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蛋
![]() |
幼时,随父进澡堂。一身泥垢洗净,神清气爽,肚中却是饥肠辘辘,舌尖上更是味蕾大动。顶着一头湿发立于檐下,父亲从旁掏钱默默买两枚茶叶蛋塞于手中。细细剥开碎壳,卤香扑鼻,香暖润滑的蛋白,入口即化的蛋黄,口舌生津,狼吞虎咽。两枚吃完,眼睛还死死盯着冒着蒸腾热气的五香茶叶摊,父亲爽朗一笑:“再来两个。”这个小把戏屡试不爽。
工作后,因事总在旅途,火车客车颠倒,日夜黑白不分,所到多处,沿车叫卖的都有茶叶蛋的身影。腹中饥饥,来上几枚茶叶蛋,杀馋解饿,况且茶叶蛋冷热皆可,确实旅途上品。
所食茶叶蛋甚多,但味美无暇的却是寥寥。此种食品看似简单,煮好不易,煮的时间不能过短,不然不入味。袁枚这只老饕曾写:“有愈煮愈嫩者:如腰子、鸡蛋之类是也。”但依我看来,煮得太久,卤汁过甚,入口便有咸涩湿气,令人皱眉。要煮到蛋白嫩而不烂,蛋黄薄而不碎绝非易事。
关于茶叶蛋的做法大同小异,《清稗类钞》记有:“茶叶蛋者,以鸡蛋百个,盐一两,粗茶叶煮至两枝线香燃尽而止”。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关于做法则记载更细:“鸡蛋百个,用盐一两,粗茶叶煮,两枝线香为度。如蛋五十个,只用五钱盐,照数加减,可做点心。”
做法看似粗简,盐,茶叶罢了,内中却大有门道,用何等茶叶?何时熄火?如何煮得入味?台湾日月潭有一卖茶叶蛋阿嬷,所煮之蛋咸淡正好,味美香浓,誉满宝岛,闻风来尝者排起长龙。这位老妪的秘诀就在用水用料。所用红茶必是南投县鱼池乡出产的阿萨姆大叶红茶,香菇则要用南投县埔里镇出产的段木香菇,而水则取用日月潭潭水。她先用大火将鸡蛋与红茶、海盐和水用大火煮开,捞起凉透后敲碎蛋壳便于入味,再次下锅加香菇和红茶,用文火慢熬多时。这样煮出来的茶叶蛋芳香浓郁,味浓而酽,蛋白也有嚼劲。这样的美食回头客甚众也就自然而然。
小小的茶叶蛋也曾是一个时代的胎记,记得八九十年代,经商之风日起,“知识无用论”甚嚣尘上,普遍传扬““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那时毕业生留校绝不是上佳之选,现在毕业生留校难于上青天。
如此价廉的茶叶蛋,在清代内务府的账上却要三十四两银子一个,光绪曾拿一枚茶叶蛋问他的老师翁同龢:“此种贵物,翁师傅可曾吃过?”翁同龢搪塞说:“老臣只在遇到祭祀大典时,才偶尔吃一次,否则不敢食也。”彼时内务府贪污成风,大小人物皆要在上谋利,三十四两银子一个的茶叶蛋也就不足为奇了。现在观之,纯作笑谈。
大学时,与导师甚睦,我们几个学生经常在老师家中聚而谈笑。那时老师还单身,谈到腹中空空,便煮一锅茶叶蛋,在座的有位同窗作势责怪老师太抠,不带我们下馆子。我们也纷纷鼓噪,准备让他出血请客。
老师笑答:“这你们就不懂了,多吃茶叶蛋是长寿之道,马寅初老先生为长寿人瑞,家中茶叶蛋不绝,有时半夜饥饿,随拿随吃。你们小小年纪,肚中那么多油水,来尝尝我的茶叶蛋还不是为你们好?”在座的都知辩不过,寂然无语,悻悻然吃蛋。
端午节,电话问候老师,手机那头老师还说:“你不是想我,你是想我的茶叶蛋了吧!”
我默然而笑。
个人微信公众号:颜彦清的书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