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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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噩梦中醒来。所有的东西都在摇晃,从你脑袋里拼命往外摇。
屋子里混合着酒味儿、烟味儿、汗味儿,还有呕吐物的味道。空调徒劳地响着,除了制造噪音,没有任何用处。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你和那个昏睡的酒保。灯泡依然闪亮着,该死的音乐仍在循环。你不知道欠了多少酒钱,也想不起来钱包扔哪儿了。
无所谓了。你唯一在乎的,只有那辆破旧的摩托车。那辆车一直陪伴着你,无论严寒酷暑、风吹雨打,从没有半路抛锚过。那是你唯一靠得住的家伙。只要有它在,刀山火海也等同儿戏。
所有的朋友都上路了。他们抬不动你,只好把你留在这儿。别怪他们。那些人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仓皇地上路,赶着一场不存在的大集。你们都是酒鬼、失意者、生活的赌徒,谁也不想在清醒的时候见到对方,不如趁着夜色,好聚好散。
原谅?宽容?你连谢谢和对不起都不说。自十六岁起就明白一个道理:不必在乎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即使遵守了,也不会获得任何好处。人世间唯一的美德,只有真诚而已。
你咽了口吐沫,口渴难耐,撑着坐起来,眼睛四处找水。
没有。这里只有酒,没有水。只有毒药,没有解药。
无所谓了。你晃晃悠悠站起来,拿起一瓶开过的啤酒,仰脖灌下去。热啤酒恶心的味道荡漾在嘴里,苦的发涩,没关系,你已经习惯了。南边的人管这叫回魂酒,传得神乎其神,其实只是下一场狂欢的热身。
不用闻也知道,你身上的味道已经和屋子融为一体,臭气冲天。衣服上全是酒渍、烟灰,还有被碾碎的叶子,脚面上被呕吐物溅到的印迹像一幅抽象画。手肘和膝盖一块青一块紫,忘了是打过架,还是睡着的时候摔在地上。胳膊上还有滴过的蜡,玩了SM?跟谁?某一个特定的女人,还是大家一起?反正也记不住名字,就当没发生过。
你不敢回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药贩子,把牵牛花做的东西当药卖的时候,你毫不犹豫给了他一拳,铜戒指凿下他两颗牙,满嘴是血。后来,你从他包里夺过来真家伙,那时候眼里已经泼了蛇血。你小心翼翼,把它含在牙床上,不再碰酒,唯恐那一小片魔法像马桶里的手纸一样被酒精粗暴地冲走。谁敬你也不给面子。你知道自己的真正使命。
终你一生的使命,是为了向一部电影致敬。它讲述了两名伟大的骑士,在六十年代骑着摩托车横穿美国,最后死在路上的故事。人们惧怕他们所代表的东西,惧怕看清自己,惧怕没有肥皂剧,互联网和消费主义的时代,直到今天也没什么两样。
所以你要逃离这一切,所有饱含温情,弥漫着鸡汤味道的生活。被消费、被圈养、被卖弄、被下了蒙汗药扭曲在温床上的动物,被物质的皮鞭抽打着,鲜血淋漓却无比畅爽,嚎叫着,冲着人工的夜色,冲着水泥森林,满足地呻吟着。
你害怕,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到处都在歌颂者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他们斜眼看到你,隐隐感觉害怕,像看见一头危险的动物,随时准备抄起家伙,消灭异教徒。但在这之前,仍要摆足姿态,劝你浪子归家,回头是岸。
后来你意识到,哪里并不代表着某个地点,而在于态度和方式。圣贤大隐于市,你虽然不是什么圣贤,但也明白,市井之中卧虎藏龙,失意者比比皆是。娱乐性药物共分四类,无论哪一类都能令这些人吐露心肠,面向月光,为你指引逃离的方向。
惬意的麻木。平克·弗洛伊德的一首歌。听上去更像是某种舒服的颤抖盘旋而降,钻进你的身体。你坐在沙发上,听见音乐开始胶着,慢慢融化,耳边溅起浪花,水面落下石子,溅起涟漪,荡漾到骨头里。每一根神经开始呼吸,毛孔自由引吭,共振让你浑身发麻。烛光随着声音摇曳,一道闪电,一道漩涡。它们在歌颂绝对的自由,在骇人的节奏中起立、立正,拼凑出一辆过山车。
主人,请你上车。它们礼貌地说,这是通往宇宙的过山车。
你毫不在意,自以为是老乘客,知道如何把握两个世界间的距离。
他们还在欢笑,还在互相敬酒,烟雾缭绕,有个人看见了,还招呼大伙,不要打搅你,你已经进入了绝对的静止,时间的尽头。
你们这狗屁玩艺术的就是爱故弄玄虚。说这话的人一定没坐过那趟过山车,他不知道路上的风景有多么好看,声音有多么逼真,所有的一切都是亲眼所见,无比真诚。
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烛光在万花筒里跳舞,你恐慌起来,以为自己置身火海,浑身动弹不得。你告诉别人,这跟平常的不一样,不是一趟车!危险!
他们早已不知踪影,兴许是怕打扰你,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兴许是你根本看不见他们。
过山车没有安全带,你咬着牙,害怕伤了舌头,终于用力过猛,坠下来,掉进悬崖。你大叫着,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听不见这世界的声音,只有风吹过旗子的嘶叫声猎猎作响。就像恐怖扭曲的动画片,小时候看过的奈德梦游记,永远回不到现实,直到眼前一片漆黑。
这就是你能回忆的过程。身体感知的一点没忘,体外发生的丝毫不觉。
清晨的阳光被薄雾笼罩,暖洋洋不太刺眼。你走出酒吧,重新感受这个世界的拥抱。
你知道我是为煽情才这么说,谁也没想拥抱你,他们早不知去向,连世界也迷失在自我麻醉中了,膨胀得像吃了一整粒蓝色药丸。这场迷途没有终点,想要知道结局,只有回望初衷,再勇往直前。
真他妈可笑。你心想,来不及了,还要赶路。于是掐灭了烟,骑上摩托,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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