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雨

    上午，天暗如夜。旋闻雷声。大雨如泼。
    就像有人从天上用盆子往地下倒水。兜头倾浇，不问情由。
    捧着一杯苦茶，倚窗看雨，满眼水气淋漓，墨意如画，身心俱得清凉。
    如果儿时，我或者会欢呼着冲出门去，任大雨淋头，只当洗澡。又希望雨水快快地流成河，积成海，好让我嬉戏，以盆为舟，以木为筏，玩它个痛快。
    儿时已远，往事尚能回忆。只是微笑。孩子真是不知道忧愁，大雨如果成河成海，会给人带来多大的不便，又有多少人忧心忡忡，我不管，只管自己玩得快活。常常真成河海，成人忙着疏泄，我们反嫌他多事，毁了我们的玩乐场。那样不知甘难苦愁的年纪，真如一瞬。
    有一年水上漂来一团木屑刨花，捧起来打开看，竟是一窝花背小鼠，刚长绒毛，嫩嫩的肉色惹人怜惜，遂偷偷地用一只盒子养起来。因无饲鼠的经验，也不过养了两三天。后来学到一篇课文，文中有图，说这是著名的黑线姬鼠，比家鼠还要危险，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虽然如此，小鼠可爱的样子至今难忘。
    有一年积水退去，我经过一条长长的水泥甬道，发现极远处有什么在跳跃，跑过去看，竟是一条筷子长的鲫鱼。拾起来千欢万喜拿回家，养在一口冰铁桶中。放学回来去桶里看鱼，已经不在。晚饭桌上正当中放着一盘鱼，是它，心中难受，吃着却香。那时候，一年难得吃一回鱼，就是吃，也是吃白鲢，哪里看得到鲫鱼。
    有一年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隔着一片水招手要我过去，我心中欢喜，毫不犹豫就过去了，结果掉在一口看不见的窨井中，脏水齐胸，好不狼狈。今天隔着岁月的千山万水想起彼时情景，仍没有怨恨，只有欢喜。胸口仍漾着一丝丝甜蜜，一点点温柔。
    此生大概再不会欢呼着朝暴雨里冲了。
    洇在儿时记忆中的那一片墨雨，清晰如昨，美丽如昔。