安慰的谎言，粗暴地呼喊
我曾经的洁癖如同教养
一种愚蠢的教养，懦弱的，自私的
埋葬了自己和一个时代的教养
二十多年，这场洁癖埋了我的爱情
我的奔放在泥土中的自由，只留下窒息
和愤怒。这是一场并不完美的洁癖
病菌都在嘲笑我的清白
后来，嘲笑我的感冒，把我从壳中揪出来
拯救了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粗暴的呼吸
2015/05/30
我愿意我是一条鱼
每天穿衣服之前，我喜欢抽上一支烟
看看窗外的天色，思考今天的衬衫
和去处，香烟让我有点醉
我喜欢这样走在人群里
没有特别的方向，没有事情
那些鸟也是这样，还有水里的鱼
我愿意是一尾不需要方向的鱼
在合适的温度里呼吸，游来游去
寻找一些绿色的食物和气泡
或者我也会去寻找另外一条鱼
一起去看看珊瑚，在那里说说爱情
产卵，以及拥抱
我愿意去过这样的鱼的生活
一尾鱼的自由，两尾鱼的温暖
它们的故事都恰如其分，如同我
如同我的现在，在粮食和蔬菜之外无所事事
2015/05/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