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普鲁斯

博斯普鲁斯在土耳其语中同咽喉是一个词。
没见过哪个城市有博斯普鲁斯一样宽阔的水道穿城而过。在其他地方，水道两侧是左岸和右岸，或者布达和佩斯；这里，叫欧洲和亚洲。黑海的万吨货船或是联合舰队都要穿过这条水道，经地中海进入大西洋。
在帕慕克的书里，博斯普鲁斯在十九世纪是属于奥斯曼达官显要的安静海峡，到二十世纪是一个衰落帝都中生命力依然旺盛的魂灵："我们仍将她视为我们的健康之泉、百病之药，良善之源，支撑着这座城市以及城里所有的居民"。
坐游船从塔克西姆附近的码头向博斯普鲁斯深处行进，岸边布满了旅馆和饭店，面向海峡的落地玻璃窗是这些大小旅馆的最好招牌。密集的小楼在欧洲一侧延伸好几公里之后，才慢慢稀疏起来。相对的，亚洲一侧要安静得多，那种"窗户高而窄、屋檐宽、有凸窗和窄烟囱"的雅俪别墅间或可见。可能因为傍晚夕照，大多雅俪别墅门窗紧闭，同旁边熙熙攘攘的露天饭馆相比，气质高冷神秘。房屋后面的小山之上，不时可见大幅的土耳其的星月国旗。
我想象中有一座纽约布鲁克林那样的大桥横跨在博斯普鲁斯上，古典式桥墩，厚重的桥梁那种。也许是博斯普鲁斯比纽约东河更加水深流急超越了当时的技术水平，或者十九世纪末日薄西山的奥斯曼缺少人力财力，事实上并没有这样一座桥。游船穿过了两座连接欧亚的拉索桥，都是现代感十足的轻盈白色结构，跨度超过一公里，分别是1973和1988年建成的。在这之前，住在亚洲的人，每天早上坐渡轮或者摩托快艇到欧洲来上班。
帕慕克描写了很多有趣（虽然这个词不大厚道）的水道事故。有浓雾中撞向岸边，满载武器开往古巴的苏联货船；爆炸后失去控制烧着大火在博斯普鲁斯随波逐流横冲直撞的南斯拉夫油轮；同希腊货轮相撞后爆炸的罗马尼亚油轮；撞船后葬身水底的两万只绵羊。还有一辆又一辆冲进水里的汽车，帕慕克甚至特意编了四条开车入水的求生守则。二十世纪下半叶的五十年里，博斯普鲁斯海峡里几乎平均每个月就要发生一次事故。我乘坐的游船在停靠一个码头的时候，险些撞上另一艘正在离开的游艇。船长在全力反向开动引擎刹车后退的同时，还不忘按上几声愤怒的汽笛。现在每天有百余条船穿越海峡，若干渡轮游船往来于两岸，如此险恶的环境下，没见到一条敢于犯险的皮划艇。
坐在游船上走马观花去搜寻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是不可能的，就像一个欧洲游客很难理解老舍或者王朔甚至冯唐的北京。 更何况很多当年的船只，到今天隶属国家都已经不存在了。无论如何，博斯普鲁斯是伊斯坦布尔的幸运，走在岸边，依然可以看到流浪的猫，钓鱼的人，跳进水中的少年。
"“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时会想,“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随时都能漫步在博斯普鲁斯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